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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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上午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李大砍刀一边急着去开门,一边琢磨着他们这栋楼的开发商怎么把门铃设计成这种优雅的音乐。
   他透过猫眼一看,门外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再仔细看看,原来是自己的母亲,刚才的优雅心情一下子没了。母亲陪着妹子在自己原来买的平房住,已经很长时间没来了。李大砍刀一愣,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他手握着门把手,正犹豫着,母亲已经在外面敲门了。
   敲什么敲?这一大早的,膈应人不膈应人。就在李大砍刀扭开暗锁,一拉门的功夫,他的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吵吵巴火地趿拉着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这高门大嗓在农村老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住到县城的楼房,李大砍刀说过她不下一百回,可这脾气秉性不是装出来的,一出一猛,总还是板不住,尽管老婆过后也后悔,但三回有一回板住,连她自己都偷着乐了。
   这怎么的?我住在这,你们吵,我躲到平房去了,你们还吵?木生你说说,过去的事,是不是不怨我一个人?木生是李大砍刀的小名,这个小名到了县城,只有母亲和自己的老婆在私下里叫,而熟悉木生的那些人只知道他的外号李大砍刀,这也是他肉铺子的名号。就凭着这个名号,他不但在县城的卖肉行当里站稳了脚跟,还在城里买了平房又换了楼房,父亲这辈子没有办到的事情,在他这个学没考上,兵没当上的窝囊人手里变成了现实。
   李大砍刀一边给母亲拿拖鞋,一边回头瞪自己还在吵吵巴火的老婆。我说,你能不能提高点素质,这住楼又不像在农村住平房,各家各户都挨着,这屁股大的地方,你咳嗽一声,邻居都能听见,显你嗓门大咋的?李大砍刀这是为母亲刚才一进门的话,压乎自己的老婆。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母亲本来就有隔膜,现在母亲不在这里住了,他还省心很多。但他却时刻提防着她们婆媳俩接上过去的火捻子,炮仗一响,痛快的是她们两头,炸得面目全非,精疲力竭,最后两头不是人的,还是木生他自己。
   可今天的老婆不知道吃错了哪门子药,断了哪根神经,木生越是不让她说,她越是来邪劲,好像向婆婆展示她的口才似地。她打断了木生母亲的话,老太太,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听了,老话说一个巴掌它拍不响,过去的事咱们不说,你乐意叽叽,你儿子又不是不知道,你是光跟我这一个外人叽叽吗?你现在不也跟你的姑娘叽叽吗?
   母亲的脸一拉拉,木生最怕母亲拉拉的脸。好在母亲今天没和儿媳妇接上火。坐在沙发上,一边解脖子上的围脖,一边看着木生。看了一会儿,母亲问木生,你们早上叽叽了?木生说没有。母亲说,不对吧?我看着你媳妇的脸色,听着她的语调都不对劲。这个时候的木生老婆好像断了的那根神经接上了,裂开大嘴,有笑模样了。一边梳头绑皮筋,一边说,你说你儿子多逗,看自然景观可能看魔障了,好好的觉不睡,拿着掸子打我喊地震。妈你说说,你打外边来,广场上有人吗?马路上有人吗?不都在家老实地睡觉,老实地在家做饭呢吗?
   母亲说,你说的没错,别人家没有地震,是咱们家闹地震了。
   木生和老婆一愣,怪了,整個县城都没事,咱们平房闹地震了?
   母亲看了看两个摸不着头脑的家伙,打了个嗨声,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妹妹,又整幺蛾子了。
   木生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对于母亲和妹妹的争吵,在木生看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尤其是这几年,就好像家常便饭,木生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听母亲这么一说,他倒来起了幽默,木生问母亲,震感强烈?
   何止是强烈,那是相当的强烈,不次于汶川,母亲说。
   墙都裂了,我一会儿得去看看,怪不得木生早晨说有地震呢?看我这睡得稀里糊涂的,一点都没感觉出来。现在的平房也老值钱了,墙裂了就不好卖了。
   母亲挂霜的脸一下子化了,听了木生老婆的话,气得都笑了。母亲说木生同学,你说说,这光有物质,没有精神的人是多么的可怕,和你们说话,我都怀疑我这桃李满天下的语文老师白当了,怎么自己的刀,就削不了自己的把儿呢?
