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告别上译“好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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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作品《叶塞尼娅》《走向深渊》。

  “当兵的,你不守信用,你不等我了?”“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
  曾经风靡中国这段墨西哥电影《叶塞尼娅》和英国电影《简爱》的配音台词在不停地循环播放着,曾几何时,这个声音的主人李梓是多少现在中年以上观众最美好的成长记忆。如今她安静地躺在白色的菊花围绕的棺床上,不再有任何声音。
  2014年1月9日,上海龙华殡仪馆银河厅,上千名译制片爱好者自发地聚集到这里与1月5日刚刚病逝的李梓告别,这群人年龄大多已过四十,不少人已然白发满头。他们每个人都领到一支康乃馨,三鞠躬后把康乃馨放到李梓的身边,作为最后的告别。“我只是想告诉朋友、同事这个消息,没想到一下子有那么多网站转载,那么多网友留言……”和李梓共事了几十年的上译厂导演曹雷看到有这么多的人来给李梓送别时感慨地说。

压抑时代里鲜活的声音


  译制片超级发烧友张稼峰回忆说:“我只记得李梓的声音是随着那位西班牙少女的形象,一劳永逸地进入了我的审美生活。想当年,即便是邱岳峰的声音,也还是逐渐才被我熟悉起来并进而入迷的,而李梓的声音却是一下子就打动了我。”
  影迷们承认,改革开放后李梓经常给一些影片中美丽活泼的女主角配音,她的声音中有性感的质地。但是“性感”这个感觉在从50年代到80年代倡导全民过清教徒般生活的中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在为阿尔顿莎配音后,让影迷们开始知道上译厂有个新鲜美妙的声音,李梓的声音。
  李梓出生于1930年,1949年初进入到解放军的华东大学文工团工作,1957年进入上海电影译制片厂担任配音演员。李梓给影迷们最初留下印象,是在1958年译制的苏联影片《堂吉诃德》里的一个没有几句台词的村姑阿尔顿莎,影迷们评价说,李梓那时就配出了早期上译女声里罕见的鲜活劲儿,一种跟老派的舞台腔毫无关联的自由风格,辅之以银铃般的笑声,如同骤然刮来一阵乡野的轻柔之风,“老爷您可起的真早像个种庄稼的,对不起老爷我是想说像天上的鸟儿,今儿我家有件大喜事儿,母牛生了两条小牛,它们身子都很结实,就是瘦了点,跟老爷您一样……”
  从这时开始到文革,李梓陆续给《心儿在歌唱》中的桑娜、《白夜》中的娜斯金卡、《阴谋与爱情》中的路易莎、《当我们年轻的时候》中的薇丝卡、《婴儿》中的拉达、《罗密欧,朱丽叶与黑暗》中的汉卡、《红帆》中的阿索丽、《塔曼果》中的黑白混血姑娘、《生活从此开始》中的埃力格、以及《罪恶之家》中的苔西等影片担任主要角色配音,几年间成了译制片爱好者最喜爱的配音演员之一。
  文革开始后,上译厂的工作停顿了几年,工作人员被遣送到奉贤五七干校去劳动,这给了李梓重新思考的时间。李梓开始体会到先理解片中人物的重要,进而调动自己的真情实感来表现人物,使人物感情真挚、有血有肉。到了70年代,她的声音依然年轻,却显然比十多年前显得成熟,充满魅力。
  1971年,上海市革委会把正在奉贤干校劳动的若干配音演员召回,要为首长译配一批西方经典电影的“内参片”,离开话筒好几年的上译厂老演员们接手的第一个片子是《红菱艳》。其实《红菱艳》早就配过音,但首长对原来的配音不满意。之后接下来是《简爱》。“内参片”这个中国特有的名词,就是供给极少数重要人物观看的内部影片,理由是用于研究国际形势和国际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或者是为革命样板戏做艺术上的参考。每当内参片译配工作结束,厂内照例要开批判会,厂长还要起草一个批判总结给上级,以表明“自觉消毒”之彻底。
  在给《简爱》配音时,李梓对人物性格的特点中,尤其拿捏出色的,是简爱身上那种时时因身份卑微而不得不保持的矜持,所以她的短句,甚至是轻声细语,都掌握得分寸感极强。尤其在影片结尾,简爱在花园里与罗切斯特破镜重圆,简爱对瞎了的罗切斯特一连说出数个“是的”,让译制片爱好者至今津津乐道。
  因有5个朋友和亲属在文革中被以反革命罪冤杀的张稼峰非常羡慕李梓,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那是一个亿万“革命群众”聚集在广场上,对一批被绳捆索绑的无辜青年挥动拳头,一片喊“杀”声的年代,一个不知上帝遁迹于何处的年代。在那样的年代,李梓能表达发现真与善的喜悦,能发出人们彼此相爱的呼唤,这在当时的中国是绝无仅有的。当时,在中国大地上,能酣畅淋漓地享受这种幸福的人,或许仅李梓一人。某种意义讲,《简爱》译制于1972年,简直是一个时代的悖论。
1984年6月2日至5日,李梓应邀参加济南市举行的中国电影家协会第四届金鸡奖和第七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授奖活动。图 / 新华

