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蓝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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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恋备忘录”
  
  又是“黑色星期五”。一个月前的今天,我和周扬的爱情命运号撞到了冰山。一听到我的悠长叹息,小葵总是很夸张地拍着我的肩膀说:“米辛,振作一点啦!是你告诉我的嘛,人总是一边长大,一边学坚强。”
  真后悔伪造了那么多条我自己都记不得的“格言”,本来是用来安慰小葵的——从小三到大三,状况不断的她一直是我的“死党”,一路磕磕绊绊居然都化险为夷。一直向前飞奔的我却偏偏在恋爱方面四体不勤,终于把自己绊了个踉跄。
  很想告诉她,虽然有些过往的片段会被时间淘洗得失去光泽,但还有一些,会被磨砺成锋利的记忆,让模糊的细节变得无比鲜明。比如,我依然记得,那个周五多云转雨,平均气温19℃。那天我的脑袋里塞满了英语戏剧比赛、校文艺汇演和六打日语单词。整个上午我都呆在社联电脑室,给一个校园乐队设计海报。敲定最后样式后,满心轻松地走到一楼大厅。两边的巨型宣传栏里,是英语学院近4个月来各项竞赛的图片报道及获奖名单,我的名字是其中的“高频词”。
  奇怪,那天我又看到了那个男生。他正看着橱窗里的照片,还是标准的哈日sTYL[:垮垮的牛仔裤和色彩“错乱”的宽松T恤,球鞋,护腕,反戴的棒球帽前面顽强地探出一撮金棕色头发。在日语学院上选修课的时候,我经常看见他莫名其妙地向我微笑,仿佛我是他30多年的邻居。
  悄悄从他后面走过去。我怕他是我的小学同学,而我偏偏忘了人家的名字,那见面打招呼我得多糗啊!在大门口,看见了周扬,他的表情却和天气一样阴郁——猛然想起,我已经迟到了一个半小时,两个礼拜中的第四次。他曾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每次寝室的姐妹们都只能告诉他,我这几天忙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她们让他打我的手机,最后却在我的枕头下面听到了我的Amoisonlc温柔的和弦……
  现在,我的手机铃声又恢复成了单调的呼叫,那首泛滥了整个城市的歌曲,我无法假装平静地任它一遍遍仔细地唱:“很爱很爱你……”而小葵则一直强烈建议换成LEGO版的(一个人的精彩),她说这是所有女生的“失恋备忘录”。可是我不知自己要修炼多久,才能如此洒脱地“头发甩甩,大步走开”,只希望学会忘记,因为遗忘,可能是对失恋的人最温柔的救助吧。
  
  “我叫米辛,请多关照”
  
  小葵读的是日语专业,但周五和我一样,有一个空闲的下午,于是总来搜刮我的cD和影碟,而我也乘机压迫她给我翻译长长的日文歌词。可是这两个礼拜,她神秘地“人间蒸发”了。周六早上,坐在床上习惯性地发呆,对面的丘丘一边翻书一边哼着歌,虽然调子跑到了爪哇国,我还是敏锐地听出来是GiGi的(短发)。失恋的女孩,有的歇斯底里,有的沉默忧郁,更多的人多了耳钉、短了头发,这是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所以,当收到小葵“速来果冻”短信的时候,我正盯着镜子,努力习惯自己刚刚变成三月春草长度的头发。“果冻”是学院旁边的一家小吃店,小葵常在那里逮到我。
  下午三点的小吃店顾客寥寥,一进门就看见了小葵,桌上还有我最爱的沙锅,0.7秒之后我听到小葵超八度的尖叫。也难怪她不习惯,从小学三年级以来,我只剪过两次短发。我一脸镇定地走过去。刚才背对着我,和小葵同桌的男生站了起来,很高的个子,像凭空里瞬间长出一座喜玛拉雅。咦?T恤上的斑斓色块好眼熟。仔细打量他一下,我被吓了一跳,是那个因X种原因向我微笑致意的男生! 图书馆、日语学院、篮球场、大厅宣传栏……天啊,我还没想起他是我哪辈子的同学哩!我的表情此刻一定变化万千。
  他温和的眼神里倏地闪过一点惊异,也许,我的超短发也吓到了他。忽然,他飞快地向我鞠了一躬,一串似曾相识的单词从他嘴里铿锵地蹦出来。居然是……我选修的日语!只好慌忙用半生不熟的日语客套:“我叫米辛,请多关照。”听小葵说过,日语学院的学生都有各自比较熟识的日本留学生,互称为“学友”,作对方的课外口语辅导。看来今天是他们的“日语时间”。小葵也站起来,微笑,反常地端庄,给我们彼此做着介绍。我的日语只是三脚猫的水准,只听懂他说他叫池田和也,大阪人,来中国三年了,并且……
  “他很钦佩你在各项活动中的出色表现,如果你不介意,他非常愿意成为你的‘学友’。”
  “不是开玩笑吧,他、他怎么知道我兼修日语?”小葵坏坏地一笑:“我告诉他的。”我的下巴都要掉到桌子上了。
  小葵又和他咕哝了一句什么,他用相当复杂的目光看着我的头发,嘴角又慢慢牵起熟悉的笑。这句日语我完全听懂了,他说:“你的短发真漂亮。”
  
