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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片冈铁兵的《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鲜明的叙事技巧的运用是其突出之点,主要包括第一人称叙述聚焦的运用、整体追述的运用、象征和暗示的运用等几个方面。
关键词:第一人称叙述聚焦;整体追述;象征和暗示
日本新感觉派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后期出现的现代主义流派。它的出现标志着日本现代派文学的诞生,同与其相对立的无产阶级文学一起揭开了日本文学史的序幕。《钢丝上的少女》作为该派重要理论家和创作家片冈铁兵的代表作之一,其在文体技巧方面做了积极的探索和尝试,鲜明地体现着新感觉派追求的方向。
《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故事情节简单,主要叙说了妹妹在四五岁时被父亲卖给了杂技团而成为了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从此生命的威胁时刻环绕在她的身旁。十多年后,“我”去观看妹妹演出时,妹妹由于偶然飞上舞台高空的红气球而失去焦点,最后坠落身死的故事。这篇小说鲜明的叙事技巧的运用是其突出之点,主要包括第一人称叙述聚焦的运用、整体追述的运用、象征和暗示的运用等几个方面。下面,我们将具体对之进行分析。
一、第一人称叙述聚焦的运用
叙述聚焦方式,是指叙述者讲述故事的方式和聚焦者对聚焦对象进行观察的方式的结合。简单地说,就是叙事作品如何说和看的结合。我们都有这样的阅读经验,一个相同的故事常常会因讲故事的方法不同或看的角度不同而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无论是东方传统小说还是西方传统小说,最普遍采用的一种叙事手法便是无聚焦或零聚焦。在这类聚焦叙事中,“说”与“看”,叙事者和聚焦者通常是统一在同一个主体身上的,但这个主体不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而是故事之外以上帝般的眼光来看待一切的叙述聚焦者。这样的叙述者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无所不知的叙述者。在这里,叙述聚焦不仅可以随情节的需要和发展任意变动,叙述聚焦者必要时也可以毫无限制地深入到任何人物的内心,对任何人物的思想、感情、细微的意识都可以提供信息。《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富有特色的叙述聚焦方式,就在于它打破了传统的这种全知全能的上帝叙述模式,而基本上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聚焦的方式。第一人称“我”既涉及进行故事讲述的叙述者,即叙述自我,同时也涉及作为故事中人物的自我,即经验自我。这里,叙述与聚焦的任务统一都集中到了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我”的身上。叙述者透过故事中某一个人物的眼光来叙述,巴尔称之为人物——聚焦者。她认为,“如果聚焦者与人物重合,那么这个人物将具有超越其他人物的技巧上的优势。读者以这一人物的眼光去观察,原则上将会倾向于接受由这一人物所提供的视觉”。与此同时,“这样一个与人物相联的聚焦者……会产生偏见与限制”①。
《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中的叙事聚焦者“我”在文中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贫苦工人,所出现的一系列事件和人物都是通过“我”的眼光观察和口吻讲述出来的,这样,从“我”眼中观察和口中讲述的一系列人事就不可避免带有了“我”的价值观色彩,主观倾向性很强。另外需注意的是,在阅读本篇小说的过程中,我们从字里行间隐隐约约可以体会出“我”对妹妹的依稀暧昧之情,但由于这份感情本身并不符合我们人类的伦理道德,所以作者总是欲露而又时时想掩盖它。