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染九色聘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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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鹿梨自小便被其他妖精排挤,因着她的母亲曾与魔族通婚,导致全族被灭,只余下她一人幸存。
  几千年来,她也逐渐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若说不想报仇那是假话,可她到底只是一头鹿妖,性命都难以保障,更何提复仇。
  鹿梨觉得自己兴许是个倒霉鬼,被人欺负也便罢了,连采个灵芝都妖力耗尽摔落山崖,好在被一根斜长而出的树枝挂住,没当场小命归天。她不敢呼救,唯恐叫来的妖精不但不帮她,反而捉弄她,于是只好紧闭双眸,死死地抱住树干瑟瑟发抖,祈求妖力及早恢复,好叫她再多活一段时日。
  “你这鹿妖好奇怪,遇到危险都不知求救吗?还是一心求死?那你抱着树干做什么?”
  声音如旭日暖阳般温和,鹿梨循声抬头望上去,便见白衣少年容颜俊逸,微俯下身子略作沉思地看她,唇角翘起勾出两个弯弯的弧度。
  真是极好看的,那是鹿梨第一次见到这样善意的笑容,仿佛一把温火,不紧不慢地灼烧了所有黑暗。
  鹿梨蓦地脸颊烧红,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正慌着,却发现天旋地转之间,已被那少年救上山崖。他的手闲闲地搭在她的腰间,微笑间不动声色地放下。
  “我叫沈扶清。”沈扶清转头看向崖间倔强生长的一株灵芝,向鹿梨笑道:“你是想要那灵芝吗?”
  还不待鹿梨回答,他已然如闲庭漫步般踏空而行,将灵芝采了回来。
  鹿梨看他欣长的身影,如兰芝玉树般风度翩翩。反观自己,衣袖被乌鸦精啄了一个大口子,头发被火鹤妖给烧卷了几撮,在树枝上挂了六个时辰浑身脏污的狼狈样,在他身边站着真是自惭形秽。
  虽然早便习惯了这副模样,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过,从未有人这样轻声慢语地同她说过话,却比素来都是戏弄的呼喝声还让她委屈。她觉得这样难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落下来。
  鹿梨低着头,却发觉肩上一暖,是沈扶清将他的外衫披在了她身上。她惊愕地看着沈扶清,心中慌乱之下一把推开他便落荒而逃,只余下满脸笑容的沈扶清愣在原地,不解地思考着自己的言行何处不妥。
  贰
  鹿梨心乱如麻地快步走着,冷不防撞到了人,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接着便听见一道尖锐的嗓音:“呦,这不是小杂种吗?走路不带眼睛的!”
  乌鸦精一向自恃嗓门大,鹿梨不愿同他多言,拍拍身上的泥土便要离开,却被一把拉住:“怎么,小杂种翅膀硬了,敢耍脾气了!”
  鹿梨不耐地挥开他冷道:“再多说一句,杀了你!”
  乌鸦精被她这寒厉的眼神吓了一跳,面子上挂不住,出手便是狠招。鹿梨心中戾气正重时,一只手轻巧地捏住了乌鸦精的腕子,直捏得他哇哇乱叫,不断讨饶。
  鹿梨抬眸看去,有个容颜精致的少年,眉头微蹙,似是嫌弃地将乌鸦精丢到远处,轻甩了甩手。
  随后又是言笑晏晏地看向鹿梨,他这样温和俊雅,鹿梨局促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天色不早了,小鹿妖,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以防再有不开眼的妖精敢欺负你。”沈扶清语气温和,丝毫没有对乌鸦精的不耐。
  鹿梨捏着衣角,半晌才嗫嚅道:“我没有家。”
