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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朗带兵出征,用计潜入敌营,企图捉住皇太极,并以他为人质,要挟努尔哈赤退兵。眼看著皇太极已被他们控制住,计划即将成功,然而敌兵却包围了他们。关键时刻,白千颜和窦老四自愿献身,掩护吴朗等人撤退……
第十二章 天意难测
扶风凭广翼,何曾借虚拟。彼年江湖发宏愿,说是无问东西。哪知人间零碎,难免斤两毫厘。谁坐拥河山,风光无期?偏偏一世情缘,不在手心成偈谜。枉自白了青丝,愁了眼底。岂能算计!肩瘦心酸莫嗟呀,便彼时重来,甘愿爱恨再交集。
抚顺城是大明镇抚后金的一个重镇,此时城外已是一片冷清肃杀之象。努尔哈赤亲率六万大军,号称十万,分三路从东州、马根单打来,势如破竹,进击掳掠,杀人放火,连下数十个城堡,已经赶到抚顺城下,将抚顺城牢牢围住。大军压境,愁云惨淡,四野无行。连攻三天,城中经略将军杨镐率军拼死坚守,明军损兵折将一万五千之众,却依靠城高防坚,顽强抗守。
努尔哈赤率军攻击以来,只不足二十天克下多个城池,这时在抚顺受阻,竟是越挫越勇,下急令调集左路军莽古尔泰率一万五千人、右路军由明朝降将李永芳率两万人全部合围,议定一计:“不管明军几路军来,我只一路打过去。”三日内调集到十一万大军,将抚顺城围得水泄不通。
杨镐在城上望见后金兵一层层围住抚顺,当真是急得如坐针毡,临近天黑,又亲上城墙巡视防务,向手下一班将士说道:“奴儿哈赤这个叛逆,惯会偷袭,大伙儿都要打起精神来,衣不解甲,刀不离手,时时刻刻准备杀敌!”(作者注:努尔哈赤起兵进攻大明以来,大明所有文书都将努尔哈赤写为奴儿哈赤。)
众将士都道:“是!”
杨镐道:“本将已接到宁远伯李如柏总兵官回报,他率四万人马前来解抚顺之围,不日便到。我等只要再守城三天,一定能两军会合,杀奴儿哈赤一个里外夹击!”
众将道:“杨帅放心,我等宁死也要守住城池,效忠大明!”
杨镐虎目含泪,又慰劳几句,返回将军府,喝一杯茶提神,查看各处军情急报,不觉间眉头紧锁,长叹道:“贼兵势大,不知抚顺还能不能撑过三日?”
杨镐本是辽东经略,兼任总兵将军,文武全才,此时情绪悲壮,在案上铺开宣纸,挥笔写道:“放翁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今率王师生死以,誓将热血祭长虹。”
他化用南宋大诗人陆游的诗,写得更是热血豪情。杨镐此诗写罢,看笔墨间刀剑之气纵横,哈哈冷笑道:“死且不惧,但恐生灵涂炭!”泪流难抑。
正在这里伤感,忽听城头上人声喧哗。杨镐喝道:“外面怎么了?”
一名传令兵进来急报:“总兵大人,敌军营中忽然出现几个人,要登城,正与女真蛮儿拼杀!”
杨镐问道:“是什么人?”
另一名急报又到,禀道:“那几人说是征辽先锋将军吴朗。”
杨镐一把抄起案头上的佩剑,奔向城头。众将士赶紧让开一个豁口,杨镐扶墙俯望,但见城外敌营中隐隐约约亮有星星灯光,城下数十名女真兵正围着几个黑影子恶斗,虽是看不太清,但见女真兵纷纷跌扑出圈子,那几个黑影子武功甚是惊人。
杨镐高声叫道:“下面的人可是吴将军么?”
下面那几人正是吴朗等。朱惜墨目能夜视,于三更最黑之时,给众人带路,悄然潜行进女真军营。不料迫近城门之下时,却被发觉,哨兵急令哨警,各营立即哨声传递,集合待命。几十名哨勤兵却立即追上。
吴朗早将皇太极缚于背上,取出月边刀,挥刀劈翻三名女真兵,向城上高声叫道:“征辽先锋将吴朗前来报到!”向五名随从士兵喝道,“拼死保护朱监军!”率队向城墙边急闯。五名精兵跟着拼死冲杀,抢到城墙之侧。
这时围追来的女真兵已经超过百人,吴朗展开刀法,掌劈足踢,刀砍肘撞,一招发出,便毙一人。那五名精兵紧紧保护朱惜墨,朱惜墨飞针一丛丛地发出,近前数名女真兵掩面跌翻痛呼。
吴朗月边刀再挥,一刀竟砍翻三名敌人,发起足力,猛冲向城墙,发足便向上奔行。那城墙高可六丈,以他此时武功,倘若空身一人,要奔上去并非难事,不过此时后背却缚着一个皇太极,只蹿上三丈多些,便又落回地去。
杨镐看得真切,高声叫道:“下面的人可是吴将军么?”
吴朗高声回应:“正是!赶紧放下缒绳来!”
杨镐又惊又喜,急令放下缒绳。女真兵被杀退一拨儿,又有一拨儿围上来。杨镐急调箭手,命令向吴朗等人外围急射。夜色之中,只听得一时箭风劲鸣,女真围兵被射退一批。
这时五名精兵只剩下三人,一人扯住缒绳,挥刀砍倒两名后金兵,叫道:“吴将军,赶紧上!”
吴朗呼道:“监军先上!”
朱惜墨道:“皇太极要紧,你们先上!”说完两名后金兵向她攻到。
吴朗挥刀砍翻一人,左拳暴出,将另一人打得脸面凹陷,回手抓住朱惜墨左臂,喝道:“你听话!”轻轻一送。
朱惜墨身形飘飞,跃起丈余,抓住了缒绳,她却不向上攀,将绳头挽个活结,叫道:“大哥哥,解开皇太极。”
吴朗向她一望,立即会意,反手扯断背上缚带,将皇太极凌空抛出。朱惜墨眼疾手快,在城墙上一蹬,荡开丈余,绳结飞出,套住皇大极右腿,向城墙上叫道:“这人要紧得很,赶紧拉上去!”上面守军赶紧拔提,皇太极头下脚上被提吊而起,片刻便上了城头。
皇太极身上穴道被点,一入城头,呆若木鸡,杨镐尚不知他是谁,也来不及管他,赶紧命再放下缒绳。吴朗护朱惜墨抓住绳头,命她先上,自己此时空身无阻,使出本事,哪里还有女真兵能近前?
随从的精兵只剩下了一名,吴朗命他先上,那小兵哭叫道:“将军,你先上!”
吴朗骂道:“你赶紧滚上去!你家将军得给杨总兵准备一份薄礼!”突然间刀法暴涨,身前七名女真兵惨呼跌出。吴朗早觑见一名女真将领在后面指挥,足下运功,飞掠而上。那女真将领忽见他来到,急令亲兵挡架,吴朗却半空身形一变,亮光一闪,将他脖颈一刀斩断,左手提了脑袋,双足在两名女真兵肩头一点,如大鸟一般掠回城墙,双足发力,在城墙上连点,竟奔上三丈,而后右手月边刀回鞘,抓上缒绳,再一借力,半空中一个翻折,跃上城头。这手轻功,是得自雷六鼎的真传,名叫小三才功。雷六鼎性情急躁,所传的这功法也是越遇到紧急情形,越能得到激发,不知觉间,便显神通。 明军见他有如飞天将军也似,无不惊佩。
杨镐上前喜道:“你可是吴朗将军?”
吴朗道:“敢问将军是?”
朱惜墨已道:“他就是辽东经略总兵杨镐杨将军!”
吴朗将那女真将领首级扔下,热声道:“末将吴朗,见过杨总兵!”施礼拜见。
杨镐热泪盈眶,上前扶住,连道:“不敢,不敢!好一个状元将军,好一个状元将军!”上下端量,当真是说不出的喜出望外。
一名亲兵指着地上首级,激动大叫:“禀报总兵大人,他砍下的是鲁哈库木的脑袋。”
鲁哈库木是女真的一名悍将,三日来多次带兵攻城,明军将他恨之入骨。杨镐闻言大喜,上前看了一眼人头,确认无错,沉声道:“在城头上挂起来!”着亲兵立即去办。
杨镐道:“吴将军神勇!你带来了这份大礼,必能震慑女真狗贼士气。”
吴朗见他年届五十,连日操劳督战,满面风尘峥嵘,心中热血激荡,说道:“禀报杨总兵,这份算不上什么大礼,那个活人才是。”
杨镐顺着他手指看一眼皇太极,疑道:“这人是?”
吴朗上前拍开皇太极哑穴,笑道:“这人来头可是不小。你说说自己是谁?”
皇太极被他擒住之时,曾一度心中强悍,这几日被挟迫来到此地,方知吴朗的用心。想他在千军万马之中,竟能将自己送上城头,这等本事,不由人不服。叹道:“吴兄弟,你从赫图阿拉城中将我劫出,可是用来威吓我父汗,让他退兵吗?”
吴朗道:“管不管用?”
皇太极叹道:“管不管用,自在我父汗。我是你阶下之囚手中之物,已不知自己名姓。我是谁,还得烦请你自己跟你的汉人主子说说。”
吴朗也叹了一声,说道:“你们女真的几个人物中,我最佩服的便是你。要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敢劳动大驾请你来这里,当真是对不住啦。”
皇太极冷笑一声,面色讪讪。
杨镐神情已动,问道:“吴将军,此人是?”
吴朗向杨镐禀道:“这位正是后金的八贝勒皇太极。”
饶是杨镐再处变不惊,这一来也骇得错愕矫舌,一把拿过一名卫士的灯笼,向皇太极面上照着,喜道:“久闻奴儿哈赤有个八儿子皇太极,最为能干,留在赫图阿拉勤政,可就是他?”
吴朗道:“一点儿也不错。”城上各将领听到这个喜讯,无不惊喜激动,讶异出声。
杨镐上前拍拍皇太极,以证真伪,喜得脸上筋肌颤动,声音发抖:“吴将军,你怎么办到的?到底怎么办到的?真是天佑大明,天佑大明!”
吴朗谦笑道:“这个说来话长,容末将稍后细禀。”
朱惜墨道:“杨总兵,末将等四天没吃一口热饭啦,尤其是吴将军,一路上辛苦,可是饿得很啦,能不能先弄点儿饭菜让我们吃顿饱的?”
杨镐已听出她是女子声音,奇道:“吴将军,还未请教这位是?”
吴朗附在杨镐耳边轻声说了句话。杨镐这才知道朱惜墨是谁,脸上一惊,赶紧要见礼:“拜见公主!”
朱惜墨却要抢先下拜道:“总兵大人为国为民,末将跟着吴将军前来效命,理应给你见礼。”杨镐慌得立即拜下扶请起。
其时大明惜墨公主的传奇经历早在民间广闻,众人听到这位便是惜墨公主亲临前线,无不感激,一班副将、参将全都单膝跪地,朱惜墨命免礼。
杨镐已经高兴得意气风发,笑道:“本将请两位到将军府,好酒好菜接风洗尘。”
吴朗笑谦道:“城下敌军虎视眈眈,可给咱们喝酒的空闲不给?”
杨镐拍拍皇太极,哈哈大笑:“吴将军请来的这位嘉宾,足以当得五万精兵。杨某一向不愿待客简慢,岂能无酒?”
吴朗甚觉对脾气,也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我这位义兄,一向无酒不欢,是得好好招待招待。”
杨镐招手命两位参将:“选咱们军中嗓门最大的十个人,向城下喊话,就这个意思:‘大明骁将吴朗已将皇太极从赫图阿拉请来,请努尔哈赤明天巳时到城下说话!’”
回头携了吴朗手掌笑道:“后金狗贼决不敢早来一时,也决不敢迟来半刻。”吴朗也觉豪情满胸,劳请杨镐安顿仅剩的那名亲兵,给他治伤供饭。
杨镐当即安排,又命两名亲兵抬着皇太极,叫上巡抚杨天朔、巡按周永春作陪,一起来到将军府。路上便听到十名大嗓门兵已经排练好,齐声向城下喊话:“大明骁将有吴朗,赫图阿拉擒豺狼。豺狼名叫皇太极,明日巳时来鉴赏!”
原来杨镐一向备有一支励军小队,善能编排歌诀,用来鼓舞士气喝骂敌军,得令之后,立刻便排演妥当,向城下喊出。更一面敲鼓加点,一面铿锵朗诵,每说一遍,更有数百人鼓噪助力,一连喊话三遍,大声欢呼,声音远远送往城下。
朱惜墨听得先是好奇,继而眉花眼笑,赞杨总兵这一奇招精彩。
杨镐摇头苦笑:“这支小队连日来可是憋得苦了,今天他们可得多谢吴将军和惜墨公主,让他们一吐为快。”
众人进得將军府议事厅,杨镐命置办酒菜。这时已是后半夜,军中伙夫炒了几道菜,搬上两坛酒来。杨镐怕朱惜墨用餐忌讳,赔笑道:“公主与吴将军先好好吃顿饭,我等在外厅等候。”
朱惜墨笑道:“这里哪有公主?只有吴将军和朱监军。一起吃饭喝酒,我只觉得大伙儿不外气。”
杨镐盛赞,仍不敢与朱惜墨同席,命人抬进几张小案,各人分坐,巡抚杨天朔、巡按周永春也都坐了。吴朗解开皇太极被封穴道,安置在自己身边。
杨镐拾起筷子,笑道:“军中没有精脍佳肴,慢待两位将军啦。”
吴朗笑道:“这还不好吗?总算吃到热菜啦。”
皇太极这几天更是饿苦得很了,满脸气恼颓唐,拾起筷子便去夹菜。
吴朗道:“你爱看三国,应当知道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个典故。可你也得知道,我们大明,那是得讲究主人请客人动箸,你得客气客气才好动筷子!”