本篇小说达到了这种效果的处理办法就是通过文中充斥大量的感觉描写,使我们既可朦胧体会出,同时又因其带有浓烈的主观味道,使作者免受道德的指责。本篇小说第一人称叙述聚焦的运用,使得所有感觉显得更加真实可信,自然而然。如,当“我”得知妹妹终日在高空走钢丝绳时,心中无时无刻不在为妹妹的生命担心不已,竟产生了这样的感觉“现在这一瞬间,不,下一个瞬间!也许她便会从高高的钢丝绳上掉下来死去。现在这一瞬间,不,下一个瞬间!”,这一感觉出自一个对妹妹有着眷恋之情的哥哥“我”的心中,显得那样真实自然,对妹妹的极端关爱之情也洋溢于字里行间。又如,当“我”心中怀着杀死妹妹和所有污辱妹妹的人群但又明白这只不过是徒妄的亢奋步入杂技帐篷的入口后,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我感到我自己跳入了漫长的恐怖,早已等待着我的瞬间,心脏象是被压碎了一样。我感到里面更加明亮的灯光和人的气味——还有卖身女的体臭,都变成了火炎,向我席卷而来”。这种感觉真实地传达出了“我”对自己想法的恐怖以及妹妹受辱我感同身受的情状。当然,一个人的感觉可以相当程度上反映事物的真实情况,但由于各人的限制,也必然会和事物的本质产生或多或少的偏差。比如:當父母告诉“我”富翁不允许“我”见妹妹时,“我”便产生了“不知为什么,我同时感到富翁便是魔鬼似的人。我羡慕富翁,同时也憎恨富翁。我强烈地崇敬也强烈地诅咒那个未知世界里的富翁……”。“我”的这种感觉,真实地反映出了一个十来岁的穷孩子对于富翁既崇敬又憎恨的心态,但在现实世界中,富翁也未必都如他所想。又如,当“我”准备走过河滩的桥去看妹妹时,发现有众多的人群脚步轻盈地走过“我”的眼前去参加夏祭时,“我”就认为他们大概是去看敷岛初濑,感觉“我的妹妹就是被他们污辱的!”“满是汗臭的人群在污辱着踩在高高的钢丝绳上一步一步向前走的妹妹”。这种感觉,对于害怕妹妹受辱的“我”来说,是不足为怪的,但事实上,参加夏祭的这些人群未必都是去看妹妹走钢丝绳,也未必都在心里污辱着妹妹。
总之,《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在叙述聚焦方面的特色就在于它不是以上帝的眼光直接审视社会的不合理以及人民生活的悲惨,也不是依靠叙述者直接跳出故事发表对社会的评论,而是通过大量叙写一个年轻穷苦工人的主观生活感觉,曲折地反映出现实世界中不协调的关系和矛盾现象,给我们传达出了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穷人所普遍具有的一种内在苦闷情绪:社会造成了人的悲剧,因此人要破坏世界旧秩序,实现人的解放和拯救,但是,要实现这一点,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是根本不可能的。当然,这种观念自有它的偏颇与狭隘处,但它也相当程度上反映了日本当时的现状: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尤其是遭受关东大地震的侵袭后,日本陷入了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危机中,形成一种社会分崩离析的状况,人们在这些激变中产生了感情波折、精神反常的心理现象和虚无颓废的精神状态。
二、整体追述的运用
《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在叙事时间上的一个特点是运用了整体追述的方法。追述是事件发生之后讲述所发生的事实。对于故事进程来说,这个事件是先前发生的。追述的过去与“现在”错时距离称为追述的“跨度”,错时本身也具有一个或长或短的故事的时长,这个时长被称为它的广度。位于起点之后的时间段为小说的第一叙述层,起点之前的时间段为小说的第二叙述层,也就是追述部分。当第二叙述层的追述部分与第一叙述层的故事相汇合时,这种追述就是整体追述。
在本篇小说中,作者是以“我期待着城里的祭夏活动,这时来的杂技演员中有我的妹妹”这一事实作为时间的起点的。在追述部分,作者用了长长的篇幅,记述了妹妹四五岁时被父亲卖给杂技团的事实以及这一事实多年来带给“我”的影响。追述的跨度和广度都长达十年之久,这充分显示出了妹妹走钢丝绳这件事已困扰“我”多年,它使“我”陷入了极度的悲哀中。当“我”早已期待的山谷演出团到来时,一看广告中确实有妹妹的名字,“这使我不安,同时使我忧郁。而后,一种可以说是令人怀恋的悲哀,也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憧憬的心的憔悴,便充满了我的胸间”。这种感觉,足可以证明这一点。正由于此,才会引起第一叙述层中“我”去看望十来年未见的妹妹以及随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因此,从全文结构来看,作为整体追述的第二叙述层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它为第一叙述层故事的展开做了铺垫。