   木生收住脸上的笑,训斥自己的老婆,刘春燕同学,请注意听讲,不要不懂装懂。木生老婆瞅瞅那怪她的娘俩,自知理亏,便像一个答错了问题的学生那样,一伸舌头不言语了。
   母亲又说,你们不在震中,当然感觉就不那么强烈,但木生还是感觉到了,这说明我们是心有灵犀的。
   一听这话,木生老婆又不乐意了,这说明你们几个连心,就多我一个外人呗?
   木生瞅瞅老婆,又看看母亲,心思话,这回她倒听明白了。母亲表扬木生老婆说,刘春燕同学有进步,这话要正确理解,对外事的敏感,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的,这一点,我们没有人怪你。
   木生老婆显得没心没肺,说,这还差不多,妈,我也不是怪我这个小姑子,这几年老是整事,整得咱们家人心惶惶的,日子都没心思过了。你说头两年,整那事,赶上唐山大地震了,差点让咱们全家覆没。
   木生一听自己老婆的话,又差点笑了。倒是母亲,这回没有怪木生老婆,亲切地说,刘春燕同学这回更有进步,只是有点用词不当,覆没用得缺乏恰当。
   木生老婆一听自己的婆婆没有怪自己的意思,更加来劲,我这只是打个比方,你们还追毛求疵了。
   木生母亲说,你说的没错,但不是追毛求疵,是吹毛求疵,我们还是说主要问题,你们两个听我说。木生掐了自己老婆一下,以示警告,说注意听老师讲。木生虽说从小出生在书香门第,但学习不好,可他是一个听老师话的孩子,尤其是母亲这几年,年岁大了,上班时填鸭式的满堂灌,已经让她这个镇中学的语文老师,养成了滔滔不绝的说话习惯,现在没有了学生,还限制了她很多的说话权力,所以一碰上恰当的人,恰当的事,往往都要让人忍受她的一言堂。
   母亲看了看两个认真听讲的学生,说,不是我说你木生,你这个妹妹大学真是白念了,都不如你一个杀猪的。    木生瞅瞅老婆,老婆看看木生,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这究竟是表扬啊还是贬损。所以他们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母亲见他们都没有反应,接着说,以前你妹妹最是给咱们家长脸的人,考上了一本,那是咱们镇好几年都没出过的一件大事。大学一毕业,上班没几年就恋上一个白领,在石家庄成了家立了业,可谁知道人有旦夕祸福,过得好好的,姑爷却没影了,弄了一屁股饥荒还得让咱们还,不是我夸你们俩,一般的哥哥嫂子,都做不到。这回木生的老婆开始点头了,但一看木生没有点头,就立马收回了摇动的脑袋。
   母亲又说,这都是过去,陈年烂谷子的,咱们就不说了,你要再找,咱们也不拦着,你再低气,也不能找个农民啊!这就像尼亚加拉大瀑布,落差也太大了。
   什么大瀑布,尼加拉瓜?快嘴的木生老婆又多嘴了,就好像一个听课好接话的学生,始终板不住。
   母亲不乐意了,说,你不懂的,不要乱问。
   妈——木生老婆一脸的无奈,我说你跟我们这些杀猪的说话,就不要这个比喻,那个拉瓜的,黑猪就是黑猪,白猪就是白猪,别整个黑不黑白不白的,你说了半天,不就是说咱家妹妹找个种地的对象是不?
   母亲说,我说了半天就是告诉你们这个意思。
   木生老婆说,那你就直说,我们不就听明白了吗?这个绕弯子。谁给介绍的?
   网上。母亲气愤地说。
   那就看呗。木生老婆不怕事大,快嘴快舌,图其个痛快。
   木生看看自己的老婆,你知道是啥人呀,你就看。赶上不是你妹妹了?
   你看,你看,这话说的,又不是我搞对象,怎么矛头对准我了?木生老婆一脸无辜的样子,拍打拍打膝盖,还不参与了,起身走了。
   母亲这回很生气,冲着儿媳妇的背影说,你说你这人,多大了还不定性,怎么说着说着翻儿了?我又没说什么,我这不是找你们商量吗?
   木生说,别管她,她就那出儿。又对着母亲说,没说啥时候看啊?
   母亲说,要不说你妹子她这大学白念了呢,啥事都敢自己做主,办事不到屎堵屁股门子都不跟家里人说,一大早晨跟我说,人家今天九点到,问我看不看?
