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折不扣之清净地界·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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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说,要找一个清静地界儿。这是她白天的话,那夜我一直没睡。
  祁连山的霜雾,弥漫了临泽。
  我打好背包,系紧鞋带。向北走下去,可以撞上一段秦长城的残垣。这是从书本上找到的,地图上有标记。
  雾,做着湿润的深呼吸,消逝得很快,好像瞬间被戈壁的沙砾吮尽。骆驼草显出颓败,沙枣树挂着果实。
  我脚下轻松。寂静的戈壁,嚓嚓、嚓嚓有了节奏。不敢停步,不敢趋步,不使自己离开这个音节半拍。壳壳的戈壁表层,鸡蛋大的石块很多。踢起来的,在前边一两米处等待。等待借助我的力量,远离待得太久的位置。当然,也许会被我的大脚碾过。
  走着走着,土质松软开始发黄,草儿多起来。预想的长城没有碰见,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却阻断了北去的路。
  初秋的河岸上安静凄凉,奶黄色的河水流着没有声响,像淀粉坨坨在移动。沿着河床子东看西眺,认定这一带没有人烟。
  老阳儿高高艳丽,我摘下背包坐在河岸抽烟,瞎寻思。
  今儿的心里好像平静得出奇,不像平常那样急躁。刚到目的地,就开始想着下一个,慌张的直想往前。路哪有走完的时候?只有命长了短了是个终点。届时还要卸了臭气,化成脓水,变为尘土。在都市,少见这广阔清静的地界儿。
  儿时住在北京朝阳门外,是把蔓菁疙瘩蒸熟当窝头啃的时代。家北面有杨树林,有条小河,有片苇塘,地界儿倒是清静。
  爷爷是1960年秋后走的。入棺前嘱咐爸爸和姑姑,要穿那件洗得发白的黑长袍马褂,像他走路,不能铺张。爸爸的把子兄弟,赶了挂大车,把爷爷送到东郊平房大坟场埋了。
  爷在世时爱躲清静,抿着绿煞煞的青梅酒,嚼着半空儿花生。我那时脑门儿正好够到八仙桌面,踮了脚扒着桌沿儿,能看见蓝花小碟。爷会塞我嘴里一颗嫩豆,捋着长胡子眯笑。
  我爷爱静,不像我爸。爷是个秀才,毛笔字好,尤其蝇头小楷。书桌上,黄灿灿精铜笔架,横搁竖插七八杆毛笔。笔帽也是铜的。有街坊四邻求字,爷就说回吧,写好让三儿送去。三儿就是我。爷从不当人家面慌慌草草打发,总是静静伏案,写好卷了纸筒交给我,跑前后院。
  爷没政治觉悟。“大鸣大放”那会儿,爸的领导让爷爷给抄写大字报,爷不干。只有那一次,爷爷吼过爸。
  大车快晌午,才到了坟场子。方圆几里空旷寂寥,爷爷在那儿入了土,去了清静地界儿。……
  我手上的香烟,自己个儿灭了。夹在指头弹向空中,猛不丁儿,瞅见上游飘来一个皮筏子。筏上没见人,随水流荡来荡去。最后冲进湾子,搁浅。
  我跑过去。筏子上堆着花被子、黑棉袄,喊:“有人吗?”
  花被角儿撩开,有脑袋向外张望。
  我紧张地向岸上退了几步。
  花被下的人跪起,是一个大辫子,穿蓝毛线衣的姑娘。她看了看岸上又看看我,跳下来把筏子往岸上拽。
  我不敢上前。
  姑娘拽上筏子,又去捡枯木枝骆驼草。手脚利落地生起火。
  我提着背包,凑过去。
  姑娘取出大铝锅,打了多半下黄腾腾的河水,架在火上。火势不好,稀烂的青烟顺从锅沿儿,直直升天。她把一件肥肥大大的黑棉袄,披上。
  我从包里掏出个饼子递过去问:“长城怎么走?”
  “旅游的?”她给我一个白兰瓜,饼子放在锅盖上。
  我点点头。
  “罗城那边有!”“罗城怎么走?”“顺河沿儿往西!”
  西边空旷旷,和这里没什么两样。
  再问:“打鱼的?”
  “唉!”
  “女人也打鱼?”
  “唉!”