另外,在《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的追述部分,由于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年龄的差异,所以二者的思想观念在有些地方出现了不一致,从而形成了一种张力,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叙事效果。比如,在本文的开头,叙述自我站在成人“我”的角度,发表了这么一番评论:“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从事什么职业呢?这都是极肮脏,极悲惨的,而且,这不是父亲的罪过,也许是这个社会造成的罪恶。所以,父亲无论做了何等恶事,我都不想责怪他,但有一件事我不能原谅他,那就是他把我的妹妹卖到了杂技艺人的手里。每到想到这件事,我便不禁咒骂父亲,憎恨父亲”。而在追述部分,叙述自我则又站在九岁的“我”的立场上,对父亲卖掉妹妹这件事所持的态度是:“我”虽然伤悲,但是,“九岁的孩子,尚不知憎恨父亲”。前后两次对父亲的态度是不一致的,而且出现了质的差别。究其原因,是因为随着“我”年龄的不断增长,性的不断成熟,妹妹在“我”人生中所占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以至于妹妹走钢丝绳这件事越来越困扰着“我”的心,给我带来无穷烦恼,所以“我”对父亲的态度变为了咒骂、憎恨。又如,当九岁的“我”每次想要见到妹妹时,父母便一定勸告“我”说,那家是富翁,所以绝不会让妹妹见“我”,理由是“富翁怎么能让穷人进屋呢”。这条理由,用我们成人的眼光来看,是绝对站不住脚的,因为未必所有的富翁都不让穷人进屋,但是对于只有九岁的“我”来说,却是“父母即使这样说,我也觉得很对”,同时感到富翁是魔鬼似的人。父母一句并不很切实际的谎言,而“我”却信以为真,究其原因,除“我”年龄小之外,更重要的是当时社会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鸿沟是比较大的,二者的对峙状况也很明显,从而富人在穷孩子的眼中便成为了魔鬼般的人。通过一个孩子的感觉,我们读者可以很鲜明地感受到这一点。
三、象征和暗示的运用
《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中,多次出现了红气球的意象:在妹妹被卖那一天,“那男人拿来红红的,大大的气球送给了阿文”;每次“我”回忆起妹妹,总是忘不掉那个红气球,“令我至今记忆犹新的,与其说是阿文的脸,莫如说我是呆呆地目送着在阿文脸上一尺高处悠然飘动着远去的红气球”“我极其亢奋地苛责母亲时,眼帘里始终浮现着十一二年前在黑蒙蒙的早晨,洒满露水的路上那飘然远去的红气球”“红气球下女孩那可爱的面庞”“十年前,在兵库小巷里满是煤灰的洒满露水的路上远去的红气球和气球下面嬉笑着的幼小的脸,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又突然消失了”“十年前在幽暗的洒满露水的路上飘然远去的红气球,不可思议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又马上消失了”;甚至妹妹最后事故的发生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红气球的出现,“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红彤彤的气球,出现了梦幻般的鬼火”“这时,集中于她的焦点的她的整个存在中,放射出她一生的梦幻和色彩,移到气球的周围,变得鲜红,燃烧着旋转坠落了——”。我们可以看到,红气球与妹妹的一生紧紧相连。实际上,红气球是妹妹一生命运的象征物。