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心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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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正在茶楼里吃茶,瞅着大厅里那说书人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伸手从碟子里捡了几粒花生米咬得咯嘣响。
  “楚家有一把祖传的桃木剑,传言这把剑在楚家先祖手上斩了万妖,饮足了妖血,可真是不得了。”说书人喝了口茶,叹道,“不过,前些日子楚家被屠了满门,想来是因为杀了太多妖怪,惹来报复,被妖怪所害。”
  听罢,我嗤笑一声,不想那说书人恰巧又停下来喝茶,满室寂静中我那声嗤笑尤为清晰,众人转头看我。
  我讪笑:“我呛着了,你们继续。”
  那说书人却不依不饶:“姑娘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众人也纷纷催促,表示非得让我解释那声笑背后的含义。
  我无奈,便道:“那桃木剑是件镇宅杀妖的宝物,既然饮过万妖血,必然是厉害得紧。可不但不能令妖望风而逃,却还因它而招来了妖怪,惹了杀身之祸,这又是何道理?”
  那说书人一滞。我又道:“诚然,许有法力高强的妖怪企图对付楚家,可楚家世代捉妖,于除妖之事上能力并不逊色,怎会一夜之间被妖怪悄无声息地屠了满门?”
  我勾唇笑了笑,将头上的桃木簪拔下,转手幻出一把长剑,将面前的木桌劈成两半,桌上花生米散落一地。
  我扬声道:“在座的都看清楚了,楚家并非无能之辈,也断不会灭于妖怪之手。今日便借大家的口传一传,那害了楚家的人,楚家女楚楚,定会追查下去。天涯海角,至死不休!”
  说罢,我潇洒一跃,自窗口飞身而出。白臻等在外面,忙接住我,转瞬化为白烟消失。
  路上他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喘着气,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若是肯告诉我,我又何苦如此。”
  白臻满脸无辜:“我都说了我不知情,为何你就是不信?”
  我累极,不欲搭理他,便躺在他的怀中闭目养神。
  他又开始絮叨:“阿楚啊,那口妖气可是损了我五十年的修为啊,五个月后,你可得把你答应我的东西给我。”
  我一怔,睁开眼看着白臻那一脸灿烂的笑,想了想:“若是五个月之后我还是不能查出凶手怎么办?”
  他打量了我一番,撇撇嘴:“你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换吗?”
  “若五个月后我还是没能手刃仇家……”我看着白臻的眼,一字一句,“你可不可以帮我?”
  他耸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觉得我会答应?”
  我便笑了:“若是你答应,我将我的魂魄给你。”
  楚家未婚女子,魂魄至纯,若得之以修炼,可增千年修为。我生前虽有一个喜爱的未婚夫,可死时尚未来得及与他成亲……
  见白臻不回答,我又加重筹码:“还有这一颗心,加上楚家的桃木剑,你用来化炼,便可又增千年修为。你要还是不要?”
  二
  我在五岁那年认识白臻,那时他是一只初初化成人形的白狐狸。一副好皮相,眼角微微挑着,嘴角微微翘着,游走在昭国各地拈花惹草。却不想一日被楚家捉住,打回原形。
  阿爹见他尚未害人,便打算将他放回山上去。不想我看见了那油光水滑的白色皮毛,乌溜溜的眼睛,欢喜得不得了,硬是求着阿爹把他留下来给我做了宠物。
  那阵子真是极欢喜他的,走哪儿都抱着,片刻舍不得离手。白臻在我十六岁那年再次修为人形,阿爹虽知情,但见白臻并无害人之举,便没说什么。只是那个时候我也已经不大搭理他了。毕竟男女十岁便不同席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只公狐狸。况且,那时我已经有了意中人。
  我的意中人是太守的公子,名安誉,字启玉。安启玉生得很是对得起他的名字,面若冠玉,举止文雅,真乃翩翩佳公子也,打从第一次见面便很是让我心醉。
  恰逢那时明山的锁妖链有所松动,有几只妖怪跑到了太守府上。阿爹等人忙着修缮锁妖链,无暇分身,我乃楚家嫡长女,便由我代替楚家去太守府上除妖。
  几只小妖,我挥挥手便摆平了。正打算收拾收拾打道回府,转身见到安启玉捧着茶站在门外,满眼崇拜地看着我,我便怎么也迈不开腿了。
  别的姑娘为何动情我不知晓,不过我却是因为他眼中我的模样,英姿飒爽,很是神勇。
  于是我同太守故作了一番玄虚,哄得太守将我留在了府上。
  此举甚是丢份儿。若让阿爹知道了,定会好好抽我一顿。不过阿爹他们在明山,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在太守府住几日,想来也无虞。
  于是,我便这般堂而皇之地在安公子隔壁的院子住下了。
  三
  从茶楼被白臻带回客栈后我累极了,待我再次醒来,已是翌日的午时。
  白臻不在房中,我腹中饥饿,便下楼去寻东西吃。吃了一半儿,白臻才从外边慢悠悠地回来。
  他一靠近,便有一股子脂粉味儿飘了过来。我咽下一口菜,抬眼瞅了瞅他,见他双颊微红,一副春风拂面的模样,便嗤笑一声:“昨夜又去烟花之地了?”
