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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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是卡萝外孙的洗礼日,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卡萝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若隐若现,无法捕捉。虽然卡萝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但她的思绪似乎又存在于另一个空间。教堂的老朋友给卡萝说的事情都差不多:做手术前,他们戴着氧气罩从十开始倒数,手术醒来的时候还没数到一呢,却发现好几个小时,有时候甚至好几天都过去了。时空交错,记忆恍惚,此刻的卡萝仿佛感同身受。
  卡萝的女婿詹姆斯是高中数学老师,他头上扎着长发绺,正抱着裘德,也就是卡萝的外孙。裘德像他妈妈一样有着圆圆的脑袋,棕铜色的皮肤和长长的手指。只要卡萝一抱住他,他就会用小手捧着她的下巴。裘德是个爱笑的宝宝,每次笑的时候整个小身子都跟着摇摇晃晃的。卡萝常常盯着裘德看,每次都看得入神,她希望裘德肉嘟嘟的小脸蛋能让她记起自己孩子小时候的故事,因为那些故事正从卡萝的脑海里迅速逃离。
  珍妮是卡萝的女儿,在裘德的洗礼日,也就是裘德出生六个月后,她还是超重五十多斤。珍妮感到非常痛苦—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呢。她成天都躲在卧室里。
  由于珍妮的精神比较脆弱,每次当裘德的奶奶格蕾丝叫卡萝过去一同照顧裘德时,卡萝都十分乐意。无论是儿歌还是躲猫猫游戏,只要是卡萝记得的,都会用来哄裘德玩。其中有一个游戏她叫作日出,日落(原文是海地克里奥尔语Solèy Leve, Solèy Kouche。—译注):把一块黑毯子盖在裘德的儿童床围栏上,然后逗他说“日落啦”,再把毯子拿开,说“日出啦”。当她的孩子还小的时候,卡萝就常常和他们玩这个游戏。卡萝偶尔糊涂,会把“日出”和“日落”的顺序弄反,但裘德似乎并不介意,反正他还小,也分不出来。
  有时候卡萝会忘了格蕾丝是谁,以为她是保姆。但有一点她却记得很清楚:格蕾丝反对詹姆斯和珍妮结婚,认为珍妮配不上她的儿子。现在看来,格蕾丝的指责似乎得到了证实,因为目前珍妮确实还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
  卡萝觉得珍妮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悲剧。生长在一个被暴虐的独裁者蹂躏的国家,卡萝常常眼睁睁地看着邻居被独裁者的走狗拖出门外。那些人穿着统一的牛仔制服。有一次,卡萝的一个阿姨差点被打死,就因为她在丈夫被抓时冲了过去。卡萝十二岁时,她爸爸离开家乡去了古巴,就再也没回来过。卡萝妈妈唯一的生计就是给人打扫房子,而那些雇主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卡萝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就住在她家隔壁,同样是铁皮屋顶的一个隔间,连房东也是同一个。每每到了晚上,卡萝的妈妈睡着后,卡萝常听到她的好朋友被她妈妈吼来吼去,因为她老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个拖油瓶。卡萝费尽周折才让她出生在美国的孩子们远离那些痛苦的过往,到头来,这些孩子却无力面对悲伤。她的儿子保罗是个牧师,倒没那么不堪一击,就是珍妮让人操心,她的心灵太脆弱了,一丁点小事都能让她心神不宁。珍妮这个名字是卡萝取的,同她儿时好友的名字一样。卡萝常常纳闷,珍妮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幸运呢,她居然从不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那个充满悲伤、饥饿的世界。在那里,老百姓终日劳作却一无所有,各种灾难也不断袭来:暴君的淫威、飓风的肆虐、地震的破坏……