这是因为,红气球的特性正好和妹妹一生的命运具有某种一致性。气球出奇的轻,稍不留神,它便会从人手中滑掉而逃向高空,而妹妹终日走在钢丝绳上,整个身心都在为“不死”这一人间最大的努力而一步一步向前踏去,稍不留神,便是坠绳而死,灵魂飘向高空的结局,两者在飘浮不定这一点上达到了一种同构性。当初杂技团头子送给了妹妹大红气球,正是赋予了妹妹这种命运的象征。最后大红气球飘向舞台高空,也正暗示了妹妹的灵魂也将飘上高空。气球的红色,带给人一种强烈的官能刺激,它最可能让人联想到的便是鲜红的血色。《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正是运用了这样一种色彩上的联系,留给了读者一种官能上的想象空间。杂技团头子送给妹妹的气球是红色的,“我”观看妹妹演出前买的气球也是红的,妹妹最后也是由于红色气球“梦幻般的鬼火”而失去了焦点,当妹妹从钢丝绳上坠落,陈尸在地,地上必然也会出现一滩红红的鲜血,气球的红色与鲜红的血色相联系,给人一种强烈的官能刺激,给读者造成一种情绪上的压抑感。作者虽然没有直接描写杂技团资本家对妹妹残酷剥削的事实,但我们可以从刹那间的直接色彩感觉——气球的红色与鲜红的血色,深切感受到作者试图通过这一主观官能感受暗示出资本家对妹妹血淋淋剥削的残酷现实以及妹妹在杂技团的悲惨生活,从而体现出资本家的冷酷无情。另外,“我”在回忆妹妹离去的情景时,多次提到了“黑蒙蒙的早晨”“洒满露水的路上”这样的环境,其实这正是对妹妹此后踏上充满泪水的黯淡人生之途的一种暗示。对象征和暗示的多次使用,成了《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的一大特色。
综上所述,片冈铁兵的《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在叙事技巧方面进行的大胆尝试与创新,体现出了新感觉派追求的现代性,因此,它可以称得上是日本新感觉派作品中一篇较好的代表作品。
注释:
①[荷]米克﹒巴尔:《叙事学:叙事理论导论》(第二版),谭君强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73页。
参考文献:
[1]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11月第1版.
[2]杨晓禹,耿仁秋编,叶渭渠等译.日本新感觉派作品选.作家出版社,1988年9月北京第1版第1次.
关键词:第一人称叙述聚焦;整体追述;象征和暗示
日本新感觉派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后期出现的现代主义流派。它的出现标志着日本现代派文学的诞生,同与其相对立的无产阶级文学一起揭开了日本文学史的序幕。《钢丝上的少女》作为该派重要理论家和创作家片冈铁兵的代表作之一,其在文体技巧方面做了积极的探索和尝试,鲜明地体现着新感觉派追求的方向。
《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故事情节简单,主要叙说了妹妹在四五岁时被父亲卖给了杂技团而成为了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从此生命的威胁时刻环绕在她的身旁。十多年后,“我”去观看妹妹演出时,妹妹由于偶然飞上舞台高空的红气球而失去焦点,最后坠落身死的故事。这篇小说鲜明的叙事技巧的运用是其突出之点,主要包括第一人称叙述聚焦的运用、整体追述的运用、象征和暗示的运用等几个方面。下面,我们将具体对之进行分析。
一、第一人称叙述聚焦的运用
叙述聚焦方式,是指叙述者讲述故事的方式和聚焦者对聚焦对象进行观察的方式的结合。简单地说,就是叙事作品如何说和看的结合。我们都有这样的阅读经验,一个相同的故事常常会因讲故事的方法不同或看的角度不同而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无论是东方传统小说还是西方传统小说,最普遍采用的一种叙事手法便是无聚焦或零聚焦。在这类聚焦叙事中,“说”与“看”,叙事者和聚焦者通常是统一在同一个主体身上的,但这个主体不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而是故事之外以上帝般的眼光来看待一切的叙述聚焦者。这样的叙述者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无所不知的叙述者。