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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乱
咚咚,咚。
咚咚,咚。
清脆的敲击声将我从阅读中打断。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iWatch,两个时钟同时跳出来。此刻中国是下午,伦敦那边还不到早上七点。
滑动指尖,小蛮的脸浮现在屏幕上,一头短发乱蓬蓬的。
我打开表情符号栏,在对话框中输入一个钟表和一个问号。
(起这么早?)
她发来一张动态图像:一个小人儿从床上滚到地上,又从地上滚到床上。
(睡不着。)
我也发去一张动态图:一个小女孩在哭,一只小怪兽摸着她的头安慰她。
她发来一个小机器人,脸上显示出“3、2、1”的倒计时,然后点火飞向空中,旁边加上一个问号。
(你能早点儿过来吗?)
我发去一个“OK”的手势,一个喷水的莲蓬头,一只吹风机,一支唇膏,一个钟表。
(好的。我收拾一下,你等我一会儿。)
梳洗打扮完毕后,我来到球幕室中,穿上灰色连体感应服。衣服材料柔软而富有弹性,紧紧包裹住腰部以上的部分。一切准备就绪,我抬起脚,用鞋跟在传感地板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这是我自己设定的指令,灵感来自《绿野仙踪》中那双神奇的银鞋。
周围的iWall亮起来,映出栩栩如生的影像。我仿佛置身于一间光线柔和的房间,里面乱糟糟的,墙上贴着各种电影和唱片海报,衣服和毛绒玩具堆得到处都是。小蛮穿着睡衣窝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贴着面膜,屁股下面坐着一只被压扁的熊猫靠垫,百无聊赖地啃着指甲。
我模仿她啃指甲的动作,双手交叉,比出一个大大的叉。
(不许咬指甲!)
她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在床上打滚儿。我转过头,在一面落地穿衣镜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白白的、鸡蛋一样光滑的脸上投影出我的面部五官,每一个表情都惟妙惟肖;脖子下面是胖墩墩的身体和两条手臂,我举起双手,依次动了动五根手指,镜子里那个圆头圆脑的身影也同时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iRobot最初被设计为远程遥控家政机器人。它没有腿,靠底座上的轮子移动,胳膊和手臂却像真人一样灵活,能削苹果,能端茶倒水,能做饭、洗碗、绣花、写字、弹钢琴……除此之外,它还能派上很多意想不到的用场。最近我看到的一则新闻上说,一位有飞行恐惧症的畅销书作家,计划通过iRobot在全世界一百多个城市举办长达一周的巡回签名售书会,却因为腱鞘炎发作而不得不提前终止。
技术永远都是双刃剑,让人快乐也让人烦恼。
为了今天这个特殊场合,小蛮专门用假发和拖地礼服裙把iRobot装扮起来,礼服裙的长度经过她亲手剪裁调整,以配合机器人的身高。我移动身体重心,试着让iRobot前后左右移动。香槟色的塔夫绸下摆刚刚好贴地,又不会被轮子挂住。
她蹲下身帮我整理裙摆,比出一个“OK”的手势,同时向我投来问询的目光。
我回给她两个大拇指。
小蛮曾经是玩偶设计师,装扮机器人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她用陶泥做出各种各样憨态可掬的卡通形象,然后在烧制好的玩偶上绘画,粘贴配件,再加上服饰和发型,赋予它们独一无二的个性和表情。我最喜欢的是她送给我的一只陶瓷河马,作出撅着屁股向远方欢快奔跑的姿态。河马身上用丙烯颜料画满我最喜欢的向日葵,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张大大的红唇,仿佛在咧嘴大笑。
住进“百鸟之家”后,她一度停止了工作,直到半年前才又慢慢重新捡起。她最近的作品是一款没有脸的白瓷娃娃。你可以将朋友的照片或者卡通头像投影到娃娃脸上,根据对方iWatch上传输过来的呼吸、心跳、体温、步速等各项数据,娃娃可以模拟出微笑、焦虑、低沉、疲惫、紧张、熟睡等几十种不同表情。这款沉默寡言的娃娃出乎意料地大受欢迎,卖得很好。
整理完裙摆,小蛮又指了指我的胸部。我低头审视,发现她很用心地在礼服裙里缝了两块硅胶垫,好把胸部撑起来。我捏了捏硅胶,感应服手套里面传来微妙的压力变化,带来一种细腻柔软的触感。
(怎么样?)
我摆出嫌弃的表情,双手夸张地在胸前比画。
(太小啦,我哪有这么平!)
小蛮大笑着,指一指堆在旁边桌子上的各种零碎材料。
(要不再帮你加工一下?)
我摇摇头,双手在胸前合掌,做出叶子形状,然后手掌张开向上,举到她面前。
(算啦,今天你是红花,我是绿叶,我是来陪衬你的。)
她重复“花”的手势,放到脸旁边。
(我是花?)
我点点头。
她伸直胳膊,在旁边高出她一头的高度上比画了几下,拇指轻点。
(那他呢?)
我比画了一坨扁扁的东西。小蛮配合地把她打开的双手放在我的手上面。
(一朵鲜花插在……)
我们两个笑成一团。
据说笑是人类与同类交流的最古老方式之一。婴儿在学会说话之前,就先学会了笑。因此在人类社会的每一种语言中,笑的意思都是一样的。
许多年前,当我在大学里第一次读到一篇关于“巴别综合征”(Bab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