  自从她辛苦建成的巢穴被闻讯而来捉弄她的妖精毁坏,她便再没有个长久安身之所。破树洞窝过,山洞住过,杂草堆里也睡过,好天气便以天地为席被,下雨雪躲在树枝下也勉强能捱过。
  沈扶清听了,抚着她的头轻声道:“那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的眸子澄澈干净,鹿梨鬼使神差地便点了头。走在他身旁时,鹿梨偷偷拿眼瞥了他及腰的银发,心下黯然。
  九色鹿一族也曾盛极一时,族人以九彩发色为傲,偏她出生时一头黑发,遭族人所厌弃。身为族长的母亲不久后也被查出与魔族有染,那么庞大的家族,一夕之间覆灭,这绝非正常。
  而鹿梨用了几千年才想出来一个原因,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九色鹿与白虎共同屹立在妖界顶端,实力在伯仲之间。她母亲固然犯错,也断然不可能会落得如此下场,这其中必定有白虎族推波助澜。
  她虽想明白,却毫无办法,她到底还是太弱。
  沈扶清带鹿梨踏过重重山林,期间通过几个厉害的阵法才到了目的地。她亲眼见到一片枯黄的落叶掉入阵法中,霎时化作齑粉,对沈扶清的身份也隐隐明了。
  这般势力阵仗,非妖王白虎一族不可。
  鹿梨吓得发抖,她不知沈扶清带她来到白虎的地盘是否是为了清除她这个余孽,但又觉得没必要,他若想杀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所幸沈扶清待她极好,什么好吃好玩儿的都先带给她,他所经历的奇闻异事在闲暇时也都讲给她听,简直是要将所有的宠溺都给了她。
  沈扶清爱干净,一袭白衣总是纤尘不染,却会在她玩儿完泥巴之后将泥不小心印在他衣袖后,一笑而过,并且为她细细拭去溅在脸上的泥水。
  鹿梨有时也会心生惶恐,有谁能没有理由地将一个人捧在心尖上,即便是相识数年都未必会这般掏心掏肺。
  她也曾问过沈扶清,然而沈扶清也想不明白。他总是说,似乎是前生便遇见过她,兴许是孟婆的那碗汤没能让他忘尽前尘,所以一见到她便心生怜惜,只想将所有美好之事奉在她面前,博她一笑。
  叁
  白虎族最年轻拔尖的王子沈扶清,同落魄的九色鹿遗女相恋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姿容绝丽,实力强大的女妖不知暗地里锤塌了多少座山峰。
  沈扶清素来独身一人,不少女妖都盼着有一日能攀上他这个高枝儿,然而却被鹿梨抢了先。
  这就好比觊觎了许久的大萝卜,没人能得到也就罢了,一旦有人拿走,顿时便觉得自己的东西叫猪给拱了。流言一出,有不少女妖都暗地里准备了大堆毒药武器,只是碍于白虎族的威慑,才没给鹿梨寄过去。
  时间在沈扶清的宠溺下过得飞快,三年的光阴仿佛只是瞬息便消散。这三年里,鹿梨被惯得娇蛮跋扈了些,将从前欺负过她的妖精狠狠地欺负了回去。   然而被她欺负了的妖精,却无一例外地都死了,死法残忍恐怖,曝尸荒野。谁都知晓乌鸦精,火鹤妖等妖精同鹿梨有嫌隙,于是流传的小道消息便都说鹿梨仗着沈扶清的宠爱,手段狠毒地解决了拂逆她心意之妖。
  鹿梨从嘴碎的小妖口中得知后,气得俏脸发白,方要同他们理论,却被沈扶清自身后抱走。
  “扶清,我没有……”鹿梨心里委屈,声音便哽咽起来。她一向因身上流着一半魔族的血而自卑,可她的的确确不曾做过残害同胞之事。
  沈扶清抚着鹿梨的墨发,神色依旧温柔:“我知晓。”
  千万句辩解的话,他一句知晓,便再也说不出口。
  鹿梨攥紧手指,她一直压着心中的恐惧,此时却如决堤一般无法抑制:“扶清,你待我这样好,但我是个倒霉鬼,任何与我沾上干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母亲死了,族人死了,现下连乌鸦精都死了。扶清,我常听人说,生离死别是最痛苦之事,可我却觉得,生离不过是借口,只有死别才能不相见。你,你可不能死在我前头,要我先死才好,独自活着才最痛苦。”