在这里,叙述聚焦不仅可以随情节的需要和发展任意变动,叙述聚焦者必要时也可以毫无限制地深入到任何人物的内心,对任何人物的思想、感情、细微的意识都可以提供信息。《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富有特色的叙述聚焦方式,就在于它打破了传统的这种全知全能的上帝叙述模式,而基本上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聚焦的方式。第一人称“我”既涉及进行故事讲述的叙述者,即叙述自我,同时也涉及作为故事中人物的自我,即经验自我。这里,叙述与聚焦的任务统一都集中到了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我”的身上。叙述者透过故事中某一个人物的眼光来叙述,巴尔称之为人物——聚焦者。她认为,“如果聚焦者与人物重合,那么这个人物将具有超越其他人物的技巧上的优势。读者以这一人物的眼光去观察,原则上将会倾向于接受由这一人物所提供的视觉”。与此同时,“这样一个与人物相联的聚焦者……会产生偏见与限制”①。
《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中的叙事聚焦者“我”在文中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贫苦工人,所出现的一系列事件和人物都是通过“我”的眼光观察和口吻讲述出来的,这样,从“我”眼中观察和口中讲述的一系列人事就不可避免带有了“我”的价值观色彩,主观倾向性很强。另外需注意的是,在阅读本篇小说的过程中,我们从字里行间隐隐约约可以体会出“我”对妹妹的依稀暧昧之情,但由于这份感情本身并不符合我们人类的伦理道德,所以作者总是欲露而又时时想掩盖它。本篇小说达到了这种效果的处理办法就是通过文中充斥大量的感觉描写,使我们既可朦胧体会出,同时又因其带有浓烈的主观味道,使作者免受道德的指责。本篇小说第一人称叙述聚焦的运用,使得所有感觉显得更加真实可信,自然而然。如,当“我”得知妹妹终日在高空走钢丝绳时,心中无时无刻不在为妹妹的生命担心不已,竟产生了这样的感觉“现在这一瞬间,不,下一个瞬间!也许她便会从高高的钢丝绳上掉下来死去。现在这一瞬间,不,下一个瞬间!”,这一感觉出自一个对妹妹有着眷恋之情的哥哥“我”的心中,显得那样真实自然,对妹妹的极端关爱之情也洋溢于字里行间。又如,当“我”心中怀着杀死妹妹和所有污辱妹妹的人群但又明白这只不过是徒妄的亢奋步入杂技帐篷的入口后,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我感到我自己跳入了漫长的恐怖,早已等待着我的瞬间,心脏象是被压碎了一样。我感到里面更加明亮的灯光和人的气味——还有卖身女的体臭,都变成了火炎,向我席卷而来”。这种感觉真实地传达出了“我”对自己想法的恐怖以及妹妹受辱我感同身受的情状。当然,一个人的感觉可以相当程度上反映事物的真实情况,但由于各人的限制,也必然会和事物的本质产生或多或少的偏差。比如:當父母告诉“我”富翁不允许“我”见妹妹时,“我”便产生了“不知为什么,我同时感到富翁便是魔鬼似的人。我羡慕富翁,同时也憎恨富翁。我强烈地崇敬也强烈地诅咒那个未知世界里的富翁……”。“我”的这种感觉,真实地反映出了一个十来岁的穷孩子对于富翁既崇敬又憎恨的心态,但在现实世界中,富翁也未必都如他所想。又如,当“我”准备走过河滩的桥去看妹妹时,发现有众多的人群脚步轻盈地走过“我”的眼前去参加夏祭时,“我”就认为他们大概是去看敷岛初濑,感觉“我的妹妹就是被他们污辱的!”“满是汗臭的人群在污辱着踩在高高的钢丝绳上一步一步向前走的妹妹”。这种感觉,对于害怕妹妹受辱的“我”来说,是不足为怪的,但事实上,参加夏祭的这些人群未必都是去看妹妹走钢丝绳,也未必都在心里污辱着妹妹。
