请学A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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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讨论“股份制”的文章多起来了,逐渐成为热点。不管是“放权让利”、“利改税”,还是“承包制”、“利税分流”,被认为搞不下去了,大都不约而同地找到“股份制”。“股份制”似乎成了万验灵药,是“改革向深层次发展”的首选药方。可“股份制”的方案如此五花八门,不着边沿,却又使人不得要领。也许,即使那些有“大智慧”的国际名家,要把中国人发明“股份制”的思路一一理清头绪,也够他们费一番脑筋的。
  这其实也不奇怪。我国实行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已有三十多年,经济生活中根本没有“股份制”这样的东西。现在来做,必须从头来起。商品经济,首先需要规范财产权利,这是民法。市场与经营规模的扩大,需要把财产组织起来,马克思称为“资本的集中”,对这种活动的规范,是公司法。在市场经济中,作为资本的财产,其流动、交易与重组,形成资本市场。把高度分散的财产分成很小的份额,集中起来组织成为更大规模的资本,就是股份有限公司。代表资本的股票,其流动、交易、重组与再重组,加上允许投机,则是股票市场,这时,它还有了预测经济动态的功能,其法律规范,是“证券法”。这是历史的过程,也是逻辑的过程。“股”的发展,完全符合逻辑与历史的统一这个原理。
  我们大步跨越了历史,匆忙间也弄翻了逻辑。股票交易所开张几年了,规范它的法律,出台数量还远远不够,连公司法还没有呢,至于证券法,许多人还不知其为何物。许多大型专业工具书竟无此条目,便是证明。股票上市多年了,才发现企业财会制度不对头,匆忙进行企业财务制度改革。深圳股票交易炒得昏天黑地,内地资金被大量吸入,可是全国初级资本市场尚是禁区,学者们连“资本”这个词还不大敢用呢,把“资本”叫作“资金”或“资产”,也算“创造”吗?遗憾的是,把概念搞错了。各大城市“产权交易市场”纷纷开张的时候,理论界的学者们关于“所有权”、“产权”问题的讨论正在热烈地进行,他们争论不休,还没有搞明白的问题是:这些财产究竟是属于谁的?他们发明的新观点叫作“双重所有权”和“法人所有权”,这就错的更远了,违背了商品经济的“几何公理”——罗马法——的基本原则。
  以上云云,还仅就“股”的历史过程而言。实际上,作为高级形态的股票市场归属资本市场,而资本市场仅是组成市场经济的各要素市场之一,并且它不能离开市场经济的有机整体而单独存在。若是就市场经济的大轮廓看看我国改革的进程:
  商品市场,问题解决了一大半,这是近年来改革的主要成就,但剩下的,却都是难点;劳动力市场,理论上,这个概念从意识形态的束缚下解放出来,得到国家认可,才两年;实际中,人民中的大多数——主要是农民——得到了自由,却没有得到秩序,因而有“民工潮”的混乱;而工业的主体部份国营工业的职工仍被“铁饭碗”制度“拴”着和“养”着,谁离开它,风险自负,社会保障只是起步;土地市场,一轰而起,又紧急刹车,有关规范尚在研究、制订甚至探索中;资金市场,涉及银行法、票据法、货币法,尚付缺如;前几年,“县长动员,行长送钱”,连担保物权也不实行,使银行塌了“大窟窿”,此问题现在也并未真正解决。
  现实就是如此。中国改革的路还很长,实现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还很远。
  理论方面,大量新问题如潮水般涌来。从各要素市场涉及的学科看,主要是民法和商法两个大的学科,研究社会保障则属于社会学。这些,对于当初只受过《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第三版另加一本小册子斯大林《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的理论思想训练的中国学者,却是陌生的。许多经济学研究生对民法基本理论的知识几乎等于零,这不怪他们,因为经济院校根本就没有这门课。教学问题严重得很。比起党中央经济改革的文件,几乎所有的教科书都是“保守”的。
  如果我们把市场经济制度的体系比作一座金字塔,不过它是动态的,那么股票市场大体可以认为是金字塔的塔尖。金字塔的组成,则大体可说由民法、商法、经济学三个部分组成。经济学,若以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为起点,至今有二百多年,若以包括微观与宏观的完整体系看,只是二战以后的事。商法包括公司法、票据法、海商法、保险法等,大体都肇始于三四百年前或更早,形成体系也有一二百年了,银行法的情形也大体如此。民法,更要早的多,在二千年前的罗马法时,理论体系已基本成熟了,即使除去中世纪一度湮灭的几百年,从“罗马法复兴运动”算起,距今也有七、八百年了。显然,在这个理论的金字塔中,民法、商法比经济学,时间要早,位置也在金字塔的下一层。这很正常。因为对经济生活的规范,秩序规则在先,运动规律在后,是自然的事。这也是逻辑与历史的统一。商品经济发展到现代市场经济,民法、商法、经济学各自都已发展成庞大、复杂、成熟的学科体系,但它们之间并没有失去必然的内在逻辑关系。至于“经济法”、“法和经济学”等可比作“模糊数学”之类的高级学问,我们先不谈它,往后稍放放也无大妨碍。我国的不少经济学者缺了民法与商法两大门课,误以为经济学是可以囊括经济生活全部规范的唯一学科,这是许多理论上错误与混乱的根源。