  “我也喜欢打鱼,你用什么打?撒网?拦网?”我觉得不那么紧张了。
  姑娘再没言语,呆滞地看着筏子。
  我家门口那条河清净,鱼很多。我的诗句:小河,从我孩童的血管中流过。
  火旺了,烟淡了,火苗子窜到锅帮上。姑娘那双大眼睛要不红肿,一定很漂亮。
  “这水能喝吗?”看着白生生的水蒸汽,我感到口渴。
  姑娘摇摇头,棉袄翻到地上,黑红粗糙的大手伸到锅里试了试。蓝线衣旧得发白,紧绷住她丰满的身子,袖口已经破烂。她起来从筏子上拎了一把铁锨,在坡上转转,拣了个地方挖开了。
  这姑娘要干啥?我不好过去,往火堆里添着柴禾。
  太阳暖融融,普照在焦黄的河床上。对岸的沙原,向北铺展。远远的群山在清丽的阳光下,绿色黄色红色地变幻着景致。 姑娘过来扔下锨,在平坦的黄土地铺了块蓝布单子。“帮我行吗?”她倒了球鞋中的土,蒲扇一样的大脚趿拉着鞋。
  “行!干啥?”这么朴实的人,帮啥都不为过。
  “把我大(方言:父亲)抬下来!”
  我糊涂了。
  当我俩把僵硬冰冷沉重的躯体,从筏子抬到岸边那块布单子上时,我似乎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儿。
  姑娘脱下她大泥泞的帆布雨衣,到河边去洗刷。她大就赤裸裸,仰面向阳。污浊的身体,像刚从沼泽里爬出。晾上雨衣,姑娘从筏子上提胶皮桶过来,兑上热水。开始清洗她大的身体。
  一股热水,浇到胡子拉茬的脸上。突兀的眼珠子,几乎要蹦跳下来。一桶,又一桶,她的手有些发抖。水,从头浇到脚。掺着泥浆,慢慢流进河里。尸体冒着热气,很快又凝成水珠。我理解了姑娘,急匆匆拿出毛巾。走到她面前,扎挲着不知如何下手?她一把扯过去,仔细地擦拭。我打了个冷战。姑娘捋起袖子擦她大的头发,然后胳肢窝。又用长指甲的小手指,掏耳朵眼儿里的泥。她圆圆胖胖白白的胳膊上,挂着几条泥水绺子。
  这是个健壮的中年男人,肩膀宽厚,四肢发达。没有冲净的大手硬邦邦支在地上,着实攥着一把泥沙。胸肌,像厚厚的两块铁饼。微微塌陷的小腹上,包子大的肚脐像榆木疙瘩。怀间浓密粗卷的黑毛,一直向身下蔓延。环绕到裆下成团,如拥起一朵漆黑挂着露水的大理花。右腿迎面骨有伤,呲咧出白色的骨茬。   姑娘擦得很慢很仔细,还时时抚摸犯愣,想心事儿。擦到下身时,她向我招招手,示意我掰开两腿。很紧,我只好用树杈支住脚踝。大脚惨白,像漂过的布。她用水冲了一下,我才发现男人的阳具没了。她把毛巾摔掉,扭身坐到河边去了。
  我从没见过这等场面。这场面背后的故事太丰富、太痛苦、太悲怆了。这男人一定是被害死的,割掉阳具惩罚。特别想了解其中的故事,但看看姑娘的背影,不敢唐突。
  姑娘回来了,凄凉而安详。继续冲洗尸体的胯下,一次又一次。我认为比我那地方都干净了百倍,她还在冲洗。最后,她把脸贴了上去……
  我丢了勇气,扭过头抽烟。推测那男人,不是她大。我身上汗湿,似乎经历了一场寒雨的淋漓。捻灭烟头不由自主再看,干干净净,像个活人似地注视着碧空。金色的光线,温暖着即将入土的躯体。散发的薄雾,怀疑他体内还有阳气,有了呼吸。
  篝火添柴,姑娘拧着腿烤身子烤手。青烟几次熏到红肿的眼睛,揉揉却没有泪水。这样一来,她的面孔更加难以琢磨。
  “现在埋?”“日落前。”
  “唔!”我不再问。
  姑娘把白兰瓜摔开,籽儿瓤儿甩在河沿。她的手浸得白里透红,我接了一半没敢吃,放在地上。饼子掰开,我摇头。她自己,叭叽叭叽地吃起来。
  我就是不敢再问,只有抽烟。得空,去捡捡柴禾。
  太阳本来还好,可忽然像停了电。姑娘惊恐地从咀嚼的沉思中,抬起头。工作还没完成,尸体的眼珠无法闭合,就去试了又试。实际上在清洗时,她已经努力过。圆楞楞的眼珠子被挤弄久了,泪水流到太阳穴,流到耳根子。泪水之多,想这汉子平生是不哭的。没法儿,她脱了毛衣,撕拽着贴身的粉布褂子下襟。
  两寸多长的褂子底边,围着姑娘身体扯下来,凭雪白的胸乳露出来不管。把男人的眼睛遮住系上的同时,她和他的眉头,都拧出了一个疙瘩。
  后来,姑娘把黄土坑铺垫好被子。我抬腿她抬头,把尸体放入坟坑,搭盖黑棉袄。
  姑娘把筏子上该卸的都卸下来,然后放掉。顺着她的推力,筏子漂向河当央。看不见筏子影了,她提着两支木桨回到土坑边。给男人左手撂一支,右手撂一支。
  “穿上吧,挺凉。”我把毛线衣递给姑娘。
  “有剪刀吗?”
