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外祖母送葬那天，雨一直下个不停。我们的黑色外套都蒙上一层细密的雨丝，晶莹剔亮，仿佛罩上了银色的帏幔。
　　外祖母是10月去世的，刚好过完她的80寿诞。我们把她葬在家族的小块墓地里，我母亲的墓恰好在她的前面。母亲是42岁时离开我们的。关于外祖母逝世的原因，医学证明书是这样写的：晚期肺癌引起呼吸衰竭。可是，我宁愿相信还有其他原因促使外祖母离开人世。尽管许多病痛折磨着她，她最终还是死于孤独，死于真正的心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仍然在不停地呼唤着我母亲的名字。
　　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母亲与女儿的情感纽带总是紧紧地连在一起的。有时候，我们甚至抱怨这种过紧的束缚人的联系，这种联系仿佛证明这样一个道理：女人们相信她们靠得越紧，保护能力就越强。如果这种说法是真理，就好了。
　　其实，在女人们的故事里总是刻印着分离与期盼，挫折与绝望的痕迹。曾祖母艾达36岁时就带着三个孩子离开家乡洛杉矶，与她母亲在家门口道别后，来到了纽约，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外祖母迈拉是一个顽固而意志坚强的女人，她对孩子的爱是如此持久和疯狂，以致我母亲在接完她的电话后，会禁不住“呼”地一声放下电话，跑回自己房间放声大哭。我母亲42岁死于肺癌，留下两个脆弱多感的十几岁的女儿。这是她在撒手人世之际，不忍接受而最终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外祖母常年随身携带一只鼓鼓囊囊的邦威特·泰勒牌的购物袋。她还保留着一张镶着木框的自己母亲的相片。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印花衣服的严肃女人，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经常嘲笑她在一个破烂不堪的纸袋里面拖曳着一张老女人的相片。每当这时，母亲总让我闭嘴。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外祖母这一举动的深刻涵意，这个包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因为它是安全与幸福的象征，是母亲的化身。而妈妈是多么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她温柔地阻止了女儿的嘲讽，默默表达着对年迈的母亲的忠诚。
　　至今，我仍珍藏着这些记忆，随着这些故事的娓娓道来，女人们的生活也在慢慢展开。当我们围坐在餐桌旁或驾车远足时，这些温情诉说，默默地传达着女人们的文化，这些文化中充满着艰辛与胜利，失落与再生的传奇经历。外祖母曾说她的母亲用极少的钱养活了七个孩子，以及她自己如何通过艰苦学习成为一个律师，后来却发现居然没钱来应付考试的费用。妈妈也曾说过很多这样的故事。
　　但是，现在再也没有谁留在世上来印证我脑子里关于这些“女人的文化”记忆，没有人完整确切地听过这些故事，她们既不能加以补充，也不能指出我在某一细节上的差错。32岁时，我成了这个母亲链条中唯一幸存者，在我经历诸多事情时，极少能令我如此孤独和无助……
　　雨丝飘飞，我木然伫立在外祖母墓前，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最后一个也离去了!我意识到，我成了一个富有象征意味的终结者，但我没意识到我又成了一个新的开始。葬礼过后不到两个月，医生告知我已怀孕时，我才恍然所悟。
　　我失去了家族里所有的母亲，也将踏入母亲的行列，这是一个抚慰心灵过程的延续。每一次我都感到，孩子在腹内的踢动，暗示着她(他)想独立的欲望，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欣喜与惶惑、恐惧与悲伤的情感在我的心头涌动……
　　 编辑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