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红酒和电影的相似性在于,它们都更贴近我们内心深处的美丽,却带一丝虚无的理想。它们都不需要背负太多的包袱,是在生活以外的某种存在,让人通过幻像看到自我世界的一点点真实。
影子,上海人。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其后游学于美国,现为职业音乐剧演员,音乐创作人,中央美术学院公共艺术系客座教授,一名女性主义者。
个人官方网站
http://www.modernshadow.com
1999年我在加州读书,暑假打的第一份工是到好莱坞“教父”弗兰西斯·科波拉位于纳帕山谷的酒厂摘酿酒用的葡萄。意大利裔的科波拉,自孩提时代就喜爱美酒美食。在他的电影中,家人围桌聚餐的场景一再出现,这也多少反映了他的个人欲望。“我从未想过要制造出符合市场需求的酒,只想生产些好酒,与家人分享。”这个单纯的念头促使他于1975年2月与做编剧的妻子共同买下老牌酒厂Niebaum的所有权,并在1978年开发出Rubicon葡萄酒品牌。1995年,他接着买下纳帕老厂Inglenook的石头城堡。并在重新整修后将一楼开辟为“科波拉电影博物馆”。
电影和酒都算是人类最不可思议、最具想象力的发明。实际上,几乎每一部电影中都可以看到“酒”的身影,有时它只是擦身而过、转瞬即逝,有时它却能和影像相互催化、发酵,在银幕上产生奇妙“化学反映”。它们都如此令人沉迷和陶醉,既可以让人暂时逃避现实,也可以让人透过幻相看见真实的内心世界。
红酒和电影的相似性在于,它们都更贴近我们内心深处的美丽,却带一丝虚无的理想。它们都不需要背负太多的包袱,是在生活以外的某种存在,让人通过幻像看到自我世界的一点点真实。《王风·黍离》曰;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是醉后孤独自醒的人生叹息。
尽管如此,我对法国这个沉浸在红酒杯里的“电影故乡”没有太多好感,大约是他们先不甚喜欢我的缘故吧!除了萨特,福柯和罗兰·巴特以及永恒的杜拉。杜拉曾说:我是纵酒专家。不过酒确系奇妙的东西。起初我是逢有节庆日才喝酒,开始是喝几杯葡萄酒,后来喝威士忌。后来,在四十一岁时,我遇到一个人,他的确是爱酒的,他每天都喝,喝得适度。很快我就把他超过了。酒一经喝上,我就成了一个女酒鬼。我喝得把所有的人都抛在后面了。但我这么多年喝下来,倒是悟出了酒其实不能算是液体。因为酒的状态是蒸发的,所以其本质是干燥的。波德莱尔说我的脸是干燥的,大概也会与此有关吧。法国电影也许就是抓住了酒的这种转换能力,表现喝酒虽然也常常是某种精神上的暧昧时刻,移动时刻,但却是干燥时刻。这和中国电影不一样,中国电影一喝酒,就是潮湿时刻,失控时刻,纵欲时刻。
岂止中国电影,亚洲系的电影都乐于将红酒同欲望混合成天使与魔鬼的关系。渡边淳一的《失乐园》中,役所广司和黑木瞳殉情时,也同样选择了以红酒混合着毒药,相拥而亡。 只在电影末尾出现的这一款红酒,是波尔多Margaux地区的顶级酒庄Chateau Margaux1984年份产的红葡萄酒。1984年份并非是一个好年份,但是这一年的Chateau Margaux易饮,富于果香,亦有特色,只是不同于那些好年份,能够持续一个世纪以上。或许作者是在用这瓶酒再次表达出日本式的宿命论。激荡的情欲,绚烂并诱人,但只能是如84年的红酒般短暂滑过这杯酒人生。
那一杯红酒,透着暗红的诱惑,埋着还未来得及散发的香,和着罂粟毒鸠,被一饮而尽,酒液如同薄丝般挂在酒杯上,粘稠,生命在酒精中慢慢的融化,卷起如烟的水纹,像是白水中滴进了一点朱红,娓娓晕开,冰的融化形成了一层浅色的液体,像鸡尾酒,却不如它明艳。夹着淡淡的忧伤,躲藏在杯底的角落,任凭华丽的外衣散尽炫目的香味。空气,大口吞吸着酒香,泪水吞吸着酒色,在呼与吸之间透着百无聊赖。酒色在瞬间消失的刹那,蠢蠢欲动的是随之而来的死亡,酒色在舌尖卷入口中,混着青涩,咽下,进入体内,用身体去品尝时,黯然到来的是逝去。
拍一部如红酒般美妙的电影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前,姜文在媒体有次对他的采访中说,好电影是有度数的,而他只拍如酒般有度数的电影。当时听闻令吾等文学女青年心有戚戚焉颇为之神往,可惜斯人“阳光灿烂”以后的作品皆不似红酒,充其量就是“康师傅绿茶”。
电影是有灵魂的,红酒是有生命的。你无法去矫饰生命的底色,就如你无法伪装红酒的年份。一个人的教养决定他的审美。《沉默的羔羊》II,食人教授汉尼贝尔,残忍无情,但趣味高尚。杀人不眨眼表面上是对生命的无视,但从他对美食的态度,也可以看到他对生活的热爱。他杀人不是没有理由的,只是从常人眼中,他的理由显得还没到至人于死地的地步。依照他对于宗教和自己人生观的理解,他杀的人或是犯了宗教界条中的死罪(如被他杀死的那个意大利警长),或是他认为那个人的生命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被他毁容的富家子弟)。他对于酒的挑剔程度无所不用其极,为小提琴手选了价值700美金一瓶的Montrachet顶级白葡萄酒;在街头露天咖啡厅小憩时,喝的是Castello Banfi酒厂的Chianti Classico Riserva红葡萄酒,生煎Paul的脑前叶的时候,旁边放的是阿尔萨斯著名酒厂Trimbach稀有的Clos St. Hune。就算是在飞机上,也自己带上自己的每餐和一瓶1995年份波尔多St. Estephe地区中级酒庄Chateau Phelan Segur的红葡萄酒,其质量堪称与顶级酒庄媲美。
我不热衷法国电影,就像不钟情法国红酒。干燥的法国红酒所追求的细腻和平衡,终是太世故了些,像一名久经风月、行将枯萎的交际花。不如名气稍逊一筹的西班牙红酒,虽则是粗一点,但似卡门般的率真而坦诚,喝的时候几乎就有点咀嚼葡萄的味道,可以品尝到成熟、收割、酿造、储藏的艰辛与幸福;可以闻到阳光、大地、雨露或薄霜的痛苦与快乐,云中漫步,洒脱自然,至少是很符合我性格的人间佳酿,天地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