总之,《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在叙述聚焦方面的特色就在于它不是以上帝的眼光直接审视社会的不合理以及人民生活的悲惨,也不是依靠叙述者直接跳出故事发表对社会的评论,而是通过大量叙写一个年轻穷苦工人的主观生活感觉,曲折地反映出现实世界中不协调的关系和矛盾现象,给我们传达出了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穷人所普遍具有的一种内在苦闷情绪:社会造成了人的悲剧,因此人要破坏世界旧秩序,实现人的解放和拯救,但是,要实现这一点,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是根本不可能的。当然,这种观念自有它的偏颇与狭隘处,但它也相当程度上反映了日本当时的现状: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尤其是遭受关东大地震的侵袭后,日本陷入了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危机中,形成一种社会分崩离析的状况,人们在这些激变中产生了感情波折、精神反常的心理现象和虚无颓废的精神状态。
二、整体追述的运用
《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在叙事时间上的一个特点是运用了整体追述的方法。追述是事件发生之后讲述所发生的事实。对于故事进程来说,这个事件是先前发生的。追述的过去与“现在”错时距离称为追述的“跨度”,错时本身也具有一个或长或短的故事的时长,这个时长被称为它的广度。位于起点之后的时间段为小说的第一叙述层,起点之前的时间段为小说的第二叙述层,也就是追述部分。当第二叙述层的追述部分与第一叙述层的故事相汇合时,这种追述就是整体追述。
在本篇小说中,作者是以“我期待着城里的祭夏活动,这时来的杂技演员中有我的妹妹”这一事实作为时间的起点的。在追述部分,作者用了长长的篇幅,记述了妹妹四五岁时被父亲卖给杂技团的事实以及这一事实多年来带给“我”的影响。追述的跨度和广度都长达十年之久,这充分显示出了妹妹走钢丝绳这件事已困扰“我”多年,它使“我”陷入了极度的悲哀中。当“我”早已期待的山谷演出团到来时,一看广告中确实有妹妹的名字,“这使我不安,同时使我忧郁。而后,一种可以说是令人怀恋的悲哀,也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憧憬的心的憔悴,便充满了我的胸间”。这种感觉,足可以证明这一点。正由于此,才会引起第一叙述层中“我”去看望十来年未见的妹妹以及随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因此,从全文结构来看,作为整体追述的第二叙述层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它为第一叙述层故事的展开做了铺垫。
另外,在《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的追述部分,由于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年龄的差异,所以二者的思想观念在有些地方出现了不一致,从而形成了一种张力,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叙事效果。比如,在本文的开头,叙述自我站在成人“我”的角度,发表了这么一番评论:“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从事什么职业呢?这都是极肮脏,极悲惨的,而且,这不是父亲的罪过,也许是这个社会造成的罪恶。所以,父亲无论做了何等恶事,我都不想责怪他,但有一件事我不能原谅他,那就是他把我的妹妹卖到了杂技艺人的手里。每到想到这件事,我便不禁咒骂父亲,憎恨父亲”。而在追述部分,叙述自我则又站在九岁的“我”的立场上,对父亲卖掉妹妹这件事所持的态度是:“我”虽然伤悲,但是,“九岁的孩子,尚不知憎恨父亲”。前后两次对父亲的态度是不一致的,而且出现了质的差别。究其原因,是因为随着“我”年龄的不断增长,性的不断成熟,妹妹在“我”人生中所占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以至于妹妹走钢丝绳这件事越来越困扰着“我”的心,给我带来无穷烦恼,所以“我”对父亲的态度变为了咒骂、憎恨。又如,当九岁的“我”每次想要见到妹妹时,父母便一定勸告“我”说,那家是富翁,所以绝不会让妹妹见“我”,理由是“富翁怎么能让穷人进屋呢”。这条理由,用我们成人的眼光来看,是绝对站不住脚的,因为未必所有的富翁都不让穷人进屋,但是对于只有九岁的“我”来说,却是“父母即使这样说,我也觉得很对”,同时感到富翁是魔鬼似的人。父母一句并不很切实际的谎言,而“我”却信以为真,究其原因,除“我”年龄小之外,更重要的是当时社会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鸿沟是比较大的,二者的对峙状况也很明显,从而富人在穷孩子的眼中便成为了魔鬼般的人。通过一个孩子的感觉,我们读者可以很鲜明地感受到这一点。
