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一开始，我跟老古就是为了钱。这我知道，老古知道，也许全世界都知道。因为我们的年龄明摆着放在那里：他五十二，我二十五。差了整整两轮还多。
　　那时候我刚从一段不堪的爱情里爬出来，对爱情绝望到了极点，我想我应该拿青春换笔钱。
　　老古年轻的时候离过一次婚，那以后就再也没动过结婚的念头。他身边一直少不了女人，出手也太方，据说那些女人和老古分手后，都过上了好日子。没一个怨过他，有的只是感激。所以，如果一定得傍上一个，老古自然是最佳的人选。
　　老古很有钱，我不知道具体的数目，可是我能看出，金钱对他而言，似乎用之不尽取之不竭。我盘算着，我跟老古一两年，争取弄个百来万。一两年后，我不过二十六七岁，人生还可以有个新的开始。我甚至想好了，等我有了钱，我要再回到曾经抛弃我的那个男人的面前，拿钱砸到他的脸上再扬长而去，让他后悔。
　　可是还没等到我赚够钱，老天就让我和他有了重逢的机会。那是大学同学的聚会，他明知道我们的事情已经让同学们对他不齿，可他还是厚着脸跑去参加了。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会去，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哪位旧友借点钱。
　　那天，我转动着指上硕大的钻戒，无比骄傲而甜蜜地对老同学们说：新男友是豪门之后，有房有车还有一家公司，他很爱我，出手也大方，只要我开口，天上的月亮也能摘下来送我。
　　那一次的聚会，在同学们的惊叹和艳羡中结束了。我没想到的是，麻烦也随之而来。
　　
　　二
　　
　　不久之后，前男友居然找上门来。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新住址，居然会在门前等着我回来。
　　房子是老古买给我的，两室一厅，不大，但装修得极其豪华舒适。进门后，前男友眼前一亮，似乎证实了我原先吹嘘的内容。可是我并没有看到他眼里的失落，他反而很兴奋地随我四处参观。我指着老古落在家里的日用品，吹嘘着新男友如何如何有品位，他居然也随声附和着。
　　就这样装模作样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切入正题。原来，他找到我是来借钱的。我当然不肯借，无论借谁，我也不会把钱借给这个曾经抛弃了我的男人。于是他就赖着不走了，一直缠着我，又说要打借条，又说以前是他对不起我，现在他落难了，我不能见死不救等等。
　　就这样一直拖到晚上十点多，连饭也没顾上吃，门铃却响了。
　　是老古。
　　前男友见到老古，眼里立即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他拍了拍我的肩，道了声晚安就走了。那暧昧的神情直令我作呕。
　　老古阴沉着脸坐了下来，我以为他会发火，没想到他只是说：你还年轻，如果你真的找到了结婚的对象，我并不介意你离开我。
　　我突然就笑了。
　　那天夜里，老古没有离开，我们聊了很久。
　　我问他，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他说，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钱。我问他为什么不介意。他躺在床上，笑容有些羞涩“像我这个年纪又其貌不扬的男人，年轻漂亮的女人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钱才是件奇怪的事呢。”
　　我问他为什么不干脆找一个年龄相当的，他却用很奇怪的表情看我：“我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啊，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喜欢打折?”
　　
　　三
　　
　　可是没过几天，老古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前男友去找过他，问他借钱。并且扬言，他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是钓上了个年轻帅气的金龟婿，而是在傍大款。如果老古不肯借钱，他就会把我的丑事公之于众。
　　我心下一紧，实在想不出那个男人居然恶劣到这种地步。我立即追问他：“你有没有给他?”
　　老古说：“给了。”
　　我的心一沉。虽然我很担心他那张臭嘴会把我的事宣扬出去，可是无论如何，让他得逞都不是我愿意见到的事情。
　　没想到老古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松了一口气。
　　老古说：“我给了他一笔医药费，因为我直接把他给送进医院了。你放心，他不敢出去乱说的。”
　　那天晚上，我摸着老古手上的伤，对他心怀感情。第一次发现，这个老男人不仅仅有钱，还有着现今男人身上少有的气魄。当危险来临，他会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将自己的女人死死地护在身后，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我缠着他说，我要替他生个孩子。
　　我知道老古一直膝下无子，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可老古问我：“你知道生儿育女的真正意义吗?”
　　他说：“我很感激终于有个女人肯为我生孩子。可是，生孩子并不只是把他生下来那么简单。孩子的一生幸福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于他有没有一个幸福而完整的家庭。你能安安稳稳地陪着我，把他带大吗?”