  白臻坐到我身边,又为我夹了一筷子菜:“多吃,少说。”我侧眼看了看他那显得愈发白皙的脸,鼻间是挥之不去的胭脂味,心中微恼,不想搭理他,搁了筷子便上楼了。
  这般耍了回小性子,本以为白臻会上来哄我,可是我等到暮色四合,也不见他的身影,便愈发恼了,蒙头准备睡下,不想房门却被推开。
  “快走,人找上门来了。”白臻如临大敌。
  我见他满脸的急迫,便也顾不得同他耍脾气,忙从床上起来,拉住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的白臻:“何人?”
  话音刚落,房中窗户便被破开,几道身影夺窗而入,手执明晃晃的长剑,剑峰凌冽不可阻。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白臻带着落荒而逃。
  我气急道:“你好歹身为一个妖,不过几个凡人,你便这般跑了,颜面安在?”
  白臻带着我气喘吁吁到了一处山头,他美人面上汗珠滚滚,却仍是不忘回嘴:“你说得倒轻巧,若不是你那日在茶楼泄露行踪,怎会引来这些人?这些人都是会降术的,如今我带着你,若是缠斗起来,你认为我们可轻易脱身?”   被他一瞪,我颇为心虚,不过转念一想,今日来的,必是害了楚家的幕后之人派来的。若是能抓住一个好生盘问,那……我越想越气恼,看着一旁扶着树喘气的白臻,怒道:“你为何急着带我走?若是将那群人擒一个来,便可找出那人了!”
  我知道此举甚是不知好歹,连白臻也被我气得笑了起来:“好啊,我这便送你回去,反正在茶楼里你损了精力,如今也活不过五个月了。这次索性让你回去好好跟他们切磋一番,没准打着打着你就安息了。”
  我被堵得一时无话,见白臻作势要来抓我,便没出息地往旁边躲了躲。不想却见那厮摇晃了几下,直直地栽倒在我面前……
  我费了半天劲儿才将他拖到了附近的一处山洞里,看着那张妖艳的脸,很想踹他几脚解气。
  他眉头蹙起,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不停地呓语,像是被魇住了。我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想为他拭汗,不想甫一靠近,手腕便被他握住:“阿楚,我回来了,你别怕。”
  我一怔,恍惚间想起楚家遭屠门的那日,他倾身伏在我耳边,温柔至极:“阿楚,我回来了,你别怕。”
  于是我便当真不怕了,躺在他温暖的怀中,缓缓合上了眼。那时我似乎忘了,他明明就是一个不靠谱的狐狸。
  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将他额间的汗珠拭去,手指却不小心拂过他的脸颊,我怔怔地看着指尖残留的那抹嫣红。
  散落在脚边的包袱露出了大麾的一角,是我近几日穿着御寒的那一件。我俯身翻了翻,都是些我惯用的东西,除此,再无其他。我心中便有些发酸,许久,轻轻一叹:“你傻啊!”
  四
  在太守府住了两日,白臻便寻来了。彼时我正伏在窗边上,看着隔壁书房那伏案耕读的身影,心中很是舒爽。
  白臻突然从洞开的窗户跃进来,将我吓了一跳。桃木簪已成长剑,正要劈去,眼角瞅见那油光水滑的白色皮毛,气不打一处来:“你来作甚?”
