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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提起北京的冬天,总让人不寒而栗。从历史上看,老北京比现在要冷得多。据史书记载,明成化十二年(公元1476年)正月十三,天气剧寒,甚至在南郊参与祭祀的皇家仪仗人员和乐官都被冻死。至于普通人冬天被冻死的记录更多,最多时城内一日竟冻死170多人,甚至出现了轿子中坐的人和轿夫一起被冻死的惨剧。到清代时,北京一年中有150多天属寒冷天气,据估计,城内最低气温曾达零下20-30摄氏度,只是那时还没有现代测温仪器。
其实,老北京忌惮严冬,也与取暖条件比较差有关,普通人家只能烧煤球,无家可归者就更艰难了,夜里只能“抱火锅”,即蹲在墙边睡觉,把身体缩成一团,怀里揣个小暖炉,里面只有很少的炭,靠它的那点热量过夜。遇到特别寒冷的天气,体质差的人就很可能被冻死。即使是普通人家,冬季也很难熬,家家少不了三大件:挡风的棉门帘、苫白菜的蒲草帘和小孩的屁股帘,这被戏称为“岁寒三友”。
北京冬天的回忆,首先是冷。这种冷,在凛冽中透着踏实感,如老舍所言——“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这种冷,在萧索中透着温存,如郁达夫感慨——“冷虽则比南方要冷得多,但是北方生活的伟大幽闲,也只有在冬季,使人感受得最彻底。”北京的冬天,凝结了北京人对寒冷的记忆。而冬天里的一条条胡同,则承载了人们对温暖的向往。烧着水壶蜂窝煤炉子、热腾腾的白菜馅儿饺子,围坐在火炉旁暖手聊天的一家人,无不透着那股实实在在的热乎劲儿。当你走进胡同的院墙,一踏进屋里,扑面而来的一团春气会使你立马忘记屋外的一切苦楚。
如今北京的冬天,似乎不像过去冷得让人印象深刻。偶尔下点雪,过不了三五天,便化作黑乎乎的雪水流走了。少了大雪封门、少了积煤成山,冬天的味道淡了。从北京籍摄影师李江树的这组胡同影像中,我们能够透过北京人传统的生活细节,重温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今的胡同变迁和北京人冬日的生活情趣。那些年的冬天如同胡同里土灰色的斑驳院墙,阴冷却不单调,破旧却流露着人情味儿。时过境迁,当时的胡同范儿已伴随着拆迁和改造而消失殆尽。少了胡同、少了自由市场,没了蜂窝煤炉子和搪瓷痰桶,自然也抹掉了平淡充实的生活韵味。幸有灰白的影像记忆,让我们站在冬天的尾巴上,怀念冬天。
【冬暖】“京华忆,最忆是围炉,老屋风寒浑似梦,纸窗暖意记如酥,
北京金、元两代就有煤。当时的煤是用骆驼从门头沟拉到城里零售。黄土多是从蓟门桥外拉来的元大都城墙土,当年修城墙时这里的土都被筛过,所以比较细,杂质少。清代始至民国,煤末加1/5黄土制成的煤球是京城百姓的主要燃料。小康人家从煤铺买煤球,煤铺用直径1米的大荆条筛子,两个工人一天可摇1000斤煤球。城市贫民买煤末,加上黄土、水和成煤泥,摊平切成小方块,放在簸箕里自己摇煤球。当20世纪60年代有了轧煤球机,煤厂不再人工摇煤。再后来,多数人家从烧煤球改烧更方便的蜂窝煤。
上世纪90年代北京冬天的胡同里随处可见一堆堆的蜂窝煤。当时一块煤卖7毛钱。一个炉子一天要添上6~8块,一冬天下来,省着烧也要烧八百多块蜂窝煤。烧煤的程序是拢火、擞火、添煤、封火,还得不时地清理炉灰。大清早,经常能见到穿着秋裤的人哆哆嗦嗦地捧着一脸盆炉灰渣去当街倒炉灰。没烧透的煤末子可别糟践了,得把它倒在墙根,活了水压平,拿菜刀一条一条线地划开,晒干后自然形成一块一块的,待来年再利用。如今大多数平房已由政府统一安装了电取暖设备。但在21世纪初,北京的一些四合院仍使用煤炉取暖。
【冬食】
清水飘芙蓉,元宝落玉盘。 饕餮世间味,最是此物鲜。 ——《饺子》
冬至·饺子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北方的冬至讲究吃饺子。相传饺子源于医圣张仲景发明的御寒方子 ——“祛寒娇耳汤“。把羊肉、辣椒和一些祛寒的药物用面皮包成耳朵的样子,下锅煮,吃了不会冻烂耳朵,张仲景将其取名为“娇耳”。老北京还有冬至吃馄饨的习俗,据《燕京岁时记》载:“冬至馄饨夏至面”。相传汉朝时,北方匈奴经常骚扰边疆,百姓不得安宁。当时匈奴部落中有浑氏和屯氏两个首领,十分凶残。百姓对其恨之入骨,于是用肉馅包成角儿,取“浑”与“屯”之音,呼作“馄饨”。如今民间流传北京人讲究“冬至饺子夏至面”。这一天“茫茫寰宇,天地浑沌如鸡。”饺子形似鸡卵,所以冬至要吃饺子。