  裘德洗礼日的那个早晨,卡萝穿了一条白色长袖蕾丝裙,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条裙子。她把发型也改了改,往后梳成一个圆髻,这会儿勒得头有点儿不舒服。
  这周早些时候,卡萝从珍妮公寓三楼上的阳台朝游泳池望去,看到女儿把脚浸在肾形的公共泳池里。傍晚时分,泳池变成了罕见的钴蓝色,即使没有风也没有人去触碰,水面也缓缓荡漾着波纹。
  “我才不会去给他洗礼呢!”珍妮冲电话吼道,“那是她的事,不是我们的事。”
  “我们马上就要上来了。”詹姆斯说。这一下子打断了卡萝的冥想。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同裘德说话。很明显,詹姆斯不是第一次跟珍妮说这个事了。
  洗礼当天,珍妮根本没有正眼看卡萝还有教堂里的会众。那天到场的有好些都是卡萝的朋友呢。就连裘德,她都没看一眼。裘德那身朴素的白色连体衣很可能都是詹姆斯给穿上的。那时候,大家轮流抱着裘德,哄着他不让他在教堂吵闹。先是格蕾丝和维克托轮流抱着,然后是詹姆斯的妹妹佐伊,她也是裘德的教母,再后来是詹姆斯最好的朋友马科斯。而珍妮呢,就只知道盯着地板看。
  卡萝不停地告诉自己,珍妮还是太年轻了,才三十二岁。她曾经也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儿,在詹姆斯工作的学校做辅导员。(当珍妮和詹姆斯结婚的时候,朋友们管他俩叫双J[Jeanne和James],现在他们有了裘德[Jude],就成了3J了。)“她以前是喜欢小孩儿的,对吧?”卡萝有时候会问维克托,“在她生下裘德之前?”
  当裘德的舅舅保罗在讲坛叫到裘德的名字时,裘德正在詹姆斯的怀抱之中。他示意大家都靠过来。保罗穿着白色的牧师长袍走下讲坛,用精油在裘德的额前画了一个十字架。精油有些熏眼睛,裘德哭了起来。保罗神态自若,抱起裘德大声祷告。裘德被这声音镇住了,一下子变得老老实实的。祷告完毕后,保罗把裘德送到妈妈的怀里。珍妮亲吻了裘德那浸满精油的小额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不知是精油的气味太熏眼,还是情绪所致。
  尽管知道珍妮对整个洗礼毫无兴趣,但卡萝还是从这个仪式中得到了一丝安慰。因为她相信一旦完成了洗礼,裘德就能受到庇护,摆脱世间的邪恶,包括他妈妈对他的冷漠。
  洗礼后卡萝留在珍妮的公寓里用餐,她看见珍妮和詹姆斯一起走出卧室。裘德被妈妈抱着,换上了一件比洗礼时更素净的无袖连体衣。珍妮站在门口,用围嘴盖住裘德的脸,逗他说“日落啦”,又把围嘴拿开,大声说“日出啦”。看着珍妮跟裘德玩这个游戏,卡萝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摆弄围嘴的样子。有时,卡萝隐隐约约地觉得珍妮像是年轻时的自己,詹姆斯也像那时候的维克托,高高瘦瘦,整洁帅气。可惜现在,维克托走路都要靠拐杖啦。不过珍妮好歹也从她那学到了一些东西,这一点卡萝还觉得比较欣慰。想到这里,卡萝又开始感伤岁月的无情。“如果今天是我能记事的最后一天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谁都不认识了,把维克托也忘了怎么办?”“如果我再也记不住爱他的感觉了怎么办?”卡萝对维克托的爱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了许多,就像珍妮对詹姆斯的爱也在不断变化一样,尽管詹姆斯跟维克托一样,都很有耐心。卡萝从来没见詹姆斯朝珍妮吼过或责怪过她,他甚至从来没有劝过她不要整天都待在卧室,应该多关心关心裘德。