  他抬头用黑溜溜的眸子看了我一眼,转身化成人形,美人面上满是不悦:“我为何不能来?怎么,怕我妨碍你与那白面的安公子的好事?”
  我冷笑一声:“安公子的脸可没你白。”
  白臻美目一瞪:“你还未出阁,便这般住在人家府上,你的名声是不要了?”
  我一滞,很是心虚:“这……这是为了保护太守的安危。”
  白臻嗤笑一声:“真当我不清楚你心中想的是什么?长得没我漂亮也就罢了,眼光还这般差,那种货色你也看得上?我可告诉你,你那安公子可不是什么……”
  他还未说完,我怒极,已经一剑劈了过去:“安公子洁身自好,比你好上千万倍!”
  白臻铁青着一张脸躲闪:“果真是个眼盲者。”
  他被我逼到了院中,飞身退到一株海棠树下,那胜过海棠的美人面隐在夜色中,晦明不清:“楚楚,你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夜风拂过,满树海棠簌簌落了他满身。隔着一幕花雨,白臻站在树底下,身长玉立。而隔壁书房中,那个伏案的身影突然站起身,到博古架上取了一方盒子,捧在手中细细摩挲,身姿秀欣,举止风雅,让我看痴了去。
  可等我回过神儿再回头时,树底下已经没有了白臻的身影。
  待到第四日,我深知不好再在太守府上住下去了,便告辞回了家。白臻并没有在家中,问了仆人,只说那只白狐狸两天前便没了踪影。
  想来是那日我们争吵后便未曾回来,我心中有些恼他的小气,便将那些派出去寻他的人又叫了回来:“走便走罢,索性别回来了。”
  可回了屋,不见那白色的毛球,笑嘻嘻的美人面,我心中又感到失落:“小气的狐狸,这一辈子也别回来。”
  如是过了三日,仍是不见白臻的踪影,倒是阿爹他们从明山回来了。不承想,阿爹他们前脚进了门,太守府纳采的媒人后脚便到了。
  我在闺中等着,很是忐忑。阿爹来时,见我脸上的神情,深深叹了口气:“你心中如何想的?”
  我想起安启玉翩然佳公子的模样,以及那日所见他眼中的盛赞崇拜,心中微动,便轻轻点了点头。
  阿爹又叹了一口气:“女大不中留。”
  我耳根发热,将阿爹送出门后,倚在门边看着太守府的方向,可不知怎么,竟想起了白臻。他仍未归来。
  五
  我守在白臻身边,整整三日,在第四日晨间,他方才转醒。
  白露未晞,我的鼻间都是潮湿的味道。曦光自洞口涌入,点点碎碎,洒进白臻漆黑的眸子,浮光流转。我看着,这三日来的担忧与恐慌,悉数涌了上来,眼眶便红了:“受伤便受伤了,作甚要拿胭脂遮掩,难不成怕我笑话你?”
  白臻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抬起一只手搭到我的发间,眼中是全然的认真:“怕。”我终是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号啕大哭:“你傻啊。”
  近些日子过得颇是耗费心力,我估摸着我也就剩一两月的光景了。我不知白臻为何受伤,问了他也不说,眼见着在山中耗着我所剩不多的时光,我很是急躁。
  这日,我将摘来的浆果扔到他面前,怒道:“昨夜你偷溜出去时还神采奕奕的,怎的今日便又蔫了?”
  白臻含着一口果肉,讪讪地抬头看我。
  “过不了多久,我便又要死一次了,想来下一次是再也活不过来了,我不想自己带着莫大的遗憾死去。”我看着白臻漆黑的眸,里面情绪纷杂,我无法窥透。以前我不敢看那双眸子,怕自己陷进去,如今却是不怕了,都是要死的人了,“如今,你只需告诉我谁是凶手,我便甘愿将我的魂魄给你,连同你要的那颗心,一并给你。你知道谁是凶手,不是吗?”