皇太极却哪里管,兀自夹起一块肥肉,塞入口中,大口咀嚼,狠力咽下,眼泪却不争气地扑籁籁掉落下来。 大明几位主陪副陪相顾欣然。皇太极怒道:“吴朗,士可杀不可辱!”
吴朗摇头叹道:“我大明出动万人将你擒来,损伤了数百人,为了你是什么士吗?皇太极,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女真人为何要来攻伐犯我大明!”一声喝问,不怒而威。
皇太极强道:“自古弱肉强食,岂能怪我后金强悍?”
吴朗点头道:“好!那你岂能怪我大明恨你、辱你?你到了我礼义之邦,又岂能如此粗野蛮俗?话给你说明白,就这会儿你还是我们的座上嘉宾,过会儿仍然是阶下之囚。你且珍惜!”
皇太极望着他,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杨镐等人无不失笑。皇太极抹抹眼泪,又狠狠夹起一筷子菜,拾起面前一杯酒一饮而尽。
吴朗摇头致歉,笑道:“我也饿得不轻,扛不住啦。”杨镐、杨天朔、周永春请箸开宴。席间吴朗简略说了赫图阿拉之行,辽东经略、巡抚、巡按三人赞不绝口,殷勤请杯。吴朗放开吃喝,他天生好酒量,可知道明日之事非同小可,只喝了十二三杯。三位辽东将都早放下了杯筷,朱惜墨也早就吃好了,只笑吟吟地望着吴朗,满目喜悦。
吴朗拍拍肚皮,笑道:“痛快,可算对得起肚子啦!”见皇太极还是左一杯右一杯地猛灌,压住他手腕劝道,“多吃菜,少喝酒。再说,你已经吃了不少啦!要是明天事情顺心,杨总兵还有酒菜管你一饱,好不好?”
皇太极恨恨松开酒杯,闭目静坐。
吴朗这几天累得很了,饱食之后,颇觉疲倦,重新点了皇太极穴道,说道:“杨总兵,末将要麻烦你一件事。”
杨镐道:“吴将军请讲。”
吴朗道:“烦请安排两间营房,我要睡觉啦。”
杨镐笑询:“这位皇太极,也要住客房么?”
吴朗向皇太极看了一眼,说道:“末将觉得咱们已经先礼了,该后兵啦,让他住牢房便是。不过此人武功不弱,又狡计多端,须得上枷锁戴铁镣,杨总兵这里不缺吧?”
杨镐笑道:“不缺不缺。那怎么还要两间客房?”
吴朗微有一怔,还没回答,朱惜墨已经转过脸去,满脸害羞。吴朗脑中蓦然一惊,旋即笑道:“杨总兵,你想什么哪?缺客房吗?还请给公主安排两名女眷侍奉守护才好。”
杨镐忙道:“不缺,不缺!一定办好,一定办好!”向吴朗拱一拱手,又悄悄伸大拇指一赞,伸手在脸皮上一抹,歉然一笑,吩咐安排下去。
吴朗连日劳累,略微洗漱,上床便睡。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来已见天色大亮。吴朗一骨碌爬起,门外早候着一名小兵,端进洗脸水。吴朗擦了把脸,那小兵呈上一套将军戎装,吴朗穿起,那小兵看得满脸崇敬佩服,禀道:“监军大人请将军一起吃早饭。”
吴朗来到朱惜墨的客房,却见桌上已摆上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馄饨。吴朗喜问:“从哪儿来的?”
朱惜墨美滋滋道:“我给大哥哥做的呀!你昨晚喝了酒,今早吃碗馄饨,最好解酒滋养。”
吴朗馋不可耐,抄起小勺,吃了两个,问道:“你怎么不吃?”
朱惜墨眉目弯弯:“我吃了别的啦。这里家什儿不太趁手,也没有上好的鸡汤,稍嫌粗糙了些,没做多少。”
吴朗也不再让,摇头一笑,哗啦呼噜,吃得干干净净,抹一抹嘴,问道:“杨总兵他们呢?”
朱惜墨笑道:“禀报吴将军,他们已经登上城头啦。”
吴朗点头道:“好,咱们也去!”
城头上已经旌旗飘扬,军伍整齐,弓箭齐备,狼烟飘散。杨镐、杨天朔、周永春并一班副将、参将都已到齐,见到吴朗,纷纷抱拳致礼。这是白天,与昨晚一路辛劳拼死登城时岂能相同,众将见吴朗仪表堂堂,身躯雄伟,朱惜墨英姿飒爽,更感信心倍增。
皇太极手足都锁了铁链,被两名刀手押在一角。吴朗见他脸色不对,想起还没给他解开穴道。他点的虽不是命脉,可时候长了,也是不好,忙上前给他解开。
只见城下女真兵阵容整齐,一眼望去,绵延数里。吴朗昨夜来时,尚没太觉得心惊,此时看到,确实觉得头皮发麻,心底发寒。说道:“皇太极,你说你父汗会不会不管你死活,一意孤行,还要攻打抚顺城?”
皇太极冷冷道:“父汗行事,深不可测。我从来就不猜。”
吴朗点头道:“的确不错。当年我的怪老爹也曾说他是难遇之人,我猜他心里肯定要救你。”
皇太极道:“那也不一定。你莫非忘记褚英的事了?”
禇英是努尔哈赤长子,当年吴朗初到赫图阿拉,得知潘笑夫竟然是自己生身父亲,错愕愤怒,拳殴潘笑夫,更不顾一切挟持了努尔哈赤。禇英名为救父与吴朗打斗,实际上毫不顾忌父亲生死,后来因为此事,被努尔哈赤亲令处死。
此时皇太极突然说出这一节来,吴朗一听,也是吃了一惊,接着便摇头道:“不一样。依我看,你在你父汗的心里,能抵得上十個禇英。他来啦,且听听咱俩谁猜得对吧。”
只见女真大军中缓缓行出三骑,旁边各有盾牌兵、长矛兵六名护卫。当中一个五十岁上下,面容瘦峻,正是努尔哈赤。旁边护卫的,一个是二贝勒莽古尔泰,一个竟是孙必怒。三骑行到城门前一箭之距停下。
努尔哈赤打个手势。莽古尔泰座骑向前探出一头,向城上高声叫道:“城上人听了!后金国国主应约前来,请管事的靠前说话!”
这边杨镐望望吴朗,吴朗抱拳道:“总兵大人是一城之主,自然是总兵大人说话。”
杨镐上前一步,扶墙而立,朗声道:“城下的可是女真贼酋奴儿哈赤么?”杨镐文武全才,这一声中气充沛,远远送出。
莽古尔泰骂道:“你这汉狗又是谁?”
杨镐笑道:“本座便是大明征辽经略将军杨镐!让奴儿哈赤上前说话!”
莽古尔泰气怒,叫道:“败军弱将,也敢大气说话!”
杨镐骂道:“女真贼子,大明待你们这些顽凶陋鄙之群何其仁慈,不料养虎遗患,尔等恩将仇报,竟还有脸说胜败!奴儿哈赤,你要是不想让皇太极活了,就尽管让这厮叫骂!” 莽古尔泰还待再骂,努尔哈赤已道:“退下!”自己策骑越前一步,向城上道,“我便是大金可汗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天赋异禀,虽没有修习内功,但这声沉喝犹如闷雷,传上城头,杨镐不由得心下一凛。只见他长手长脚,瘦而劲韧,接着说道:“我按你约定巳时来到城下说话,便有什么就说什么,骂来骂去,岂不像妇孺村夫?”
杨镐冷笑道:“好,那便依你,你看看这是谁?”打个手势,两名卫士已押了皇太极推上城头。
努尔哈赤看清是他,沉声道:“皇太极,真是你吗?你怎么被擒来的?”他已于昨夜收到军中急报,虽不敢确信,却也不敢大意,这时看到爱子果真被擒,不禁心中一沉。他所骑的雪花骢感觉到主人稍动,前蹄刨动,捺住蓄力。
皇太极叫道:“父汗,是我!是吴朗恶徒擒孩儿到此!”声显凄恐。
努尔哈赤接着便腰板一挺,大声道:“孩儿,你心里害怕么?”
皇太极咽口唾沫,大声道:“孩儿不怕!”
努尔哈赤道:“好!如此方是我努尔哈赤之子!他们认为你是大金国之一本,要以你为质,逼我退军,你可明白么?”
皇太极眼泪流下,大声道:“孩儿现下只是大金敌国的阶下囚,哪里是什么国本?请父汗勿以孩儿为念,率军攻城!”
努尔哈赤胯下的青花骢忽地振蹄扬首,迈出几步。努尔哈赤一勒缰绳,座骑转个圈子,依然向着城门。
努尔哈赤大声道:“吴朗,你上前说话!”
吴朗上前两步,扶墙而立,道:“吴朗在这里了,你要说什么?”
努尔哈赤哈哈一笑,说道:“你真是好本事!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反我的时候,我封你一个称号,叫做逆天贝勒?”
吴朗笑道:“你算什么天?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自己才叫做逆天贼酋。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不过我倒要先劝你赶紧退兵,否则,咱们就来一个鱼死网破,你有一兵一卒敢攻上城来,我便立即杀了皇太极。”
莽古尔泰叫道:“你敢!”
吴朗哈哈笑道:“自然,你倒是盼着我快点杀了皇太极,将来你要继承你们金国的汗位,可不就少了一个劲敌。”
莽古尔泰喝道:“你!你休要挑拨离间,信口开河!我与八弟手足相连,岂有你说的那些心思?”
吴朗笑道:“你没这个心思最好!要是有,我劝你赶紧收起来!要知道你虽是兄长,可在国主心里,你连皇太极一根指头都比不上。这一点,你自己心里还没个数吗?”他当日在赫图阿拉暂居之时,便知道莽古尔泰武功不错,只是性格鲁莽,在努尔哈赤几个儿子之中,确实最不受待见。此时有机会讥刺两句,岂会客气,说完之后,更兼哈哈大笑。
莽古尔泰气得便要暴怒,努尔哈赤喝道:“退下!”
莽古尔泰道:“父汗,你莫要听这厮胡说,儿臣对八弟一向是十分喜爱,从来没有他说的那些心思!”
努尔哈赤沉声道:“退下!”
莽古尔泰勒骑退回两步,向孙必怒道:“这!”
孙必怒低声道:“吴朗这小子诡计多端,骁猛贝勒切莫上他的当。”
努尔哈赤沉声道:“好,吴朗,你要如何才放了皇太极?”
吴朗道:“这我可做不了主。家有长子,国有大臣,你岂会不知?这须得问我大明征辽总兵官杨将军。”
努尔哈赤隐忍不发,又道:“杨总兵,你要如何才放了我儿?”
杨镐面色庄重,大声道:“奴儿哈赤你听好了,你起兵反叛,罪大恶极!皇太极既已落入我手,岂会放了他?你赶紧带着你的叛军退出关外,我便将皇太极押送到京城,那时候是杀是放,还是留他为质,得由大明圣上说了算。你也曾向大明圣上跪乞称臣,这一节想必你能明白!”
吴朗听杨镐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心里佩服:这才是一方大将的言辞,我究竟不如。回眼看皇太极,却见他脸色瞬间发白,双腿微抖,知道他此时才觉得害怕已极。
努尔哈赤忽然冷笑道:“你也太小看了我,有道是鸟择良木而栖,士择明主而仕。我与明朝万历,已经不共戴天。李永芳投我帐下,我授为他游击将军。你若投我,我必给你高官厚禄。”
李永芳本是大明将领,与杨镐私交不错,降了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任为游击。杨镐切齿道:“李贼卖国求荣,身败名裂。”
努尔哈赤冷笑一声,接着道:“吴朗孩儿,你也一样,若是投我,大金智勇英武贝勒的封号,还能做数。”
吴朗哈哈笑道:“只是我老爹的教训,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努尔哈赤道:“杨镐、吴朗听了,我大金大军围城三日,容你们商量。倘若愿意投诚,既往不咎;倘若自寻死路,我必屠城以祭我儿英魂!”竟掉转马头,回营而去。
努尔哈赤如此行事,倒把吴朗怔住,回看杨镐。杨镐道:“逆贼狠毒!他既说三日之内不再攻城,咱们且回府商议应对之策。”命人押下皇太极,率众回到帅府议事厅,让众将陈说。
巡抚杨天朔道:“我们总算有了三天时间。这三天之内,大家同仇敌忾,群商群议,一定会有退敌之策。”
杨镐道:“正是如此。因此大伙儿什么都可以说,唯不可说泄气的话、投降逆贼的话。说点像样的法子,怎么克敌制胜。”
众将官都赞成。
巡按周永春道:“前几天我们的城墙器械多有损坏耗费,本员立即安排下去,加固布防,以备逆贼强攻。”
副将田威说道:“末将已清点过守军。连日来伤亡逾一万六千余人,目前咱们的兵力还有四万。贼兵看来已逾十万,两倍于我军。若不是吴将军擒到皇太极,只怕今日咱们便很难扛住这场硬仗。看来奴儿哈赤虽是嘴硬,其实很在乎他这个儿子。”
周永春道:“不错。两天之后,只怕奴儿哈赤未必就敢攻城。”
但这话他自己说的就没有底气,听者就更不确定。议论了片刻,除了加固城防、鼓舞士气、以皇太极为质,也再说不出什么新意。众人都望向杨镐。
杨镐道:“吴将军的那一万人馬如果路上没有周折,估计明日一早,应该便能相继赶来啦。另外,我前几日已派人急请宁远伯李如伯将军驰援。接到回信,李将军后天晚上、最迟三天,应该便能率四万大军赶来。” 众将领一听,都觉得精神一振,纷纷点头道:“如此便好!只要宁远伯来到,我们来个里外夹击,那便大不相同!”