  沈扶清静静地听完她的话,展臂将她搂在怀里,他的下巴放在她的肩窝,鹿梨能闻见他身上清净的竹香,心神逐渐安定下来。
  “小鹿不要怕,我不会死,也定然会护你安然无忧。”沈扶清在她耳畔轻声笑道,“我听闻六界有三样天材地宝:菩提树下菩提果,生命源泉琼浆露,还有九十九颗情人心,得到它们的人能收获幸运,我将它们寻来赠于你,小鹿便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鹿梨年少时性子直,方想明白白虎族的诡计,便迫不及待地去复仇。她打听到人间有白虎族的女子落单,便独自前往,然而踹了那女子一脚的代价,便是被惨无人道地追杀了数十年。
  经历了数千年的摸爬滚打,她终于圆滑起来,不再针尖麦芒地相对,懂得认怂,敛藏锋芒。她知道沈扶清的家族算她半个仇人,但却总是逃避地想着,家族与个人无关,将沈扶清撇除在仇人名单之外。
  妖界有妖死去是常事,但一连串的死亡都与一只妖有关,那便不同寻常了。加上鹿梨又没有时间上的人证物证,形势越发严峻起来。
  沈扶清将鹿梨安抚睡下,趁着夜色便去了乌鸦精葬身之地。尸体已被掩埋,只余下大片撒溅的血迹触目惊心,黑幕下有乌鸦在哀声啼叫,仿若祭奠亡魂,平添了一抹凄凉。
  溯镜能回溯过去发生之事,沈扶清用妖力将溯镜举起,纷杂的映像不断闪过,最后出现的一幕,是乌鸦精满脸惊骇地跪地求饶,然而一只纤细葱白的手却霎时穿透他的心脏,手腕一扭,身体顿时四分五裂。
  画面放出那只手的主人,平静的表情有些木讷,给原本娇美的容颜蒙上一层诡异。
  沈扶清眉目倏而变得冷冽,他紧紧注视着画面中的人,眸中闪过危险的光芒。那个姑娘,是鹿梨。
  肆
  鹿梨睡下后,怎么都觉得不安心,她先前隐藏的戾气越发浓重,心中杀戮的欲望在蠢蠢欲动。她怕由父亲血脉中带出的魔性会伤了沈扶清,思虑片刻,还是绕过守卫,踏着清亮的月光离开了白虎族。
  她心底隐隐有一丝预感,指引着她前进的道路。鹿梨心惊胆战地穿越丛林湖泊,终于来到了妖界禁地——落晖谷。
  传言其中有被封印的上古妖物,动辄便可屠戮万人。
  鹿梨在原地踌躇了半晌,还是不敢进入谷内,但心底的呼唤越来越重。她忍不住便踏了进去,然而脚下土地蓦地消失,她一脚踩空便向下跌落。
  鹿梨惊慌失措地运起妖力,手腕被凸显的尖锐石块划伤,她疼痛之下心中骤慌,却被人拦腰拥进怀里。她闻见清冷竹香,顿时安定下来。
  洞里强大的引力吸引着两人向下,沈扶清妖力雄厚,以洞壁借力,几个起落便出了山谷。脚踏实地站在谷口,鹿梨才发觉腿软得几乎要站不住。沈扶清的手臂有力地圈在她的腰身,他微侧过脸看她,关心问道:“你还好吗?你来调查,该告诉我的,不然我会担心。”
  他没有责怪她乱跑,第一时间却是为她担心,鹿梨心中的感动和凄楚一圈一圈泛起,说不出话来。
  她的血一滴一滴自手腕落到地上,沈扶清发觉到,面色一紧,急忙帮她包扎。幸亏他调查至此,否则方才鹿梨危急之时,他若没有及时救下……沈扶清不敢再想下去。
  鹿梨见他紧蹙着眉,想说些安慰的话好叫他不要担心,然而话未说出口,便觉得一阵地动山摇。鹿梨心中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一道响彻云霄的吼声。
  暗夜被这一声嘶吼炸得沸腾起来,所有妖精都被惊醒。落晖谷中突然跃出一道身影,庞大的身体遮天蔽日,身上九色光辉侵染了墨黑,鹿梨怔怔地望着那鹿形怪物,心中一阵悸动。
  闻讯而来的白虎族立刻摆出阵法将鹿妖围住,他们是妖界的王,出了大事自然是要担当重任。白虎妖王瞥见鹿梨,脸色冰冷如霜:“是你放它出来的?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连你这余孽一同除去!”
  鹿梨被他的威压震慑得不敢动作,沈扶清闪身挡在她前面,直视着妖王,声线依旧温和平静:“父亲,不关她的事。”
  他的语气这样笃定,鹿梨心中的感动几乎要满溢出来。他一直以这样保护的姿态护在她身前,才让她的生活没有彻底崩溃。
  “白虎小儿,欺辱我族之人,找死!”那鹿形怪物声音邪戾阴冷,凌厉的攻势裹了风声向妖王袭去!