  白臻垂首,半敛了眉,静默无言。
  洞中光线渐渐偏移,空气中潮湿的味道随着上升的日头慢慢消弭。山中寂静,偶尔可听到几声鸟鸣,有风挟裹着微热的温度,拂进了洞中,轻轻吹起我和白臻的发丝。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相对而坐的我们。
  我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他会同我说的,我了解白臻,甚于任何人。
  “阿楚,你可知,那日我们在太守府为了那安公子争吵后,我去了何处?”   六
  初秋始发,还带着未消的暑气,使人燥热难安。
  我在闺中绣着一块枕面,红色的锦缎上丝线缠成了一团。说是让绣鸳鸯戏水,可我自小跟在阿爹身边,女红甚是拙劣,连嫁衣也是使了绣房的人去绣,又哪会这些鸳鸯野鸭子的。
  我愈发气闷,便将那枕面随手团了团,扔至一边。绸缎滑凉,又散了开来,将我绣的东西露了出来,说是鸳鸯,可那堆东西乍一看,倒像是只蜷着的小狐狸。
  这般瞅着,便心烦意乱起来。
  都两个月了,白臻怎的还不回来?明日我便要出嫁了,难道他也不回来看看?我心中甚是愤恨,却又有些委屈,平日里又不是没有拌过嘴,怎的这次他的火性就这般大?
  我伏在梨木圆桌上,透过菱花小木窗看向院中,那里有一个秋千,在白臻还未化形时我便时常抱着他在上面荡秋千。
  我恍惚看见白臻推开院门进来,可一眨眼,他却又凭空消失。我将头埋入臂间,这般苦闷的新嫁娘,怕是从未有人见过的。
  这亲订得甚是仓促,可安家说了,府上老夫人眼瞅着便要驾鹤西去了,若是不早日将亲事结了,只怕到时便得耽搁下来了。阿爹想着早晚都得嫁,便应了下来。
  可如今我伏在桌上,心中却没有半分新嫁娘该有的甜蜜娇羞。我暗忖,约莫是因为我之前见过安公子,知道了他的相貌品性,所以才会安心之余便失了那份期待的心情。嗯,约莫是这样的。
  时近黄昏,安家遣人送来了几坛酒,说是因为时间订得仓促,见楚家上上下下忙着我出阁的事宜,甚是愧疚。
  阿爹好酒,见都是佳酿,便在用膳的时候摆上了桌,且还剩了不少,又给丫鬟下人们分了下去。
  我因待嫁,不能出房,虽然阿爹也给我送了一份过来,可眼瞅着前院灯火通明,想着独酌也没意思,便收拾收拾就寝了。
  是夜,月色疏朗,有黑云浮来,渐渐掩去了月光。耳边传来火烧木头的哔剥声,我从梦中惊醒,忙披衣下床查看,可一打开房门,只觉胸口一痛,一把长剑直直没入了胸口。
  前院浓烟滚滚,火光逐渐蔓延过来。我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汩汩冒着血,凶手尚未离开,发间的桃木簪被他取走。他手中还拿了一个空净之瓶,放置在我胸前那血窟窿下。
  火光四起,我的身子渐渐发凉,眼神开始涣散,朦胧间,浓浓黑烟中,隐约有道身影穿越了火海向我而来。只见他一掌击退那蒙面的凶手,连着将我的簪子也抢了回来,然后坐在火光之中,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在怀中,将我披散的发又绾上。
  白臻抱我离开时,我回头,看见房中那块枕面在火中被烧得卷曲,最后化为灰烬。我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楚家恢宏的朱漆门前,众人聚在一起,看着火光四起的楚府,那温润谦谦的安公子也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那照透了半边天的火光。现场混乱一片,没有人发现,那消失了两个月的狐狸带走了楚家的嫡长女。
  而此刻,徐徐清风吹进洞中,我听见白臻问:“从太守府我们不欢而散的那日到你即将与安誉成亲,两个月的时间,你可知我在哪里?”
  “你要真相,好,我便同你说。”
  七
  当初白臻被楚家打回原形时,至少损了半数修为,按他那懒怠的性子,是断不可能在短短十一年内再次化形的。
  可阿公过寿那日,他得了一样东西。
  原来是太守府上的公子携着寿礼前来拜寿,结果到了后花园,一时迷了路,后来寻着路离开时,却不慎将寿礼落下了。碰巧那日白臻在花丛中睡觉,一觉醒来见那白衣公子离去的身影和落在他身旁的那四四方方的礼盒,便起了捉弄的心思,将那寿礼衔走了。
  不想路上嘴一松,礼盒砸在地上,里面的珠子骨碌碌地滚出来。那白狐狸一看,是只千年老妖的丹珠,顿时乐不可支,便吧唧一口吞进肚子里了。
  于是,在我十六岁那年,他便化形了。
  原本白臻以为自己得了个便宜,却不想自己早便落入了别人设好的圈套。
  那日,他与我不欢而散后负气从太守府离开,不过甫一出门,便让太守府的人给拦下了。他本就带着火气,甩开那人便准备走,不想那人手中拿了个盒子,口中喃喃了几句。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动弹不得。
  后来他被关到一个铁笼子中,外面贴满了符纸。
  “安誉几次见我,想让我为他所驱使。”白臻勾起唇,满是轻蔑,“也不看他什么德行,卑鄙地在丹珠上下咒,竟还想让我为他所用。”
  我嗓子有些哑,捡了一个浆果狠狠地啃了一口,问道:“你当初为何不同我说?”