  “谢谢你的蓝房子”
  
  就这样,我这个英语生稀里糊涂地成了日本留学生的“学友”,认识了原本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和也。每个周五下午的“日语时间”一点点地“谋杀”了我的宝贵周末,让我无暇继续“黑色周五”的叹息、流泪、恍惚和心酸,但同时也令我的日语成绩突飞猛进。老实说,我对日本的了解只限于和服、茶道、日剧以及漫画,而池田和也简练的言谈,充沛的精力,让他怎么看都像来自涩谷而不是大阪。
  一个下午,在操场上远远地看见周扬,居然恍若隔世,这奇怪的感觉让自己都暗暗吃惊。几分钟后,听见身后有人用别扭的中文喊我的名字:“米线!米线!”回头一看,果然是和也。我只好第N次给他纠正:“米——辛——”除了我的名字,他见到我从来不说一句中文,学外语的人刚开始都有这样的交流恐惧症。不过,他来中国这么久,口语怎么还这么POOR啊?
  他颇有兴致研究我那一身Y世代“行头”:男装潜水表、贴满胸章的帆布背包、超长T恤、和他同款的袋袋裤。然后抓抓脑袋,好像在努力回忆我原来的样子,我耸耸肩:“没办法嘛,我以前的淑女装和我现在的头发完全不搭调。”还好,我看见他向我齐齐地伸出两个大拇指:“PERFEOT!”英语倒蛮标准。问他有何指教,他把一张像爬满了鬼画符的A4纸塞到我手里。真想骂他怎么可以把美丽的方块字写成这副尊,容,再抬眼,却发现连人影子都逃了。
  到了自习室,费力地辨认他的“真迹”。他说,在日本的古老民俗里,人们相信如果用蓝色的纸折成两个层叠的房子,放在枕头下面,就会让人忘记白天的各种坏心情,拥有安稳的睡眠……信没看完,“追杀”小葵的想法却油然而生:这几天,为了准备学院的英语辩论会我挑灯夜战结果不幸失眠——小葵她把这些也跟她的池田学友“交流”了!天晓得什么“蓝房子”,小学时我手工课分数从来都是在及格线上挣扎。
  忍到周末,杀气腾腾地奔赴“果冻”小吃店。从玻璃窗望进去,发现小葵又玩了失踪,只有池田和也伏在桌上,不知在忙什么东东。轻轻走过去正想发动突袭,我的脚步忽然在他身后“定格”了。因为我看见,他正把一张蓝色的纸慢慢折叠、翻转,小心而专注,和平时漫 不经心的神情决然不同,而他的左手边已经摆好了两对折完的蓝房子。
  两秒钟以前,我还在盘算如何攻击他傻气的丈和传统,而现在,心却像被无形的锐指拨动。阳光穿过外面芙蓉树的枝桠,洒落一地,他那依然桀骜不驯的头发就在阳光里泛出金棕色,温暖而迷离。他看见身后的我,神情自若地解释说他怕我不会折,就先替我做了几个,还特意向我晃了晃他的杰作。一个日.本的大男生,在小吃店的桌子上做手工居然不觉得没面子,我很惊讶。或者,应该确切点说,是感动吗?
  “谢谢你的蓝房子!”我告诉他我要早些回去准备辩论会的材料,没忘加上一个30度的鞠躬,并把所有的纸房子装进背包。
  可是,那个晚上连读了两本卡夫卡也没睡着。脑海里,和也不动声色的笑意变得和阳光一样明亮——枕头下面的蓝房子也无能为力。
  
  “如果,你不是池田和也……”
  