  鹿梨因他这句话,心中震惊万分,她并不记得九色鹿族中有这么一号强大邪恶的人。
  不少强大的妖怪聚集过来,大敌当前,过往的嫌隙都先放到了一边,同为妖界中人,自然该同仇敌忾灭杀魔头。
  “你是谁?”鹿梨突然大声喊出来,她被周围强大的妖气压制得浑身发抖,但心底却越加明晰,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那鹿形怪物身影一顿,语气中透出悲凉:“我是你的父母及族人凝聚的亡魂。”
  伍
  彼时九色鹿的族长去虚空中寻觅灵药,遇见了魔族君主,两人一见钟情,但奈何两人阵营不同,只好憾然分离。
  然而那时鹿梨的母亲已经怀有鹿梨,后来白虎族恰巧得知两人之事,便借机设下圈套,一边以审判鹿梨为由暗中通知魔尊,一边又借机请求神界相助。   得知女儿有危险的魔尊带领魔界大军打上妖界,而妖界一向同神界交好共同抵制魔界,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悄然发动。还未开始便已知结局的战争,最终以魔族落败而结束。
  这是个两相欢喜的局面,白虎族独揽妖界权力,彻底称霸,神界也趁机狠狠打击了魔界,令魔界在千年之内都难以休养过来。
  而唯一活下来的鹿梨,并非因着白虎族的怜悯而活,只是九色鹿族长甘心被擒,换得女儿一命。
  于是九色鹿一族和魔族的尸骨亡魂被封印在落晖谷,数千年过去,他们残存的理智已经消失殆尽,唯有融合一体的愤怒与怨恨在封印中久久不能消散。
  由怪物说出的过往,阴暗诡谲得令人透不过气来。鹿梨双手抱着头,泪盈于睫,却哭不出声来。
  此时众多妖怪同怪物厮杀起来,怪物虽然强大,却终究敌不过众多妖怪,渐渐落在下风。他瞥见鹿梨,大声吼道:“帮我一起杀了他们!”
  鹿梨怔愣住,她喃喃道:“你不是族人……”
  怪物一道魔气挥退众妖,邪肆道:“你父母都在我身体里,我若死了,他们也得魂飞魄散!”
  鹿梨脸色惨白,犹豫不决,沈扶清却突然拥住她,将她的脸深深埋在他怀里。鹿梨听见他语气痛惜道:“白虎族对不住你,但你母亲决计不会希望你入魔。小鹿,我说过会守护你,往后无论刀光剑雨,我都替你扛,你一定要守住本心!”
  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的恩怨,鹿梨有些明白了,沈扶清待她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愧疚呢?
  鹿梨一时间只觉得身心俱疲,不愿再多想,但怪物的声音却如附骨之疽一般侵入她的耳膜:“你杀了那么多妖精,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没有!”鹿梨猛地推开沈扶清,浑身充满怒气吼道。
  怪物仰天大笑,他的周身魔气翻涌,逐渐幻化出一面镜子,里面的映像是她面对着乌鸦精,用着狠辣的手法将他大卸八块,她的表情是近乎残忍的木讷,仿佛将性命当做云烟,丝毫不放在心上。
  陆
  从四处射来的妖怪目光恨不得将她凌迟处死,鹿梨愣住,她的确没有杀人。
  但现在并无人有时间理会她,所有妖怪都全身心地投入战斗,鹿梨眼见着怪物的处境越加危急,最后被妖王镇杀。
  心中竟然没有一丝触动,她感觉不到任何父母的气息。这个魔物,已经只是个单纯知道杀戮的东西,她自然不会助纣为虐。
  处理完怪物,妖王命令属下将鹿梨扣押,并将企图阻止的沈扶清制服。天明了,破晓的曙光撒在鹿梨身上,点点光亮散在她的眸中,鹿梨回头看向正在挣扎的沈扶清,缓缓勾起唇角,一如他的笑容般温柔。
  “我喜欢你。” 她就快死了,这句深藏于心的话怎能不说出口。
  灭妖台上诛杀的都是犯了大错的妖怪,斑斑血迹染红了整个台子,鹿梨被铁链绑缚在粗大的铁柱上,迎接她的是九天雷罚。引自九天之上的劫雷,不可中断,受刑者要经历七七四十九道劫雷,神魂俱灭方能从痛苦中解脱。
  鹿梨看着台下沈扶清据理力争的模样,她远远地听见,沈扶清说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怪物所控制,她也是受害者,不该被如此对待。
  可是啊,她的心中有黑暗,才能被怪物乘虚而入。她杀戮的欲望被苦苦压制,只是为了不伤到沈扶清,然而这个从头到尾一直对她温柔相待的人,如今就要别离了。
