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和程春是儿时的玩伴。程春英俊帅气，那双眼睛，一看就是聪明人。我呢，又矮又胖，看着人就躲，更不可能有程春那样一双勾魂眼。常常我和程春一起淘了气，最后挨骂的人肯定是我，程春总能很聪明地让别人相信那些坏事都是我干的，与他无关，而我笨嘴笨舌，根本就不会为自己辩护，为此，从小到大不知替程春背了多少黑锅。
　　1995年春，我俩一起从国营工厂辞职出来做生意、人们都劝我不要经商，原因是我“一看就不是经商的料”。而程春则不然，“看上去就是一块经商的材料”。程春去北京闯世界，做他的大生意了。我没那命，就呆在老家做点小买卖。
　　
　　落差
　　
　　这一分手，整整5年我们没见过一面。
　　那几年，我一直做卖米的生意。我在一家农贸批发市场租了一个五六平方米的小摊位，四周摞着高高的米袋，就像一座城堡，下脚的地方只有磨盘那么大，我站在那里日复一日地卖米，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终日劳作不止的驴，初人商海经验不足，我不得不处处小心，见谁都得笑脸相迎，辛辛苦苦做下来，也没赚到啥钱。
　　可能是受程春的影响太深，我形成了谦卑自省的性格、做生意时也这样，生怕亏着别人，为此我得了个绰号——憨瓜。
　　一次，一个大嫂来买米，称好后，我又添了一把，大嫂还不满足，又抓了好几把，还理直气壮地说：“亏不着你，你们这些小商贩哪个能给够秤?”我很生气，也很委屈，但我忍住了。我知道，如果发火，就将永远失去这个顾客，同时还将失去跟她要好的一批人。没过几天，大嫂又来了，没等我招呼就一个劲地说：“老板，上次委屈你了。那天我回家一称，多了一斤。你的米好吃，秤义旺，我逢人便说。瞧瞧，她们几个都是跟我来买米的。”我这才发现她后面还跟着几个大嫂和婆婆。
　　人走旺铺，有了这几个免费的“托儿”，我的摊位前很快就聚满了买米的人。我心里那个高兴啊！别人叫我憨瓜，我也不计较，后来还乐呵呵地答应了。几年后，我渐渐有了些积蓄，开了家小米店。
　　2000年春节前，程春突然回来了。西装革履，衣锦还乡。不用问，准是发大财了。
　　多年不见，娃娃朋友当然免不了要喝几杯小酒。我问程春这几年在做啥，他说啥部做，只要能赚钱。说着从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掏出一个陶瓷瓶子递给我看。我看不懂，程春神神秘秘地说：“说你娃傻呢，还真是的。告你吧，这就是我的生意，古董，知道吗?明代的青瓷，信不信?”我一脸茫然。程春哈哈大笑：“这是赝品，假的，几百块买来的。”他突然顿住，把嘴凑到我耳边：“但只要你稍微把它弄一下，搞得旧一点，拿到北京的古玩市场上，就有人信以为真，卖个几万、十几万块不成问题。”程春一脸的得意。
　　一笔就赚十几万?我听得眼珠子部快瞪出来了。而我的小米店，可是一分一毛地赚钱，晚上打烊数钱是以分分角角过手的。
　　“这哪叫做生意?叫骗人。”我惊叫起来。
　　“唉呀，你真是死脑筋。像你这样一分一毛地赚，什么时候才能发财呀?生意场就是这样的，你得动脑筋。你看我现在，搞资本运作。懂不懂，啥叫资本运作?你今天还一无所有，明天就能变成亿万富翁。”我不服：“敢情这是变魔术?”
　　短短几年，程春学到了那么多新鲜玩意儿，他的光鲜和光芒让我自惭形秽。当事实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你眼前的时候，由不得你不信；那一刻，我很失落，开始反省，我这样一分一毛地赚下去，何时才能成功?然而让我友做程舂那种“大生意”，一是没那胆，二是心里转不过弯来，总觉得骗人蒙人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最后我终于认命，感叹自己没有那份精明和投机能力，只得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小头卖。
　　程春那表情，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
　　
　　迷茫
　　
　　一年半后，我有了家像模像样的粮店。一座普普通通的二层小楼，灰瓦白墙。坐落在闹市街头。每天上班，远远望见那洒满晨曦的小白房子，我心里就会涌起一阵阵激动，那是我奋斗多年的结晶，也是我未来事业的新起点。我坚信自己眼下做的生意是人们永远需要的，只要好好经营，这小粮店就没有做垮的道理。用四川话说，我做的是“憨”生意，赚不了多少钱，但我很知足。
　　随着供应的货品增多，业务量大大增加，每天都有很多供货商找我。2001年秋天，我的粮店变成了粮油公司。
　　又是一年除夕到-那天生意特别忙。不久前大米价格突变，全线上浮，前后几条街上，只有我店里价格未涨。不是我不想涨，供货商早已提高了价格，我要不涨，明摆着吃亏的就是自己。但我早就向附近居民们保证过春节前我的米面绝不涨价，现在只能咬牙坚持，以免失信。顾客越来越多，在店前排起了长队。人手不够用，我只好亲自上阵，打米拉面。然而卖得越多我赔得越多?就在这时，程春不约而至，依旧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而我则是灰头土脸，一身面粉。
　　“赔本生意也要做?我看你真是憨到家了！”程春不客气地教训我，“都像你这样做生意，南人还不得一个个都饿死?看你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老板的样子?”