　　我仰着脸看他，坚定地说：“我能。”
　　老古摸了摸的我脸，笑着说：“别傻了。你不能。我知道的。”
　　
　　四
　　
　　人心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越想拥有，越是被拒绝，就越渴望被接受。从那一天开始，我对老古的感情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究竟是真的爱上了他，还是在玩一出母以子贵的游戏。
　　那些日子，我缠老古缠得很紧，我开始为他洗手做羹汤，把他当成了我真正的情侣，经常会想尽办法留他过夜。偶尔他出去应酬不能回来，我的心也真的会泛起阵阵失落。
　　后来老古经不住我缠，终于松了口。他说如果要生孩子，就必须先结婚。他不可能做出那么不负责任的事情。
　　我欣喜地点头应允，却没想到，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给以后带来了那么多的艰难与险阻。
　　先是我的父母。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老古只比我爸小三岁，和我妈同龄。这对他们来说，不啻于奇耻大辱。
　　再是老古身边的那些朋友，他们一致对我的诚意表示怀疑，开始背着老古对我轮番轰炸，仿佛我就是一个觊觎老古亿万身家的无耻小人。
　　最后，是我的朋友们。
　　闺密们骂我：“你是谁?你是只孔雀呀，你怎么能嫁给一只乌鸦，你可以爱他的房爱他的车，爱他的钱包爱他的一切，但怎么可能爱上他这个人?”
　　我自嘲地笑笑“这就叫爱屋及乌。”
　　我以为道路虽难，只要我能坚持下来，我们终究还是可以修成正果。所以尽管老古坚持结婚后再要孩子，但经不住我连哄带骗，不久之后，我有了身孕。
　　
　　五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欣喜异常的。有了孩子，再去面对父母，就有了一张王牌。可就在父母反对的决心已经动摇的时候，一个意外却破坏了这唾手可得的一切。
　　老古带我去做妇检，被查出来孩子出了异常，不能留。
　　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我泪流满面。我紧紧握住老古的手，说：“不要难过，能怀一个就能怀上第二个。等结婚以后，我们再继续。”
　　老古却摇了摇头：“这也许是天意吧。既然老天告诉我你不是那个可以给我生孩子的人，也就说明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你知道吗，我之所以答应结婚，就是为了要一个孩子。现在你流产了，短时间内都不适合再受孕，你可以等，可是我的年纪却已经等不起了。”
　　甚至没有听我反驳，老古就松开了我的手， 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段时间，无论我怎么找他，他都避而不见。他只留给了我一间美容院和一句话。他说：“给你钱，迟早会坐吃山空。帮你开一家店吧，想要更多就自己去赚回来。”
　　我以为，就这是我和老古的结局。如果退回到我与老古相处的初衷，这样的结局无异于接近完美。我有了钱，又有了自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呢?
　　我开始不停地相亲，我告诉自己，我是被老古抛弃的，老古他对我所有的好，不过是贪恋我的青春和身体，不过是想把我当成一个生育的工具。
　　就这样，一年转瞬即逝。我终于要结婚了。
　　
　　六
　　
　　新郎完全符合任意一项之前我曾经在同学会上的吹嘘。结婚前去做体检的时候，意外地重逢了当初替我打掉孩子的大夫。他是老古的朋友。
　　他问我：“老古后来都告诉你了吧々”
　　我一愣。在我的百般追问下，他才松了口。原来，之前流掉的那个孩子，根本没有任何地方不健全，是老古他退缩了，他看到社会和家庭给我带来的压力，不忍再和我结婚。他不想我生过孩子后才知道后悔，于是和大夫串通演了那一场戏。
　　最后，大夫告诉我，老古病了，就住在那家医院。
　　我哭着跑到了病房，掀开老古正在看着的报纸，狠狠地骂了过去。
　　老古却说，他并不认为让我离开是他的错。他错只错在，不应该贪恋不属于自己的风景。真的再次面临婚姻，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年龄、他的身体，都已经不配再拥有我的青春和爱情。他突然想到，过不了十年，他就真正步入了老年，而我却只是三十左右风韵最盛的熟女。我们的婚姻接下来，不再有烛光晚餐，不再有甜言蜜语，有的，只是他无休无止的疾病，和我日夜无休的照顾。他不能拖累了我。
　　那一天，我哭到哽咽。我痛骂着他混蛋，骂他自作主张就杀了我们的孩子，抛下了我。老古却宽容地笑笑，说：“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你现在也快结婚了，能找一个相爱的年轻的男人过一辈子，才是好女人的福气。以前我总是认为不该为自己的喜欢打折，可也许我就该找一个年龄相当的老太太，我们都经历过人生的风雨，可以相互照顾。”
　　我最后问他，“你爱过我吗々”
　　他没有回答，像父亲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可是我看到他眼里有泪光在闪。
　　我懂了。
　　这就是老古，一个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有没有真正爱过的男人。可是他的担当，他的宽容，他的无私，却照亮了我那段年轻时原本荒唐的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