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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窗:你认为这种心态是什么造成的?
黄兆辉:现在赚钱的机会多,沟通也快,交通也发达,人家赚钱就赚得快,赚得容易。同样的条件,你赚不到,自然就不高興。当然,很多人赚钱也不是很老实,也是一个原因。
南风窗:香港的垃圾堆填、化工厂选址,是否也催生“邻避运动”?政府该如何处理这种问题?
黄兆辉:垃圾场好像已经饱和了,堆填需要大量的土地,现有的不够用了,还要再找地,居民就反对。像“绿置居”(保障房),因为香港土地很少,选址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同意在自己小区附近搞。还有政府要建公屋、戒毒所,他们也不允许,觉得把自己家的环境搞坏了,搞复杂了。 这个受到土地、文化、政策问题的综合影响,不是任何简单的办法就可以解决问题。
南风窗:有人针对城市空间的不平衡发展、公共空间私人化的问题,像香港有不少“私人道路”—提出“空间正义”的概念。你如何理解这个概念?
黄兆辉:这个问题可以参考马来西亚。比方你去吉隆坡,它的旧城区重建得很好,很多天桥很长,天桥里面有空调,很舒适。还有很多城轨、地铁,这些他们有五六个不同的营运商去搞,处于竞争状态,不是只有一个部门提供服务。
吉隆坡的中心区一直向高发展,它没有去郊区发展,而是在中心增加公共空间。商场很大,很多,好像一个蜘蛛网,那些天桥就延伸到商场去。在吉隆坡你都不用到地面上去走,不用风吹日晒。
现在荃湾也这样做。盖了很长的天桥,把所有的建筑物都连在一起,四通八达。这也是一个做法。到了港澳码头、信德中心码头,可以一直在天桥里走,通过很多商业大厦的二楼商场接驳天桥后,走到湾仔,也不用到地面上来。
以前天桥是盖给汽车的,现在是盖给行人的。这个公共空间其实就是“正义”的,给走路的人而不是开车的人提供了更多的方便。
积极不干预
南风窗:你的著作《僵尸之城:香港与澳门的社会模式比较》,是如何比较香港和澳门的?
黄兆辉:澳门是社团模式,它是全世界社团密度最高的城市。在澳门,每个人都有加入社团的经验,什么名堂都有,很容易登记的。这也是以前葡萄牙人遗留的制度。社团的社会影响力很大,我们叫NGO,或者更多叫NPO,它的理论就是,资本主义是不能够永续的制度,不断追求营利,把世界资源分散开,鼓励消费,超出自己的需求—这些都为城市带来负面的问题。社团制度,如果进一步优化,是可以解决很多社会问题的。
香港是资本主义制度,可是社会问题比其他城市都少得多。资本主义制度的香港跟社团模式的澳门正好相反,但是深入去看,澳门的社会问题很多,香港的社会问题很少,这是很奇怪的。
这也和澳门的经济结构相关,博彩业为主,占GDP的80%~90%,可以说澳门的税都来自他们,因此政府和平民都给他们面子。
原来香港的资本主义制度,不是单纯的资本主义,它有三级议会,不是纯粹的行政主导,所以社会稳定一些。澳门的社团没有发挥应有的功能,我们用Anthony Giddens(安东尼·吉登斯)的理论,如果社会能够有反省力,社团帮助每个人去反省这个社会该如何运作,那么社会将会良好地运转。但是社团的反省力做得不够。葡萄牙人根本不管,没有政府的配合,社团自己搞自己的民生工作,很吃力,没有效果。政府的态度是非常重要的。
南风窗:有人认为全球很多大城市管治都存在着精英思维,比如有“洁癖”,比如缺乏包容性,你怎么看待“精英思维”?
黄兆辉:其实这个概念,去看发生在香港和澳门身上的事情是很奇妙的。香港本来的社会结构,是很典型的精英社会。但是,政府赋予底层人士地位和权利,还有说话的机会,所以香港表面上精英社会,实际比较平衡了,没有太精英的感觉,平民百姓有争取权利的空间、表达的平台。
澳门也是很奇怪的,社团社会应该是非精英化的,而且社团都不大,都是平民,澳门本应没有精英主导,但是这么多年,反而精英是说一不二的。这也和澳门的经济结构相关,博彩业为主,占GDP的80%~90%,可以说澳门的税都来自他们,因此政府和平民都给他们面子。交税交得最多的人就是最有钱的人嘛,影响力非常大。
南风窗:读了《积极不干预》,我有一个“题外话”,就是你的思路跟约瑟夫·列文森的《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Confucian China and Its Modern Fate)是一脉相承的,都在处理中国知识分子政治治理上的“儒教”思想,只不过你的着重点是那些在香港工作的“中国通”。
黄兆辉:这个不是题外话。想要理解中国治理,理解孔子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有很多孔子学院,但是还不够普及,还没到很流行的地步,不过也开始在世界各地发芽了。这很好。我们很多人对孔子有误解。我们用生活经验来理解孔子,而香港以前那些洋人,他们是用逻辑、推理的思路去看孔子,他们的体会跟我们不一样,得出来的东西也很不一样。
比如君臣關系、父子关系,君-仁、臣-忠、夫-义、妇-顺,他们认为这些都是交换条件。前提存在,结论才能存在,这个说法其实是很合理的,不像我们理解的那么“天经地义”。
所以这就不是power harassment,是有前提的,有条件的,强调政府必须保持它的合理性。香港那些“中国通”的看法,对我们的治理是非常有启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