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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所有的大人都说,陈念是个好孩子,陈悦是个坏孩子。
陈悦真的很坏,揪小女孩的辫子,扒小男孩的裤子,用弹弓打树上刚睡着的小鸟,把妈妈的裙子扔到水池里,往爸爸的皮鞋里抹番茄酱……总之是无恶不作,小朋友说他是大坏蛋,爸爸妈妈和老师都对他束手无策。
可是陈悦对我很好,总是把抢来的糖果全部塞进我的口袋,攒钱给我买漂亮的发卡。我往往得了便宜还卖乖,只要陈悦一做坏事,我就尖声大叫,妈,陈悦又不乖了!然后他的屁股上又会光荣地多两道红红的扫帚印。
那时,我是幼儿园最受宠爱的孩子。我会熟练地背唐诗三百首,会跳很多舞蹈。不论幼儿园举办什么活动,我必是被妈妈打扮地像个洋娃娃一样站在一群小朋友的最前端。
陈悦对我近乎痴迷地崇拜。我让他干什么,他都会乖乖听话。哪怕他正如痴如醉地看着最喜欢的《变形金刚》,只要我一声令下,喂,我要换台!他立马就把遥控器交给我。我说,我们来玩过家家吧。陈悦嘟嘟嘴,但还是让我往他的头上系被单插塑料花。
每次疯完,妈妈都会骂陈悦,要是再带着你姐疯,小心我收拾你。我躲在妈妈身后看看他,可是陈悦一点儿都不在乎妈妈的偏心,每次这个时候,他就朝着我眨眼睛。
那一年,我6岁,陈悦4岁。
二
陈悦常问,姐,你怎么学习这么好呢?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你呢?
我总是很粗暴地回答,谁叫你那么调皮,就会干坏事,谁会喜欢这么个淘小孩啊?
可是陈悦会说,姐,有一天,我会让你为我骄傲的。
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我的骄傲,而是一种负担。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陈悦闯下的祸数都数不清。今天这个阿姨明天那个叔叔,轮番来家里告状,街坊邻居还有陈悦的老师都是我家的常客。爸爸妈妈总是说,要是时光能倒流,我肯定不多生这个孩子。他们说,你要是能像你姐一样该多好。
可是陈悦却振振有辞,你们不生不还是生了。我姐是我姐,我是我。以后不要拿我们相提并论了!
16岁的时候,我已经蜕变成一个大姑娘。不再喜欢陈悦跟在我后面姐啊姐地叫。更何况,他是那么坏,整天小痞子一样带着一群坏小孩在学校里横冲直撞。见了我,他的气焰马上消下来,叫,姐,放学我等你回家吧。
我推一把他的头,赶快回去学习!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学校门口的通报栏里,总是写着“通报批评,初二(3)班,陈悦”。同学指着那几个刺眼的大字问,陈念,这就是你弟弟吧。我不承认不否认,扭头就走。
爸爸妈妈为陈悦操碎了心,妈妈的头痛更是越来越严重。我冲着陈悦喊,你就不能老实点儿吗,把我们都气死你就高兴了是吧?
然后,他真的像孩子一样,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姐,我知道错了。
三
17岁的时候,我的文字开始出现在很多杂志上。陈悦自己掏钱,小粉丝一样收集着所有刊登有我文章的杂志,然后装订起来。
有人来家里了,他就拿出来给人家看。瞧,我姐是作家呢,厉害吧。我的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和客人说见笑了啊。客人走后,我揪着他的耳朵叫,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陈悦却依然乐此不疲,说,姐,害臊什么啊?你那么棒,一直是我的骄傲,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的骄傲。
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对他绝望了。我也不愿意答理他。骄傲?我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就回屋做作业了。其实,我是打心眼里瞧不起陈悦的。
可他还是对我那么好,每天都等我上下学。他霸道地夺过我的书包,说,放心,我摔了都不会让你摔了的!
我家到学校的距离确实很远,公车也很难等,车上人挤人呼吸都困难。于是我极不情愿地坐在他的车子后面,嘱咐他,离学校200米的时候就把我放下来,我不想跟你一起进学校。他不说话,只是目光一下子黯淡了。
坐在他的车子后面,我如坐针毡。我承认我是虚荣的,害怕同学知道我是小痞子陈悦的亲生姐姐。路好像很长,前面的陈悦大汗淋漓。可是偶尔,他会回头问道,姐,累吗?我摇头,不累,别打扰我,正听英语呢!
