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孩子轻车熟路之后，就不怎么看育儿书了。偶然读到微博上传来传去的大道理，不由得嗤一声：切。“做讲道理的母亲”“不打不骂养孩子”？
　　你试试，人潮汹涌的路上，她突然拧起来不肯过街，你如何能在红灯转绿的不容发间，一口气说完大道理，成功过街—只有广告的世界里，这城市才会为你温柔停滞25秒，容一个小女孩泪痕干去，绽放笑容，一步步踏上人行横道。拖着走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幼儿园放学时候，周边水泄不通，逼仄的人行道上摆满小摊，卖气球、玩具、拼图、棉花糖、油炸小食品……每一个小宝宝，都身不由己往上扑，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
　　购物是乐趣，尤其女人们逛逛买买、添置一柜子无用之物，更是享受人生的捷径。但，我还是强行把小年往后拽：见啥要啥、随玩随弃的坏毛病，还是等她自食其力后再来娇纵自己吧。有时，我也容她立脚看一会儿，但一定站在旁边警告：“妈妈买不起哦，妈妈没钱，妈妈破产了。”
　　有一天，我与她站在车站等车，来了一个乞丐伸手向我，嘴里含含糊糊道着苦情。我垂下眼皮，摇头不已：“没钱。”相持了一会儿，我还是翻出几枚硬币给了。小年在我脚边，同情地看我，乞丐走后，她对我说：“妈妈，你破产了。”口气里无限惊惶。
　　之后几天，小年乖得超乎寻常，游泳完练琴，听故事前，兢兢业业抄英语字母。我正得意非凡，下一次上学路上，她问：“妈妈，你还在工作，为什么破产了呢？”
　　她很早就知道，我在电脑前面的运指如飞，是工作。虽然她忧愁地说过：“我都没见过你拿钱回来。”除非开超市，否则孩子大概很难理顺工作与钱互相转换的流程，在一手交钱与一手交货之间，还有千山万水。
　　我随口说：“花你身上了。幼儿园学费呀、买衣服呀、围棋课呀……都要钱的嘛。”她“哦”一声：“那我不花了。”
　　我大惊，赶紧补正：“不不，钱赚来就是给人花的，我赚钱就是给你花的。你只要快快乐乐，好好学习，就是妈妈的钱花在正地方了。”她高兴地说：“那我现在就很快乐。我在幼儿园每天都在学习。”
　　深长的疚意，像黑母鸡的翅翼，覆上我心头：她是如何意识到金钱的重力？是我提钱的次数，太多太多了吗？
　　钢琴课有时去早了，其他小朋友还没下课，她兴冲冲跑去观看，我把她拎出来：“人家花了钱的，这是人家的时间，不要打扰人家。”我给她买一枚巧克力泡芙，圆圆胖胖，她无处下嘴，就把在手里转来转去，啪，地上多了一摊褐色的泥。我一边拿餐巾纸收拾，一边哀怨，“浪费十块钱呀。”
　　忘了是在几时学到的物理原理：事物凡接触，必有物质交换和能量转移。我的金钱观，也许就是通过此刻我轻轻握着她的手，潜移默化，进入了她的生命。如何能举重若轻，既尊重金钱又不为物欲所累，珍惜财富也不陷入斤斤计较，我一时口钳舌结，不知从何说起。
　　不管怎么样，能赚钱，只要是以正当途径，就说明，是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我愿我的孩子：多劳动，多赚钱—不过，赚得差不多就可以了，也别太辛苦。也愿她永远记得：只要在工作，就不会破产。
　　如果我，无端端的，有一丝难过。那只是，一点点，属于母亲的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