  那末,搬一个股票交易所来,是不是错了呢?这是另一回事。登高可以望远。假如我们观察的对象可以是时间——象科幻小说坐上超光速飞船那样,那么,派少数人到华尔街摩天大楼顶上匆匆地望一眼,其效果,显然远不如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建一座同样高的那怕是假山,很多人可以上去就近仔细反复观察,对现代股份经济发展变化的轨迹和规律,无疑会看得更真切些。而且,股票交易所“一石击起千层浪”,激起如此强烈的社会心理效应,置身于这样的社会氛围中,学者与思想家的思考,比单纯啃书本,兴趣大多了。我国研究经济生活的科学,一下子增加了许多新课题,其加速发展,是可以预期的,即使这要以一些思想混乱为代价,也值。
  其实,不仅股票市场,在我国经济改革中,存在不少逻辑上可称为“反程序操作”的现象。不过就改革总的过程看,又基本是成功的。这该如何解释?其中,“反程序操作”的成因、作用机理、绩效与前瞻,该作何分析?或许真的需要中国人有点“大智慧”。不过,遗憾的是,社会科学不能在实验室中进行,干着学着的办法,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干的时候许多问题并未真正搞清,等搞明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即如中国改革已经走过的路,又有多少人能从人类已经创造的社会科学体系的高度加以总结呢?历史在无情地嘲弄中国人的“大智慧”。这恐怕是难以避免的事。中国的社会科学缺的课太多,而一个迅速崛起的民族,又经历着巨大深刻的变革,面临的问题太多,太紧迫。他的眼光始终在“向前看”,以致无暇回头仔细审视自己的脚印。这点“大智慧”,留给外国人吧,他们是过来人,知识也系统得多。而对中国人,为了“向前看”,首先需要的,是补课。
  勿庸置疑,“中华民族是个具有大智大慧的民族”,祖先们创造的辉煌历史文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不过,我们这个民族,也有个很讨厌的毛病,一种很顽固的心态:太骄傲,太不善于当学生。比近邻的日本,这毛病更为鲜明突出。例如,历史上,我们对国际关系的认识,唯一能理解的语言,是“朝贡”,全然不知“外交”为何物,为此,在近代吃了大亏,而为了明白这点道理,竟用了一百年。今天,我们搞市场经济,分明是初学的后来者,却总是动辄与西方最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作直接横向对比,而且兴趣又全在人家那里最尖端最新奇的理论动态与“热点”问题上。国内的事情也很怪。比如,我们的政府和学者在密锣紧鼓地加紧研究与制订“证券法”、“银行法”的时候,不少人对民法基本原理的理解却不甚了了或者差三落四。就好象我们在紧张艰难地进行几何难题的复杂运算与求证时,对几何公理却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即如吴敬琏所著文中,意在为“大智慧”提供启示所列举的名家名著名言,大都是就股市运作即几何难题的解法而发的议论。不过,这些意见都太尖端了,却未必能解释清楚我国股市的问题。于此,我倒有点“小智慧”:凡是仍在实行“铁饭碗”制度的企业股票,我一概不买。没有闲钱只是原因之一。
  说到钱,我很赞赏陈彩虹文中倡导的态度,搞学问,要有敬业精神,不要想着钱。思想家在思想时,头脑里可以装得下整个世界,若想到钱,就会很渺小。写“股书”不要只图卖个好价钱,写“股”的论著也不能只图搞职称。若要“大大的”有钱,不如去做生意,“生意经”里,也有“大智慧”呢。至于选择了要作思想家、搞学问的人,则应当全身心地“投入精力到智慧的思考与创造”中去。
  可是,如果“有价值的思想成果”已经是现成的了呢?因此,我更赞赏吴敬琏的话:“要对我国五光十色的经济和社会现象作出科学分析,仅仅靠自己苦思冥想是不够的。市场经济的发育成长已经有五百到一千年的历史,在这漫长的历史过程中,人类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种经验经过科学的加工和提炼,凝聚成经济学和其他科学的理论。为了以历史为鉴,我们先得从前人的研究成果中吸取智慧,这就是说,先读一点书”。这段话,除“五百到一千年”有点存疑外,说的实在好!
  因此,说了归齐,只有一句话:要有大智慧,请学A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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