他告诉卡萝和格蕾丝,珍妮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但是这样的包容能持续多久?如果一个人的另一半老是魂不守舍,连彼此的爱都忘了,那么这个人又能独自坚持多久呢?   卡萝有时候做得多过分只有她丈夫维克托知道。他常常得忍受卡萝变化无常的情绪,忽而火冒三丈,忽而黯然神伤。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帮卡萝隐瞒这种症状,有时候还会用谜语、教育类游戏或者让她就着果汁或茶服用椰子油和omega-3胶囊来减轻病症。维克托常常得把卡萝胡乱打开的家用电器关闭,到处找她藏在浴缸、烤箱、冰箱等各种奇怪角落的钥匙,帮她把含含糊糊的话说清楚,用胳膊肘轻轻提醒她有些话已经说了好几遍了。但是或许某一天维克托也会受不了,也会把卡萝扔到某个地方,让陌生人去照顾她。
  裘德出生后,维克托买了一个玩偶给卡萝,好让她练习如何照顾小外孙。那个玩偶是个小男孩,棕色的皮肤,圆圆的脸蛋,浓密的卷发,像极了裘德。卡萝给玩偶洗澡时,那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的样子也跟裘德一模一样。睡觉前给玩偶洗澡穿衣能让卡萝情绪稳定,睡得更好。但这所有的一切就像卡萝的病一样,是她跟维克托才知道的秘密。不过,他们可能瞒不了多久了。
  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妈妈?珍妮真想找人问问,不管是谁都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在妈妈痴呆,或者遭受这些苦难之前就问她这个问题。卡萝拒绝接受任何检查和诊断,对此,维克托也听之任之。
  “有些答案你根本不想知道,所以自然不会主动去找。”维克托跟珍妮说过好几次了。
  洗礼日那天的午餐,维克托第一个提议举杯。“这一杯是为了裘德,因为他我们才能聚在一起。”他先是用海地克里奥尔语,后来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詹姆斯递给珍妮一个香槟酒杯,但她正抱着裘德所以酒杯端得不是很稳。卡萝见了放下自己的杯子,把裘德抱了过去。
  “我和裘德一块儿举杯吧。”卡萝说。珍妮真担心妈妈把裘德当成酒杯。那段时间她甚至都不敢让妈妈抱裘德,或是让她和裘德单独待在一块。但是好在当时她和詹姆斯都在近旁,裘德也没有吵闹,珍妮就任她妈妈去了。
  敬完酒,詹姆斯问珍妮和卡萝需不需要点吃的,卡萝点了点头,但又马上改变了主意。“等会儿吧。”这会儿裘德可爱的眼睛正盯着卡萝的脸看呢,那张脸布满了皱纹、沧桑无比。
  这些天卡萝没吃什么东西,而珍妮不一样。她的胃好像被掏空了,成了一个无底洞,怎么也吃不够。
  詹姆斯没有说什么,毕竟这不是他的风格。无论是在他追求珍妮时还是现在,他从来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他只是给珍妮一些建议,就像在锻炼自己的耐心,好对付学校里胡闹的孩子们那样。不过即使在学校,他也从来不发脾气。但是卡萝呢,最近却总是责骂珍妮,事后她自己却不记得了。卡萝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的,比起詹姆斯的妈妈,卡萝肯定更友善。要不是为了詹姆斯,格蕾丝很可能让珍妮和卡萝终日不得安宁。
  珍妮常想,妈妈要是生活在海地会不会更快乐些。但她同时又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妈妈常常跟她说“你没有权利悲伤”。只有卡萝才有权利悲伤,因为她见过,也听过真正悲惨的故事。珍妮的爸爸则不然。他比任何人都爱享乐,他喜欢尽情享受生活的每一刻。只要有条件,他要穿最好的衣服,品最好的美食,但凡有他最喜爱的海地乐队演奏,他都会奔向那里纵情起舞。