杨镐点头道:“不错。可奴儿哈赤肯不肯给我们三天工夫?三天一到,再要攻城,那便更加来势汹汹。倘若援军没到,那可真不敢设想。”众将领已经领教过努尔哈赤的厉害,又无不担忧。
众人议了片刻,杨镐眼光向吴朗望来,说道:“状元将军可有什么高见?”
吴朗早就听得有些气阻,不过头一回参加这等军情要会,只能先听听。这时见问,笑道:“当将军呢,在下是个新手。方才听各位前辈思虑都甚为周密,只感佩服。不过,末将曾跟努尔哈赤他们爷们儿打过交道,多少知道点儿他们的深浅。”
众将都提起神来。吴朗道:“以努尔哈赤的为人,说不定不等三天,两天甚至是明天,便会来攻城。”
众将领都吃了一惊,然而微一思索,又都不由点头:“正是!建州奴儿,一向会出尔反尔!这贼酋可有半点诚信?”
吴朗忽然想起怪老爹潘笑夫来:我的怪老爹算得上是努尔哈赤的师父。假如他老人家遇到这等情形,又当如何?想起他教授自己那套“一身家国”的武功时,曾说过:“武夫处世,此身即家,此身即国。你再经历些春秋暑寒之后,便会彻头彻尾地明白。”
忽然一念上了心头,笑道:“我们既然防着女真贼兵忽然发难,何不先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杨镐喜道:“状元将军的意思是?”
吴朗心中火热,朗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险抢先,女真大军既守在城外,我们何不半夜突然出兵袭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岂不痛快?”
众将一听他说出的是这个主意,无不一惊,可接着便一齐摇头。杨镐叹道:“眼下是敌强我弱、敌攻我守。吴将军此计虽好,可女真贼兵个个凶顽,若论两军对垒,大明兵将确实不好对付他们。这几日若非依仗墙高城深,据固坚守,只怕……嗯,此计难行啊!”
吴朗道:“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咱们会半夜出击,有何不可?就算打不退敌军,起码能吓他们一吓。”
巡抚周永春苦笑道:“状元将军勇气可嘉,不过这么一来,坏了三日之约,奴儿哈赤有了口实,明日必定便来攻城。”
众将领中有数人点头称是。杨镐一时沉吟难决。
吴朗道:“我军出五千精兵,攻他一攻,扰他一扰,然后急速返回城中。敌军士气一弱,皇太极便又值钱一些了。明日努尔哈赤再来讲价,我就先砍下皇太极一根手指送给他。且看管不管用?”
副将田威已道:“万一激怒了努尔哈赤,他彻底不顾忌皇太极,那又当如何?”
吴朗望向杨镐。杨镐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吴朗有些气恼,心中一动,早定了心里的一个主意,笑道:“田将军说的是。那咱们便等三天。”
杨镐道:“也只能如此。不过,这三日加固布防、等待援军,遇事即议!公主殿下以为如何?”
朱惜墨笑道:“我看各位将领不负圣恩,说得都不错。不过,我们也用不着泄气,现在泄气、着急的,是他努尔哈赤。只是,吴将军说得也有道理啊。反正吧,你们都是为着打退女真贼兵,这份出心,本监军都看得明明白白。”
众将都谢公主殿下夸奖。朱惜墨道:“我在抚顺,只是一名监军,说的都是看到的,不算是夸奖。各位怎么做的,我也一定会如实禀报圣上。”
会商之后,各将领去分派城防事务。吴朗与朱惜墨提出要看看抚顺全城,杨镐赞道:“吴将军不辞劳苦,当真令本座敬佩!”将一名参将并一队人马安排给吴朗供他调遣。
那参将名叫冯辰英,刚刚三十岁,从昨夜见到吴朗如何登城杀敌,到今天听吴朗与努尔哈赤对话,早将吴朗视为天神,請示吴朗来几人巡城。吴朗说道让其余人马待命,冯辰英一个陪同即可。
冯辰英吩咐兵士参加布防,又派两名小兵前头安排事宜。自己左后陪同,一路上介绍城防布兵,偶尔说到风土人情。吴朗与朱惜墨见到多处城防有遭到攻伐的痕迹,有些前两天阵亡的士兵尸体还没有收好。朱惜墨眼眶蓄泪,叹道:“这个努尔哈赤,当真可恶!他到底想死多少人,才肯退兵!”
那冯辰英道:“公主殿下要是不愿看到,末将便带两位去别处走走。”
朱惜墨摇头道:“我看了难受,可也要看看,不然我杀他们的时候,就会不忍心。那可怎么成?”
冯辰英眼睛露出钦佩之色:“谢公主殿下训导!”
朱惜墨叹道:“这可不是训导。冯参将,你不知道,我心里可有多感谢你们。”
冯辰英喉咙滚动:“末将能亲耳听到公主这句话,就算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他昨日守城搬擂石时左臂拉伤,这时抱拳行礼,胳膊一疼,心里却感热血激荡。
三人在城中四处走了一大圈,只见抚顺城是大明重镇,多年经营,本来一片兴盛之象。此时遇战,城中商贾大都歇业,街上许多百姓与官兵同仇敌忾,出来慰军,帮着准备城防物资。吴朗、朱惜墨看得感动。天已近午时,到了东城,看见临街一座酒楼,大门开着,门口站着两名招徕小哥。吴朗向那酒楼店招一看,见红金匾额上是五个大字“北京老八件”。
朱惜墨笑道:“啊哟,这里竟然有家北京点心铺子!”
冯辰英道:“杨总兵已经交代,今日午宴,就委屈两位将军在这里将就将就啦。”
吴朗本想说大敌当前,只管胡乱吃点东西就成,可见朱惜墨眼里兴致勃勃,心想她这些日子确实跟着受着苦了,便笑道:“敢承你们费心。”
两位小哥早上前迎接,掌柜也闻声出来,将三位迎进酒楼。此时酒楼里空空荡荡,没有客人,吴朗问道:“这两天没有生意吗?”
掌柜殷勤侍应,笑道:“本来也有。可今天杨总兵派人传话,说是有两位贵客光降敝店,冯军爷这可不就陪着两位来了么?敝店蓬荜生辉。”引三人到了一处屏风之后,见一张大八仙桌,三个圆杌子。
吴朗笑道:“是么?哈哈,我只看到一位贵客。贵客请上座!”请朱惜墨坐下,自己在左首坐了,让冯辰英坐右首。冯辰英不敢坐右首,在下首坐了,吩咐掌柜上菜品。 不一会儿,两名小伙计将点心上来。这北京老八件分为大八件、小八件、细八件,店家竟做的没一样缺少,见是腰子形、圆鼓形、佛手形、桃形、石榴形等等小巧玲珑之状。有的焦黄油酥,有的沙融层糯。
朱惜墨喜道:“手艺当真不错。”自己取了一块枣花糕放入口中,咬了一口,忍不住嗯了一声,“这么好!真跟北京的没什么两样!快,你们都尝尝!”吴朗也取食了一块,味道确实不差,可毕竟不太喜欢甜腻,稍有欠馋。
那掌柜早有一旁候着,殷勤道:“小店还备了几样下酒菜,一坛东北老烧,是吃过点心再上,还是这会儿就上?”
冯辰英请示吴朗。朱惜墨早笑道:“那还等啥,赶紧上啊!”
片刻间酒菜齐上,足足六大碗炖菜,分别是冬瓜牛腩、熘肚片、红烧胖头鱼、薄饼什锦、清炒茼蒿、麻婆豆腐。吴朗看那坛东北老烧,有点馋虫涌动,说道:“昨夜已经喝了几杯,今天还喝酒么?”
冯辰英赔笑道:“军中向来限酒,末将已经许多日子没沾过这好东西啦。不过今日跟随吴将军出来,监军大人又豁免可以喝几杯,就让末将陪几杯如何?”
吴朗喜他说话得窍,笑道:“其实你要不劝,我便会倒过来劝你。”冯辰英大喜,倒了两小碗,向吴朗请杯。
吴朗笑道:“你不问问监军大人喝不喝一杯?”
冯辰英赔笑道:“这酒叫烧刀子,又辣又烈,哪敢请公主殿下品尝?”
吴朗道:“那只能咱俩喝喽?”
冯辰英点头道:“正是正是,末将荣幸!”
吴朗端起一碗,和冯辰英照一照,大口喝下。入口只感一个激灵,接着喉咙如吞炭,一道烫线沿喉而下,直抵胃脘,身上一热一抖,腾起一片麻来,忍不住叫道:“好烈,好酒!”
冯辰英见他喝了整整一小碗,惊道:“吴将军,这酒不得分三次喝吗?”
吴朗惊道:“啊,得分三次?”
原来抚顺城当地人喝酒不喜欢用小杯,擅用小碗。这烧刀子酒劲极大,一般一碗酒分三次喝完,分别叫做“敬名声、敬肺腑、敬肝胆”。此时吴朗见问,冯辰英说出酒上的规矩,双手举碗道:“末将也学吴将军,三敬合一!”将一碗酒一气儿喝了。咂嘴道,“嚯,嚯!”
朱惜墨看得眉开眼笑,竟抢过酒坛来,给吴朗、冯辰英筛酒。吓得冯辰英方要乍手推阻,又立知不妥,站起躬身抱拳垂首。
朱惜墨笑道:“冯参将可不要这么多礼,杨总兵既让你陪吴将军喝酒,想来酒量必是好的。”
冯辰英笑道:“不敢瞒公主殿下,末将平时确实能糟蹋幾杯。杨帅叮咛,说昨夜吴将军喝了十几杯女儿红,好像没什么意思,特嘱咐末将安排尝尝这东北烧刀子。”
吴朗还在回酒味,吃两口菜,端起酒来:“来,冯大哥,敬名声!”喝了一口。
冯辰英乐得满面堆欢:“状元将军名声远播,末将回敬!”也喝了一层。
吴朗接着道:“敬肺腑!”再喝一层。
冯辰英辣上加辣,舌头微麻:“敬肺腑!”
吴朗又接上:“敬肝胆!”一碗见底。
冯辰英虽也是此道好手,不过满脸欢相已作苦相:“敬肝胆!”陪着喝干,嚯嚯吐气。
朱惜墨再给二人筛酒。吴朗哈哈大笑,又要端酒,冯辰英作势阻道:“状元将军,慢些,慢些,末将真受不了啦。用些菜,用些菜!”朱惜墨笑出声来,自喝了口茶,慢慢吃点心。
吴朗放慢行酒,边吃边聊。每有问题,那冯辰英必恭敬作答,将抚顺城这几年的经营、筑建也都简略说明白。说起眼下危局,恳色说道:“末将对状元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有件事情也想说说,今天早上杨帅阻拦吴将军夜袭女真奴儿营地,状元将军好像有些不太高兴,不知末将猜错了没有?”
吴朗吸了口气,笑道:“稍微有点儿。”
冯辰英道:“杨帅那是担心将军。女真贼兵向来狡猾狠毒,万一设下埋伏,将军遇到危险,那可如何是好?所以请将军万万不可误会杨帅。”
吴朗点了点头,叹道:“杨帅统揽全局,想到的肯定比我多、比我远。不过,咱们让贼兵困在城中,确实有些气闷。但愿援军早些赶到,努尔哈赤见势不妙,或许便愿意讲和退兵了。”
说到这一节,冯辰英忽然叹了一声。吴朗道:“怎么了?”
冯辰英道:“末将惭愧!要是我大明军中多几位状元将军这样的猛将,哪会惧怕他们女真贼兵?”
吴朗端酒道:“兄弟机缘巧合,学得几手武功。说到胆量勇气,你们哪里差了?反是在下要多跟着学学。”冯辰英神情激动,端酒相请,又各喝了几回。
烧刀子果然厉害,不觉间喝了一坛,吴朗也觉得有了五成酒意。冯辰英还要上酒,吴朗推辞道:“不喝啦。跟店家再要一小坛烧刀子,我想请你陪我去看看皇太极。”
三人来到关押皇太极的牢房。皇太极手足全是铁链,坐在墙角稻草堆里,面露不屑,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吴朗也不跟他搭话,忽然看看冯辰英,再看看皇太极,喝道:“你给我站起来!”
皇太极怒道:“要杀便杀,还想辱我?”
吴朗笑道:“我带了点烈酒,想不想喝?”把那一小坛酒递到木栅门前。
皇太极恶狠狠看他一眼,气愤愤站起走来,伸手便取。
吴朗酒坛往后一缩,笑道:“这酒烈得很,你敢不敢喝?”
皇太极怒道:“便是毒药,我也敢喝!”
吴朗笑道:“我要杀你,什么法子都能用,就是不会用毒药。”
冯辰英跟着扬状元将军的威风,冷笑道:“我们状元将军何等气量,赏酒给你喝,你还这么不知好歹!”
吴朗笑道:“不错,他就是不知好歹!到了这里,还敢摆贝勒爷的臭架子!”向几名狱卒道,“这几位兄弟,你们去扒下他贝勒爷的皮来,给他找一件最破的棉袄、一条最破的裤子穿上!”
那几名狱卒得到这样的命令,简直欢愉到家:“好嘞!”
皇太极怒极,叫道:“你敢!”
吴朗领朱惜墨到一旁回避。只听里面皇太极刚开吱哇乱叫,后来气苦咒骂,再后来也就没了脾气。冯辰英出来乐呵呵禀道:“状元将军,给他换好啦!哈,什么女真贝勒摄政王,换上破袄破裤,也跟个要饭的没啥两样!” 吴朗笑道:“那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把那坛酒递给跟出来的一名狱卒,嘱咐道,“好好哄哄这贝勒爷。常受富贵难受贫,给他再弄俩像样点的菜!”狱卒答应下去。
吴朗拿着从皇太极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对冯辰英道:“冯大哥,你让他们找个清净没人的小黑屋。”
冯辰英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相信一定有“状元将军”的过人之处,当即安排。一名狱卒带三人来到一间空牢房门前,小心问道:“这行不行?”