  “干嘛?有刀子。”
  “也行!”
  姑娘接过我的匕首,拽起辫子往下割。割发的声音,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想起这一带流传的《四难听》:“铲锅伐锯驴叫唤,懒惰的婆娘刮案板”。辫子搭在男人的脖子上,这是让死者永远嗅着女人,嗅着温馨。这男人,值。
  “我来埋?”我抄起铁锨。
  姑娘看着男人,好像没听见。
  我把毛线衣扔过去:“穿上,要受凉。”
  “等会儿!”姑娘起身小声说完,去拿了胶皮桶。土上兑水和出一团泥,在石头上摔打。
  土质挺黏,估计远古的陶器,都是这等泥料做坯。长城上的秦砖,也该由它烧制。
  姑娘揉捏好,捧着过来。是一根儿一尺多长,锨把粗的圆柱体。她肘腕支着爬进坟坑,放在男人的裆间。雨衣再盖好,才开始一把把一捧捧往坑中扔土。“在阴间,缺了鸡巴,没女人喜欢。”姑娘正视了我一眼,像玩笑。她轻松了许多,好像一个巨大的工程竣工。黄黄的脸上,泛出红晕。
  我一锹又一锹扔着黄土,坑一点点填满。感觉在掩埋二三十年代,偏僻村野古老的一首歌谣。陈词滥调,但很动人。
  黄土坟丘,堆起来。为防雨水,姑娘还摆放了一圈卵石。
  篝火熄灭,戈壁映着红霞。姑娘的身上,变成金黄。
  姑娘抱来筏子上卸下的木板,再次点燃篝火。
  我从背包拣出件衬衣给姑娘。看她没反应,就动手换掉破汗衫套上蓝线衣,再把她割乱的头发理顺。她居然像一个顺从的孩子。我相信,温情的宽解度极大。对自然、对动物、对同类,一样。
  姑娘的眼睛开始灵动。“谢!”她磕头在地。一个“谢”字,我自己被感动,都想谢她了。“甭。坐好。”我把她抱起。
  “现在你确认我是好人吧! ”其实人家没说过我是坏人。
  “不知道!不怕,我死都不怕。”她往火里拨着瓜瓤子。
  “要是坏人,还起了歹心呢?”我瞎心恶意。
  “耍我、折腾我、干那种事。不愿意,可我随。我还不想死,得守他三天。”姑娘偷偷看了我一眼。
  “三天之后你去哪?”说完,我心里别扭,好像三天之后还能和她做什么。
  姑娘仰面,满脸刚毅。目光凶狠,却无杀气。“去找那对狗日的男女,抢回大的鸡巴。再把那男人的割下来,喂狗。不像他们,把大的鸡巴供在床下,天天烧香磕头。”
  我看着河水,宛如那里流淌着一个发生的,或者即将发生的血红色阴谋。“能给我讲讲怎么一回事吗?”我尽量说得和缓,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别让她感觉我特想知道,特爱窥伺人家隐私。沉默。她没有讲的欲望。河水涣涣,慢慢暗红。
  “报仇之后呢?”既然不说以前,我想知道她以后的打算。
  “陪着他,这地界儿清净。”姑娘舒了一口气。
  夜里我和姑娘靠在大背包上,拥盖一床被子。她不说话,也不问。我尽管去胡思乱想。
  爷爷入土也就十几年吧,政府要平坟、要盖厂房。
  老家的亲戚,走动得多了起来。
  有人悄悄埋怨爸当年的决策说,打初要埋在沧州老家祖坟,不用今天折腾。老爷子哪受得了!