  几乎在珍妮的整个童年时期,维克托都在城里开公交车,后来年纪大了,就跑去开出租车。休息时,他就在迈阿密国际机场的停车场里,同他开出租车的朋友们闲聊海地的政治。要是珍妮的妈妈也在外面工作,或许就不会精神失常了。她成天只往来于教堂委员会和家里,这对于整个家庭来说其实是一种奢侈,因为就剩下珍妮的爸爸一人赚钱养家,他平时打两份工,周末还得做一些兼职。如果卡萝那时愿意,她本可以上班的,做学校食堂的工作人员,或者像她教堂里的许多朋友那样,做老年人的看护或者儿童保姆都可以。
  珍妮从没有想过要像妈妈一样成为家庭主妇,但现在的她就是如此,被孩子缠在了家里,除了带裘德去看儿科医生,她几乎不怎么出门。大多数时候,珍妮怕离开床,甚至连抱抱孩子都怕,她老担心万一抱不稳把他摔坏了,又或者抱太紧使他窒息。她时常感到疲惫,累极了却睡不着觉。母亲的角色就像一团迷雾,把珍妮困在当中,使她无法与裘德亲密相处。奇怪的是,裘德很好养。自从把他从医院带回家,他总能一觉睡到天亮,连打盹儿都有规律。他不害疝气痛,不闹腾,总是乖乖的。
  詹姆斯决定敬一杯酒,他用勺子轻碰了一下酒杯,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想敬珍妮一杯,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位很棒的妻子和母亲,也是因为她的勇敢,才把裘德带入了我们的生活。”他说。
  詹姆斯为什么会觉得珍妮勇敢呢?他可能想到了在决定做剖腹产之前珍妮那二十六个小时的分娩吧。后来裘德总算被拖出来了,脐带还缠着他的脖子。医生说因为珍妮固执地想要顺产,孩子差点就死了。
  珍妮怀孕期间也没受过什么苦,只是自然而然地等到分娩的那一天。虽然在分娩二十五小时之后还会感觉到阵痛,但都还能忍受。护士常常告诉珍妮,生第一个孩子就像在受绞刑,第二个就会轻松多了。
  卡萝说,珍妮很幸运,因为得到了上帝的庇佑才及时救回了孩子。
  敬完酒,詹姆斯亲吻了珍妮的额头。
  “听着,听着。”珍妮的弟弟用他越来越浓的牧师腔说道。
  珍妮和丈夫四目相对,她希望就算撇開裘德,他们之间也能擦出新的火花,把彼此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珍妮有点想哭,但又不想讨来妈妈的一番说教,说她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劝她不要再闷闷不乐,应该好好生活。生完孩子以后,珍妮就知道,裘德不一定能使她快乐。自从她意识到妈妈的记忆和爱正在慢慢溜走以来,今天在教堂,她第一次哭了。
  裘德出生的前一周,卡萝就去奥帕洛卡海厄利亚跳蚤市场(海地人叫作Ti Mache)买了桉树叶和酸橙,给珍妮产后第一次沐浴用。她还给珍妮买了腹带和一些白色的薄棉布,想着缝成束腰,等孩子出生后绑在肚子上。但是由于是剖腹产,不能用桉树叶和酸橙洗澡,也不能用束腰,所以珍妮的肚子瘦不下去。事实上,珍妮的体形也变大了,因为卡萝和格蕾丝给她煮的茴香汤药,她统统不喝。她也不给孩子喂奶,要知道,喂奶不仅可以帮她消耗多余的脂肪,还可以让她的心情得到缓解。   当珍妮和保罗还是婴儿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别的女人来帮过卡萝。她没那么好的福分可以只管躺在床上,讓家人来照顾她和孩子们。维克托当时也确实尽心尽力了,不仅弄来了桉树叶子,还熬好了药汤。他还帮卡萝洗澡,每天早晨上班前都给她把束腰重新绑好。但是,维克托不在的时候,卡萝既孤单又想家,她不停地亲吻宝宝的脸颊,那脸颊对于卡萝来说宛若一寸故土。
  卡萝无法想象没有孩子们的日子。要是没了他们,她只会觉得更加不知所措、漫无目的。她希望孩子们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每当生活比较拮据的时候,尤其是才在迈阿密小海地买了房子的那段时间,她就会趁孩子们上学、维克托上班的空隙去帮别人打扫屋子。这件事维克托从来都不知晓。