　　是呀，“憨厚”的结果就是“和蔼可欺”；程春的变化不就明摆着是对精明与手段的报答?我茫然困惑。
　　晚上喝酒，程春又在我面前显摆：他和朋友办起了一家股份公司，眼下又收购了两家企业，包装改造一下就可以上市。到时候，他立即会成为资产数亿的风云人物。程春说到时要拉我入股，把我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扶起来。
　　我不置可否，隐隐觉得我们之间总隔着什么东西，让我即使拥有了一张船票，也登不上他那艘大船。
　　
　　谁的眼泪在飞?
　　
　　老天保佑，我的粮油公司居然还蒸蒸日上，顾客就认个实惠，现在你要赶他都赶不走。接下来的两年间，我相继办起了两家粮油连锁分店，公司的品牌价值迅速提升。我不辞辛苦地穿梭于三家店铺之间，把我的全部精力都投入进去。忙碌中，我体会到一份充实和快乐。
　　2004年春节，程春回家了，居然没来找我，是我打电话过去，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好啊！你小子，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见利忘义啦?”
　　程春无精打采，声音里透着疲惫和失落。
　　这家伙一定有什么心事。我把他拖出来喝酒。见面时，他失魂落魄，还是一身西装，但没系领带，衬衣上面两个扣子敞开着，脸和脖子红红的。满嘴喷着酒臭气。
　　这次，程春一反常态很少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怕冷场，只得介绍自己的近况：“……三个多月前，北方面粉大量涌进四川，许多供货商不问条件要求与我合作，我都忙不过来了。这不，前段时间又有一位河南粮商，人还未到，未谋一面，却突然发来30多个车皮的小麦要我帮忙卖……”
　　我话音未落，程春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摔，发起了酒疯：“不能管！河南人的事不能管，一管准出事，你管了没?”
　　“当然管了。折腾半个多月才帮他卖完货，款也汇过去了。没赚什么钱，就当帮忙呗。”
　　“憨！憨啊！要我说，你真不配做商人！”程春一口闷下一大杯酒，“你咋这么老实呀?”
　　我不服气：“我不老实，别人会让我分文不付就发货给我吗?再说也没亏我呀，多少我也赚了些钱呀，毕竟我没垫一分钱的资，别人的货，卖出去就赚钱了，有什么不好吗?难道还要把货款都给别人吃了呀?那人还讲不讲良心呀?商场还讲不讲规矩哟?”
　　“唉呀，什么良心不良心，规矩不规矩的?这年月能搞到钱就是大哥……”突然，他停住了，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最后又冒出一句话：“傻子有傻福”。这好像不是他的观点。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正要追问，不想，他竟放声大哭起来。我盘问再三才弄明白，程春一直在和一个河南古玩商做古玩生意。后来合伙成立了一家股份公司-正当股东们按要求把5700万元打人公司账号，准备正式收购一家企业之时，身为法人和董事长的河南商人携款消失了。程春惨遭重创，损失1500多万元，现在变得一无所有了。
　　程春抱着头，喃喃自语：“完了，彻底完了……我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呀。”原来，程春早已在收购过程中做了手脚，打算资金划账后立即抽回自己虚投的那1500万元，夺下河南商人目前正在洽谈的加油站项目，谁知那个河南老板竟然抢先下了手。
　　送走了程春，我唏嘘不已。这些年来，身边做生意的朋友倒下了一批又一批，能撑住的不多，能够做大的，更是屈指可数。商场风云变幻，社会诚信不再。我该怎么办呢?是坚守诚信，还是以恶抗恶?
　　后来听说那个骗子跑到南非去了，程春跟了过去，从此杳无音信。
　　(编辑　谭　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