   木生一听也急了,你说她办的这叫啥事?怎么也得给家里人一点准备吧?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就问你去不去相看,这三十多岁的人,也太小孩了。
   你看看,你看看,还说不用我管呢?你说这回怎么办?木生顺着话音一回头,没心没肺的老婆又回来参与了。
   木生说,妈你说看不看?
   母亲说,我是坚决反对。一是落差太大,由一个白领太太嫁给一个农民,我接受不了。咱们也在农村呆过,好不容易经过你们两个的打拼,实现了城镇化的梦想,我不想让这个小冤家再把咱们打回原形。
   第二呢?木生问。
   母亲说,第二,那是个边里人,和咱们边外的生活习惯不一样,我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
   木生说,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母亲一立睖眼珠子,反问木生,我怎么不对了?
   木生说,这都啥年代了,中国人跟外国人搞对象都海海的了,更何况边里,离咱们老家不就是地头对地头吗?
   老脑筋。木生老婆也接茬。
   母亲说,反正我是不同意,你们掂量着办吧!
   送走气愤愤的母亲,木生老婆说,我看这对象还得看,老太太觉得现在她有退休金,在那平房和自个闺女呆着得劲儿,但那也不是个长远的曲子,万一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那娘俩没钱没事做的,到时候还不是咱们俩的罗乱事。另外,她又带着个大儿子,岁数大了,更不好找,还不如趁着孩子不懂事找个下家算了,你说呢?
   事倒是这个事,可老太太不同意,我也不好扛硬儿。
   你这样,木生,你这回还听我的,老爷子不在了,你是家里的老大,老话说长兄为父,你这回就来硬的,既然咱妹妹自己愿意,你就替她做主。
   那肉都定了,不卖了?木生问。
   老婆说,我说你跟你妈一样,死脑瓜骨,扔给王三,让他代卖着,一天能咋的?人没有远虑,就得有近忧,你还书香门第呢?都不如我这大老粗。
   木生说,你说我行,可别捎带着我妈。
   中,木生老婆说,看你那损出儿吧!
   赶到自己原来住过的平房,妹妹开了门,一句话没说,头里就走。木生两口子也沒说什么,知道妹子早晨的气还没消。到了屋里,母亲在炕上哄着孩子,木生过去逗逗孩子,回头对妹子说,你怎么不早打个电话,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你看猪都订购了。
   妹妹瞅瞅炕上的母亲,说,还打啥电话啊,不是早晨有人传达去了吗?
   母亲又不乐意了,我不去跟你哥哥嫂子商量商量,你是石头砬子里蹦出来的啊?你是孤儿啊?连一个家里人都没有,你不丢人啊?
   丢人就丢人呗,反正我都给你们丢人现眼了,也不怕磕碜这一回。
   母亲说,你看你这形象,都当妈的人了,说话还不着边际的,你一个网上认识的,你了解他吗?
   妹妹说,谁跟谁了解啊?我嫂子还是外省的呢,人家不也过着挺好。就是我命不好,摊上石家庄那个损犊子。
   你说,上回你哥哥给你介绍那个厨师,多好啊!又有手艺,又挣钱多,可你就是不干,不就是人长得一般吗?你那个损犊子好看,倒是跟你过啊?母亲接着说,这男人啊,模样是其次的,主要还是要有过日子的本事,花瓶似地,你是当吃当喝还是当钱花呀?你看你哥,学习是不好,但人家认一头,不也从镇里杀到县城里来了吗?
   母亲对闺女的教育不但没有见效,反而给闺女找到了接话茬的话把儿。木生妹子说,所以我这回就现实了,找个农民踏踏实实过日子。母亲见中了闺女的陷阱,说,坚决不行,只要我活着,就不让你胡来。    木生老婆在后边一掐木生的毛衣,木生一下子硬气起来。冲着他母亲说,妈,这回说啥也不能听你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我们今天肉也不卖了,就陪妹子看对象。
   母亲没接木生的话茬,抱起孩子一转身,把个后背给了地上的几个孩子。
  第一天中午
   来到约定的长营子小区,迎接他们的却是男方的姐姐。
   木生把妹妹拉到广场的一角,你不是说就他们娘俩吗?怎么还多出来个姐姐?
   妹子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来了,管他姐姐不姐姐呢?
   你呀!木生埋怨自己的妹妹,都多大了,办事总是三岁小孩似地,不着头不着尾的,总是不考虑后果,老是让人家牵着鼻子走。
   妹子说,那还看不看了?