  她的秘密收入使丈夫更加崇拜她了。每周,在维克托把家里的生活费交给卡萝之前,他都会骄傲地告诉孩子们:“你们的妈妈特别会精打细算哟。”
  卡萝靠打扫卫生挣来的钱也用来为女儿买名牌运动鞋、衣服、高档戒指和少女装。因为女儿认为要是没有这些东西,自己就是一个贱民。至于儿子,他只对图书馆的书感兴趣。即使是穿着便宜的破鞋子,他也能高高兴兴地到处溜达。
  卡萝早该把自己所做的牺牲告诉女儿的。如果她当初说了的话,现在教育珍妮人不可能一辈子都生活在伤感中就会更容易了。如果那时的卡萝到了美国后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家呢?有时候,你真是不得不去挣脱困住自己的恶魔,无论这个恶魔有多恐怖。就算你不为自己而活,也得想想孩子们,为他们而活。
  珍妮并没有意识到妈妈和詹姆斯带着裘德去散步了,直到她发现这会儿只有自己和她爸爸在。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爸爸讨论过妈妈的病情了。她不想告诉爸爸和詹姆斯,这周早些时候,妈妈来过家里。那会儿裘德睡着了,她逼着自己走出去,坐在泳池边。当她把脚放进水里,抬头看时,发现妈妈正从阳台看着她。妈妈看起来很困惑,就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样。中途,珍妮和詹姆斯通了电话。然后她快速挂了电话跑上楼,到的时候妈妈就站在门口。她啪的一声关上门,一把抓住珍妮的肩膀,猛地把她往门上摔。要是卡萝再壮一点,珍妮的脑袋都要被她打破了。珍妮像念咒语一样不停地叫“妈妈,妈妈”,慢慢地卡萝才恢复了神志。
  “出什么事了?”卡萝很茫然。
  珍妮想叫救护车,或者,至少把爸爸叫过来,但是她当时被吓坏了,而且后来妈妈看起来也很正常。珍妮只能尽量远离她,让她看喜欢的脱口秀,确保裘德不跟她单独待在一块儿。
  第二天,詹姆斯上班后,妈妈又来了,这回她开始用海地克里奥尔语冲珍妮吼。“你必须和恶魔斗争,”她叫道,“别再那么自私,只顾自己,要为你的孩子而活。”
  从此以后,珍妮既害怕卡萝又替她担心,这才答应参加裘德的洗礼仪式,希望能有所帮助。或许妈妈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假装发疯呢。
  卡萝抱着裘德坐在珍妮家客厅的沙发上,挨着詹姆斯,这时的她看起来是整个一周中最平静的。保罗坐在卡萝的另一边,三个人像是在说裘德的事,也可能只是随便聊聊小孩子。后来,詹姆斯的朋友马科斯加入了他们,裘德探出身子去抓他圆蓬蓬的爆炸头。
  珍妮纳闷,弟弟居然都没发现妈妈的病情恶化了。在聊到洗礼的事时,他对妈妈的精神状态只字不提。难道是因为在他眼里妈妈并不是“妈妈”,而是一名虔诚的教徒,或是自己在上帝那里的一个“姐妹”?保罗从不关注现实的事。几乎在珍妮和保罗的整个童年时期,他都在看书,而且他看的书是他们所认识的任何一个成年人都没有听说过的,比如晦涩的小说、人类学研究,还有著名的神学家和圣人的传记作品等等。在他正式加入卡萝的教堂之前,保罗还是一名高中生,那时他就想成为一名牧师。他总是更在意来世的事,而忽略当下的生活。
  卡萝示意保罗往旁边挪一点,然后把裘德放在他们中间的沙发上。裘德转转脑袋,望着这群大人,尤其是詹姆斯。
  “你们最近如何?”珍妮的爸爸问。当他跟珍妮说话时,眼睛却看着卡萝,这种眼神珍妮从未见过。不是欣赏,不是爱,而是惊恐,甚至悲痛。
  “都挺好的。”珍妮回答道。通常这样的回答对珍妮的爸爸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像詹姆斯一样,不常追问,但这次是个例外。
  “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维克托问,尽管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你是为了你妈妈才要这个孩子的吗?她现在没有能力帮你照顾他,难道不应该是你自己想要吗?”