  鹿梨静静地听着行刑的妖怪讲述着她的罪行,心中一丝波澜也无。说她残害同胞也好,勾结魔族也罢,她都不在意了,躲躲藏藏几千年,她也累了。
  沈扶清后退几步,挥开押着他的妖怪,一个繁琐巨大的阵法在他脚底成型,天上牵引的劫雷蠢蠢欲动,声势浩大地劈下。
  须臾之间,沈扶清和鹿梨转换了位置,此时劫雷已落下,尽数劈在沈扶清身上。
  众妖大惊失色间,已然无法施救。鹿梨身体不受控制地远离,她看着沈扶清的血染红了天际,目眦欲裂地怒吼一声,身上蓦地爆发出灼目的光彩,随后黑暗快速蔓延,转瞬将她完全覆盖。
  才被灭杀不久的怪物的魔力纷纷汇聚到鹿梨身上,她冲上前去,却只来得及挥开最后一道劫雷。她将沈扶清残破的身体揽在怀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清浅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鹿梨怔怔地抚着他的面颊,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她怎能相信他会这样死去?他那么强大,那么优秀。
  鹿梨抱着沈扶清站起身,她将在场的妖精全部牢牢记住,声音变得狠戾恶毒:“只要我鹿梨还活着一日,便一定灭你们全族!不死不休!”
  待众妖反应过来,鹿梨已然不见。妖王担心会出现下一个怪物,于是便下令妖界捉拿鹿梨,生死不论!
  然而此时,鹿梨已进入魔界,九色鹿一族,分明是最向往和平良善的,却纷纷堕入魔道,不得救赎。她背着沈扶清踉跄地行走于荒凉的大地,魔界贫瘠,灵力稀薄,若非迫不得已,鲜少有人肯来这里。
  鹿梨找了个洞府住下,她仰头看着天上那轮可怕的血月,身边伴着一群漆黑的乌鸦,不禁伏在沈扶清身上哭起来。她隐忍多年,可在沈扶清身边却常常管不住眼泪。鹿梨抱着沈扶清,将魔力尽数渡进他的体内,妄图留住他的生机。
  “扶清,你不是说过你不会死,不会先我一步而去的吗?”
  “扶清,你许我三件天材地宝还没兑现呢,你不能言而无信。”
  “扶清……死了多好啊,一碗孟婆汤忘了个干干净净,可活着的人却无时无刻地不在煎熬。若是这世间有一种药,喝了之后能让人忘记所有痛苦的事,长乐无忧,那该多好。”
  六十六个日与夜,无数声的沈扶清,鹿梨无时无刻不在为他灌输魔力,可即便她声声泣血,句句哀切慽,都再也唤不回那视她如命的温雅少年。生离也好,死别也罢,她终究是失去了他。
  此后长路漫漫,凄迷风霜,她依旧是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柒
  沈扶清死去的三日后,鹿梨终于下定决心,要在魔界闯出一番作为。
  她埋藏心中的良善,在魔界浴血厮杀之时,妖界正为了搜寻她而闹得天翻地覆。不少同鹿梨有嫌隙的妖精不惜耗费妖力掘地三尺地探查,然而都未有丝毫头绪。   魔界以力量为尊,权力争夺瞬息万变,自数千年前魔族战败,便一直萎靡不振,直到最近才有了起色。鹿梨吸收了怪物散去的庞大魔力,力量极速飞升,到了一个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她自嘲地苦笑,她果然还是适合做魔,从前修炼了几千年都没什么显著的效果,一念成魔后,居然会变得如此强大。
  时间最是能摧残人,魔界日子艰苦,鹿梨在魔界拼到魔尊之位时不过三年。她气质沉稳冷漠了许多,有时会恍惚间想起从前那懦怯的模样,竟有些怀念。
  因着那时她有人宠着,娇惯着,最美的时光自然值得怀念。
  在鹿梨的铁血手腕之下,再无人敢小觑她的实力。她整日穿着一件黑色披风,领子竖起,将自眉骨划下的长疤隐没其中,她的眸子暗沉冷漠,早已失了过往的灵动。
  这世间有一种无可奈何,叫做求而不得,而求而不得后便会令人发狂。扶清的死,一并带走了她的善良与怜悯。
  鹿梨上任魔尊不久后,便下令整顿众魔,讨伐妖界!在她强硬的威逼利诱之下,无人敢不从。于是魔军便浩浩荡荡地穿越虚无地带,向妖界进发。妖界厉害的大妖怪本就在与怪物大战中重伤,还未休养完全,以至于此番魔军的偷袭十分成功。
  魔界为首的便是消失许久的鹿梨,她一件黑色斗篷掩住全身,只露出那双死寂阴沉的眸子,冷冷地望着妖王。
  “鹿梨,你果然没死。”妖王微微叹息,魔界趁他不备偷袭,妖界损失惨重。他虽知鹿梨逃匿,但东山再起如此之快,还是出乎意料。如今之计,也只好硬撑到神界援兵前来。
  鹿梨向前走了几步,逼近一众妖怪,冷冽说道:“我没死,你们就得全部给扶清陪葬!”