   看,看看你拉姑个什么玩意。
   来到楼道里,木生发现这楼可有年头了,水泥台阶都快磨平了,楼梯扶手锈迹斑斑,各家各户的门上和楼道的墙上糊了不知道几层小广告。
   男方的姐姐口才不错,从见面就喋喋不休。一边领着木生他们往上走,一边说,你说两座山到不了一块儿,可两个地方的人却能走到一起。
   那可不一定,木生老婆接茬说,汶川地震,就让不少挺远的山走到了一块儿。
   呵呵!男方的姐姐一听,问木生的妹子,沈红,这是谁啊?说话有劲。木生妹子觉得不好意思,说,是我嫂子。
   男方姐姐回头看一眼木生老婆,说,这嫂子体格也壮。
   木生老婆心思话,这话不是说我五大三粗的,说话有劲吗?但今儿个这种场合,都不熟悉,也不好说过分的话。就不软不硬地说,一个粗人,杀猪的,说话不好听,多担待啊!
   男方姐姐说,没事,都在一个县城里住着,说不定我还买过你的肉呢?是在农贸大棚吗?铺子叫啥名啊?
   木生老婆说,李大砍刀,我爷们的外号,也是我们肉铺的牌子。
   男方姐姐说,我记性不好,说不定还真买过呢。
   木生站住,拽一下自己的老婆,等自己的妹子和男方的姐姐拐上上一层看不见的时候,训自己的老婆,你说这没用的干啥?木生老婆一脸的不乐意,说,我镇镇他们,别以为就他们边里耗子会说,咱们边外猫也不好逗弄,边外猫就是专门收拾他们边里耗子的。
   你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我就不上去了,还不行吗?
   木生往上拽一把自己的老婆,说,走吧,我是服了你了。
   进得屋里,木生才发现这是一个三户型的边屋,客厅在北面,所以显得很暗,但好在是地热,并不阴冷。沙发前站着一个小伙一个老太太,想必就是男方和他的母亲。男方的姐姐依然健谈,说,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就是我弟弟张梦和我的母亲。木生一看张梦也算长得周正,个头不高不矮,面皮也很白净。那个老太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但明显的水蛇腰,让她看人都得费劲的仰视,倒显得个子低了。
   木生妹子向男方一边介绍自己的一行人:我哥哥,嫂子。
   行了。张梦姐姐说,看来我比你们岁数大,就都叫我大姐吧。张梦,你和沈红上那边卧室去聊,我们几个闲人在这喝茶。说着,就问木生,喝红茶还是花茶?
   木生说红茶。说话间,就给木生两口子添茶,倒水,扣茶碗盖。木生问,大姐不喝?张梦姐姐说,我一般不喝红茶,别看嫁到你们边外这么多年了,还是喝不惯。
   老太太呢?
   老太太说你们喝,我一会儿喝点凉水就行。
   木生无言地笑了,看来母亲说的不假,两边人的生活习惯还真不一样。
   张梦姐姐一边给木生两口子掀开茶碗盖,一边说,你说现在的年轻人多省事,张梦和沈红一顿神聊,不用介绍人,就把人生大事给自己张罗上了。我不藏着瞒着,我弟弟也有过短暂的婚史,性格不合,散了。
   木生说,和我妹子差不多。
   张梦姐姐说,那可不一样,我弟弟可一个人光手利脚的,沈红还有一个累赘呢。
   木生老婆一听不高兴了,那就让你弟弟一个人光手利脚得了呗!还费劲巴力地找我妹子干啥?
   我说错了,张梦姐姐假装一扇自己的嘴巴。这回倒是张梦的母亲说话了,人家闺女也没藏着瞒着,咱不就是照这样的找的吗?我和他爹说了,到了那,就和待亲孙子那样待孩子。大闺女,你竟说那伤和气的话,干啥?
   张梦的姐姐就着母亲这话的台阶下了,说,你看我这臭嘴,总是没把门的。老太太都发话了,我爹你们是没看着,更是没说,是吧,妈?
   老太太赶紧说,没说。
   一会儿,张梦和沈红从卧室里出来了,张梦姐姐问,这视频也看了,真人也见了,没什么意见吧?张梦和沈红都点头算是应了。
   木生两口子起身,说走吧?