  白臻的桃花眼斜挑了我一眼,语带嘲讽:“当初你被那安公子迷得七荤八素的,还会在意到我?而且……”他顿了顿,又看了我一眼,“我这事儿又不光彩,若是被你知道我是得了便利才能化形,你确定不会笑我?”
  我将手中的果子掷过去:“你平日里取笑我的次数可曾少了?”
  白臻忙躲开,怒道:“你懂什么,我只是怕你觉得我不够强大而已!”
  话一出,我同白臻都愣了愣。白臻抬眼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开,如玉的耳朵上浮起一抹嫣红来。我看着,想起他那话,心中情绪莫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问他:“那你最后是如何逃出来的?”
  白臻哼了一声:“我自有办法。”
  “那你的伤是不是那时弄的?”
  白臻背对着我,闻言身子一僵,许久,才支支吾吾:“嗯……是吧。”
  我叹了一口气:“安家为何要这般做?我们楚家可有得罪过他们?”
  白臻回过身来,看着我,也叹了一口气:“你不知,楚家处子的心头血,配上那把桃木剑,用来祭锁妖链,便可将它解开吗?”他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安家,图谋的是整个大昭。”
  “当初你那般喜爱那安公子,我怕你伤心,便没同你说。如今你知道了,可还要报仇,杀了你的仇人……或者,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吗?我想起我绣的那块枕面,鸳鸯尚还未成,便在火中消失殆尽。   于是我点点头:“报!”
  八
  在我以为白臻会带我下山报仇时,他却不见了踪影,一连半个月,一根狐毛也未见着。
  我不知他去了哪儿,只是近些日子,我常手脚虚软,四肢冰冷,想来是那口妖气撑不住了,只怕我也没几日好活了。
  这日,我自混沌中醒来,见着洞外日头高悬,心中计算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我清醒时的时辰,不免心灰意冷了一番。如今我这般模样,是不可能自己走下山的,可白臻迟迟未归,只怕我撑不了多久了。
  可惜我大仇尚未得报……这般想着,心中遗憾之余却抵不住疲累之感,我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白臻不知是何时回来的,我睁眼时,便见他坐在我身边,眼中满是惊恐。
  我正要开口,却不想被他一把抱入怀中:“你可知你都快吓死我了?我方才怎么唤你都不醒。”
  他身子微微发着颤,我一怔,原本质问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他抱我抱得忒牢,我无奈,便像很久之前摸着那尚未化形的小狐狸的头一样,伸手抚上他柔软的发丝,安抚:“别怕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眼角瞅见角落里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那个身影,我愣了愣,从白臻怀中挣开:“他为何……”
  白臻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嗤笑一声,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抓,安誉便落到了我们跟前:“便是太守府围得跟个铁桶似的又怎样,当初若不是怕你还惦记着他,还真当我抓不了他?”
  安誉满身狼狈,闻言却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不屑,浑不复初时我所见的温文尔雅。
  “白臻,就为了这么个快要死的女人,你竟舍得给那术士半颗丹珠?”
  白臻勾唇,一脚踹向安誉:“我乐意便可,于你何干?”
  说罢,递了一把剑给我:“你那桃木剑用来唬唬我倒是没问题,不过这杀人,还是用这个罢。”他对着安誉比画了几下,笑得狠厉,“快、狠、准!”
  末了,见我迟迟未动,白臻好看的眉毛便又聚了起来:“怎么,后悔了?舍不得了?”
  我听着他语中浓浓的不悦,放下剑,轻声问他:“白臻,你帮我,仅仅是为了我的心,以及我的魂魄,是吗?”