四
高二的时候我偷偷谈起了恋爱。那个男孩子叫做苏扬,高我一届。我们都是校报的主力,他不但文章写得好,篮球也打得特别棒。
苏扬的眼睛是那么亮,手掌是那么温暖。所以他说陈念,我们在一起吧,我就那么情不自禁地沉了下去。
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是陈悦,他说,姐,那个牵你手的男生是你BF吗?我一脸幸福地点头,然后说,你以后不用接我上下学了。
陈悦接着说,姐,他欺负你了你要说啊,我去揍他。
我一脚就踹了上去,我说死小子,你打人打红眼了是不,见谁都想揍啊?还有,你要告诉妈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段日子,我的整个世界都是苏扬。他唤我丫头,他抚我的发让我听话,我生气时,他会宠溺地说,乖。
我过去的世界里,只有陈悦的调皮陈悦的麻烦陈悦惹的祸,只有妈妈的唠叨爸爸的叹息。突然有一个少年,可以给我前所未有的疼爱与温暖,我以为我得到了一辈子的幸福。
可是这样的快乐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月。当苏扬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走进我的视线,我的眼泪决了堤。
夜晚的操场很凉,我披着陈悦的衣服躲在他宽阔的胸怀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原来他同样可以用肩膀为我遮挡伤害和疼痛,这种感觉很踏实,连苏扬都不曾给过。
那天晚上,我对他说了很多很多。他却只说,姐,只要我在,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我终于发现陈悦长大了,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大人了。
第二天下午,父母就接到了校长的电话。陈悦因为打架闹事,被学校开除。而被他打伤住院的人,是苏扬。
我和父母赶到医院的时候,陈悦缠着绷带蹲在一个角落里。灯光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脸。爸爸上去就是一脚,我从没有见过爸爸的泪,可是此时他却在医院里哭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我和妈妈都哭了。陈悦紧咬着嘴唇,任爸爸怎么打,他都不肯吭一声。
我的心,因为陈悦,那么疼那么疼。
我第一次读出了他的无助。
五
父母为陈悦选了体校。走的那天,他们都没有去送他。火车站前,我把自己给他买的东西一股脑都塞了过去。我想以此来赎对他的愧疚。我说陈悦,姐姐对不起你。都是我害得你……
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可是眼泪却还是直直掉了下来。
他边帮我抹眼泪边说,姐,是我自己不争气。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架了。我会努力成为你的骄傲的。
我抬起头,他的眼睛一亮一亮的。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一个男人的承诺。于是狠狠朝他胸前砸了一拳,我们一起加油,姐相信你。他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原来我的弟弟,笑起来的样子这么好看。
高三那年,我很努力地学习。因为我知道,在另一所城市,陈悦一定也在努力着。
偶尔陈悦会写信给我,他说姐,你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他说姐,好多女生暗恋我,没有一个能和你比。他说姐,我会努力的,有一天你一定会骄傲地抬起头,说陈悦是我弟呢!
他打电话给父母,问他们的身体状况。甚至还说,姐上学花钱厉害,少给他寄点儿生活费。我看到了爸爸妈妈从未有过的笑容,他们说,终于不用再为他操心了。陈悦长大了。
暑假里,我接到省里最好大学的通知书。我给陈悦打电话,他说,姐来我这儿吧。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看台上,我始终微笑。100米长的水道,陈悦像一条灵活的鱼儿一样快速穿行着,晶莹的水花在他身边绽开。
那个被我打扮成小女孩的陈悦,那个骑车载我一身大汗的陈悦,那个拥着我说会保护我的陈悦……
时间真是快啊,好像一眨眼,他就从那个恼人的坏小孩变成了如今的英俊少年。
陈悦第一个上岸。我的周围响起了阵阵掌声。他们说,这个小子游得真快!
陈悦看到了我,连衣服也来不及穿,急急向这边跑来。他像个孩子一样,问着,姐,我表现得怎么样啊?