  偌大的校园,到处都是闪闪发亮的青春,还有同样纯美的爱情故事。也许刚刚上演就打出了THE END,却还有重新排练的勇气。谁还站在伤心的原地?可能,只剩我了吧。
  辩论会前的两星期,“果冻”聚会我全部缺席。全力备战的成果是,我作一辩的F队笑到了最后。晚6:00开始的决赛上,我们遇到了同为00级的B队,一辩是周扬。他的优秀从未褪色,永远透射出犀利的光芒,我曾那么热切地仰望。小葵快把手机打爆了,一个劲儿怪我没告诉她比赛时间。“英语辩论!我想你应该没什么兴趣嘛。”我一边走出礼堂一边应付她的抗议,却听见她在那边阴阴地笑:“有人想去啊, 比如……”不用再听,我已经看到站在大门旁的小葵了,身后的和也双手插在宽大的裤兜里,又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小葵笑得更夸张,可能在想又可以理由充分地“敲”我一顿宵夜吧。可是,小葵说她要马上回去赶一篇论文。还没来得及庆幸,只听她严肃地叮嘱:“但你不准丢下池田哦,那样太失礼了,你还欠他三个‘日语时间’呢。”
  从“果冻”出来时,繁星满天。他走在我右边,吃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今天他安静了好多。我的脑袋里还是一张张辩论题卡,日语单词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也只有默默地望向天边的银河,那么遥远而模糊,像周扬的脸……正在出神,一段明快的旋律飘进耳朵,居然是和也,轻轻地哼着那支我学了好久的日文歌,《千与千寻的神隐》的主题曲。我听见了那句熟悉的结尾,中文意思是:“破碎镜子里,返照新景象。”眼睛却慢慢地湿了。
  “你知道吗?”我对和也说,”我那么努力地争取别人的认可,拿全A的成绩,考到各种各样的证….…我只是希望一个可以平视他的位置。可是,他不喜欢我的‘新景象’,那个连我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No.1‘米辛’……如果、如果我没有跑得那么远,一切就可以回到原点吗……”和也忽然沉默了,我说的是中文,可能他什么都没听懂。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他也能像那些蓝房子一样,让我暂时寄存一下难过。
  想起很多个“日语时间”的周末,它们哗啦一下都飞走了。这个混合着粗砺与沉静的男生,和我逛过水族馆,看过民族风情展,坚持听了四场京剧名段, 吃遍远近的特色排档.…..还有,有些特殊的日文句式,我用得再糟糕他都会耐心纠正;他的蓝房子让我相信,忘记也是一种勇气和力量。只是……他看到我的眼泪,有些慌乱,半晌后忽然冒出一句,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好。我停住脚步,用语速慢至极限的中文:“和也,我不喜欢只用日语和你说话,太辛苦了,拜托也讲几句中文调节一下,发音不准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我坚持微笑着等待,三秒、五秒……最后,却只看到他给我一个大失水准的笑容,渐渐低下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我知道自己没理由责怪。
  “如果,你不是池田和也,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也许我们依然是熟悉的陌生人,也许……”用力咬住嘴唇,清凉的晚风能清晰地听见我的心跳。从他身旁远远地跑开,和也高高的身影被我遗落在寂寞的星空下。
  ”其实,我不是池田和也……”
  英语辩论会一结束,我的失眠就跑得无影无踪,但和也各种无比生动的笑容却开始绽放在梦中。我把和也折给我的所有蓝房子串成了一个式样最马虎的风铃,挂在阳台上——那些悄然沉淀其中的情感,也让它随风飘散吧。
  找了很多理由想推掉以后的“日语时间”,小葵却开始了新一轮的短信轰炸。还是“果冻”,去那儿的路比到日语学院还熟——英、日两系地理位置奇特,分别在学校的南北两端遥遥相望,第一次上选修还是小葵给我带的路,因为整个日语学院里我只认识她。
  “你知道,为什么我非要拉你来和池田学日语吗?”小葵一见我就问。池田和也还没有来。
  “是让你忙碌得志记伤心。”她一脸真诚,“效果如何?”
  只有感动地点头。在我们依然青涩的记忆里,这段从小学开始的友谊真可谓“历史悠久”了。
  “池田很抱歉上次惹你生气了,”小葵告诉我,她已经给池田进行了强化训练,“让他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帮忙纠正一下发音。”说着,她向窗外兴冲冲地挥手,我这才发现了不知何时已等在外边的池田。
  “其实,我不是池田和也……”和也的普通话说得四声标准,令人吃惊的字正腔圆。小葵一直笑得春光明媚,我觉得, 自己似乎陷入了某个“阴谋”。
  他就这样用超流利的汉语告诉我,作为“交换学生”的他一年前曾到大阪学习,在回来的同学聚会上,他听到了小葵讲的“我最好朋友的故事”——又是她这个超级大喇叭!“在英语学院大厅看到那么多你的照片,灿烂的舞台上,虽然你的笑容那么明亮,却似乎藏着隐隐的落寞……忽然就很想认识你。正巧,那天小葵找我冒充她的学友,说是为了解决你的‘周五忧郁症’。发现你剪了短发,虽然瘦弱而且不快乐,但还有着温暖的眼神……从那个‘日语时间’起,我就决定要成为你的‘心灵oK绷’。”他一点也没给我留下插话的空隙,说完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米辛,我向所有的神仙发誓,我也刚刚知道他假公济私!”小葵无辜地瞪大了眼睛,“本来我是和美子——就是我真正的学友商量的,没想到被他窃听了。”
  “这种小cAs[不应该麻烦‘国际友人’嘛,”那个家伙居然还如此镇静,“何况,我的日语基本上可以瞒天过海了。”
  “那你怎么又自动穿帮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因为,我想成为你的蓝房子。”他一脸认真,起身,30度鞠躬,“我叫高川,请多关照。”
  一瞬间,那些”日语时间”中的美丽片段,那些飘着蓝房子的芬芳夜晚,那些映照过泪光的幽蓝星空……全都在他干净而清柔的目光里苏醒了。我感觉到那株在幽深的心谷中沉睡了很久的植物,终于没有忍住,哗啦一声开出满枝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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