  听罢,安誉却在一旁大笑起来:“楚楚,你楚家世代除妖,如今你被一只妖怪爱上,不知作何感想?还是你如今也爱上了这只妖怪?”
  我恍若未闻,一双眼直直看着白臻:“是也不是?”
  白臻被我看着,微垂眼睑,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是。”
  “那就好。”我轻轻笑了笑,拿起手边的剑,一步一步走到安誉面前,“我们之间也该了结了,想来太守白发人送黑发人,必会痛不欲生。”
  凌冽的剑锋一寸寸刺进安誉的胸膛,我看着眼前曾让我心动的公子,竟恍然发现,他的眉眼,竟同白臻有几分相似。
  我一惊,松了手,后退几步。白臻在我身后,疾步上前接住我,一掌打向安誉:“你做了什么?”
  安誉吐出一口血,看了我一眼,突然大笑起来:“可怜你白臻,不做你那游戏人间的狐妖,偏偏学那痴情的傻子。到头来,你怀中的那个女人,还是舍不得对我下手。”
  白臻连着几掌击向安誉,抿着唇,眉眼俱是寒霜。
  我抬眼看他,恍然想起他化为人形的那日。
  月色皎皎,洒落满庭清辉。我坐在秋千上,看着那卧在花丛间的白狐渐渐变成了一个美少年,心中一滞,然后匆忙跃下秋千,急急进了屋中。只是,最后却又忍不住将窗户开了一条缝,悄悄看着院中镀了满身清辉的男子,嘴角忍不住偷偷翘了起来。
  九
  后来的事我便不大记得了。
  转眼浮生悠悠数载,我行走在尘世间,辗转漂泊了数载,见过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很久之前的东西,在记忆中封存太久,便似乎有些模糊了。只是,若非让我说,我也是能说出来的。
  那日,安誉死在了白臻的掌下,我最后也支撑不住,倒在了白臻怀中。
  想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难得矫情了一回,拉着白臻的手放在胸前:“趁着我还有一口气,你便赶紧把这心取了吧,若是待会儿我断了气,可就不热乎了。”我喘了几口气,又道,“还有啊,我的魂魄你可得好好用,千万别浪费了。”
  眼角有滚烫的眼泪流出来,落在白臻抚在我鬓边的掌心里。我感觉到他的手慢慢蜷起,最后紧握成拳。
  “凡间的女子都会生老病死,什么时候你若是想找个伴儿陪着你,记得找一只漂亮的狐狸。”
  别找我这样的,糊涂到自己的真心都分不清。不过这样也好,想来他觉得我心中从未有过他,以后那般漫长的岁月,便终会将我忘了,同旁的女子两心相依。
  我嘴边噙着笑,想着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于是慢慢合上眼,任由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里。只是朦胧中,有人温柔地执起我的手,轻轻地放在他温热的颊边,倾身在我耳边呢喃:“阿楚,都会过去的。”
  后来当我再次醒来,白臻已不见了身影,只在我手侧放了一封信。我展开看见他那潦草的字体,一边嫌弃一边又细细看了下去。
  末了,我揉揉眼,将信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
  白臻在信中所说很是混账,他说他此番救我,耗了些修为,是以打算游遍大昭采阴补阳不会再回来了,然后又说道,救我不易,且自珍重。
  我哭笑不得,他说他要游历大昭,我无家可归,也只好学他游遍大昭。
  烟水浩淼,天地浩荡,我跋山涉水,一步一步走遍这大好山河。而我随身带着一个锦囊,随我辗转各处从未离身。早些年头,我还会时不时将锦囊拆了看看里面的东西,如今却不怎么看了,因为每看一次,便会暗暗地磨着后牙槽恨白臻的混账。
  昔年,我在洞中醒来,曾于角落寻到了一根苦辛草……
  十
  年少之时,我的嗜好便是躲在藏书阁偷看阿爹不许我看的禁书。其中便有一本列狐传,记录了各色狐妖们的独门本事,里面便记录有白狐。
  狐者,生性狡猾,多疑,善蛊惑,其中又以白狐为甚。且最独特之处在于,白狐之心可生死人肉白骨,以苦辛草除去妖气,换与凡人身上,可长命,起死回生。
  只是苦辛草咽下肚子里,要生生除去妖气,哪是那般容易。服药期间,白狐将会痛不欲生,等到除尽妖气将心给了出去,白狐也会灰飞烟灭。
  而当初我看时,却只顾记着了狐性疑善媚,自此,便小心翼翼地同自己真正的心意对峙。