  爸经过这多年的磨砺,眼瞅着世上改了、革了、动了、变了,暴性子削弱了许多。多少感到理亏:这是时代,走一畦,拾掇一畦。并坟吧!爷爷的遗骨和两个奶奶合并一起埋入祖坟,这就算了了爸的心事儿。
  去收拾爷爷的骨头,爸不让别人跟着。一早走的,直到子时,爸驮回个新打的木箱子,说:都拣齐啦,一根儿没少。
  哥妹儿几个我最闲散,陪爸妈回了趟华北平原老家。我亲奶奶先去的,已经在祖坟占好位置。另一个奶奶后走的,埋在老场院。我家老场院,土改时已分给别人。人家知情达理,在奶奶的坟四周划出个清净地界儿,奶奶从没受到打扰。   起坟前,有祭品,有仪式。之后,咣咣的铁镐一刨,爸就拉我跪下,他混浊的泪水流出。爸从来不流泪,这会儿心情肯定复杂。二十几年在地下,一人挺清静。并了坟,挤一块就好?!坟坑愈往下挖,村里老人的话就愈多。动作轻点儿,别吵着她老人家。那时我家可能有点儿钱,棺木做得巨大结实。这么长时间出了土,还完整无损。只是黑漆掉净。棺木潮湿,扛起来沉重之极。肩膀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硌进我的肉里。
  爷爷和俩奶奶的坟并好,培成了一个大坟丘。爸是孝子,让我和妈先随亲友们回了。他在坟前坐到落日。
  爸一下子显老了,没见他一点儿轻松。按说祖坟四周除了枣树林子就是庄稼,也算是个清静地界儿了。
  一晃多少年过去,也是个秋天寒凉的夜晚,还没生炉子。我下班一进屋,就觉出气氛不对劲儿。
  老家来人了,说村里都嚷嚷开,就我家的祖坟墓地占的地界儿大,要平了种庄稼。上边有政策,不能让死人与活人争地皮。
  得,我的爷爷奶奶们,别想有清静地界儿了。
  我爸爸并不显得太沮丧:“听政府的,有政策咱也没辙。”
  我妈妈说:“三儿,再去打听打听,政府是啥政策,再移坟,死人都没清静地界儿了。”
  爸说:“啥清静地界儿?三儿满世界瞎跑,西北、西南转悠了一年多,你问他找到了吗?!甭为故人担忧。”
  其实爸的心事儿最重。
  都睡下,爸到我房间,说了一个特大新闻(本不该公布的):“祖坟里你爷爷的棺木,是空的!”
  “为啥?”我没想到。
  “那年我去装殓你爷,地早已经平坦,都种过一年庄稼了,哪找去!听说马上还要盖大楼,开公司。”
  “那爷爷永远没清静了?”
  爸说:“哪有清静地界儿?活人都在搅和活人,还顾死人。你自认西北还有是不?早晚都搅和没了。”
  “那人,再没个永远清静的地界了! ”
  “人不得清静,也不能清静。”爸说完回屋,关了灯。
  姑娘好像睡着了,还抱着我,什么也没发生。在这清静地界儿,死人的眼睛最明亮。生者看死者不明不白是因为你没死过,死者看生者清清楚楚是因为他生过。
  从姑娘怀中拿出胳膊的那一刻,我不光没情绪,还有怕卷入一场血案的担心。怕毁了后边的日子,还有那么远要走。盘算好,天一亮抓紧赶路。
  天阴暗,没星星,水哗哗,湿冷冷。
  我一夜没睡。她一夜没动。天刚一亮她醒了。我却浑身麻木,动弹不得。姑娘把我抱起来笑了一下。这是留在我记忆中,她的唯一的笑。黄牙细碎,但挺整齐。
  “你该走了!”姑娘在催促。是的,别人死了你还得活着,将就活着直到死去。
  我慢慢移动着脚步,收拾背包。
  姑娘给我一捆不干不湿的鱼:“路上烧一下就能吃,顺着水走,别离开这条河。”
  我背上包,向西走去。走着,回身问道:“你叫啥?”