   张梦姐姐说,走啥啊?去楼下吃饭。木生征求妹子的意见,沈红说吃就吃吧。木生兩口子也不好说什么,一行人就接着出门,下楼。
   到了楼下的饭店,张梦一家子也豁出来了,好菜好饭点了一大桌子。
   张梦先给木生满酒,木生说我喝半杯,酒量不行,这个你们以后就知道了。张梦执意了一会儿,也不好强求。就接着给每个人倒。几个女人都说不喝,就让饭店煮了几罐露露。末了,张梦给自己倒了个满杯。就在他坐下,冲木生笑的时候,木生才注意到,张梦缺了颗门牙。就趁着别人大声说话的空当问身边的妹妹,你刚才没看出来吗?他缺一个门牙。谁料妹妹说,看到了,他说过几天镶上。木生真是奈何不得这个妹妹了,怎么这么好将就,原来的高心气都到哪里去了,女人啊!他可真看不懂了。但他觉得这是对女方的轻视,隔着妹子小声地问自己的老婆,平时挺能找棱缝的老婆,原来也没注意。
   木生就不得不说了,兄弟,你怎么不把那牙镶上再来?    听木生一说,张梦放下正要举起的酒杯,说,来得急了,镶牙的说没做出来,不碍事,过几天再来,就看不出来了。张梦的姐姐也给弟弟打圆场,你说我这个弟弟,一听说和沈红见面,就什么都不顾了,净整这原生态。话说回来,我也得说你几句,张梦,这回你也有对象了,可得讲究外表了,可不能给人家沈红丢脸。
   张梦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能,再来就立正的了。
   虽说有了这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张梦和沈红两个人没意见,两头的家人也不好说什么,整个会餐还算是正常,圆满。他们谈到了现在,也畅想了两个人和两个家族的未来,临散席的时候,张梦的姐姐提议,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吃完饭咱们就上我们老家看看,我也很长时间没回娘家了,正好我那爷们开出租,我把他叫回来,拉咱们走。
   这可是木生他们所没有料到的,这么神速。到包间外面和老婆妹子商量,老婆问沈红,沈红倒是果断,去就去呗!反正他们有车。
   木生老婆也说,反正将来也得去看,趁他们没准备,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也看看他们家的原生态。
   木生还是担心,咱家老太太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咱们私下里做主,还不得闹翻了天?
   木生老婆说,反正她也不愿意,跟她说也是白搭。爱咋咋地。
  第一天下午
   到了张梦家门口木生忍住麻木,示意让他们先进院子,自己在院子门外一边遛一边看。待走到院墙的西边,西墙外的一条土道一直伸向空空的铁路桥下,铁路桥的那边立着一个炮楼一样的水塔,他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早晨的梦里。他兴奋地一拽老婆的羽绒服,今天的天气真的很热,阴历十月的小阳春,让本来就胖的老婆早已敞开了胸怀,说,你腿不麻了,拽我的大衣干啥?
   木生说,我记起来了,我早晨梦到的地方就是这里。木生老婆伸手过来摸木生的脑门,你喝多了,还是要得精神病,神神叨叨地吓人。
   木生说没错。这个地方我来过,就是这个院子。
   老婆这回吓坏了,说咱们上医院吧,我瞅你这样,吓人。
   木生一拉要走的老婆,说,我不骗你。
   木生记得那是六七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没上县城,和几个哥们来边里的小镇喝羊汤。他们几个骑着摩托,本来出来得就晚,等到那个小镇羊汤馆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等他喝一阵子出来解手,到墙根的时候却撞上了一个喝得烂醉的家伙,这个家伙非得拉着他,让木生送他回家。木生在社会上闯荡多年,什么样的人都碰到过,但这一个边里不认不熟的人,他还真怕惹豁子。他就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推脱,可这个烂醉的家伙却看中了木生,紧跟着他不依不饶。几个一起去的人都不是善茬,就推搡着想跟酒疯子动手。饭店的老板出来打圆场,说,哥几个别和他一般见识,两个老婆都让人领跑了,换成谁不喝点小酒解闷,你们看他那门牙,也让第二个野小子给打掉了,你们喝你们的,说着劝那个他认识的酒疯子,回家吧?回家吧。完蛋玩意,真让人操心。尽管饭店老板说让他们看那个家伙的牙,但天黑,屋子里的灯不亮,人们也没心思去正眼看他。可这个家伙嘴里说着回家,就是靠着木生不走。木生也不知道哪辈子欠下了他的债,心想,送就送吧。就问他,你知道你的家吗?那个家伙说当然知道。我就是一个人走,害怕。围观的几个人都笑了。木生跟几个同伴说,你们喝你们的,我一会儿就回来。可那几个同伴谁还有心思喝酒,木生扶着那个家伙往北走,他们几个就在后边跟着。