在冬天干冷的空气中,一丁点儿带着热乎气的香味儿就能飘得很远。冬天是饱口福的季节,冬天的美味离不开饺子。一碗热乎的饺子能驱赶一切孤独寒冷。冬至一过,转眼到年根儿,老百姓家里得屯上过年期间的蔬菜粮食和鱼肉禽蛋。几张木条案和几辆移动的板车构成了胡同里的自由市场。老百姓挎着菜篮子,买上几条带鱼和十几斤肉,还得来上几斤新鲜肉馅。忙碌了一年,年夜饭可不能含糊。
【冬趣】
一夜北风寒,大雪纷纷落,那景致有得瞧的。——梁实秋《北平的冬天》
雪景·雪人
谈到冬天最大的快乐,李江树说,“我最喜欢的是北京冬天的雪。现在冬天的北京不那么寒冷,雪也没那么常见了,野趣没有了。过去一下雪,整个北京都变得漂亮起来,特别是北京的胡同里更是好看。雪把胡同里的煤渣和灰尘都掩盖住了,胡同变成了一条狭长的白色甬道。孩子们堆雪人,点灯笼,白雪映着红门帘,洁净中显得特别喜庆。”雪是赏心悦目的。银装素裹的修饰让干冷空寂的胡同增添了几分素净与灵气。裹上围巾走出家门,去街上溜达溜达,迎着雪花,呼吸着新鲜空气,也别有一番风味。
老北京一入冬,有 “猫冬”的说法,意思是冬天要少运动、多保养,减少热量散发。可是离开了户外,哪儿还有冬天的韵味呢?当满城飞雪,遍地流银,“猫”在屋里的孩子们掩盖不住兴奋,急着奔入雪中,追寻着冬天赐予他们的妙趣。雪是百玩不厌的。光是打雪仗,就有很多玩法。除了攒雪球的玩法,孩子们还将竹竿破成两半,用竹条上雪,用脚磕出“雪弹”。第一场雪下完了,一定要在家门口堆个雪人纪念一下,如果能偷个胡萝卜作鼻子就更好了。要是家里有大人会木匠活,用木板和粗铁条给孩子做个小爬犁,那是冬天里最令人羡慕的玩具。大人用绳子拉着爬犁在雪地里前行,孩子的脸冻得红扑扑的,高兴地喊着“快点,再快点!”——童年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而如今,飘雪的胡同已成了“丢失的从前”,只留存在人们缤纷的记忆里。当罕见的雪花朦胧北京城时,胡同中赏雪戏雪的景象却难得再见了。
李江树,1954年出生,曾任北京无线电二厂工人,英文版《中国妇女》摄影记者。除了从事纪实摄影,他还进行摄影评论、摄影美学、文学方面的写作。
1985年,报告文学《林莽,浩瀚的林莽》在联合国“国际青年年”中国区征文中获金奖。1995年,专题摄影《儿童孤独症的拯救者》获全国纪实报道大赛一等奖。
1996年,摄影作品《人民音乐家王洛宾》获“全国新闻人物肖像大赛”铜牌奖。
曾在第一届“四月影会”《自然·社会·人》首展的摄影作品《画家石鲁》,1988年获“艰巨历程”全国摄影公开赛优秀奖,1999年获“共和国50年新闻摄影奖”并入选20世纪华人摄影经典。
2003年,中篇散文《向北方》获首届全国环境文学一等奖与《中国作家》“好百年杯”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
2004年,《北京·东四七条》等5幅照片被广东美术馆收藏。
2007年12月,以图片与文字的形式呼吁全社会对残存的、正在和继续遭受破坏的老北京做最后的抢救性保护的专题《老北京》,获首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同月,对两位摄影家的长篇评论《中原厚土》获第六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一等奖。
2008年5月,摄影作品《茶馆》被西班牙瓦伦西亚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
2009年建国60周年之际,入选由《文明》杂志社主办并评选出的“中国60位杰出纪实摄影家”。
出版的著作有:散文集《湿地》、《向北方》,中短篇小说集《沿着额木尔河的划行》,摄影随感集《瞬间的跋涉》、《手感》,摄影美学《象征摄影》,摄影评论集《有狼的风景》,图文书《说吧,北京》、《老北京》,个人纪实摄影集《滴水流年》等。现为中国摄影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环境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