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里的一天上午，我来到村里的小卖部买红糖。
　　“对不起，孃孃。红糖都卖完了，前两天就卖了20个。这两天家家户户都在做纳西月饼。我丈夫已经去进货了，他今天下午就回来。你下午再来买好吗？”小卖部的女主人跟我作了一番解释，“我还得去帮吾耀妈从烤箱里把月饼拿出来。”她边说边打开紧挨小卖部的厨房门，一阵诱人的甜香味从里面飘出来。
　　我跟着女主人进了厨房。吾丽英妈坐在厨房中间的一条凳子上，冲我笑了笑，她旁边放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放了一摞圆圆的、金黄的饼子。
　　“你在做什么？”我在她旁边的矮凳上坐下。
　　吾丽英妈抬起下巴指指吾耀妈和女主人的方向。她们俩正从一个电烤箱里拿饼子出来，与吾耀妈篮子里的一模一样。“我在等着烤月饼，女主人家去年买了一个烤箱，用烤箱烤出来的月饼比用炭火烤的均匀。她只收我们一点钱。”
　　“这些是月饼？”我很惊奇。“我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月饼。闻起来很香！”这些月饼的直径约6英寸（15厘米），有的可能有9英寸（23厘米）。饼子上面有用压模做的装饰，有婚礼上用的红双喜字及其它的花边，都染上了红色食用色素。
　　这回轮到吾丽英妈惊奇了，“你没吃过这种月饼吗？这种月饼看上去没有城里卖的那种月饼好看，不过我们纳西人更喜欢吃这种月饼。等我的烤好了送一个给你尝尝。”
　　“不用不用，”嘴上虽这么说，我其实还是希望她送我一个。“你们的月饼是怎么做的呢？”
　　“把红糖溶化后，与香油一起拌在面粉里，就这么简单。还可以用花生、核桃和芝麻等拌上红糖做成馅，随各人喜欢。我们在中秋节前送月饼给亲戚朋友。”
　　“今年的中秋节是什么时候？”我问她。
　　“中秋节是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五，今年应该是下星期三。希望我没说错。我们已经四年没看见中秋节的月亮了，那一天老是会下雨。”
　　我站起来准备回家，“你要做多少个月饼呢？”
　　“不多，我今年只做30来个，慢走啊！”
　　第二天一早，吾丽英妈在院子里叫我：“凯熙妈，你在家吗？”
　　“我在厨房里洗碗，进来吧。”我大声回答她。
　　吾丽英妈进了厨房，“我拿几个月饼来给你尝尝。”她轻轻地把背上的篮子放到餐桌上，解开绳子。
　　她从一个月饼上掰下一点递给我，我赶紧擦干手，接过月饼放进嘴里。月饼里红糖和花生的味道比较浓，吃在嘴里，使我想起了姜汁面包的味道。
　　“真好吃！我们家的人肯定也爱吃，谢谢你！”
　　吾丽英妈高兴地笑着，客套地说：“不用谢。我做得不太好。我还拿一点瓜子和核桃来送给你。”
　　“真谢谢你。我们家的向日葵都让老鼠吃了。对了，你们怎么过中秋节呢？”
　　“吃过晚饭，我们在院子里摆上花生、核桃、石榴、苹果、梨等果品和月饼，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月饼边赏月。中秋节碰上下雨就不好玩了，我们只有坐在堂屋里，在电视里看其它地方的月亮。”
　　吾丽英妈瞅瞅窗外，换了一个话题，“你的梅子还不摘吗？”
　　


　　“梅子还很酸呢，我想还没熟。你要摘上点儿吗？”
　　吾丽英妈大笑起来，“你说对了，梅子还没熟。不过熟了的梅子还是酸的。我们一般不直接摘下来吃，而是腌在糖里或泡在酒里。吃的时候又软又甜。到时候我教你做。”
　　“行，到时候我们摘了梅子一起做。”
　　第二天下午，我和美兰、美笑带上在城里买的核桃、板栗、石榴和月饼来到吾耀家。我们决定入乡随俗，给我们的邻居和朋友送中秋礼物。吾耀的父亲正从畜圈往外铲圈肥。
　　“大爹，”我向他打招呼。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明白我的来意。“谢谢你，孃孃，麻烦你把东西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吾耀他爸继续忙他的活。
　　我把礼物放在厨房，出来问吾耀他爸：“吾耀他妈在家吗？”
　　“她不在家，她去医院给吾耀他爷爷做饭了。昨天我们送他去医院住院，他的病情恶化了。吾耀妈今晚才会回来。”
　　“你知道是什么病吗？很严重吗？”
　　“心脏病。他吃了药，但医生说不一定有用。”
　　“我很难过。”我转身准备回家。想到他们家没人做饭，便邀请吾耀他爸到我们家吃午饭和晚饭。
　　“不用了，谢谢。中午我可以吃凉粉，晚上吾耀的姐姐会回来做。”
　　我们回到家里，又拎上两袋礼物往吾成刚家走去。