  文革结束,改革开放,人们才在影院里观看到了这部让李梓达到了自己艺术造诣巅峰的《简爱》。

手工年代的一去不返


  文革后,中国人极度渴望了解中国以外的事情,也对更加有人情味的外国电影情有独钟,译制片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最受欢迎的一种“精神食粮”。历史带给了上译厂机遇,几乎每一部影片一面世,都得到中国观众的热捧,那时译制片名演员只要一出现在人们面前,就会被团团围住要求签字合影。
  叶塞尼娅正是李梓在自己配音生涯逐步进入晚期的一个重头戏。李梓曾经给《巴黎圣母院》中美丽泼辣的吉普赛女郎艾斯米拉达配音,叶塞尼娅也是类似性格的吉普赛女郎,李梓配音时已经游刃有余,得心应手。伴随着李梓性感活泼的声音,“当兵的,你不守信用,你不等我了?”这句台词由此成为译制片迷们心中的经典。
  上译导演曹雷回忆,李梓“准确理解原片,把握原片的风格和人物的性格,熟练运用语言和声音技巧”的能力不但圈内外公认,就连外国电影原片中的外国演员也赞叹不已。1983年,当时墨西哥电影代表团出访上海,墨西哥著名演员、《叶塞尼娅》的主演杰奎琳在剧院观摩汉语配音的影片《叶塞尼娅》后,出人意料地马上站起身来,一个大转身就紧紧拥抱住了陪同观看的李梓。“叶塞尼娅”会说中文了,杰奎琳高兴极了。
  总是在给美女主角配音,李梓也尝试在配音上转变风格。她在美国片《恶梦》中替一个女看守配音,用粗暴、略带沙哑的嗓音把女看守凶神恶煞的个性刻画得很鲜明,但观众似乎更加喜欢她原来的甜美风格, “你千万别配凶狠的老太婆了,我们不忍心听你这种声音。” 他们对她说。
  很多人还记得德国电影《英俊少年》中为小男孩海因切,那是李梓50岁时配的,声音和主角几乎完全一样。令观众意外又惊喜,没想到她还能配男孩子!还这么像。
  上世纪90年代以前,中国的译制片,翻译人员几乎是重写剧本,配音前演员们首先要理解人物,把台词背熟,再根据剧情,大家在一起配音,互相激发情绪,往往一周甚至一个月才能译制完一部影片。但是90年代后,录音技术进步飞快,为了追求速度,常常一两天就可译制完一部影片,质量被抛到了一边。译制片的配音不再要求演员背熟台词,演员也可以分头单独来录音,然后再把各自的台词合成在一起。90年代以后,李梓也基本不再参与配音工作,只是偶尔辅导一些青年演员。2000年后,她更是受到帕金森病的困扰,连开口说话都少了。
  现在,上译厂的每部电影每个配音演员只有约450元稿酬。以李梓等人为代表的老一代配音演员,相继退休、离世,他们的声音已开始不被年轻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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