吴朗看看,笑道:“行。”让那狱卒先退下,带着冯辰英、朱惜墨走进牢房,将手中衣饰递给朱惜墨。朱惜墨虽不知吴朗要做什么,却从来就知道他必有用意,是以脸上笑吟吟的,并不惊奇。
反是冯辰英觉得有些莫名,小心问道:“状元将军,此处腌臜,不宜久留。”
吴朗忽然对冯辰英道:“冯大哥,请受我一拜!”抱拳下拜。
冯辰英赶紧回拜,惊道:“状元将军这不是要折煞末将么?”
吴朗道:“冯大哥,你我一见如故,兄弟要和你结拜为异姓弟兄,不知冯大哥可愿意吗?”
冯辰英正酒浓气重,意外之下,满腔感激赤诚:“末将何德何能?哪敢高攀!”
两人报了生辰八字。吴朗年为二十一岁,冯辰英三十岁。吴朗口称大哥,冯辰英颤声叫了声吴兄弟,竟自热泪盈眶。
吴朗道:“大哥,兄弟有件事要求你。”
冯辰英道:“吴兄弟说一声,大……大哥水里水里,火里火里,皱一皱眉头,不为人子!”
吴朗道:“大哥,兄弟想让你穿起这套贝勒爷的行头来。”将皇太极的那套衣饰从朱惜墨手里接过来,递给冯辰英。
朱惜墨这才知道吴朗之意,看冯辰英时,果然身量、肩头、腰身都与皇太极相像,不由一惊一喜。
冯辰英脸上一怔,接着便恍然,慨然道:“好!”吴朗感他意气,重重点头,朱惜墨退出暂避。
片刻冯辰英道:“吴兄弟,进来看看像不像?”
吴朗与朱惜墨走进瞧时,只见冯辰英一身女真服饰,头戴平顶喇叭帽,长袍腰帏、滚边披肩、襞积右衽、马蹄袖箭、紧袜深筒靴,猛一看,活脱脱一个皇太极。
朱惜墨赞道:“像,像得很!”
吴朗绕冯辰英走了一圈,点头道:“是,身量很像。面容也有几分意思,只是有一点不像,一看就能看出来。还要为难冯大哥。”
冯辰英道:“哪里不像?是不是要往脸上抹些尘土煤灰?不为难!”
吴朗感动,叹道:“冯大哥,是发式不像。兄弟得给你剃头,系个辫子。”
冯辰英蓦然呆住,咽口唾沫,道:“吴兄弟,有一样我不明白。我妆扮成这女真贼贝勒,却有什么用处?”
吴朗吸口气,沉声道:“以我对努尔哈赤的猜测,他今晚、最迟是明晚必会派高手来城里劫夺皇太极。嗯,他怕我们防备,今晚应该不会动,明天晚上,必会派人来。”
冯辰英脑中一亮,激动道:“啊呀,我知道啦!你是安排我当这假皇太极,被他们救出去,等奴儿哈赤来说话时,一刀刺杀了那个贼酋!”
吴朗感动,却摇头道:“那倒不是。冯大哥,兄弟没有易容的本事,只能让大哥看起来与皇太极有几分相像,到不了努尔哈赤跟前的。再说,让冯大哥送命的事,兄弟又岂能做得出来?”
冯辰英疑道:“那我假扮他有什么用?”
吴朗道:“敌军中有位号称天王的孙必怒,今天早上跟随努尔哈赤的右将军,武功了得,与皇太极最为交好。另外,还有方唯等好手,都十分了得。另外还有一个人,我猜他一定也在女真贼兵这里。”
朱惜墨惊道:“大哥哥说的是那个青袍恶贼?”
吴朗点点头,道:“嗯,不过,也只是猜。那人是丁骄阳老贼头的弟子,一身崩川大法甚是恶毒。”
朱惜墨怒道:“我再见到他,先发针射死他。”
吴朗笑道:“恶人不是那么容易射死的。”向冯辰英道,“我刚刚说的这几个高手,要论单打独斗,兄弟都能应付。可如果三人齐来,或者只来两个,兄弟便未必能有必胜把握。何况,还不知女真贼酋会不会更加派别的高手来劫人。不是兄弟多虑,这些人神出鬼没、狡猾多端,又下手狠辣,咱们军中要防备,只怕不易。”
冯辰英道:“这个我信。就像赫图阿拉城深防固,这皇太极身边侍卫一层层的,吴兄弟还不是照样将他劫到这里?你说的那几人虽然一定比不上吴兄弟本领通天,可也不可大意。万一他们劫走了贼酋的这个爱子,岂不坏了大事?”
吴朗左拳击右掌,赞道:“冯大哥说得半点儿也不错。”
冯辰英道:“嗯,他们来劫人时,我装成皇太极,暗藏一把利刀,给那什么孙天王、方唯出其不意刺上一刀,岂不甚好?就算是敌军三日之后强行攻城,我还装成皇太极让他们来救,然后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便赚!”
吴朗道:“正是如此!不过他们未必会攻城,多半会来劫人。”
冯辰英面上已经全是神往,勇决道:“兄弟,那还等什么?我去找个待招,剃头、结辫!”
吴朗感激之极,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冯大哥不怪兄弟吗?”
冯辰英道:“忠君守土,此身早就是大明的一粒沙石,何況不过是剃个头!”朱惜墨眼含热泪,向冯辰英敛衽施礼。
冯辰英笑道:“哪里敢当!姓冯的便是死了,也是值了!”
吴朗道:“兄弟便做你的待招。”再不说话,取出月边刀,给冯辰英剃去额顶头发,剩下的披到后脑,编结发辫。
不过他的手艺到底不行,朱惜墨道:“冯大哥,由小妹来编吧。”
冯辰英脸上筋肌悸动,闭上眼睛,泪水滚落,由朱惜墨编出女真辫子。
冯辰英道:“怎么样,像不像?”
朱惜墨道:“冯大哥,你稍等。”取出一个小盒、几支小刷。这一来吴朗也很惊奇,朱惜墨道,“白姐姐妆扮成皇太极的时候,我多少跟她学了点儿,不过跟她出神入化的本事比起来,那是差了好些儿。”蘸了颜料在冯辰英脸上涂涂画画。 不一刻,前后看看,问吴朗:“大哥哥,怎么样?”
吴朗惊喜道:“冯大哥,这回很像啦。”
冯辰英道:“我看看。”在墙角一个瓦盆前照了照,自己也吃了一惊,叫道,“狗贼!我差点一拳头便打破这盆子!”
吴朗、朱惜墨忍不住发笑。冯辰英又从地上抓了把灰土抹到脸上,说道:“那贼子贝勒挺窝囊,这才像些。”
吴朗、朱惜墨前后看看,都点了点头。吴朗道:“冯大哥,委屈你啦。”
冯辰英笑道:“不委屈。”出来命狱卒近前。
众狱卒看得无不错愕,说道:“要不是事先知道,真把参将大人认成了皇太极。”
冯辰英嘱咐将真皇太极押入地下密室,嘱咐众人严守秘密,便要进入牢房。
吴朗道:“冯大哥,咱们最好去城头上走一趟。”
冯辰英立即恍然,点头道:“对对对,一来看看装得像不像,二来难说这城里有没有女真的奸细,要是有,却正好诱他现身!”
吴朗笑道:“兄弟只想到第一层。”
吴朗命两名狱卒押着冯辰英去外头走一圈,自己与朱惜墨陪在一旁。路上遇到明军、百姓,都对“皇太极”怒目而视,更有的咒骂喝问,对吴朗、惜墨公主却称赞感谢。
三人登上城楼,杨镐正率着四员副将、参将巡视,一见三人,杨镐道:“公主殿下、吴将军,本帅放心不下,再来城上看看。你们看看女真贼兵,阵营向后退了一百丈。”
吴朗看时,只见城下女真兵果然后退了一些。已过申时,女真兵营里埋灶做饭,烟火味随微风飘向城来,能嗅出夹着烤羊肉的膻香。
吴朗道:“逆贼的日子过得倒挺自在。”
杨镐冷笑道:“这是奴儿哈赤的疑兵之计。贼酋厉害,他退兵百丈,其实肯定暗中防备于我!今早上我没答应让吴将军出兵偷袭,吴将军没有怪罪我吧?”
吳朗赶紧道:“总兵大人考虑周全,是爱护末将。末将回头一想,便明白了。”
杨镐慰然一笑,说道:“冯参将呢?我让他凭你调度,步步跟着状元将军,这可到哪去了?这小子打仗是把好手,办事却这么不牢靠!”
吴朗向“皇太极”笑道:“总兵大人先别骂人,你看看这位是谁?”
杨镐吐口气,叹道:“这个女真贼子贝勒,骨头倒挺硬。不过,他奶奶的,要是他今天跟奴儿哈赤哭哭啼啼喊着救命,奴儿哈赤反而就不放在心上了。他越是硬气,贼酋反而越是在乎他的性命。”
吴朗赞道:“杨帅高见!不过,你再看看他是谁?”
杨镐又看一眼,奇道:“这不就是贼酋之子皇太极吗?吴将军这是何意?”
吴朗一笑灿黠,附到杨镐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杨镐一惊,细看“皇太极”,“皇太极”低声道:“总兵大人,是我!”
杨镐忍不住嘿了一声,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吴朗将情形说了。
杨镐听得连连点头,凝神微思,忽然叫道:“刘参将!”
那刘参将是杨镐的帅府总护卫,立即紧步上前:“末将在!”
杨镐道:“你率三十名人手,接管东城安效巷子地牢。”
刘参将道:“是!”
杨镐道:“将先前的所有狱卒全都关起来,一个也别让走动!”
刘参将道:“是!”转身退下办事,先将跟随吴朗来的两名狱卒带下去。
吴朗微有吃惊,接着便明白杨镐担心先前的狱卒中有内奸或者瓢嘴,万一走漏了风声,岂不功亏一篑?不由得心中暗赞:他是一方元帅,到底不同一般!
杨镐命人将“皇太极”押到城墙边上,命一名亲兵去安排那支励军小队,不一会儿,励军小队的歌诀已经排好,呈给杨镐。杨镐改动两个字,亲兵持着返回。励军小队向城外唱道:“抚顺城中多菜米,一碗赏赐皇太极。大明待人虽客气,给脸不要也剥皮!”鼓点铿锵,人声琅琅,送往女真营地的炊烟暮霭之中。
吴朗自幼在白莲教辖下的神仙岛长大,白莲教教徒惯会唱歌励志,每有临阵行事,便会唱起那支《白莲歌》。那歌词是:
“明月曾照好河山,国泰民安四海晏。可怜漂母施饭恩,过肠即忘未足鲜。隆隆北雪八方冷,萧萧西风百花残。千家断炊无烟火,百姓难继三顿餐。独有一枝白莲秀,出自污泥而不染。仿效盘古开浑沌,更学娲娘敢补天。只盼能清一池碧,休戚何须尊鼎前。”
那歌里的意思他幼时不懂,长大些也就明白,说的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年依靠明教(白莲教前身)夺得皇位,而后过河拆桥,诛杀明教教徒的事。这时听着明军的传话顺口溜,不知怎的,竟一下子想起从前跟着神仙岛岛民唱白莲歌的情形,更想起白莲教教主唐赛儿来:教主姑姑的剑法,才真正称得上雷霆震怒!要是教主姑姑能在抚顺,今夜我便能随她去努尔哈赤大营中取回几个将领人头,岂不痛快?可是教主姑姑也是大明的敌人,又怎么能来?她老人家此时在哪里?心间忽生惆怅。
杨镐岂知他心里这些曲折,问道:“吴将军听着如何?”
吴朗笑道:“痛快,痛快!他奶奶的,给脸不要也剥皮!”
杨镐道:“我也料努尔哈赤会派人劫皇太极。不过,吴将军连日辛苦,你今夜就好好安歇,我暗中多派人手,明着不防,等女真贼人的高手来了,便暗着收网。这一招叫围点打援。”
吴朗抱拳道:“总兵妙计。”
杨镐笑道:“这大半赖状元将军神力。不然,努尔哈赤怎么会给咱们这三天时间?”
吴朗道:“不过末将还是不想歇着。今夜我警醒着点儿,总兵大人不必管我。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那几位故人?”
杨镐还想再劝,一看他神情,便也作罢,慨然道:“当真是太辛劳状元将军。”命人押着“皇太极”回牢,自己与吴朗、朱惜墨一起回城。
杨镐还要安排吴朗与朱惜墨晚宴,吴朗辞道:“总兵大人不要见外,末将知道大人这时候一人当十人用,咱们各干各的事便好。”杨镐顺意辞过二人,自回帅府。
吴朗与朱惜墨回到驿舍,简略饭毕,天色已黑了下来。吴朗换上那件七彩幻衣,见朱惜墨也套上宝衣,笑道:“今天晚上,你是惜墨公主,是监军大人,不是我的丢丢妹子。我自己去办事便好。” 朱惜墨道:“那怎么能行?万一那些恶贼真来,就算大哥哥武功再好,也不怕多我一个帮手。”
吴朗笑道:“你没听杨总兵说吗,我们这是围点打援。监军大人只管听末将的好消息就对啦。”
朱惜墨摇头拧道:“不对,不好!反正我就要跟着大哥哥!”
吴朗拗不过她,也便欣然连袂出门。两人来到东城安效巷子地牢附近一个屋顶上潜伏下来,静静等候敌人上钩。见狱中拐屋后那刘参将都已安排了伏兵,十分隐蔽。夜色虽黑,但二人目力了得,还是能看得明白。
两人警醒着等了半宿,朱惜墨倦意涌上,懒洋洋跟吴朗低声道:“我稍稍瞇会儿,有人来你便叫我。”双臂伏在膝上小睡。吴朗心中爱怜,扶她倚在自己肩上。朱惜墨踡成一团,伏在吴朗怀中,竟甜甜睡着。
吴朗这一夜思绪翩飞,想到经历种种,心中一个念头只道:一点儿也不错,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大明,你就是我的江山,你就是我的惜墨公主,你就是我的丢丢妹子!听着朱惜墨沉沉的呼吸,不知觉间脸显微笑,竟自泪流。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发亮。朱惜墨醒来,两眼眯着,问道:“大哥哥,没人来么?”