三、象征和暗示的运用
《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中,多次出现了红气球的意象:在妹妹被卖那一天,“那男人拿来红红的,大大的气球送给了阿文”;每次“我”回忆起妹妹,总是忘不掉那个红气球,“令我至今记忆犹新的,与其说是阿文的脸,莫如说我是呆呆地目送着在阿文脸上一尺高处悠然飘动着远去的红气球”“我极其亢奋地苛责母亲时,眼帘里始终浮现着十一二年前在黑蒙蒙的早晨,洒满露水的路上那飘然远去的红气球”“红气球下女孩那可爱的面庞”“十年前,在兵库小巷里满是煤灰的洒满露水的路上远去的红气球和气球下面嬉笑着的幼小的脸,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又突然消失了”“十年前在幽暗的洒满露水的路上飘然远去的红气球,不可思议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又马上消失了”;甚至妹妹最后事故的发生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红气球的出现,“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红彤彤的气球,出现了梦幻般的鬼火”“这时,集中于她的焦点的她的整个存在中,放射出她一生的梦幻和色彩,移到气球的周围,变得鲜红,燃烧着旋转坠落了——”。我们可以看到,红气球与妹妹的一生紧紧相连。实际上,红气球是妹妹一生命运的象征物。这是因为,红气球的特性正好和妹妹一生的命运具有某种一致性。气球出奇的轻,稍不留神,它便会从人手中滑掉而逃向高空,而妹妹终日走在钢丝绳上,整个身心都在为“不死”这一人间最大的努力而一步一步向前踏去,稍不留神,便是坠绳而死,灵魂飘向高空的结局,两者在飘浮不定这一点上达到了一种同构性。当初杂技团头子送给了妹妹大红气球,正是赋予了妹妹这种命运的象征。最后大红气球飘向舞台高空,也正暗示了妹妹的灵魂也将飘上高空。气球的红色,带给人一种强烈的官能刺激,它最可能让人联想到的便是鲜红的血色。《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正是运用了这样一种色彩上的联系,留给了读者一种官能上的想象空间。杂技团头子送给妹妹的气球是红色的,“我”观看妹妹演出前买的气球也是红的,妹妹最后也是由于红色气球“梦幻般的鬼火”而失去了焦点,当妹妹从钢丝绳上坠落,陈尸在地,地上必然也会出现一滩红红的鲜血,气球的红色与鲜红的血色相联系,给人一种强烈的官能刺激,给读者造成一种情绪上的压抑感。作者虽然没有直接描写杂技团资本家对妹妹残酷剥削的事实,但我们可以从刹那间的直接色彩感觉——气球的红色与鲜红的血色,深切感受到作者试图通过这一主观官能感受暗示出资本家对妹妹血淋淋剥削的残酷现实以及妹妹在杂技团的悲惨生活,从而体现出资本家的冷酷无情。另外,“我”在回忆妹妹离去的情景时,多次提到了“黑蒙蒙的早晨”“洒满露水的路上”这样的环境,其实这正是对妹妹此后踏上充满泪水的黯淡人生之途的一种暗示。对象征和暗示的多次使用,成了《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的一大特色。
综上所述,片冈铁兵的《钢丝上的少女》这篇小说在叙事技巧方面进行的大胆尝试与创新,体现出了新感觉派追求的现代性,因此,它可以称得上是日本新感觉派作品中一篇较好的代表作品。
注释:
①[荷]米克﹒巴尔:《叙事学:叙事理论导论》(第二版),谭君强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73页。
参考文献:
[1]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11月第1版.
[2]杨晓禹,耿仁秋编,叶渭渠等译.日本新感觉派作品选.作家出版社,1988年9月北京第1版第1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