  “我当然不是为了她才要的孩子。”珍妮说。
  “那你为什么生下他?”他问道,“看起来你不是很想要他。”
  不管珍妮心里感受如何,此刻她想告诉爸爸的不是关于想不想要孩子的事,而是能不能胜任这项工作的事。养育孩子的任务实在是太艰巨了,即使有了詹姆斯的帮助也不会轻松一分。这一点珍妮很难跟她爸爸,或者其他任何人解释清楚,但是,似乎应该有一种东西能让她开窍,但是这个东西从来没起过作用。除了身材走样外,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没生过孩子一样。珍妮并不是不想要孩子,也并不是希望自己没有把裘德给生出来,她只是不敢相信,裘德真的就是属于她的。
  珍妮极力想换个话题。“妈妈到底怎么了?”她问。
  “还没说完你的事呢。”维克托说。
  “她到底怎么了?”珍妮追问道。
  “她就是不太舒服。”维克托说。
  “肯定不止。”
  “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们要知道真相。”
  “我们,”维克托指着卡萝,然后指着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
  珍妮听到妈妈在笑,刚开始声音比较小,然后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但肯定不是在笑詹姆斯和马科斯说的话。她意识到或许爸爸已经带妈妈看过医生了,只是他们一直隐瞒诊断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珍妮问。
  “过不了多久,我就必须把她送去某个地方。”他说。
  珍妮想到的不仅仅是一大笔开销,还想到妈妈将不会是唯一一个被弄到其他地方去的人。爸爸可能必须把房子卖了才能给妈妈找一个还不错的地方,那样她才不至于没人照管或者被虐待。珍妮觉得真是讽刺,那么大一家子居然连妈妈都照顾不好,她为了这个家可是奉献出了自己的一生啊。   “我也不是说明天就把她送走,但是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珍妮從来没有在爸爸脸上看到过痛苦,因为她过去从来没有察觉过。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别人的痛苦。但是现在,她注意到爸爸变了。他的头发越来越白,说话也越来越慢,眼睛因为没睡好变得红红的,脸也因为担忧变得苍老。
  卡萝和儿时的好友珍妮在她俩房间的隔板上捅了个洞,这样就能经常聊天了。早上,当珍妮去附近的水龙头取水时,她就会对卡萝吹口哨,叫她起床。那口哨声就像灰王霸鹟的吱吱叫声,这种鸟在这附近飞来飞去,男孩们会用弹弓把它们打下来,在火坑烤了吃掉。
  但是有一天早上,珍妮意外地没有吹口哨,卡萝从此再也没见过她。隔壁男孩说珍妮的妈妈把她弄死了,埋了后人就消失了。但是珍妮的妈妈可能只是交不起房租,趁着天黑逃跑了。
  后来珍妮家租的房子搬进了别人,就是维克托一家。维克托的爸爸在一艘船上工作,那船经常去迈阿密。邻居们都知道,总有一天维克托也会去那儿。一年中常常有好几次,维克托的爸爸会从迈阿密带回来一个装满了衣物的箱子。维克托经常会拿一些他妈妈不要的T恤和裙子给卡萝家,有时也带一些食物,他妈妈说反正不给卡萝家他们自己也吃不完。维克托很快就发现了隔板上的洞,他把手指伸过去,冲卡萝摆动。然后卡萝就会对他吹口哨,就像她和好友珍妮童年里出现的最后一只灰王霸鹟一样。
  卡萝在遇到维克托那一刻起就知道他会照顾她。她从来没有想过维克托会背叛她,或者威胁她把她赶走。但现在,维克托正在这么做。他正和一个她不认识的、既丰满又漂亮的女人一起背叛她。那个女人就是维克托年轻时最喜欢的类型,同年轻时的卡萝一模一样。
  维克托和这个女人窃窃私语,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那女人为什么坐在这个棕黑色头发的玩偶旁边?维克托平常就是用这玩偶来逗她,假装是一个真的小宝贝。她真正的孩子同她的朋友珍妮一块消失了,她只有维克托买给她的玩偶了。
  她环视房间,想看看有没有人看到了这一切,看到这个年轻的女人是如何在她眼皮子底下抢她老公的。但她被卡在这个沙发上,夹在一群陌生人和立起来的玩偶中间。她抓起玩偶的胳肢窝,举起来看。它的表情太逼真了,活脱脱就是个真孩子,它噘着小嘴巴,皱起小脸蛋,就像快要哭了。为了哄它,卡萝学起了灰王霸鹟的吱吱叫声。