  她出手快如闪电,众妖根本来不及抵挡,便纷纷倒地狂吐鲜血。鹿梨刚要凝聚魔力击杀妖王,却被人挡了下来。她狠戾地一掌打向那人,却在瞧见那人容貌之时怔住,魔力全泄,甚至连血液都暂停流动。
  眼前公子一身月白衣衫,周身气质清净如嫡仙。他似乎是匆匆赶来,却没有丝毫慌张凌乱,轻袍缓带,静静地立在她面前,宛若遗世独立。
  鹿梨怔了片刻,眨眨眼睛却不禁掉下了泪水,她喉咙干涩发紧,只用唇形比了个模样,沈扶清。
  沈扶清已经历经了九次磨难,元神不死不灭,他先前原本是听说人类多情,要降生人间经历情劫,却阴差阳错投生进了妖族。经历了情爱之后,为了心爱的姑娘而死,再次转生为神。
  鹿梨细细看着沈扶清,突然皱起眉头,她一手扶住额头,浑身颤抖起来。过往的细节如流水般在脑海放大,高贵强大的神将率领军队镇杀九色鹿一族,他的周身岚岚雾云,将他整个人都笼在烟蒙之中。
  拂开迷雾,他的容貌竟如此熟悉,是她看惯了的模样。
  捌
  鹿梨抬起头,她的身边魔军环伺林立,可她却好像孤身一人,悲凉又孤独。她抑制住心痛,问沈扶清:“你如今回归神位,想起当初我侥幸逃脱,所以是来杀我的?”
  沈扶清看到鹿梨脸上的伤疤,心里闷疼,魔界残忍无情,他的姑娘为了活下去该是吃了多少苦啊。当初奉命屠戮九色鹿一族是他的杀劫,而这个姑娘,当年那惊慌无措的眼神却叫他心生不忍,有意留了她一条性命,而这一念仁慈,成就了他的杀劫。
  他有想过,失去了所有的小姑娘,她该隐忍孤寂,漂泊无依,因害怕追兵而惶惶不可终日。然而他的怜悯也不过如此了,她不过是个妖。
  然而命运无常,沈扶清因无意地投入妖道,亲眼见过她的孤独寂寞,便越发心疼这个坚强的姑娘。
  他有意照拂着她,宠溺着她,希望她能不再沉溺于黑暗。明明在一起那么久,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怎么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了呢?