吴朗摇头道:“没人来。你冷吗?”
朱惜墨懒洋洋笑道:“不冷。大哥哥的怀里好暖和好暖和,我睡着都能听得见大哥哥的心跳,扑通扑通,好响。”
吴朗奇道:“哪会那么响?”
朱惜墨抱着他腰,晃道:“就响,就响。”鼻子间拧出几条竖纹,笑得又赖又甜。
次日两人白天分头休息了会儿,再到城楼上观望敌营。却见女真围军竟又退了五十丈。吴朗冷笑道:“女真贼子这招叫做欲擒故纵,今夜他们必施诡计!”
到了晚间,吴朗与朱惜墨来到那监舍外的屋顶上潜下。吴朗道:“以我对努尔哈赤的了解,今夜他必会派孙必怒、方唯来!”
朱惜墨点头道:“嗯,我相信大哥哥!”
哪知一夜守候,到天色将亮,还是没人前来劫狱。朱惜墨道:“大哥哥,莫非孙必怒和方唯害怕你,不敢来?”
吴朗道:“不应该。我在赫图阿拉时,还没练成先天形意拳,更别说一身家国功法,孙必怒一定不会害怕我。方唯呢,自认为剑法不差,何况还有个厉害人物。”
朱惜墨道:“青袍恶贼?”
吴朗道:“嗯。这三个人都一个比一个厉害,他们若来劫狱,这几十名守卫完全可以不放在眼中。”
朱惜墨道:“那么两天过去了,他们怎么不来呢?”
吴朗道:“是呀!怎么会不来?连杨总兵看法也和我一样,咱们守住皇太极,就能围点打援。点是围住了,可是援呢?援呢?”皱眉苦苦思索。
朱惜墨道:“也许是努尔哈赤说话算话,真要等三天再来攻城。还说不定,他三天也不敢攻城,要跟咱们再定五天之约、十天之约。”
吴朗摇头微笑,双目凝神。忽然叫道:“不好,我明白了!这努尔哈赤恶贼才是围点打援!”脸上一片惊恐。
朱惜墨吃了一惊:“什么?”
吴朗急道:“你想想,我的参将黄立、秦赞为何还没有消息?杨总兵说李如柏总兵的四万援军为何还没消息?”
朱惜墨也急了起来,道:“你说为何?”
吴朗已经急怒难遏:“他们被努尔哈赤围点打援了,兵法里有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们上了他奶奶的女真恶贼的当了!赶紧找杨总兵!”
第十三章 鏖战大风
经纬本为织纺话。帘帏悬挂,挡风蔽沙,岂遮天下?江河竞流,山水无涯,原是一一人家。可恨连年征伐,沃土肥田成黄沙。成就些许功业,锈蚀几多铠甲!更计较不得,离人久旷,乡音梦话。乞风雨调剂,隔年重生,遍野桑麻。
吴朗忽然想明白了努尔哈赤的用兵计策,眼前仿佛看到这样一幕:女真十万围城兵其实只留下两万三万,已派大部去外围截杀大明援军。想通此节,只感心惊肉跳急怒冲涌,一下站起,便要从屋顶掠下。
忽听一人道:“好孩子,你猜得一点儿也不错!”是个女子声音,不过低沉而冷清。
吴朗乍闻此声,又惊又喜,呼道:“是教主姑姑么?”
右边一株树上树枝微摇,三个人影飘然而出,落上屋顶。为首一人一身缁衣,头戴尼姑帽,清瘦俊冷,只双目如电,在微微晨曦中熠熠生辉,正是唐赛儿。旁边一个人文士打扮,乃是付梦白。另一位是个妙龄少女,却不是方皎又会是谁?经年不见,方皎已长得亭亭玉立,此时双目含笑,望着吴朗。
吴朗欢喜之下,一下跳起,奔上前去,拜道:“教主姑姑,真的是你老人家!付伯伯、皎皎,你们……你们怎么来啦?”久别重逢,竟自泪花盈眶。
方皎笑靥如花,眼泪早落,付梦白微笑致意。唐赛儿道:“阿朗,贫尼法号离尘,早已不是教主。”向朱惜墨施了一礼,口宣佛号,“拜见惜墨公主。”
朱惜墨眼泪早出,扑进离尘怀中。离尘微有一怔,一把揽住吴朗、朱惜墨,轻轻一叹,面带微笑,凛然神圣而又亲切和蔼。
吴朗喜欢之下,却来不及多问,说道:“姑姑说弟子猜得一点儿也不错,莫非姑姑已经知道了消息?”
离尘道:“不错。你可还记得,贫尼早就跟你说过,努尔哈赤野心勃勃,迟早要与大明为难。贫尼虽不容于大明,又岂会勾结异族胡夷,夺我汉人江山?”
吴朗点头道:“弟子记得,当日在青泥洼渔村外,姑姑跟弟子说这话时,还教了弟子一套闪电剑法。”
离尘微笑道:“嗯,依你现在的武功,贫尼只怕已经不是你的对手啦。”
吴朗惊道:“姑姑剑法无敌,弟子永远不会是姑姑对手。”
离尘一笑:“离尘已再不会与大明为敌。否则,阿朗已是大明的的状元将军,你我又岂会不刀兵相见?”
吴朗一怔,瞬间心里五味俱来。方皎笑道:“姨娘师太,你别吓唬吉哥哥。他永远也不是姨娘师太的对手。”
吴朗笑道:“皎皎妹妹说得再对没有了,闪电一剑,天下无敌!”离尘面显微笑。 吴朗接着道:“弟子与惜墨公主在这里盯了一夜,你们三人怎么来的,我们就毫不知晓。姑姑若是想要弟子的命,弟子早就死在这里。不过,弟子报效大明,想必姑姑应当体谅其中情由。再说,抵抗女真贼子进犯大明疆土,想必姑姑也不会反对。”
方皎笑道:“姨娘师太当然都知道。倘不知道,她怎么会远赴高丽,为大明请到一支援军?倘若不知道,她怎么又会清理门户,帮你杀了丁豁水这个恶贼?”
吴朗惊道:“什么?什么?姑姑从高丽请到一支援军?丁豁水又是谁?”
离尘责道:“皎儿,你嘴上这些本事,若用来练剑,那便好啦!”
方皎嘟嘴道:“我不告诉吉哥哥这些事,他又不知好歹!”向朱惜墨看了一眼。
吴朗赔笑道:“你的吉哥哥怎么会不知好歹?只是我听得糊涂啦!”
方皎道:“那姨娘还怪我多嘴!丁豁水,便是在北京打伤你的那个坏东西,其实根本不是艾风!艾风是替丁豁水顶锅哪!那是恶徒丁骄阳的坏儿子,这回要投奔女真,被姨娘得到消息,便在昨天找到这恶人,一剑杀了。”
吴朗与朱惜墨惊喜出声。吴朗激动之下,向离尘再拜。
朱惜墨也拜下去,说道:“大师真是大明的福气,是我和大哥哥的恩人!”
离尘扶住二人,叹道:“佛家讲究放下执念,不入三界。贫尼业障难除,总是不得超脱。”
吴朗激动之下,摇头道:“姑姑杀死此人,便是除魔!佛家不讲除魔吗?”离尘目光一炽,微笑不语。
吴朗又问:“高丽的援军又是怎么回事?”
方皎道:“吉哥哥,我们远道而来,你不请我们喝茶吃饭,偏偏在这屋顶上问个没完么?”
吴朗一拍脑门,告罪道:“是是是。咱们赶紧找杨总兵,请他安排早点,边吃边谈。”
离尘笑道:“好孩子,莫听皎儿乱讲。贫尼已是方外之人,与大明总兵见面,总是不好。我说给你听,你再去跟他说。你可还记得白莲教原来有一名祭香司叫朴玉素的么?她是高丽国人,记得么?”
吴朗隐约像是听过此人姓名,迟疑道:“弟子那时年幼,听我……我爹说过,她是高丽国的一名女郎中,高丽国叫她是长今。”
离尘点头示嘉,说道:“没错。不过,她十年前便是高丽国主的王妃啦。大明曾派兵助高丽抗击倭寇,这回女真起兵进犯大明,朴长今劝说高丽国主,出动五万精兵,由她率领,前来助阵了。明日午后,便能赶到萨尔浒。”
吴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惊道:“什么?这是真的么?”
离尘微笑点头。
吴朗喜道:“姑姑,这消息咱们赶紧告诉杨总兵,咱们里外夹击,一定能破了敌军!”
离尘笑道:“贫尼已是方外之人,岂能去见大明总兵?”
吴朗向她拜下,恳声道:“怎么不能?这位杨总兵,弟子看着还不坏。再说,姑姑要说的是大事,弟子也不能定夺,须是杨总兵亲听才好。”
离尘稍一思索,点头道:“如此也对!那么便有请吴将军引见。”
吴朗欢喜之下,击掌笑道:“姑姑,你一来,弟子心里就全有底啦!弟子先行通报!”转身跃下屋顶。离尘一笑,与朱惜墨、付梦白、方皎相继跃下。但见吴朗大步急走,已经跑得远了。
杨镐劳顿到半夜,困乏之极,正在伏案浅睡。忽听卫兵急进禀报吴朗求见,一惊之下,立即传见。吴朗跟着脚便进来,满脸喜色。
杨镐心下一喜,问道:“可是擒杀了孙必怒?”
吴朗含笑摇头。
杨镐道:“那是擒杀了你说的那个方唯?”
吴朗仍然摇头。
杨镐大喜道:“莫非是吴将军的那支一万人马有了消息?”
吴朗还是摇头,却笑道:“比这个消息还要好些、还要大些!”
杨镐从椅子上弹起,一把抓住吴朗双臂,喝道:“快说!快说!”
吴朗笑道:“高丽国出兵五万大军,由高丽王妃朴长今亲自率领,前来助大明抗击女真后金,已经将要赶到萨尔浒了!”
杨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松开吴朗,忽然跳起,向空中挥拳:“天不亡我!天不亡我!”而后回过来看着吴朗,“状元将军,你真是我大明神人!你怎么办到的?”
吴朗微笑摇头:“这可不是末将能办到的。办这件大事的,另有其人。”
杨镐惊道:“另有其人?那会是谁?”
吴朗吸了口气,淡淡道:“是一个方外之人,她老人家法号离尘,是末将的姑姑。”
杨镐激赞道:“竟有这等奇人!她人在哪里?”
吴朗道:“她老人家以前有个俗家名字,叫唐赛儿。”
杨镐脚下一震:“可是那自称佛母的白莲教教主唐赛儿?”
吴朗点了点头。
杨镐眼光中惊愕一闪,慢慢变成感佩:“这位大师,法号离尘?”
吴朗又点了点头:“她人便在帅府门外,惜墨公主陪着。”
杨镐望望吴朗,又低下头去,在厅中转了几步,铿然道:“离尘大师本是方外之人,却能拯民于水火。杨某何能,敢稍有怠慢!左右,与我披甲更衣,出门迎接大师!”
杨镐率四名副将与吴朗来到门前,却见天色方明,晨曦中四个人寒峭伫立,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五十岁上下的文弱书生。惜墨公主站在中间那人身旁,那人身穿缁衣,神清目朗,无限落寞,而又无边尊贵。
饶是杨镐不知见过多少悍将猛士,却不由自主地便觉自身低微卑俗,抢前抱拳礼敬:“抚顺守将杨镐,得见离尘大师,幸甚,幸甚!”
随他來的四员副将一齐礼敬。离尘回施一礼,口宣佛号:“见过总兵大人。总兵大人率兵抗贼,便是沙门的怒目金刚、灌江的执戟天神。离尘方外之人,一样很是有幸。”
怒目金刚、执卫天神,这两个人物,一个是如来佛祖莲座下的惩恶扬善的弟子,一个是灌江渡口的护法二郎神杨戬。
杨镐身为辽东总兵,正是捍卫大明江山、朝纲法度的一方主帅,此时听离尘将他比为这样的神人,顿觉感激知心,谢道:“大师过奖,杨某实不敢当,请,请!” 离尘点头顺请,跟着走进总兵府门。余人跟进。朱惜墨走到吴朗身边,胳膊肘碰碰大哥哥,悄悄伸出大拇指向离尘一比画。吴朗也伸出拇指向杨镐一赞,两人都抿笑点点头。
方皎一步插过来低声问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朱惜墨一把揽住她胳臂,低声笑道:“嘀咕方师妹呢,我夸方师妹漂亮,你哥哥也夸你漂亮哪!”右手拇指又一伸。
吴朗微笑,也跟着伸指点赞。方皎低声笑道:“公主才漂亮呢,难怪我吉哥哥这么喜欢你!”
众人进到总兵府议事厅,分宾主坐下。这边是杨镐、四位副将、吴朗、朱惜墨,客座是离尘等三人。
杨镐心下着急,直接入题,问道:“方才吴将军说道,高丽出兵五万,由高丽国王妃亲率,前来援助大明抗击后金贼兵,敢问大师,此消息确切么?”
离尘道:“高丽国王妃朴长今率军昼夜急行,估计这一刻接近萨尔浒,已经与宁远李如柏部取得联络。如今,高丽五万军与李如柏四万兵马呈犄角逼近萨尔浒,那是努尔哈赤的战略要地,因此不得不分兵去救城。便在这两日,努尔哈赤已经至少从抚顺撤走八万精兵赴萨尔浒救援。”她曾久临沙场,一说起军事要情,三言两语便清清楚楚。
杨镐听得忍不住击掌:“好个李如柏,好个高丽援军!攻敌必救,抚顺之围自然便解!杨某糊涂!这两日只看到贼兵后撤百丈、二百丈,却不知道贼兵已撤走八万人马!”与其余四名副将交互一望,都感惭愧。
杨镐又对吴朗道:“难怪,难怪!”