   木生对老婆说,我记得没错,到他们家门口的时候,正赶上一趟火车亮着大灯从东边过来,这个门口没错,但当时很黑,没有看清这个家伙的模样,但凭感觉是一个小伙子,三十不到。但他们家有几个儿子,我还不敢确定,呆会儿咱们进屋说话,再详细打听打听。如果是这个家伙,沈红想干,我都不能让。
   为啥?木生老婆问。
   木生说,那还用问吗?一个老婆跟人跑了,有情可原,可两个都跑了,你不觉得这个男人有问题吗?不是生理有毛病,就是过日子窝囊。
   木生老婆虽然同意木生的看法,但她威严地对木生说,我可跟你说,你的感觉也不一定就是他,再者说,一个人跟你过,就兴许过得好,换成我,就兴许过不下去。就假设你见过的那个人是他,换成和沈红过,还兴许就变好呢!你脑子可别发烧,咱们给他介绍的,过不到一块儿,咱们兴许摊埋怨,可这是她自己搞的,好坏她自己没含冤。你真要给捅黄了,她闲呆着在家和老太太叽叽,她自己又不挣钱,孩子可一天比一天大,到时候,老太太不中的那天,这个大包袱就是咱们俩的。哪个轻,哪个重,你可掂量掂量。
   木生挠挠脑袋,不言语了。
   木生老婆一看木生吓住了,又说,这家条件也算不错,你不是刚才听他姐姐在饭桌上说吗?他们家虽然都是农民,但并不种地,都是农场的职工,到年龄都有退休钱。老爷子老太太现在每个月一个人八百,也不算少。他姐姐不是说了吗?沈红的户口要是迁过来,将来到年龄,也有退休钱。另外,这三间平房也不算旧,住着没问题。她不还说铁路在她们家这已经测量了好几回了吗?要是建她说的立交桥,那这房子又值钱了,将来在咱们县城买楼,也绰绰有余呀!你怕他不过日子,我想好了,咱们把他弄过去,给他找活干,不怕他不着调。
   那行吧。木生听完老婆的分析,还觉得真不能瞎说,那就先考验考验再想辙。
   还没等他们走到院门口,张梦的姐姐就从院里热情地迎接出来,以至于木生老婆事后都怀疑她是不是没进屋,在偷听他们两口子的悄声说话。
   进得院子里,原来里边也很宽敞,三间北京平房,瓷砖罩面,连房檐的绿瓷砖都不怎么显旧,可见这家人过日子也算讲究。来到屋里,见到了张梦姐姐说到的老爷子,果然慈眉善目,和善得像一个菩萨。除了老爷子,还多了一男一女,张梦的姐姐介绍说是张梦的二姐和姐夫。他的二姐夫也很实在,没话找话说,自己好像在干什么活,大姐给他们打电话,说小舅子的对象要来看家,让他们过来忙乎忙乎,他们就急三火四地赶过来了。木生两口子一听,就觉得张梦的大姐果然不简单,说是不用给家里打招呼,还是在说你们先下楼,我给我们那位打个电话,让他开车过来的时候,给家里打了电话,这让木生老婆先给他们来個突然袭击的想法,让人家给打了个埋伏。说到这,木生老婆心头一动,问张梦的老爷子,几个闺女几个儿子,老爷子说上头三个闺女,最后一个小子。木生看看老婆,老婆却在眼睛里下刀子似地威胁他,木生以后也始终没和其他人说。    老人住的屋子都是旧的家具,张梦的姐姐特意领着木生几个人看张梦住的屋子。果然很新,彩电,冰箱,洗衣机一应俱全。张梦姐姐说这都是他们结婚那时候置办的,沈红要是不嫌弃,就省下这个钱过日子,如果不满意,全都换新的。沈红没有说什么,木生两口子也觉得这个话题还很遥远,也没说什么。但木生在屋子外面的角落里还是发现了一堆酒瓶子,就问跟在后面的张梦,看来你挺能喝酒?张梦说以前没找活的时候,天天和老爷子喝点,现在在养鸡场打工,人家不让喝,那些都是旧瓶子。木生说那就好,贪酒耽误事。张梦明确表示,以后不喝了。
   临出门的时候,张梦的姐姐又提议,如果双方都没什么意见,那就明天男方拿着礼物上女方家认门儿。木生两口子明确反对,说脚步不能进行得太快,最早也得后天,张梦抓紧把牙镶上,我们也得回家向老太太汇报,再准备准备。张梦一家人没有意见,就定在后天再聚。
   回到家里,母亲一声没问,木生再说,母亲在炕上抱着孩子一拧身,又把后背给了他们。但木生不能不说,当说到后天张梦就要来女方家认门的时候,母亲大声冲木生喊,来,我这也别心思,招待,就领你们家去,说着转回身,孩子也吓哭了。沈红抢过孩子,也冲着母亲喊,你不同意,我也嫁。木生劝她们娘俩,你们喊有什么用,妈,你不能陪沈红过一辈子的。
   母亲说只要我活一天,有我吃干的,就没有她们娘俩吃稀的,我还要供我外孙子念书,我还能辅导他写作业。
   沈红说不稀罕。就我这样的,你们介绍的那个厨师,也有一个儿子,我自己在网上认识的几个都有一个孩子,人家一听说有儿子,都隐身不谈了。只有这个张梦,一个人,虽说岁数比我大四岁,但轻手立脚,人家还不嫌弃儿子,我不能让你们照顾一辈子吧,等过几年孩子离手了,我还得找工作。
   母亲见沈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暂时不言语了。但一听到木生说后天的招待,母亲的情绪又高涨了,大声说,我不见,他来,除非我不在……
  第二天
   木生第二天还是做了精心的准备,两口子收拾了多日没打扫的家里,和卖水果的朋友也打了招呼,让他们进一些县城里不常见的,甚至还买了自己平时不喝,但边里人也能接受的花茶。饭店也定了,饭店里的肉,木生不放心,就和自己熟悉,经常吃饭的那家饭店说,自己带肉,那家饭店也没反对。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好像这认家门成了木生两口子的喜事,跟沈红没什么关系似地,但能去木生两口子一块心病,木生老婆说,怎么干都不知道累。