  沈扶清慢慢走到鹿梨面前,伸手抚着她脸上可怖的疤痕,伤感道:“我怎会伤害你?扶清这辈子都不会伤害鹿梨。”
  这个参与他两个劫难的姑娘,为他做出了最正确的指引,他才能九转成神。
  鹿梨垂下眼睑,她低声说道:“我这下相信了,我的确就是个倒霉蛋,老天明里暗里都想整死我。”
  沈扶清想要说些什么,鹿梨却挥了挥手,仿佛疲惫至极。她对着魔军说了声撤兵,便先行离开。
  寒冷的风凌虐着皮肤,将鹿梨的声音缓缓送来:“沈扶清,我鹿梨真是爱不起你。你待我的好,我铭记于心,但你我之间隔了杀母之仇,灭族之恨,我虽不能杀你,却再也不会见你。我们就这样,散了吧。”
  她经历了太多死别,从未知晓生离竟也如此痛苦,比死别更甚。
  魔族退兵之后,魔族魔尊勒令其属下,不再攻打妖界,自此六界陷入了诡异的太平。
  而被许多神女仙子倾慕的神上沈扶清,却去了人间。有传言说,他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收集了九十九颗情人心,又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在菩提树下参禅悟道,诚心获得了珍贵无比的菩提果,之后在生命源泉下等待了一千年,酿成一壶琼浆露,托人赠与他牵挂于心的姑娘。
  虚空连接着六界,自沈扶清得到那三件天材地宝后,便开起了无忧楼,楼中只卖一样酒,赠于伤心人。
  只是那酒,楼主却从不曾饮。
  鹿梨的每一句话,都被沈扶清记在心里,一刀一刀,深入骨髓,永世不忘。
  而他许下的每一句承诺,都会做到,只是他们之间却再无转圜的余地。
  时间过去许久,久到所有人都遗忘了那段牵扯了神魔妖三界的事件,但有段话却一直被六界传唱,遥遥送至世界尽头:一杯斩情丝,二杯断姻缘,三杯破魔障,四杯了红尘,无忧楼上无忧酒,忘尽前缘莫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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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冬天,北海道意外地没有纷扬大雪,薄薄的积雪在阳光下渐渐消弭,就如同周芸和白帆在岁月里留下的印记,终将被时光蒸发。  “周芸,快点儿,走啦!”  位于北海道札幌的八音盒博物馆内,一群中国游客正在领队的催促下赶往下一个景点,走马观花的脚程让苦苦寻觅目标的周芸急得火烧眉毛。  周芸飞速地打开一个又一个八音盒,里面的声音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张嘴想问一旁的工作人员,可语言的障碍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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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乔薇听说尤夏立在朋友圈卖外送便当的时候,颇为震惊,特地跟荆欢要了他的微信号加上去一看究竟。从头拉下来一看,啧啧两声,尤夏立这哪里是卖便当,分明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帅吸引女顾客嘛。  尤夏立卖便当的手段很高明,每个饭盒上都印着他拍的写真,穿着白衬衫朝你笑得神采飞扬,看一眼心都要融化。便当看上去也很有卖相,最关键的是,他会亲自把餐送到客人手里,前提是你得凑够十单。  认识尤夏立这么多年,杜乔薇从没想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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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在江苏沿海大开发的背景下,盐城汽车及相关产业发展初具雏形,并将打造“中国东部沿海汽车名城”作为城市发展的战略目标。但是,如何推动盐城汽车相关产业的进一步发展还需深入研究。本文在对各流派产业集聚理论和国内外知名汽车城发展经验进行梳理、总结的基础上,基于“汽车城”发展模式,分析了盐城汽车产业集群的发展现状,深入探讨了盐城汽车产业集群进一步发展的独特优势和现存问题,最后初步探析了盐城产业集群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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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春衫薄又轻  第一次见到凌司时,夏星时还是个不满六岁的奶娃娃,而凌司刚过完十二岁生日,三件式的深铜色骑马装拉长了腰线,英俊得像是童话里的小王子。  夏星时坐在草地上,一边喝果汁一边欣赏凌家小少爷的英姿。天很蓝,风很暖,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画风突然一变,凌司驾着坐骑笔直地朝她奔来。  前蹄高高扬起,身形健硕的枣红马直接从夏星时头上跃了过去,马蹄落地时溅起浓郁的青草香。夏小姑娘愣了三秒又思考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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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垠的绿色麦田,风吹过来便是排山倒海一般的绿色波浪,还带着泥土的味道,让顾庭树觉得分外沉醉。  她还没有原谅他  琵琶躲在角落轻轻掀开衣袖的时候,很努力才没有叫出声,手臂一大片擦伤,新鲜的伤口辛辣灼热,让她疼得倒吸凉气。副导演助理远远扔过来一管药膏,讪笑着让她先擦一擦伤口:“琵琶,先扛扛,最后一场替身戏结束就可以走了。”  厚厚的皮靴在接近四十度的高温中好似一个蒸笼,让琵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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