我笑了,拍着他的肩膀,在所有人面前是那样地自豪。我说,陈悦,你真棒,你是姐姐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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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大人都说,陈念是个好孩子,陈悦是个坏孩子。
陈悦真的很坏,揪小女孩的辫子,扒小男孩的裤子,用弹弓打树上刚睡着的小鸟,把妈妈的裙子扔到水池里,往爸爸的皮鞋里抹番茄酱……总之是无恶不作,小朋友说他是大坏蛋,爸爸妈妈和老师都对他束手无策。
可是陈悦对我很好,总是把抢来的糖果全部塞进我的口袋,攒钱给我买漂亮的发卡。我往往得了便宜还卖乖,只要陈悦一做坏事,我就尖声大叫,妈,陈悦又不乖了!然后他的屁股上又会光荣地多两道红红的扫帚印。
那时,我是幼儿园最受宠爱的孩子。我会熟练地背唐诗三百首,会跳很多舞蹈。不论幼儿园举办什么活动,我必是被妈妈打扮地像个洋娃娃一样站在一群小朋友的最前端。
陈悦对我近乎痴迷地崇拜。我让他干什么,他都会乖乖听话。哪怕他正如痴如醉地看着最喜欢的《变形金刚》,只要我一声令下,喂,我要换台!他立马就把遥控器交给我。我说,我们来玩过家家吧。陈悦嘟嘟嘴,但还是让我往他的头上系被单插塑料花。
每次疯完,妈妈都会骂陈悦,要是再带着你姐疯,小心我收拾你。我躲在妈妈身后看看他,可是陈悦一点儿都不在乎妈妈的偏心,每次这个时候,他就朝着我眨眼睛。
那一年,我6岁,陈悦4岁。
二
陈悦常问,姐,你怎么学习这么好呢?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你呢?
我总是很粗暴地回答,谁叫你那么调皮,就会干坏事,谁会喜欢这么个淘小孩啊?
可是陈悦会说,姐,有一天,我会让你为我骄傲的。
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我的骄傲,而是一种负担。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陈悦闯下的祸数都数不清。今天这个阿姨明天那个叔叔,轮番来家里告状,街坊邻居还有陈悦的老师都是我家的常客。爸爸妈妈总是说,要是时光能倒流,我肯定不多生这个孩子。他们说,你要是能像你姐一样该多好。
可是陈悦却振振有辞,你们不生不还是生了。我姐是我姐,我是我。以后不要拿我们相提并论了!
16岁的时候,我已经蜕变成一个大姑娘。不再喜欢陈悦跟在我后面姐啊姐地叫。更何况,他是那么坏,整天小痞子一样带着一群坏小孩在学校里横冲直撞。见了我,他的气焰马上消下来,叫,姐,放学我等你回家吧。
我推一把他的头,赶快回去学习!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学校门口的通报栏里,总是写着“通报批评,初二(3)班,陈悦”。同学指着那几个刺眼的大字问,陈念,这就是你弟弟吧。我不承认不否认,扭头就走。
爸爸妈妈为陈悦操碎了心,妈妈的头痛更是越来越严重。我冲着陈悦喊,你就不能老实点儿吗,把我们都气死你就高兴了是吧?
然后,他真的像孩子一样,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姐,我知道错了。
三
17岁的时候,我的文字开始出现在很多杂志上。陈悦自己掏钱,小粉丝一样收集着所有刊登有我文章的杂志,然后装订起来。
有人来家里了,他就拿出来给人家看。瞧,我姐是作家呢,厉害吧。我的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和客人说见笑了啊。客人走后,我揪着他的耳朵叫,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陈悦却依然乐此不疲,说,姐,害臊什么啊?你那么棒,一直是我的骄傲,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的骄傲。
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对他绝望了。我也不愿意答理他。骄傲?我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就回屋做作业了。其实,我是打心眼里瞧不起陈悦的。
可他还是对我那么好,每天都等我上下学。他霸道地夺过我的书包,说,放心,我摔了都不会让你摔了的!
我家到学校的距离确实很远,公车也很难等,车上人挤人呼吸都困难。于是我极不情愿地坐在他的车子后面,嘱咐他,离学校200米的时候就把我放下来,我不想跟你一起进学校。他不说话,只是目光一下子黯淡了。
坐在他的车子后面,我如坐针毡。我承认我是虚荣的,害怕同学知道我是小痞子陈悦的亲生姐姐。路好像很长,前面的陈悦大汗淋漓。可是偶尔,他会回头问道,姐,累吗?我摇头,不累,别打扰我,正听英语呢!