  “我叫河女!”
  不折不扣之赛汗塔拉·徐婶
  小时候玩泥巴,捏成碗。找个平地一扣,“啪”,底儿爆破,对手得补上。破洞多大,补多大。然后再来,不折不扣。
  草原沥青路油光光,弯弯扭扭像蛐蟮。秃子方向盘一打,车拐下路基。他说,热,睡睡再走。
  我和他刚爬到车下,同路的两辆,也停在附近。午休,长途司机的好习惯。秃头有了呼噜,我把褂子盖住脸,也大睡过去。
  那天凌晨,我就出发了。要想在草原上不迷路,顺着电线杆儿走。下午,到了公路。要搭车,搭车到可以花钱、洗澡的地方。兜里钱一大卷,是离开京城时,朋友凑的。还一分没花呢。
  乡级公路很窄,错车都难。我向路两头看看,坐在背包上抽烟等。“友谊”牌儿烟,白盒红牡丹,包里装有十条,是奥妮买的。解放卡车、东风卡车,一辆辆车速都没减,相继过去。又来了一辆大油罐车,我抱着包,背对着,屁股坐在路当央……
  秃头司机把我从梦中叫醒,说水箱坏了,让我改坐他同事的车。给我介绍时,他管那个司机叫迷糊。
  再上路,我很担心。这司机小眼儿一眯,睡酣了似的,车却飞快。还好,车少。窗子掀开,热风黏糊糊。两小时后,迷糊问:“你、你、你说这是为什么? ”
  “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迷糊,还没睁开眼。
  “我、我、我开车,特想搭上的是女人,不、不、不愿是男的。为、为、为啥? ”迷糊说话,有节奏。
  问题不友好,不搭理。
  “阶、阶、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我、我、我们是油车,有、有、有严格的规定,绝、绝、绝不许生人上车。”
  斗斗嘴也好。我添油加醋,讲了秃子停在我身后的瞬间。“我靠,不到半米。急刹车的气浪推翻我,趴着还滑出老远。要不是死抱住背包,那后果不堪设想。”我略去秃子对我五分钟的谩骂。
  “不、不、不怕撞死?”迷糊牙齿咯咯。
  “怕死不出门。上上个月,我在乌拉盖尔河还遇到过劫匪,后来被张北康保太仆寺旗的木匠队给救了。”
  “龙、龙、龙门阵,天、天、天安门的龙门阵。你、你、你北京人真牛,牛、牛、牛、牛……。”最后的字,咽到肚子里。
  一道梁,一个塔垃,又一道梁,到了赛汗塔拉。
  赛汗塔垃,是二连浩特火车开往呼市途中的第九个小站。没人,售票窗口小牌上写着:“每日十点买票。”我本想挑挑毛病,下意识摸摸兜,差点儿晕过去。午觉时钱还在褂子兜,是秃子掏走了?算逑,反正丢了。再翻翻,东拼西凑,买票不够,只能扒火车。不远处有一串破锈的槽斗,我没犹豫爬进一节大车厢。是煤车。我把大煤块儿挪挪,枕着背包躺下。躺下又担心,煤车不往呼市,是去二连再到乌兰巴托咋办?否,据说乌兰巴托不用煤,家家户户都是大电炉子。真要往那边开,我八成得被遣送。
  梦里,有东西掉在我身上,摸摸是麻袋。火车晃,有危险。揉揉眼睛,月光如水。有人爬上来,我不敢动。难道这位爷,也要在此过夜?他腿先翻进,随后大半张脸。黑包头,黑衣褂。四目相对,来人嘴巴竖立,“啊,有埋伏。”声音尖脆,然后跌下车去。是个女人。乱套了,前后车厢动静更大。哨子声连连,“嘟——嘟——”。我窥视,路基边有奔逃的影子。稳住,以静制动。   安静恢复,四周依旧,煤车像焊住铁轨。
  熬到天黑,饥渴让我爬下来。赛汗塔拉的街区不大,灯光这儿那的,凡有亮就贼明。主街东西,几分钟逛了个来回。腿脚发软,想歇歇,肚子不饶,继续。继续什么?有了去向!