  卡萝试着把这一切告诉那些坐在她周围的人,但是没人理解她。其中有一个人把手伸向卡萝,好像是示意她把玩偶还回去。
  人们现在都围着她,那个丰满的年轻女人也在朝她走近。卡萝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想把玩偶拿到院子里,维克托不在的时候她就常常这样。她想去感受和煦的暖风拂过脸庞,去看中午泳池中的粼粼波光。她想证明,她不仅可以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这个玩偶。
  珍妮想,妈妈怎么撇开詹姆斯和保罗,独自抱着裘德去了阳台呢?她把裘德放在阳台的栏杆上荡来荡去,裘德感到十分不安,不停地哭,胖乎乎的小腿也在剧烈地抖动着。
  维克托首先冲到了阳台,随后詹姆斯和其他人也都到了。尽管卡萝站在阳台的阴凉处,她还是在流汗。她的发髻松了,就像是被人一直扯而扯成这样的。
  珍妮不确定妈妈瘦削的手臂能抱孩子多久,尤其是裘德还在哭着扭动身子。裘德转过脑袋看着阳台上的人们,好像他知道大家有多想把自己抱进去。
  保罗已经冲下楼去了,珍妮现在从裘德的位置往下看,就像在估计如果妈妈放手他会掉在哪里。可能掉在保罗的怀里,掉在泳池里,也可能是无花果树篱上,一切都说不准。
  马科斯也跑到了泳池旁,詹姆斯的妹妹佐伊也去了。不管怎么样,人多点儿能接住裘德的可能性就大些。詹姆斯正在给警察打电话,格蕾丝把珍妮扶着,怕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维克托站在离卡萝几步远的地方,不停地跟她说话,恳求她。
  詹姆斯一打完电话就跟维克托换了位置。裘德把手捏成小拳头,再张开,然后两只手都朝着自己的爸爸。有一小会儿裘德没哭,就像在等爸爸抱他。但是,只要詹姆斯伸出手去,卡萝就把裘德推得更远。在场的每个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有一次格蕾丝把手松开,珍妮就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像被切成了两半。
  “妈妈,求你了。”詹姆斯恳求道。
  “妈妈,求求你了,”珍妮也求她,说着自己慢慢直起身来,“请把孩子给我吧(原文是海地克里奥尔语Souple。—译注),妈妈,妈妈,求求你。我请求你(原文是海地克里奥尔语Tanpri。—译注),妈妈。妈妈,求求你。”
  公寓里的人都拥了出来,一些站在阳台上,一些跑到楼下泳池旁,和保罗、佐伊、马科斯一起。要是现在裘德被卡萝扔下来或从她手中滑落,准备接住他的手就多了。
  上次称重时裘德大概二十五斤,是卡萝体重的五分之一,她抱不了多久了。
  珍妮从受惊的父亲维克托身边掠过,小心翼翼地朝丈夫詹姆斯走去。
  “妈妈,请把我的孩子给我吧。”珍妮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决又平稳,才不会吓到裘德。
  卡萝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这个表情珍妮再熟悉不过了。
  “给我吧,卡萝。”珍妮说。或许在妈妈眼里,不自称是她的女儿会让自己更有权威。这样的话,妈妈就可能觉得必须要听她的。
  “孩子?”她妈妈说道,这听起来更像是对珍妮的昵称,而不是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儿。
  “是的,妈妈,”珍妮点点头,“是个小孩儿,我的孩子。”珍妮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盖过裘德的哭声。
  “你的孩子?”卡萝问道,好像终于感受到了裘德的重量一样,她的手臂晃动着。
  “是的,”珍妮轻声说道,“他是我的孩子,妈妈,请把他给我吧。”
  珍妮感觉到妈妈的神志开始恢复了,因为她的手臂在慢慢松弛,但她还没完全醒过神来,如果她突然清醒,稍不注意就可能放手把裘德掉下去了。当卡萝的眼神聚焦在珍妮身上时,珍妮点头示意詹姆斯走过去。几乎在同一时刻,维克托抓住了卡萝,詹姆斯把孩子抢了过来。在裘德安全回到栏杆里面后,卡萝的手才完全松开。   詹姆斯倒在阳台地上,裘德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前,还在哭。维克托扶着卡萝的手进去了。他抱着卡萝坐在沙发上,卡萝的头靠着他的肩膀,安安静静的。