吴朗已知其意,点头道:“难怪他们不来营救皇太极,也不来攻城。却是咱们的人马已经去抢他的命门啦。”
杨镐等都不由大笑。杨镐道:“不错,这个命门抢得好!这一来,敌军急撤,抚顺之敌,已不足两万!可是,李总兵怎么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
离尘大师向付梦白扬眉示意。付梦白道:“李总兵的信使在城外被女真兵发现,中箭逃出。在下与离尘大师料理了那二十几个女真追兵。此信便是那信使临死前托付于在下。”拿出一个竹节信筒,呈给杨镐。
杨镐又是一惊,站起接过信筒,看一眼火漆信封,拔开漆塞,取出一纸信笺。他一眼便认出正是李如柏的亲笔信,急忙看去,脸上喜不自胜,将信递给一名副将,说道:“李总兵建言,抚顺赶紧出兵反杀贼军,贼军必定不敢恋战,反而会全军急向萨尔浒会合。倘若此时,李总兵部、高丽援军部、我抚顺部三面出击,将贼兵逼到死角中心,那会怎样?”
四名副将都围上去看那书信,而后无不激奋,纷纷道:“敌军便是四面楚歌!”“女真贼子困我不轻,这回便让他们尝尝滋味!”
杨镐在厅中转了一圈,双目思索,问吴朗、朱惜墨:“吴将军、朱监军意下如何?”
到这一节,朱惜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摆手道:“这个,我可不太懂。”看向吴朗。
吴朗道:“我们距萨尔浒究竟有多远?”
杨镐道:“不足六十里。”
吴朗点头不语。杨镐道:“吴将军莫非有别的意思?”
吴朗呼了口气,道:“容我想想。”扶额沉思。
杨镐忍了片刻,望向离尘:“大师所见如何?”
离尘道:“贫尼只知遇敌杀敌,有进无退。不过,曾是败军之人,何敢谈勇。努尔哈赤用兵不凡,贫尼也不敢妄断。可是眼下既有两支援军,应当能够放手一搏。”
杨镐赞道:“大师明见!”又都望向吴朗。
吴朗仍然皱眉沉思,微微摇头。四名副将相互支持,都道必须立即开城出兵,打退所余敌军,与高丽援军、李如柏部形成合围,一举灭贼。
吴朗略有心动,却只觉得哪里不对,道:“再容我想想。”仍是眉头紧皱。
副将中杜松皱眉咂嘴,终于忍不住道:“吴将军,你是堂堂状元将军,武功天下无敌,我料你必不会害怕敌军。我们几个的意思,赶紧命守城军全部准备,提前开伙,吃得饱饱的,留一万五千人守城,还有三万,统统开城杀出去!”
吴朗听他语声猛烈,不由一怔,似要答应,但接着便又摆手制止:“请杜将军再容我想想。”
杜松呼地一下站起,高声道:“我的状元将军,这到底有什么可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吴朗这回干脆以手扶额,连话也不回了。
杜松道:“杨帅!你看,这……”
杨镐也有些不耐,命传令兵:“请巡抚杨天朔、巡按周永春前来议事!”传令兵接令奔出帅府议事厅。杜松嗐了一声,坐回椅中,眼光看向其余三位同僚,啧啧搓手。
方皎看得来气,轻步来到吴朗跟前,说道:“吉哥哥,你不是要请姨娘、方伯伯和我吃饭么?我们从昨天饿到现在啦,谁愿意在这里听你们吵架!”在这商议紧要军情之时,她忽然跳出来这样说话,众将无不一愣失笑。
离尘喝道:“皎皎退下!”
杨镐赔笑道:“是本东道失礼!”命人赶紧到西厢招待离尘等人用饭。
离尘瞪方皎一眼,方皎委屈道:“那他們为什么不让吉哥哥想一想?”
朱惜墨已经离座上前拉着方皎右手,笑道:“妹妹说得一点也不错。走,姐姐先陪你吃饭。”与离尘、付梦白同随亲兵出了议事厅。
她们出门之时,杨天朔、周永春便已急步而入。二人进厅便听杜松等人说了情形,无不脸显喜色。
杨天朔道:“用兵之事,本巡按不敢妄言。但照此看来,似乎应该赶紧出兵。”
周永春道:“杨帅,我也以为,此时应该当机立断!”
杨镐望望吴朗,催道:“吴将军到底担心哪样?”
吴朗松开额头,叹道:“想必各位也都知道,末将有个怪老爹。我那怪老爹武功深不可测,文韬武略更是十分罕见,这真不是我有意夸大!”
众人听他想了半天,竟是突然夸起自己的老爹来,无不意外,强忍着继续听。
吴朗接着道:“我那老爹曾告诉我,当今世上,要论用兵、谋略,无人能比得上努尔哈赤这个恶贼!他悄然撤兵,我们又偏偏能发现,这一定有他的诡计。” 杜松道:“那你说,他这是什么诡计?明摆着的嘛,留下不足两万疑兵,以制我抚顺五万守军。余部都去攻打李总兵所部,还有高丽王妃所部了嘛。对啦,人家高丽国连王妃都领兵前来助阵,我们自己反而做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四个字犹如一瓢凉水,将众人都刺得一个激灵。偏在此时,忽然一名传令兵奔进急报:“报总兵大人,女真贼兵已经开始拔营,看来要全军撤兵!”
杨镐一惊,道:“众将随我看看!”都抢出帅府登城。
吴朗自然跟着掠出,反而最早登上。但见女真军队都已拔营完毕,纷纷上马,迤逦返外。
杜松急道:“总兵大人,你说如何?”
杨镐喝道:“众将军令,全城留五千守军,余者全都随我出城杀敌!”
众副将、参将齐声答应:“得令!”便要赴各部集结出城。
吴朗忽然脑中电光一闪,叫道:“我知道了!杨帅,赶紧停止出兵!”
杨镐抬手一摆,喝道:“众将且慢!”已经极为不耐烦,皱眉道,“吴将军又要怎么?”
吴朗双眉已轩,上前道:“杨帅,敌人正是诱我出城,切莫上了敌人恶当!”
杨镐沉声道:“何以见得?”
吴朗问道:“贼兵有多少?”
杨镐道:“约有两万!”
吴朗又问:“多少骑兵?”
杨镐愠道:“女真全是骑兵,还用问么?”
吴朗仍问:“我军兵有多少?”
杨镐道:“尚有四万能战!”
吴朗又追问:“多少骑兵?”
杨镐皱眉道:“大明守军大部是步兵,将领才骑马,骑兵不到一千。吴将军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啊呀不对!吴将军的意思是说……”
吴朗点头道:“对,贼兵多是骑兵,我军多是步军!两条腿的岂能跑得过四条腿的?因此我军宜守不宜追。”
杨镐脸上掠过一片疑色,思索道:“就算我军追不上敌军,慢慢将他们赶到萨尔浒,与其余两部合围,岂不一样多几分胜算?”
吴朗心中已经一片明澄,说道:“末将料定女真狡贼一定没将八万兵马撤往萨尔浒,反而是假装调兵,实则埋伏在附近。我军只要被引诱追出三五里,贼军定会纷纷杀出,而后包围抚顺守军,抢下抚顺城,反而用来拒挡李总兵所部与高丽援军。”
杨镐疑色渐敛,惊恐浮显,口中竟然喃喃几句,突然高声道:“不错,这正是敌人的引蛇出洞之计。各部听令,全都回位,牢守城池。各副将、参将稍顷到帅府再议军情!”
众将有的微愕,有的惋惜。杨镐仍有气恼,望着女真兵洋洋蛮横之状。有两名垫后的百夫长回过头看着城头,引着两百名骑兵竟转回头来,站定一箭之地,向城上大声叫骂。更有的比画手势,挥舞弯刀,大声呼哨:“缩头乌龟,缩头乌龟!羊羔子,羊羔子!”骂的是汉话,把杨镐的姓名谐骂如此。
众将围到杨镐身边,纷纷道:“可恨,可恶!”
杨镐将佩剑插回剑鞘,跌足恨道:“贼敌的激将之计,又奈我何?”话虽如此,可神情间十分怅怅不愉。
吴朗也有些气闷,忽听一人道:“贼兵竟敢如此猖狂!吴朗孩儿,你随我下去一趟,取回那两个女真小头目的狗头来!”
吴朗精神一振,却见不是离尘大师又会是谁?不禁热血顿涌,叫道:“谨尊姑姑号令!”离尘冷笑一声,已经取剑在手,从城墙上飞掠而下。吴朗紧跟提气跃下去。离尘衣袂飘飘,陡降缓落。吴朗的轻身功夫却是学自老猴儿雷六鼎,半空中一个翻身转折,稳稳落地。
城墙高可十五丈,正因城墙坚固,女真兵才多日未能克下城池。前几日女真兵架云梯攻城,就算是从半路跌下去,也无不摔死。城上众将士从不相信有人能直接飞跃下去。此时见二人分别露了这一手神技,不由惊呼喝起彩来。
女真军两个百人队见城上飞下两个人来,停止叫骂,赶紧迎敌。吴朗月边刀早在手中,听得左侧一名女真兵惨叫,已被离尘一剑贯胸。吴朗挥刀劈开一名女真兵盾牌,再一刀抹去,那女真兵脖颈中刀,溅血倒地。三名女真兵齐向他挥刀冲上,吴朗跃起,身形转折,又砍翻一名敌兵。与敌军盘旋折返,冲突跃进,向右边那名百夫长挺进。女真兵见他如此猛恶,竟开始策骑躲闪迂回。
听得左侧女真兵连连惨呼倒地,竟是七八人相继发出,吴朗抽隙看时,却见离尘身形倏变,脚在敌兵马上、身上轻轻一点,便飞忽转折,手中长剑连连刺杀,每发一剑,必中一敌。眼睛一花之时,又有数人被她刺落马下,快捷迅猛,令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吴朗赞道:“闪电剑法,果然天下第一!姑姑,弟子不如!”分刀挑飞一敌长矛,扑胸补刺一刀,那女真兵血花飞溅,掉落马下。
离尘出剑如飞,连连刺杀,一边喝道:“吴朗孩儿,为何不用闪电剑法?”
吴朗挡开一兵长刀,答道:“姑姑,弟子使的是刀,不是剑!”
离尘喝道:“闪电剑法,只有剑意,没有剑招!树枝是剑、枪棒是剑,刀也是剑!你莫非还没能懂么?”
吴朗脑中一怔,恰一名女真兵挺矛攻到。若在往时,吴朗自然要先挥刀磕开他的矛杆,然后再近身出刀砍削刺攒,这时脑中亮光似有一闪,看准那兵左心,身子微侧让过矛头,已经一刀刺去,将那敌兵贯胸杀死。
离尘赞道:“对啦!”
城上杨镐看得热血激涌,双目瞪圆叫道:“擂鼓,擂鼓!”抚顺城的那一班励军小队可不是虚的,听到令声,立即战鼓雷雷。城楼上的众将士跟着呐喊助威。
吴朗只觉得心旌更加振奋,脑中那道亮光闪散通透,刹那间已懂得剑意所指。当时他跟唐赛儿学这套剑法时,苦于“一招也没有记住”,此后多次思索,卻从无进境,这时身在敌军之中,眼见耳闻离尘临场妙用,平时思索蓦然决泄,身上的无极有门功法、小四象心诀,竟顿时便能通达如意,汇入剑招。
敌兵的招数刹时在他眼中笨拙缓慢,敌人的前胸、咽喉、眉心、心窝要害之处却显露了然,吴朗“心”到“觉”到,刀从剑意,不单是右手月边刀凌厉无匹,便是左手拳、掌、指、肘,双足踏、踢、点、扫,也融会贯通、收发随意,只见他开阖随形,刀光飞掠,追格无矩,每发一招,便毙一人,飞纵而起,向右首那名百夫长扑去。 那百夫长原也骁勇,但几时见过这等手段,惊恐之下,策马便要后逃。吴朗左手一下扯住他马尾,身子横掠,刀光一闪,将他斩于马下。自己翻身上马,向离尘援去。
离尘笑道:“好孩子,完全对啦!”
吴朗喜不自胜,叫道:“姑姑,我来帮你!”
离尘道:“你来开路,我来杀那个贼军头目!”从身边几名敌人中拔身掠出,向另一名百夫长冲上。那百夫长慣使弯刀,立即将刀舞成一团,护住胸前。离尘甫至他三尺跟前,忽然伏身不见。那百夫长微一怔时,离尘已从马后绕出,长剑如虹,透过他后心。
这时二百名女真骑兵已被二人斩杀四十余人,余者竟不敢再捋二人锋芒,策骑四散,大声唿哨,呼唤前方同伙。前方女真兵的尾队又有数百人策骑返程回救。离尘斩杀了二十余人,身上缁衣已溅上斑斑血迹,笑道:“痛快,痛快!好孩子,回城吧!”
吴朗道:“是!”二人挺剑仗刀返身,竟无人敢正面阻截,由着他俩返回城下。
城上放下缒绳,离尘飞纵而起,脚尖连点,伸手在绳上微一借力,翩然落回墙垛之后。吴朗没有她身形潇洒,但自然也不弱,跟着返回城楼。
城上鼓声、呐喊欢呼声哪里肯歇?杨镐等将领欢喜得脸上肌条横绽,一齐上前将两人拢在中间。明军受女真兵气苦久矣,此时眼光中对离尘、吴朗无不视作天神。
只见女真兵两支百人队收拾了同伙尸体,城上明军高声嘲笑叫骂,女真断后兵充耳不闻,竟没做停留,急速离去。杜松又议请:“杨帅,吴将军、离尘大师都如此神勇,我等便如此胆小么?岂可不乘胜追击!”