　　吾成刚家的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的红辣椒，吾成刚妈和其他几位同村的妇女在厦子上打麻将。美兰和美笑去看盒子里的小猫去了，我就去看他们打麻将。
　　“打麻将？”我问，我很奇怪她们怎么会有时间在一个晴天的下午打麻将。
　　吾成刚妈在桌子中间丢了一张牌，告诉我，“我们做化?摇，孃嬢。”
　　“‘做化?摇’是什么？”我的话音刚落，坐在吾成刚妈右手边的妇女拿起刚丢下的这张牌，宣布她赢了。
　　吾成刚妈做了一个鬼脸，拿了一张扑克牌给他。“做化?摇就像在银行存钱。我们每个人每月拿出一笔钱给做东的人，大家轮流做东。”
　　她们几个在唏哩哗啦地洗牌，“我不太明白，”我还是有些迷惑，“今天是你做东，对吗？”
　　吾成刚妈熟练地在前面码起一条墙，“对呀，这个月轮到我做东。他们三个每人给我一百元（12.20美元），我招待他们吃午饭和晚饭，下午就打打麻将。”她用下巴指指坐在对面的妇女，“下个月轮到她做东，我们就拿100元钱给她。这是一种存钱的方法。每4个月我就可以拿300元。”
　　“举个例子，吾成刚他爸去邻村请了几个人，准备下星期把瓦翻一下。就是把屋顶上的瓦先取下来，重新用拌有稻草的石灰浆封盖。我现在可以凑300块钱出来了。”
　　她们继续打麻将，一个妇女丢下一张牌，“三筒。”
　　“你们的家人也来吃晚饭吗？”我想进一步弄清楚。
　　“不来，男人们留在家里。至少我们村里是这样。我的侄子告诉我城里做化?摇很流行，男人也有自己的化?摇，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也一起参加聚会。
　　吾成刚妈转移注意力到麻将上去了，我把中秋礼物放到她们家的厨房里去。等我从厨房里出来，吾成刚妈正笑咪咪地把一张纸牌放进她的围裙里。
　　“这一局我赢了，我侄儿子和侄儿媳，去年冬天结婚的那一对，很快就要有小孩了，我的妯娌要当奶奶了。”
　　“是吗？我要准备一件小礼物给新生儿，在我老家通常是送一套小衣服或玩具，我买什么好呢？”
　　“鸡蛋。你送20—30个鸡蛋，因为产妇每天都要吃鸡蛋。如果你要送衣服就等到孩子满月请客的时候再送。他们肯定会请你的。”
　　“你要走了吗？”吾成刚妈抬起头来，“等一等，孃嬢，我送你一点辣椒面，我们家吃不完。”
　　她到厨房里拿一个袋子装了几杯红辣椒面。“这一点吃不了多久，吃完了再来拿。”
　　我笑了，“这一点我们可以吃到明年。”
　　


　　“真的吗？”她很认真地问我，看我点头，她大笑起来，“要是我们家，只够吃一两个月。噢，我还忘了拿月饼。”她又到厨房拿了一个自己做的大月饼和三个小月饼。“我做的不太好。”她谦虚地说。
　　“反正要比我好！”我打趣地说。“我的孩子们最喜欢吃的，谢谢你。”
　　那天晚上，吾耀妈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我们的厨房里已经放了好几个装满月饼的盘子。
　　“请进，”我放下手中油腻的碗，擦干手去给她开门。
　　“大妈，你看上去有点累。”我说。
　　“我是累了，孃嬢，”她边说边拿出两个塑料袋子，一个装着月饼，一个装着葵花子。“我昨天和今天都在医院照看吾耀他爷爷。医生说他是心脏衰竭，没什么办法救治。今天晚上我带他回来了。”
　　“那是挺难过的，他还能吃饭吗？”
　　“吃得很少，老想睡觉，晚上还跟我们一起看电视。我拿了几个月饼来给你，做得不好吃。”
　　“我相信会好吃的，不过我们家已有那么多月饼了，我怕吃不完会坏的，你不用拿这么多月饼给我们。”
　　“不用客气。月饼可以放很长时间的。”她把装月饼的袋子挂到横梁的一个钩子上，“挂在这儿，你就可以慢慢吃了。”
　　她迈着疲惫的步子转身走了，“慢走，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我在她身后宽慰她，然后继续去洗那堆脏盘子。
　　中秋节的晚上，吾耀送牛奶比平时来得早。我把牛奶倒进锅里。他告诉我：“我妈妈已经在院子里摆好桌子了，今天晚上天晴，只是西边有几朵云，我们可以看月亮了。”
　　“祝你们玩得开心！”我祝愿他。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和堂茂在厦子上看着西边文笔峰的上空有闪电慢慢移过来。东边连绵的群山上空，群星仍在闪耀。闪电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听到了雷声，一团乌云把一轮满月遮住，雨点落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堂茂说：
　　“还好，我们的邻居已经看了大半个晚上的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