  不久,警官来了,一个黑人女警官,一个白人男警官。急救人员跟在他们后面,其中一个人用电筒照着卡萝的一只瞳孔,然后量了她的血压。虽然卡萝已经从刚刚那段插曲中恢复了过来,现在看起来只是有点累,但她必须进行精神病的诊断。裘德也接受了检查,还好只是因为卡萝抱得太紧,胳肢窝有点瘀青。
  当卡萝在维克托和保罗的搀扶下爬上被放低的轮床时,珍妮看到妈妈的脸上又是一片茫然。维克托反对把卡萝绑起来,但是急救人员坚持说这是正常程序,并保证不会伤到她。
  珍妮多么希望妈妈只是想教育她、吓一下她,好让她从忧郁中走出来,多么希望妈妈只是想提醒她,自己有能力来爱裘德。但是当卡萝被绑在轮床上时,珍妮看到了妈妈的眼睛,那么模糊、空洞。她好像在看着珍妮,但实际上又不是,像是在看墙,又似乎在看天花板。
  当卡萝的手腕和脚踝被绑住时,她的身体变得绵软无力,好像在投降,放弃了挣扎,似乎被人弄得多么不舒服也无所谓,任人摆布。她或许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至少不是以她从前回来的方式。她或许也知道,此刻并不是一种新生,她再也没有新的开始了。
  卡萝想,自己一定再也看不到这个场景了。虽然此时女儿、女婿和外孙都在:詹姆斯抱着珍妮,珍妮抱着睡着的裘德。或许珍妮现在会知道孩子对她来说多么重要,没了他自己也活不下去。卡萝后悔没有把自己的故事告诉珍妮,现在她也没办法把那些故事告诉裘德,她再也不能和小外孙玩儿了。
  当维克托第一次带卡萝去看病时,在做脑部扫描和脊椎穿刺之前,医生就问过卡萝有没有家族病史,问她的父母或者祖父母是否患过精神疾病,如阿尔茨海默病或是痴呆。那时她根本回答不了任何问题,因为在那时,她就已经记不起自己的事了。
  维克托说医生告诉他“她不是一位好的历史学家”,意思是她连自己的事都说不清。
  她确实不是一位好的历史学家,即使是在她没有生病的时候。现在,她更没有机会了。裘德会慢慢长大,根本都不知道还有卡萝这个人。关于卡萝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把裘德悬在阳台上,试图杀了他。卡萝马上就会把这件事忘了,但是其他人全都记得。
  他们要把卡萝从轮床上推出去了。虽然她的手腕被绑住了,保罗仍然紧紧地抓住她的左手。珍妮把孩子递给格蕾丝,走到轮床前。她把脸贴近妈妈的脸颊,卡萝以为是要咬她。但是后来珍妮又把脸移开,卡萝才明白她在玩“哈喽,再見”,那是另一个躲猫猫游戏,珍妮和保罗小时候都很喜欢。当她们的脸快碰到一起时,珍妮鼻子一酸,小声说道:“哈喽,妈妈,再见,妈妈(原文是海地克里奥尔语“Alo, Manman, Bye, Manman.”—译注)。”
  应该就是这样的,只要她能让自己相信这是女儿所做的就够了。这将会是她家庭生活的圆满结束,或者至少,是和孩子们在一起生活的完美落幕。你常常对他们说哈喽,又在准备着他们对你说再见。你常常害怕别离,但又在为他们加油,让他们变得更强大、更聪明,你教他们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希望自己能活着看到他们度过每一个生日。珍妮现在知道那样的感觉了:有一块肉从自己的身上掉下来,它成天围着你走来走去,你爱极了它,甚至有时会失去理智。
  珍妮蹲下来,拉着卡萝的右手,现在两个孩子都抱着她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和那就像是不属于卡萝自己的、摇晃的手。
  “谢谢你,妈妈,谢谢(原文是海地克里奥尔语Mèsi, Manman。—译注)。”珍妮先用海地克里奥尔语,再用英语说道。
  其实没有什么可谢的,她不过是履行了为人母的职责。也不用告别,因为什么都是留不住的。过去无须留恋,未来不可预知,有的,仅仅是现在。
  (杨亚婷: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61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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