  一晃许多年,我走遍了大昭,却再也不肯将那锦囊拆开来看。锦囊里装着一根苦辛草和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件,除此之外,便是白臻给我的一颗心了。
  从此,我不老不死,年复一年的,眼瞅着那颗心变得荒芜。
  虽然很多事渐已模糊,可那月光下化形的美少年却始终活在我的记忆中。彼时他满身月华,看着躲在窗缝后的我,笑意温柔,一瞬便惊艳了我少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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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来,怪梦出现恰巧是得到琉璃玉的那天。当时,南歌刚出府,便被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拦住,拉着她满口胡言。她着急赴约,便随手塞了一些银两,而那道士却赠了她这块琉璃玉。  南歌伏在书案上,歪头盯着手中的琉璃玉。透明的琉璃玉,内里线条重叠倾覆,几经折射汇聚成泛蓝的中心。恍惚中眼前一阵迷蒙,她竟然看到父亲被关在囚车里游街示众,街道两旁不断有看热闹者向他砸鸡蛋扔烂菜叶。  南歌心中一惊便要去阻止,然而场景转
他说,临死之前,我想做一件梦了十八年的事。  世间传说:南有不悔山,山中多金玉,林间多灵貂。金玉居深穴,难采;灵貂通人意,难逮。  世人只信前句,忽略后句,纷纷进山,或采石或猎貂,却抵不过林间槐树姐姐的施法作乱,惊慌失措地逃下山去。因此,也有了“山林险恶,入需谨慎”的说法。  但是啊,凡人无数,总会有几个不怕死的。  阿药就是其中一个。  初见他时,他带着护卫来猎貂,在林间忙活。槐树姐姐被符咒困住
今年暑假,我和妈妈一起去了俄罗斯,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莫斯科郊外的苏兹达尔小镇了。  前一晚我们乘夜火车到这儿。早晨吃了点肯德基,然后打车到酒店,放好行李,就到楼下租了两辆自行车,骑了起来,一直骑到小镇里。  小镇入口处是一大片草坪,上面点缀着各种各样的花朵,它们像怕羞的少女,似笑非笑,娇嗔地望着我们。火红的、橙黄的、粉红的……各色美丽的花朵吸引着我们停下车。走进草坪,我惊奇地发现了一只老山羊
春天来了,湖面的冰融化了,小草从泥土里探出了头,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枝条,迎春花从墙头露出了笑脸,大雁从南方归来了。  我仔细一听,发现小湖正在“哗哗”地歌唱,歌声是那么有节奏!湖水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似在打鼓;拍在岸边的小船上,像哼着小调。  小湖里住着可爱的小鱼儿,大大的眼睛,胖胖的肚子,五彩缤纷的尾巴左右摇摆,有时在河里吐泡泡自娱自乐,有时在河里静静地听着音乐,有时又跳出水面跟浪花捉迷藏,跳出湖
1  领居们都说阿轻变了,原来那么活络勤快的少年,突然就变傻了。眼看冬天就要来了,他麦子不收,洞穴不修,只是每天痴痴地抱个枣红色飘带,呆呆地望天。  这变化还得从三个月前讲起。  阿轻是一只生活在大青山里的小灰鼠,勤勤恳恳,憨厚老实,深得邻居们的喜欢。三个月前,天帝的小女儿宝珠公主七百岁生辰大宴,大青山被命进献葡萄酿到九霄。大青山诸妖素以清高著称,颇具风骨,九霄那群仙看不上他们,他们也不愿去凑趣。
今天领奖回来,想给妈妈一个驚喜,一路上我就在想怎么给妈妈惊喜。一会儿我想把奖品放在口袋里,可是又担心会把证书折了。 一会儿又想还是把证书和奖牌揣在怀里吧 ,这样妈妈会问我:“浩睿,你领的奖呢?”我就说:“是教练搞错了,我没有得奖。”这时妈妈肯定会说:“不可能啊, 教练怎么会搞错呢?是不是你撒谎骗我啊!” 这时我就会让爸爸转移妈妈的注意力,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一下子把奖牌和证书给拿出来,这就是我自己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