  这家木板小饭馆,三张桌子。大汽灯刺眼,照亮萧条。角落有俩蒙古汉子,各攥酒瓶对饮。南窗边的桌子,让我喜乐。一个妇女,两份饭菜。她吃完,放下筷子正掏烟。虽浓妆艳抹,但脸型饱满方正,少数民族的人好说话。但我头一次要饭,吃不准儿。
  说了好几句,女人不理。我脸热找台阶,也许不懂汉话。要走,她言语,“吃顿清静饭都不行,一会儿一拨儿,啥狗鸡巴世道!给!”她把残羹剩饭推了推。我有心理准备,菜汤倒入剩饭,扒拉进嘴里。放下碗,麻利地把烟给她点上。女人嘬着牙花子笑了,特像昨晚扒车的贼。她让我坐下,我就坐下。她让吃另外的饭菜,我就吃。
  “甭装憨厚。是人是鬼? 我一眼就明白,你是逃犯!”
  太突然,我没言语。她情绪激昂,“你要真是逃犯,住我家,老娘我玩命养活你。”顿了顿又和气下来“老娘我就这脾气,你越坏我越欢喜。”我知道她的意思,但装不懂。“看你小子,黑脸红,红脸黑的,就不是什么鸡巴好鸟。”她呲了呲宽大的白牙。
  我吃完背上包,赶紧走吧,咋摊上这么个主儿。掏出一根儿香烟,递过去。“谢谢!”她接了烟说:“好小子,有难处到站前徐记杂货铺来。”我转过身时,她嘀咕:“姥姥家的狗,吃完就走。”
  在车站转几圈后,我无路可走。人生地不熟,只能试试下策。
  “徐记”店铺门缝流出光亮,流出女人哼哼唧唧的小调。
  “当当”,敲门声轻,我都没听见,门却大开。穿着花背心的女人笑道:“我知道你该来了,进吧!”语气和缓,不像饭馆里的那个人。她闪身关门,帮我把背包拿下,搁在门边。
  这是间被货架隔开的房子,拢共十来平米。我身边、脚下,都是货品和麻包。只好杵着,马桩子似的。女人侧身从货架上拿了瓶葡萄酒:“欢迎你!”她咬开盖,按按我肩膀。我坐在麻包上,接过喝了一口。极劣质,还是咽了。
  “好,说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女人蹬着货架。
  “出来转转,城里呆腻了。”“该不是北京逃出来的吧? ”“我有证件,有介绍信。”“别,别拿,那东西我这儿有的是。”
  她往下抻抻黑裙子,遮住肉嘟嘟的膝盖。女人白皙皙,比化妆好看。“就是黑点,长得还算老爷们。”人家也在琢磨我。
  “那还用说。”我轻言细语,生怕被轰出去。心藏请求,迟疑再三,终于讲出口。女人痛快,说可以。但得干一月的活,吃住全包。然后再满足我:给买一张去呼和浩特的火车票。
  “干什么活儿? ”看她神秘劲儿,赶紧问。怕是偷煤。
  “我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她笑。
  妇人笑笑,喜事儿来到。可她的笑,我不舒服。一个月,哪等得了啊。“借我点钱行吗?”