杨镐此时却已平静下来,摇头道:“女真贼子若是报复反扑,那自然要跟他们打。状元将军、离尘大师只有两人,我们谁还有这样的武功?咱们回府详议。”
杨镐命众将领回到帅府,提议为离尘、吴朗庆功。离尘辞道:“方外之人,岂敢扰兴!请将军安排两间静室,贫尼略作休息即可。”
杨镐道:“对对对,大师一路劳顿,方才一番厮杀又耗费不少精神。容在下安排。”命亲兵安排下去,离尘、方皎、付梦白自去休息。
吴朗让朱惜墨先去议事厅,自己要跟着去听离尘训教,离尘道:“你已是大明先锋将军,你们还有事商量,军情要紧,不必管我。”
吴朗不听,笑道:“弟子还有事请教姑姑。”
来到寓舍,吴朗歉请付梦白、方皎回避,关上房门,请离尘坐下,自己陪坐一侧,说道:“弟子愚钝,今日得蒙姑姑指点,学到了闪电剑法的精要,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老人家才好!”
离尘笑道:“吴朗孩儿要是愚钝,这天下其余人便都是石头土块啦。假以时日,这套闪电剑法,你才是天下第一!”
吴朗摇头道:“姑姑永远是天下第一,弟子心目之中,永远没人能比。”
离尘脸显宽慰,笑道:“好孩子,今日若不是你及时提醒,抚顺明军出城上了女真兵的恶当,那我本是来传递一件消息,岂不是反做了一件大恶?你的这份明白见识,便是姑姑也不如啦。”
吴朗道:“弟子曾吃过努尔哈赤的大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下我倒是另有一件担心,还想请教姑姑。”
离尘道:“你是担心努尔哈赤在抚顺诱敌之计不成,干脆直接攻击李如柏部?”
吴朗点头道:“弟子更担心高丽援军受敌。”
离尘赞道:“朴长今听到你这番话,也不枉与你父母一番交往了。那依你的看法,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吴朗道:“弟子觉得抚顺必须出兵,但不是现在出。三天之后,高丽援军、李总兵所部便会在萨尔浒遇敌。”
离尘道:“那八成是躲也躲不过去的。你担心他们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
吴朗叹道:“真是担心得很。因此,弟子心想,呆会儿向杨总兵建议抚顺明日出兵为好。可是弟子知道努尔哈赤用兵很厉害,弟子想来想去,能对付他的,只有一个人。”
离尘微有一动,问道:“是谁?”
吴朗道:“是孩儿的贼老爹。”
离尘笑道:“吴大哥这几年没有消息啦,再说,他怎么会是努尔哈赤的对手!你这孩子,又怎么能称自己父亲是贼老爹?我曾是大明的第一位女贼,莫非你跟别人说起我来,也要称一声贼姑姑不成?”离尘性子爽利,又对吴朗十分爱惜,虽是责怪,却并不严苛。
吴朗咽口唾沫,眼眶见湿,强笑道:“原来姑姑还不知道。弟子的生身父亲其实不是吴爹爹,而是……而是另有别人……”
离尘笑道:“怎么可能?”
吴朗点头道:“弟子也不愿是这样。可弟子的生身父亲,其实姓潘……”
离尘猛然一惊,激声道:“是雪山老怪潘笑夫?”
吴朗叹道:“嗯。”眼巴巴地望着离尘。
离尘目光一炽:“怪不得当年他派孙必怒、方唯等辈引你到辽东!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吴朗实难启齿,但在离尘面前,仍如孩子见了至敬至亲之人,艰难将自己身世说过。
饶是离尘半生漂泊,久经怪诞,多闻神通,这一回也听得啧啧称奇,叹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吴朗孩儿,难怪你天赋异禀,是练武奇才,却是这个大恶贼的儿子。”
吴朗一时无言苦笑。
离尘道:“我一生对阵不知何几,总是这个雪山老怪,是最可怕的劲敌。哈,什么闪电剑法天下第一,在这个大恶贼……你这个这个爹的面前,同样不是对手。”
吴朗脸显愧疚。离尘情绪激动:“听说他是后金女真的国师,你……你可是自己不愿动手,让姑姑去刺杀他?”
吴朗离坐跪下,向离尘磕下头去,眼泪已出:“不!弟子想请姑姑把他找来,助大明解萨尔浒之难!”
离尘一震:“你说什么?我怎可去找这大恶贼,再说,他助纣为虐,是后金女真的国师,又怎么会相助大明?你起来说话!”
吴朗坐回座位,将自己怎样拒绝努尔哈赤授命旗主,如何落入努尔哈赤算计,潘笑夫与自己怎样逃离出后金之事,又向离尘一一说过。 离尘这才知此中原委,不禁听得连连惊叹:“吴朗孩儿,你竟是这等劫难!”
吴朗泣道:“他老人家为了孩儿,九死一生,方脱逃一命。要是他有什么错,以后便由孩儿替他偿还!只是眼下大明之难,非他老人家不能化解。”
离尘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道:“不错,雪山老怪神通广大智计无双,确实非常人能比。”
吴朗道:“眼下弟子走不开,窦老四、白姐姐又失陷在赫图阿拉,能去相请这位女真国师来助大明破女真贼兵的,弟子只有万难烦请姑姑!”
离尘已经动心,却忧道:“只是他与大明的恩仇,堪比于我。便是我肯去请他助阵,他肯来么?”
吴朗道:“弟子不敢隐瞒姑姑,弟子也正是想到这一层。姑姑曾是一教之主,‘逆贼’之首,当此大敌危局,都能放下成见。我这个贼老爹,凭什么便不能?别人未必能请得动他,姑姑相请,再带上弟子的口信,一定能成!”
离尘双目一亮,慨然道:“不错,大义面前,当舍私利!只是我怎么去找他?倘若他在西域雪山,一来一回,又怎么来得及?”
吴朗低声道:“禀告姑姑,弟子的这个贼老爹,眼下在青泥洼。他在那里有些旧人,姑姑去了,应该不难找。”
离尘凝眉微思,慨然道:“好,我便给大明征辽先锋将军做一回信使。”
吴朗听她答应下来,感激不尽,说道:“弟子给姑姑三人找三匹好马,快马加鞭,两天一夜,当能赶到。”
离尘叱道:“此事紧急,怎么还能拖老带少的?我自己去便可!青泥洼到此,不过八百里,我不用骑马,一天也就到了!”她的轻功,除了雷六鼎,再无对手,说起这话,眉宇间凌傲无双。
吴朗简直喜出望外:“弟子安排饭菜,姑姑赶紧吃饭。”
离尘责道:“孩子,我早上已经吃过,哪还用再安排饭菜?你莫非觉得姑姑是个饭桶么?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啦,帮姑姑照顾好你皎皎妹妹、付伯伯!谁有损伤饿瘦,我拿你是问!”一笑之下,风采照人,已经推门而出,径自去了。
吴朗欢喜之下,捧掌磕额,喃喃道:“白莲教主,天下无双!”
吴朗叫来一名亲兵去东城安效巷子地牢让冯辰英撤哨,自己来到帅府议事厅。杨镐居案而坐,朱惜墨、巡按、巡抚坐侧席。余者都坐在下首。
一班将领见到吴朗,请他坐下,都脸显喜色,殷勤问候。说自己行伍多年,从未见到状元将军这样的神威猛将,狂狷女真这回必是知道胆寒。
巡按周永春笑道:“当年赵子龙长坂坡单枪匹马七进七出,救下刘阿斗,英名传遍天下,三军服膺,封为五虎上将!今日本府看状元将军的手段、风采,便是当今大明的赵子龙!”
吴朗拱手摇头道:“这哪里敢比!周巡按能把末将比成杨家将里的焦赞、孟良,末将也就觉得托大了。”
众将都道:“状元将军过谦!”
吴朗托笑道:“要不是女真贼军只顾着撤兵,许多高手没有回援,末将和离尘大师也不会那么轻松得手。再说,还得亏仗着杨帅那一通威风战鼓,末将只听得解气提威!”
杨镐笑道:“状元将军说的这‘解气提威’四字,倒是正合我意!”
吴朗笑道:“他奶奶的,贼军那两个百夫长嘴贱骂人,可不就惹恼了杨帅!他俩是死在杨帅的脾气上!一个字,找死!”陡然想起窦老四来,心间一伤。
杨镐捋须大笑。众将都跟着笑,还是交口称赞,既赞吴朗,也赞杨镐。
副将杜松道:“着啊!不过我等干看着吴将军杀敌,心里可真急得猫抓狗刨!我等也真想跟着出城跟女真狗贼决一死战,可是杨帅不肯哪!嘿,手痒,手痒!”众将自又附和大笑。
杨镐摆手让大家止笑,话回正题,说道:“方才本帅已派出探马跟随女真贼兵,探回确切消息,看来贼兵当真要赶往萨尔浒。努尔哈赤老贼,用的正是‘围点打援’这条恶计,不是先打李总兵部,便是先打高丽援军。”
众将都安安静静听他阐明。
杨镐道:“今日若非吴将军提醒,我等一定会吃努尔哈赤贼子的大亏。不过,倘若女真贼兵行军五十里后,我们抚顺大军再出城跟随,情形就已经完全不同。”
杨镐顿了一顿,看着众将,说道:“本帅拟向李如柏部、高丽援军发号,就在萨尔浒合围努尔哈赤。倘若不去合围,这两支大军都难以抵挡努尔哈赤,萬一全军覆没,我等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众将都纷纷称是。杨镐又道:“连日来贼兵猖狂,夺我多处城池,更险些破我抚顺大营。如今就两件事要同诸位商议。一是何时出兵?二是出多少人马?”
副将强持宇年过五十,比较持重,说道:“努尔哈赤的阵法,叫做两头蛇。我军追得近,他会阵尾变阵首,反噬我军。我军离得远,他便会给友军突袭猛攻。因此,杨帅所说正是关键所在。末将以为,我军应当于今日未时出兵,四万五千人大军,留两万五千固守抚顺,两万人马出战。”
杜松道:“出兵时辰上,我跟强老将军看法一样。就是觉得出兵人数上,我觉得还要大胆些,咱们还是我早上说过的那样,出兵三万!”
众将都热议。出兵时刻上大多看法相近,是未时;出兵人数上有的说是两万,有的说是两万五千,有的说是三万。
渐渐人声停下,望着杨镐,等他定夺。
杨镐望向吴朗,笑道:“吴将军什么想法,何不说来听听?”
吴朗心里主意已经成形,道:“末将觉得,倘若定下出兵,那么出兵的数目,就不是两万,也不是三万,而应当是五万五千!”
杨镐奇道:“哪里有五万五千人?”
吴朗笑道:“回禀杨帅,末将带来的一万人马。”
杨镐道:“不错,不错!”向其余众将道,“你们可都忘了?状元将军还从京师带来一万人马!”
众将都喜道:“是呀,对呀,我军还有一万人马!”
杨镐拍拍脑门,惭笑道:“本帅惭愧,掰着指头算,竟是忘了这根大拇指!”
吴道笑道:“总兵大人才是这根大拇指。”众人一齐大笑。 朱惜墨一直坐着听,此时忍不住笑道:“吴将军说得也不对。杨总兵是大军主心骨,你们都是他的左膀右臂。各位将军齐心协力,便不怕他女真贼子!”
众将一齐称是。朱惜墨望向吴朗,脸上喜气洋洋,颇是盼望他称赞。
吴朗却没接她的眼光,仍向杨镐道:“可是何时出兵,却不是现在敢定下来的。”
杨镐奇道:“你的意思怎样能定下来?”
吴朗道:“倘若女真贼子果然全军赶往萨尔浒会战,抚顺城外强敌尽去,末将的那一万人马此刻或者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来到。可是一个时辰内还没能来,那便是我们探到的消息有误,女真贼兵仍在抚顺城外不远,那时我等还需另定破敌计策。”
众将有的觉得他说得有理,有的觉得他过于谨慎。相互议论纷纷。杨镐道:“有道是兵贵神速,时机稍纵即逝啊!今日必须出兵,最迟也要明日再出兵,万一李总兵部、高丽援军部与贼兵遭遇,被各个击破,岂不糟糕?”
杨镐这话一说,众将无不称是,均有忧色。
吴朗反而喜道:“不错!总兵何不派信使或者飞鸽传书,安排两支大军不与贼军接仗?请两军迂回堵截贼兵粮道供给,贼兵不攻自乱,只有再要强夺抚顺。我军上下只要牢牢守住抚顺关线,敌军就进犯不了大明腹地。耗过今天夏天、秋天,女真贼兵一定会退回关外。”
众将谁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话来,十人有九觉得不可思议。杜松第一个道:“状元将军,我本来对你挺服气的,可你这主意,竟然是个‘耗’字。可不损有损大明之威,长女真贼子志气?”多名将领都觉杜松之言甚得自己心意,点头附和。
吴朗毫不客气,一眼向杜松瞪过去:“不耗怎么办?杜将军,我问你,贼兵攻城三天,大明伤亡多少将士?”
杜松道:“伤亡了一万五千人。那又如何,现下情形不一样啦!”
吴朗又问:“女真贼兵损伤了多少人?”
杜松微有一挫,说道:“没有七千,也有五千!”
吴朗道:“不错。我们大明军仗着城坚墙高,易守难攻,死伤了一万五千将士!贼兵仰攻我城,仅仅损伤了五六千人。这说明什么?”
杜松道:“你……你是狀元将军,可是怪我等不会打仗?”
吴朗拧眉道:“我哪会有这个意思?不过我知道努尔哈赤多年来狼子野心,一直厉兵秣马。而我大明多年不察防,稍有松懈。据我看来……恕我直言,若是在平原上跟女真贼兵决战,敌军十万,我军二十万,胜负之数,还很难预料。现下李总兵部、高丽援军在内,我们所有的人马也还不到十五万。正该避其锋芒、择机再战才对。”
众将听他竟然说出这个话来,无不气粗难堪。饶是先前一团和气,此时也多气岔横眉。强持宇与杜松站做并排,厉声道:“吴将军!你武功高强,可是不过是擅长独斗。要说排兵布阵、指挥军伍,你又当过几日将军?我等也是多年征战疆场、因功累迁,便如此一无是处么?”