  第三天
   到了后天,认门的正日子,早晨木生给沈红打电话,电话里一个女生用标准的、冷冰冰的口音告訴他,您拨打的是空号。木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让老婆用她的手机拨,还是那个女生在告诉他们,他们拨打的是空号。木生就搞不懂了,沈红的手机出了什么毛病?再打家里的座机没人接,沈红不在家里还有情可原,但老太太和孩子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啊!
   木生两口子坐不住了,下楼抓个神牛就往老平房奔。母亲神情很轻松,木生问沈红呢?母亲说,娘俩今天早上的火车走了,前天晚上那个石家庄的损犊子来电话说和自己的老婆彻底离了,要来接她们娘俩儿,谁知道咱闺女贱,网上买了车票,早上给我留下一张纸条就走了。
   木生急了,那这头认门的事咋办?
   母亲说,你们惹出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着,做饭去了。
   木生还是不放心,石家庄那头是真是假啊?
   母亲平静地说,假亦真来真亦假。她的事情,我以后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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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凉风袭上夜的额头  草木便开始欢欣鼓舞起来  满世界的露水趁機把寂静  撕开一道道疼痛的口子  隔着闪光的荧屏你不断感慨:  “我们都老了……”  “没有,没有,我们还很年轻……”  可不知名的疼痛却在骨缝间悄悄地咳着  这多像一只无助的蝼蚁在安慰另一只  初秋的夜晚,沿着电波奔跑的方向  相信这世间会有一朵花,代替我们  把活着的时间,无限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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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梦用绿色涂满  山岗盛开春花  制造零下三十度时最美丽的风景  面对光秃秃的树枝  沮丧统治被冷冻的思想  没被清剿干净的细菌仍肆无忌惮  唱着赞歌的鹦鹉,对严寒视而不见  领受来自温室虚假春光的不菲奖赏  天气预报提示气温将持续下滑  于是,北方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雪洁白  来暂时遮掩弥漫扩散的绝望  也有别样的风景  跃入冰河畅快五分钟  对季节给予不妥协的叛逆  舞动冰上,搅动凝固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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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天清晨都是这样,吸溜吸溜吃过老婆子端过来的一海碗宽面条后,太阳将出未出的时候,老头子拉着行李车出门了。行李车是废品收购站老板送的,说这车子还有八成新呢,只是缺个轮子,当废品太可惜,修修还能用。老头子看车上镀的铬都还没掉净,就在废品堆里扒拉了几个下午,好不容易才翻出个勉强可以将就的轮子,再把几个松松垮垮的地方用铁丝绑了。只不过换上的这只轮子虽能滚动,却总是和另一只闹别扭,滚动起来咯噔咯噔一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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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9月,我被辽宁省盖平县三中(即今日盖州市第三中学)保送到赫赫有名的辽宁省盖平高中(后改名为辽宁省熊岳高中),分配在一年级四班。班主任老师苏直人华北大学历史系毕业,对爱好文科的学生格外厚爱、亲近。一天,上晚自习时,我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刊载在《文艺学习》月刊上的周立波谈《三国演义》的文章。