  “肉包子打狗。不借。”
  就各自抽烟,不作声。她狠狠嘬了一大口,嘬唇仰面出烟圈。一个接一个,飘向屋顶。最后吐的烟棍儿,从一连串的烟圈中穿过。正要叫好,她却噗的一口气吹乱:“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乐! ”我举起酒瓶。想她独自在饭馆的情景,心动恻隐。
  “过生日,不快活。我今天45岁,马上50,就是老太太啦。你说这人他妈的活什么大劲。”她说着,脸色暗淡。
  “哟! 看您这气质精神儿,撑死也就40。”
  “臭鸡巴小子蜜嘴哄我,哄你娘。”她乐,眼角堆出皱纹。
  和这女人挺有缘分,但还得谨慎策略:“您真45?那是属猴。”“对呀,是属猴的!”“我也属猴!”“真的?好呀,投缘。猴子喝酒。”
  对饮三杯后,女人说:“猴命不好。”“怎么讲?”“你看我俩,都是离乡背井。”“有道理。”
  一瓶酒喝完,我有点儿晕,想睡,就试探地说:“困得很。”
  “急啥,先洗洗你那黑驴鸡巴脸。”女人笑眯眯端出个白瓷盆:“我刚洗过的,不脏。”我脱下衬衣,她在我后背唠叨,“汗骚烘烘的,膀子挺厚,肉也结实。脖颈子这些红肉道子,是咋剐的? ”
  “和牧羊犬干仗留下的! ”
  “哟! 别他妈的留下疯狗狂犬病啥的! ”
  洗完,我也没言语。她受不来沉默:“你吃了不少苦吧? ”
  我越来越踏实了,“大婶是姓徐? ”“嗯呐。”徐婶答应着撩开柜帘。里边,被一张床占满。她拉了灯绳,床上通亮。外边灯熄灭的同时,床头转起个巴掌大的风扇。骤然,凉快多了。
  “坐床上吧!”徐婶拍着我的后背。我刚把屁股挪过去,她又催“脱鞋,洗洗臭脚丫子! ”说着,拉过水盆“就算给我儿子洗吧!”她的手软乎乎,人也越发温和慈祥。
  这臭脚,个把月没洗了。我眼泪差点出来。“您孩子呢? ”我问。双脚,已被打满茉莉香皂泡。
  “和我翻脸啦,断了关系。那天是他爹去世的日子……起先年年一块儿过生日。”她的手停了一下,接着说,“娘家没脸回,跑到这,八年啦。头些日子听说闺女结了婚……算啦! 说这不畅快,上炕吧!”边说边扇了我脚丫子一巴掌。
  女人让我叫她姑,对外说我爸是她哥。大姑在床外收拾,我安逸地躺在凉席上。她拿进草原白酒和罐头,又抓来五香花生米。说过完生日,明儿去给大侄子买车票。好啊好,我放心啦。大姑脱了衣裙爬上炕,盘腿我对面。我不好意思看她,低头吃花生米。
  “咱娘儿俩,咋都成,不害羞。”
  我欢实起来,假大方地给她斟了酒:“祝大姑生日愉快!”
  “过生日,我头遭这么高兴。来来,我敬你。”
  聊轻松了,问她:“昨儿晚车站上您搞过煤?”不好说偷。
  “没有,我是前天去的,背了几十斤,卖了20块,过生日得有银子,这里人都偷。你也在站上?”   “我睡在煤车里,撞了个照面。”
  “怨不得都不敢去了,说车上下了埋伏,原来是你小子。”她笑了很久,兴致很高,还讲了她的婚姻。
  我娘守了二十多年的寡,总想早点把我嫁出去。西乌尔特一个男人赶来五十头肥羊,她就应了人家亲事。
  我那天回家见老娘心急,快马蹄子踩进草鼠洞。马腿撅折了不说,我也摔死过去。醒来是在大石塔拉,哈特家的毡房里。
  哈特说:不许你嫁。我说:不嫁也不嫁你。哈特说:我要过你身子了。我说:啥时? 哈特说:刚刚。我说:那就嫁吧! 他乐翻了,又滚到我身上。我俩累喜到掌灯。他换给我一匹三岁的白鬃马。
  回到家,娘说:给我赶来的羊,老喜欢了。我说头疼,睡吧!倒下半晌,两眼还瞪着。娘说:咋啦? 我说:嫁哈特吧!他骑着我,我像在飞马。娘说:哦。能飞就嫁,明年秋后成亲。
  我嗯呐。可脑瓜子疼。来年六月祭敖包的日子,我和哈特办了婚事。肚子大,不办不行。
  踏实地过了两年。这年转场的路上,给儿子生了个妹妹,起名哈特宝宝。秋后的一晚,哈特做完事儿还不下来,拽住我耳朵说: “我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那九块大石头……”“不听!我想睡觉。”“你那天的马蹄子,不是踩进草鼠洞了。”“咋回事?”“是我在你回家路上,掏了一百多个洞,掏了一宿,横竖弄趴下你,不许你嫁别人。今儿我接着掏。”说着扒开我又要进。我来了气,一脚把他踹下炕:“让你掏,老娘我让你兔崽子也趴下! 说,大石头什么秘密?”