朱惜墨见情势不对,赶紧离座出来,站在吴朗身边。杜松向前一步,直问杨镐:“杨帅!我们抚顺守军、整个辽东经略,到底是不是你说了算?”
杨镐咳了一声,说道:“状元将军,你意气风发又神威过人,可是谋事……是不是稍嫌过于谨慎?”
吴朗道:“杨帅,各位将军!末将方才年轻气盛言语过激,见谅见谅!”向众人做了个团团揖,叹道,“末将所以如此,是因为皇上派末将出来的时候,曾告诫过公主一句话。那句话便是圣上的旨意,末将从不敢稍有忘却。圣上旨意是什么,请公主宣告。”
众将领听他忽然说出圣旨二字,再有不服,也一齐跪下接听。朱惜墨站出一步,说道:“父皇口谕——吴朗既然认你是江山,你便带着朕的江山,明日起跟他去吧!”说完这句话,退回吴朗身边,又道,“这就是父皇的口谕。”
众将领站起身来,面面相觑。巡按杨天朔道:“不敢冒犯公主,微臣听吾皇这旨意似乎只是下给公主的,不知可是领会有误?”
朱惜墨说道:“是啊,父皇这旨意不是下给我的,难道还是给别人下的?”
杨天朔赔笑道:“那么微臣便觉得今日公主在这里似乎没有宣旨之必要。微臣可是说的不对?”
朱惜墨微有一怔,急道:“你怎么……吴将军,你来说!”
众将有的忍不住面容莞尔笑出。尤其是杜松等人,直接笑出声来,又赶紧收住笑意,要听听吴朗还有何言。
吴朗双目在众将脸上扫过,微笑道:“三日前努尔哈赤来城下问过皇太极一句话,不知各位同僚可还记得?他问皇太极,‘他们认为你是大金国之一本,要以你为质,逼我退军,你可明白么?’末将可有记错?”
杜松道:“吴将军没有记错。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忍不住微摇其头,甚是觉得吴朗牵强。余人也都不解吴朗此时为什么会忽然提出这一节来。
吴朗道:“我记得皇太极说,‘孩儿现下只是大金敌国的阶下囚,哪里是什么国本?’这句话我记错了没有?”
杨天朔怕杜松火药味重,赶紧接话道:“吴将军,这句话,你也没记错。”
吴朗点点头,转向杨镐,恳声道:“皇太极尚是他们女真贼国的国之一本,莫非惜墨公主便不是大明的国之一本么?”
杨镐及众将领、臣僚刹时心里都打了个突,纷纷道:“岂会不是?”
吴朗道:“因此末将认为,圣上的那道旨意,既是给惜墨公主的,也是下给末将的,更是下给辽东各位前辈将士的!公主是末将的江山,难道便不是各位将士的江山?难道便不是杨总兵的江山?”
杨镐呆了一呆,只觉吴朗微有牵强,但他既问出“江山”这样的泰山压顶问题,哪里能说不是?沉声说道:“公主亲自临阵,本帅等勇气倍增!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朱惜墨听得又是欢喜又是骄傲,心想:大哥哥果然最会讲道理!我自己就不知道,原来父皇说的那句话,竟这么管用。
吴朗向杨镐抱拳行礼道:“总兵大人说得再对不过啦。末将愿追随杨帅,护得惜墨公主安全,护得抚顺城防安全!” 杨镐微感气闷,却也只得回礼道:“同为人臣,理当如此。”
他话音刚落,杜松已道:“杨帅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公主亲自临阵,我等无不勇气倍增,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可我就不明白了,赴汤蹈火,便是躲在城中,任由贼兵去攻打李总兵所部?任由贼兵去攻打高丽援军?出城合战,才是赴汤蹈火!”
他话锋这样一转,顿时又引起好几人附和。杨镐也并不制止,静观其变。
吴朗向杜松道:“杜将军的这份忠勇敢战,足令末将感佩。可是贼兵正盼着我们与他决战,我军出城合战,十万人马却在三方,方才强持宇老将军也说过,贼兵惯会使两头蛇阵法,他只要攻我一路,分头击破,我们后悔也就晚了。”
杜松冷笑道:“他会攻我一路,我们岂不会三路出击!状元将军一会儿说贼兵能一个打我军两个;一会儿又说让高丽援军和李如柏总兵退兵迂回;杨帅说要赴汤蹈火,你还是不愿意。我怎么既听不明白,又听不下去?”众将已经多半附和他,有的不明着附和,却相互点头。
吴朗又急又气,但知道只有强压怒火,再图说服,诠释道理。沉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一名亲名蹬蹬蹬奔进:“报——城下来到一队明军,说是征辽先锋吴将军麾下人马!”
杨镐喜道:“传令,命他们就地扎营暂歇。杜将军,你亲自带人送粮肉饭食犒慰这支从赫图阿拉打回来的胜利之师!”
杜松道:“得令!”
吴朗一喜,又怅然若失,心知秦赞、黄立、马举等人这一来,自己的与贼兵周旋计策都成泡影。杨镐、杜松等人必会坚持出兵萨尔浒,再不会有商量余地。但他还是要对杨镐说道:“杨帅,方才末将之计,还请您定夺!”
杨镐挥手微拒,向众人道:“众将听令!”
厅中众将霍然起身接令。杨镐道:“本帅主意已定,全军带足十天干粮,今日未时出城赴约,与女真贼兵决一死战!”
众将齐声道:“是!”厅中回声嗡嗡作响。
吴朗沉声道:“杨帅!”
杨镐道:“吴将军,军令如山!”
吴朗道:“不错!末将的意思是,既议定要出战,末将便请来打这头一阵!”
杨镐惊喜于他转折如此之快,竟有些回不过神,忍不住道:“状元将军方才一直坚持不出兵,这时为何又要打这头一阵?”
吴朗沉了一口气,铿然道:“杨帅熟谙兵法,岂不闻‘首战必胜’这个道理?末将作为征辽先锋将军,既然要打,岂甘人后?”
众将都被他这一句话激起血性,纷纷请充先锋。
杨镐喜道:“好,好!谁充任先锋,暂且再议。各位将军,随本帅一起出城犒军!”
城外军士,正是黄立、秦赞等人率伍来到。见到杨镐率众将领亲自迎接,无不激动。吴朗问起军情,却是黄立等人经一路波折,遇上几次小仗,总共带回八千人马。吴朗看自己这支军伍,虽见风尘之色,却增峥嵘之气,心下安慰,与各位兄弟厮见。
黄立、秦赞、马举等人问道:“吴将军,咱们下一步如何行动?请将军示下。”
吴朗责道:“那得请杨帅示下才对。”
杨镐说道:“众位都辛苦啦,城里一时不易安顿,先在城南二里支起营帐来,城中送饭出來犒军。”
吴朗笑道:“咱们听杨帅调度,先就地支营,吃顿饱饭!”
这时城中犒军米肉已经准备好送出来,朱惜墨亲领着元宫嫚等女兵跟着分发米肉饭菜,王师先锋军欢欣鼓舞,就地进餐。
杨镐对吴朗笑道:“状元将军,你请做先锋,本帅很是高兴。不过本帅另有打算。”
吴朗道:“愿闻其详。”
杨镐微微一笑,说道:“你从此刻起,便还带着这支王师。今日已经将近未时,大军用饭之后,可就地宿营。明日辰时,便在这城门下听候军令,出兵伐敌!”
吴朗道:“末将还是请任先锋!”
杨镐笑道:“不能是你。”
吴朗还要再请,杨镐摆手笑道:“不必再议。方才我已问过朱监军,她坚持要与吴将军同在王师军营中,不肯回城。还要委托状元将军,务必保护朱监军周全。”
吴朗再抱拳道:“末将得令!”
杨镐向他也回礼致敬,返身回到城中。
朱惜墨一身戎装,跑到吴朗身边,悄声道:“大哥哥,别不高兴,真打起来,咱们也未必怕了女真贼兵。”
吴朗一笑点头:“不错,也许杨帅说得对,是我太过谨慎。哈,先不管这么多,监军大人,咱们先吃饭!”
朱惜墨笑道:“将军先吃!监军主管粮草供应,哪能只顾着自己吃?”说着,跑回营队,带着一班女兵及伙夫给各伙各队布菜添饭,关心问候,哪里像一位公主?
吴朗一时恍惚,似乎回到苏州城里,一个老婆婆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当街卖馄饨。那小女孩儿灵巧勤劳,自强而又随和,将馄饨端给客人,客人品尝之下,都啧啧称赞味美汤鲜。不由心道:我这个妹妹,越来越让人佩服!不错,只要咱们将军、监军、士兵上下一心,大明军队也未必一定会败!
吴朗军伍当夜在城外扎营。杨镐念及这支王师劳累,亲派一队卫兵来营地周围值夜警卫。
吴朗既知出兵无法更改,便再无犹豫,命众兵将早早睡觉,以养足精神。
第二日天色将亮未亮,他从营中起来,来到帐外,往抚顺西城门方向看去,忽然间眼光被一个景象惊住,却是东方鱼肚白微光照映之下,抚顺城的明军人马已经全部集结完毕,行伍排列整齐,人肃立,马衔枚,凝立于大地之上。
吴朗心头大震:他们已经列队完毕,我却丝毫未察,岂不令人羞愧!这支大明军伍又岂会不堪一击?
即令自己队伍紧急集合,汇进列地。
城门外早就支起点将台。杨镐站在点将台上,让军薄点名。确认之后,大声道:“众位将士!”
众将士都齐声答应:“在!”
杨镐道:“本帅心意已决,抚顺守军五万三千人马,分左翼、中军、右翼,全部开赴萨尔浒!会同高丽援军五万人马、李如柏部五万人马,誓将女真贼兵杀出辽东!便在昨日,本帅已派出信使,知会高丽援军和李如柏军分别赶往指定地点。这次大战,我大明军将是三路合围,志在必胜!” 全军呼道:“必胜!必胜!”
吴朗听得明白,微惊之下,又感惭愧,更增信心。
杨镐道:“杜松将军听令!”
杜松出列五步,沉声道:“末将在!”
杨镐道:“任你为左翼主将,率帐下参将十三名,骑兵两千、步兵一万五千,于今日未时抵萨尔浒南面五里,与高丽五万援军互成犄角之势,以制女真贼兵左翼。”
杜松道:“末将得令!”
杨镐道:“强持宇将军听令!”
强持宇出列五步,沉声道:“末将在!”
杨镐道:“任你為右翼主将,率帐下参将十一名,骑兵两千、步兵一万五千,即刻出发,于今日未时抵萨尔浒北面五里,与李如柏部四万人马合并,以制女真贼兵右翼!本帅随右翼军同往。”
强持宇道:“末将得令!”
杨镐道:“吴朗将军听令!”
吴朗出列五步,沉声道:“末将在!”
杨镐道:“任你为中军主将,除了你带来的八千人马,本帅再增你率骑兵一千、步军五千,限两个时辰之后出发,在抚顺城外三十里驻扎,从西面制敌!”
吴朗微有一诧,大声道:“禀杨帅,末将有个疑问!”
杨镐道:“说来!”
吴朗道:“女真贼兵惯会使两头蛇阵法,方才杨帅部署两翼兵马与高丽援军、李总兵所部会合,分别将贼兵的左右两翼都筹划进去了。末将的这支中军在抚顺三十里外驻扎,离着萨尔浒战场倒也有二十里!这有什么用处?”
杨镐笑道:“状元将军觉得没有用处么?
吴朗反问道:“杨帅觉得有什么用处么?”
杨镐微微一笑,忽然厉声道:“保护公主,责任重大,岂是无用?”
吴朗心头一震,双目凝光,望向杨镐。
杨镐叹道:“高丽援军、李如柏军都来会师,我军难得有如此良机,可以会剿女真贼兵,因此本帅决意出兵破贼!可正如吴将军所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成功则好,万一有失,惜墨公主将何如?”
吴朗胸口一酸,咽口唾沫。
杨镐道:“吴将军坐守中军,倘若杨某等有失,定会派人疾报吴将军,万望吴将军护卫公主周全,或返抚顺城中,或返关内迂回!”
吴朗鼻管发酸,已经泪出眼角:“怎可如此?”
杨镐哈哈一笑,抱拳为礼,说道:“状元将军威猛!保护公主鸾驾,仰仗将军!”
吴朗嗓子里便如堵了团棉花,当真再也说不出话来。
忽听一人叫道:“不行!我不愿意。”朱惜墨已经出列,来到点将台下。
杨镐赶紧拱手,道:“公主有何话要讲?”
朱惜墨上到点将台,向杨镐疾言道:“我真不知道总兵大人怎么想的,原来昨天夜里让我和吴将军在城外,却是存了这么个主意!”
杨镐赔礼道:“公主恕罪,本帅一片用心,万望体恤!”
杜松、强持宇及一班参将单膝拜下:“公主为重,末将等深感公主大义,还请公主成全。”
朱惜墨转向众将士,说道:“你们抬举了我,可也委屈了我。”眼泪已夺眶而出,声音哽咽。
一班将领垂目不敢看她,纷纷道:“末将不敢!”
朱惜墨悲怒难抑,哭道:“你们更是不懂得吴朗将军!你们以为他害怕女真贼兵吗?他是天下最胆大的人!我不是公主,我只是吴朗将军麾下的一名监军!杨总兵,我要你给吴朗将军重新安排。”
冲下点将台,回到吴朗身后行伍之中,抹去泪水,笔直站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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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双方军马终于要交手,战火一触即发。吴朗虽被大明军士的气势所鼓舞,但他内心的一丝不安总如影随形,这一战究竟是吉是凶?精彩尽在下期《大风吟?金戈卷(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