四
高二的时候我偷偷谈起了恋爱。那个男孩子叫做苏扬,高我一届。我们都是校报的主力,他不但文章写得好,篮球也打得特别棒。
苏扬的眼睛是那么亮,手掌是那么温暖。所以他说陈念,我们在一起吧,我就那么情不自禁地沉了下去。
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是陈悦,他说,姐,那个牵你手的男生是你BF吗?我一脸幸福地点头,然后说,你以后不用接我上下学了。
陈悦接着说,姐,他欺负你了你要说啊,我去揍他。
我一脚就踹了上去,我说死小子,你打人打红眼了是不,见谁都想揍啊?还有,你要告诉妈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段日子,我的整个世界都是苏扬。他唤我丫头,他抚我的发让我听话,我生气时,他会宠溺地说,乖。
我过去的世界里,只有陈悦的调皮陈悦的麻烦陈悦惹的祸,只有妈妈的唠叨爸爸的叹息。突然有一个少年,可以给我前所未有的疼爱与温暖,我以为我得到了一辈子的幸福。
可是这样的快乐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月。当苏扬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走进我的视线,我的眼泪决了堤。
夜晚的操场很凉,我披着陈悦的衣服躲在他宽阔的胸怀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原来他同样可以用肩膀为我遮挡伤害和疼痛,这种感觉很踏实,连苏扬都不曾给过。
那天晚上,我对他说了很多很多。他却只说,姐,只要我在,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我终于发现陈悦长大了,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大人了。
第二天下午,父母就接到了校长的电话。陈悦因为打架闹事,被学校开除。而被他打伤住院的人,是苏扬。
我和父母赶到医院的时候,陈悦缠着绷带蹲在一个角落里。灯光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脸。爸爸上去就是一脚,我从没有见过爸爸的泪,可是此时他却在医院里哭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我和妈妈都哭了。陈悦紧咬着嘴唇,任爸爸怎么打,他都不肯吭一声。
我的心,因为陈悦,那么疼那么疼。
我第一次读出了他的无助。
五
父母为陈悦选了体校。走的那天,他们都没有去送他。火车站前,我把自己给他买的东西一股脑都塞了过去。我想以此来赎对他的愧疚。我说陈悦,姐姐对不起你。都是我害得你……
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可是眼泪却还是直直掉了下来。
他边帮我抹眼泪边说,姐,是我自己不争气。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架了。我会努力成为你的骄傲的。
我抬起头,他的眼睛一亮一亮的。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一个男人的承诺。于是狠狠朝他胸前砸了一拳,我们一起加油,姐相信你。他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原来我的弟弟,笑起来的样子这么好看。
高三那年,我很努力地学习。因为我知道,在另一所城市,陈悦一定也在努力着。
偶尔陈悦会写信给我,他说姐,你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他说姐,好多女生暗恋我,没有一个能和你比。他说姐,我会努力的,有一天你一定会骄傲地抬起头,说陈悦是我弟呢!
他打电话给父母,问他们的身体状况。甚至还说,姐上学花钱厉害,少给他寄点儿生活费。我看到了爸爸妈妈从未有过的笑容,他们说,终于不用再为他操心了。陈悦长大了。
暑假里,我接到省里最好大学的通知书。我给陈悦打电话,他说,姐来我这儿吧。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看台上,我始终微笑。100米长的水道,陈悦像一条灵活的鱼儿一样快速穿行着,晶莹的水花在他身边绽开。
那个被我打扮成小女孩的陈悦,那个骑车载我一身大汗的陈悦,那个拥着我说会保护我的陈悦……
时间真是快啊,好像一眨眼,他就从那个恼人的坏小孩变成了如今的英俊少年。
陈悦第一个上岸。我的周围响起了阵阵掌声。他们说,这个小子游得真快!
陈悦看到了我,连衣服也来不及穿,急急向这边跑来。他像个孩子一样,问着,姐,我表现得怎么样啊?
我笑了,拍着他的肩膀,在所有人面前是那样地自豪。我说,陈悦,你真棒,你是姐姐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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