苏老师走到我身边,低头看了看,脸上露出很高兴的表情,二话没说,只轻轻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我心里感到十分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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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脱落的叹息  豁唇的西山口走出三声吠  肩着猎枪的老鹰  眼睛划伤一条河的静谧  岸畔有星星灯火递过来  次第弥漫开的  是夜——脱落的叹息  深陷厚厚沉降的雪中  皮靴当的一声  震碎山丁子头上那顶白帽     白桦树挂着一枚戒指  白桦树挂着一枚戒指  是恋爱中少女上翘的嘴角  是初绽的薄雾  不经意间说出的冰凌花  相拥的鸟鸣  让慌张爱上了慌张  已是三月  风鼓着腮帮  搅动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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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诗是什么,我以为就是一壶酒、一碟菜,三五好友大醉后的呼噜。这是我喜欢的境界。像曹植一样写诗,洒脱、豪放、没有功利,写自己想写的,说自己想说的,开心时大笑,悲伤时痛哭,潇洒浪漫,无所顾忌。   很怀念在故乡的那些时日。少年时,空守一盏油灯,母亲在旁边纳着鞋底,父亲编着柳筐,弟弟在写作业。我静静地做着自己的文学梦。   写的那些青涩的文字是那样的清澈,宛如溪水。   多年后,我依旧会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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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  转弯处,被一条土路拦腰抱住,  月亮,影子的布道者,  一枚江南印章,失足到河里──  风卷起变形的声音,  鸟,风的孩子,回到夜晚的乡村。  蛙鸣藏得深,像极了归宿,  心中磨了多年的刀应声放下。  ──睡眠的沉香荡,  萤火虫,带着人性一闪。  一个人的西塘  侧身穿过塘东街,西街,石皮弄,  廊棚,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  一个人的西塘,两年过去了,  还在寻找曾经爱过的人。  人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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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艾酒  風,揭开夜的一角  月亮紧跟着出场了  朝身后望去  一只猫跟了过来  它有九条命  我有九种孤独  拌着蓝火苗  喝下香水、乳液、口红  合谋出的香甜  穿过一条长长的路  月亮不见了  猫也不见了  一小片暗影压下来  我不见了  卡夫卡或平安夜  甲虫和庄周  哪一个是真的  所有甲虫都不免变成  萨姆沙和葛蕾特的蜣螂  所有母亲只剩下  忧伤的微笑  所有的牲畜甲虫们  都不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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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练  春天了,花从自然中醒来  可有人还在打盹儿,他仿佛  被梦缠住,一些醒来跑出的动词  开始了晨练  晨风,跑出了太阳的味道  还有幸福的乔木的花枝招展  操动太极者,努力平衡着天地的阴阳  扭秧歌的人,把沸腾舞出了常态的水  这些自虐的跳动者,在生命的张力里  灵魂已经出窍,一群跳僵尸舞者  踩着舒缓的旋律,木偶般的身段  把企求康健的美好  表现得五体投地  继续操练,我夹杂在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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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民心里,大山就是他们的敬仰之地,就是一座灵山。我和众多山民一样都是大山缝隙里生长的一株小草,而无想山,就是生我养我的灵山。   山,因寺庙而得名。锦绣江南,楼台烟雨,位列“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的无想寺就坐落在大山南麓。我居住在山北,常常习惯从栖身之地遥望大山北麓,只见苍山雾霭,香火缭绕钟声远,林壑尤美树参天,颇有“深山藏古寺”的意境。俯首,走进山门,笃笃笃,不知是小沙弥在代替我敲打木鱼,还是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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