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仔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们整天在山坡上疯玩，一起偷人家地里的黄瓜，一起欺负人，也一起被人欺负。初中时学别人抽烟，捡了个烟屁股我们也要分着抽。初中毕业后，我留在本市继续读高中，发仔去了新疆，做了一名军人。那段时间，我学业繁重，经济拮据，我们难得通一次电话，但每次都推心置腹地聊。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东莞，工作刚稳定下来就接到了发仔的电话。发仔说他已经复员回家了，希望跟我“混”，让我给他寄点车费。我想也没想就给发仔寄了300元。发仔到广州后，我还旷工去接他。我如此热心地把发仔接到身边，却发觉发仔变了，变得让人无奈和心寒。
　　到东莞后，发仔很快就被我厂录用做保安。做了保安后的发仔心情很好，好到常常嘲笑我，嘲笑我没出息，嘲笑我只是车间里上百个平凡的普工中的一员。他抖抖保安服跟我说：“你看我多威风啊！”接着又补充一句：“你还不如回家挑大粪呢！”开始时，我并没有往心里去，权且当玩笑。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打心里看不起地位低微的普工。某天晚上发生的事，让我们多年的情谊彻底断裂了。
　　那天晚上下班后，因为下着小雨，我考虑到发仔没带伞，就到保安室等他一起回去。发仔下班的时间比我晚20分钟，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发仔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只顾一个劲地跟接班的女保安海侃，把我冷落在一旁。我静静地看着空中飘洒下来的细雨，心想，天黑了总该走了吧？
　　“你给我站住！”发仔大喝。这突然爆发的声响吓了我一跳，不知道发仔为何要对一个准备进厂的女孩发那么大的火。
　　“你给我过来！”发仔接着吼。那女孩不知所措地走到发仔跟前。
　　“厂牌！”发仔的语气依然很硬，吼得我耳朵嗡嗡直响，好像那女孩和他有深仇大恨。
　　公司规定，员工进出厂门胸前须佩戴厂牌，而女孩今天没有戴。其他保安看了，顶多轻声提醒一句，而像发仔那样大呼小叫的，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我觉得发仔有点神经质，但为顾及他的感受，我勉强笑着说：“她一个小孩子家，别把她吓坏了。”
　　发仔没理会我，他瞪着大眼，严肃得像处理一桩国际大案。女孩掏了掏口袋，红着脸说：“忘记带了。”“滚出去！”发仔狠狠地骂着。
　　女孩拿当保安的发仔没办法，只好悻悻地向厂门口退去。我看着她无辜的样子，笑着对她说：“你在门外等会吧，等看到你朋友进去了，就叫她们帮忙带出来。”那女孩还在生气，没有理会我，嘟囔了句“看门狗”。
　　没想到这句“看门狗”被发仔听到了，他大步冲上去，甩手扇了女孩几个耳光。要不是我和女保安拉住，发仔还想踹人家几脚。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孩走了，又来了个男的，人长得很黑，探头探脑的，似乎想打听什么。发仔看他不是本厂员工，就不耐烦地吼着：“滚滚滚！这里不招工！”那男的解释说他不是来找工作的，发仔又吼道：“那你干嘛？偷东西啊？”
　　眼看不讨好，那男的掏出手机打电话。没多久，总经理来到保安室，有些愠怒地质问发仔：“我朋友呢？谁说他是小偷？”总经理和那男的握手，什么也没说就带他进厂了。这下可把发仔吓坏了，他跟在那男的身后，弓着身像个孙子一样道歉：“刚才实在对不起啊！我以为您是来找工作的，不知道您是经理的朋友，请原谅啊！”
　　回到出租屋，我把饭烧上后，就准备去买菜。发仔说他有点事，想跟我借300元，我给了他。我把菜买回来后，发仔也回来了。他手里提着满满的两袋东西，是两条“好日子”香烟和一些水果，这些都是发仔准备给经理道歉用的。我没有否定发仔的行为，也觉得错了就应该道歉。但除了经理，发仔也应该和被他扇耳光的女孩道歉。我说：“今天你做得有点过火了。”
　　没想到，发仔生气了，他说：“是经理我就道歉。一个普工，你他妈的嚷嚷个球啊？”
　　“普工怎么了？普工不是人吗？普工也有自己的尊严！”我说。
　　“普工是人？告诉你，普工都是苦力，被骂的料，被打的料，没用的料，吃大便的料。普工的精神是吃屎精神……作为一名保安，我也是个中层管理者，你们普工主管都得给我面子。怎么，不服？你是不是大便吃多了……”
　　我惊呆了，这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所说出的话吗？如果是，那我要这样的朋友做什么呢？
　　“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没你这个朋友！”我歇斯底里地吼道。发仔看了看我，霍地站起身，说：“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发仔拎起那两条烟甩门走了。此后，我们像陌生人一样，谁也不理谁。
　　我不知道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但我又能做什么？我只能向曾经的兄弟说声：“多保重。”
　　
　　责 编：黄素芳
　　题 图：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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