  可哈特再也说不出话啦,翻了白眼儿,他脑壳撞进铁炉角。赤峰呼市两个医院,治了几个月。哈特留住性命,跑了精神,成了植物人。我哭了几天几夜,真该哭死。
  大姑擦了眼睛说头疼。翻开炕席角儿,捡出两粒药片扔嘴里。我说那睡吧! 大姑要拉灯绳,灯却灭了。“又他娘的停电。”她骂完躺倒,鼾声大作。酒劲加上乏,我也睡去。
  热得喘不上气,我睁开眼。炕上雪亮,可能是半夜来的电。我发现,惟一穿着的裤衩没了。闭着眼睛的大姑丰腴水滑,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找到了,像老母鸡啄米。我随着她,横冲直撞,奋勇昂扬。花生米,被碾碎,烂香。最后一刻,她的话语清晰绵软:“我是草原,我是草原。”声声递进,泪眼放光。触电一样,嘴巴竖起尖叫:“我飞啦,爹啊,宝宝。”手指甲抠进我皮肉,大哭。我,如在黄骠马背驰骋。兴奋、眩晕、奔放。
  困倦。我半睡半醒,那张脸一直在晃。还在煤车里,车开动……,远方不知是哪个小站。她又上来了……
  起床时,她不在。炕干净我干净,花生皮都没有。刚找到裤衩,门响,我赶忙穿上。大姑撩开柜帘,满面春风地说:“宝宝,才十点多,再睡! ”我不好意思地问:“不开店啦? ”
  “本来也不常开,睡你的。我去弄只烤羊腿来,给你补补。”
  “先别走”。我不叫大姑了,一夜过后,好像对她有了资本。“昨夜的事儿,我们犯了成吉思汗的法典了。”
  “啥法典? ”她笑,坐到炕上。
  “要被杀头的罪过! ”我的确有罪恶感。
  “怪事儿! ”她的胖手伸进我裤头,摩挲着,“我喜欢。”
  “‘通奸者之奸夫,不论其有无配偶,均极刑,以昭炯戒。’这是太祖皇上制定的法典。”我没动,随她摸,言辞铿锵。
  “你我不是蒙人,这鸡巴碍他皇上啥屌毛事儿! ”女人说着手上加了劲儿。
  我疼,怒气冲冲吼道:“你不是蒙古族? ”
  “鸡巴是道坎,过了没好脸。狗话,我是地道的汉种儿!”
  “可我是啊!”
  “啊?”她的嘴,又惊歪了。
  我诚心撒谎,果然吓住!“没想到吧,我是蒙族,我是奸夫。”
  “是我奸的你,要罚罚我,五马分尸都行。”
  “皇上的法典只说,把奸夫处以极刑。”
  “得得得,爱咋咋的,我只能替你死一回。别扯淡了,你再来个回笼觉,我马上回来。”说完,出去了。
  我寻思,吃完羊腿呢?晚上还是那事儿?掂量掂量,溜吧。把背包里的止痛片,倒一半在炕席角儿下。紧手紧脚,出屋撞门。
  我贼眉鼠眼溜进草原,在一架勒勒车上,美美睡了一大觉。再后来肚子闹,又去要饭。在西街口小饭馆,我面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言语老练。他赏了我杂碎汤和两个饼子。我吃完,被拉着到他住的旅店,睡了一宿。他是蒙古族,呼市的建筑工程师。
  其间对话好玩:“您不怕我是坏人? ”“看你也不像好人!”“像什么?”“ 笨蛋!要饭都不会。什么‘可不可以帮助我一顿饭?’,太不专业。得这样说,‘您行行好,给点儿吃的吧!’最起码要低贱卑微,你却昂首挺胸。”“您能借我点儿钱吗? 我的钱被偷光了。”“这话就专业,和骗子说的一模一样。”“您给我买饭吃,那是您给的,钱是有借有还。到了呼和浩特,我立马取了给您送家去。”“好,好,好,自当是被骗一次。二十块钱,够吗?”“得,得,您是善良人,少骗点吧,我拿十块。”“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咱们喝两口,我去买瓶草原白。”“你这人真逗,那钱不是明天买车票吗?”“够,够,足够。”
  第二天上午,告别工程师。踏上新征程,还有点兴奋忐忑。为安全起见,上车再补票。我躲在旮旯,快十一点,火车才到。瞄好车门,正准备大步流星蹿上车。活见鬼,她不知从哪冒出来。
  “宝宝,这是车票,拿着!我没坏心,女人是车站,就想让你多待两天。”大姑把票塞给我。
  事实上,结尾没那些离情伤感。她走了,我上车。车开了,我跳下来。追上她,回去住到第四天,被她撵到呼和浩特。大姑说,男人不能光干鸡巴事。
  责任编辑 李国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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