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送的柴鸡蛋呢？”林老头看着盘子里那浅黄色的鸡蛋炒蘑菇，有点不高兴了。
　　林老太马上就呛回去：“老四没有送柴鸡蛋啊，送的就是这个白鸡蛋。”老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埋下头吃，专拣那碗底的细细渣渣吃，没吃几口又被呛着了，咳嗽，大声咳，声音浑浊得像把肺底都翻过来一样。林老太赶紧又拉响了抽油烟机，通风口的白铁皮管子，也随着咳嗽的节奏往外吐白烟，她把昨天的红豆粥倒进铁锅，热了，老头看见热粥，从冰箱顶上拿下一瓶腐乳来。
　　林老太就撅起嘴来：“你个老东西，还想喝粥啊？你昨天测血糖都7.3了，都给你鸡蛋吃了，你还嘴馋哪？”林老太把那碗粥放到自己面前，用勺子细细地搅，她不想老吼他，只一声，就够了，林老头有点轻微的老年痴呆症，越凶他，越犯傻。
　　林老头拿着筷子沾了点腐乳，尝了一口，又把盖子旋上了，犯馋地看了一眼那碗热粥，拿起了报纸看，两个人一个吃，一个看，都默不作声，林老太偷瞄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一手夺过那报纸，林老头委屈地看着她，像被抢走玩具的孩子一样的眼神，落寞，怨恨。报纸在啰嗦，林老太手也在啰嗦，她指着广告页：“你又看这个干什么，上面都是骗人的。什么狗屁华夏生命科学院啊，什么灵芝降糖素啊，上次你花1400买那么小两盒，吃完了就去喝米酒，差点就没要你的命！”林老头委屈地说：“这个是海马糖立舒啊，我想试一下看，这么大个报纸，总不会骗人吧。”
　　林老太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林老头就发作了，他拍着桌子大吼：“老子一个月还有3500退休金，尝这点药都尝不起吗？从今以后我不要你花一分钱，你也别花我一分钱，老子现在就打电话去买！”
　　林老太本来想多回一句“你什么意思？”话到嗓子边就咽下来了，倒是眼泪不争气地要往外冒，勉强憋住了，电话又莫名其妙地响起来，林老太赶紧抢去接，那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请问林伯伯在吗？”“你找他什么事。”“我是华夏生命科学院的小夏啊，我想问他上次那药……”林老太很冷静地挂掉了电话，顺便收回了差点掉下来的那点眼泪，就开始收拾东西，找球包，换球鞋。林老头也怕了她这个模样，喘了几口气，又和颜悦色地唠叨：“你就去球场啊？今天还没有过十五呢，那些娃还没有回来呢。”林老太说：“我要先把球场收拾好，回来一个算一个。”
　　林老头想了一会，又说：“前两天才下小雪，小梁怕莫都没有值班。”
　　林老太说：“她过年前就把钥匙放我这了。”她系好鞋带，看了一眼左边的那些铁皮奖杯，那都是她退休以前挣来的，有省运会的奖杯，有优秀劳动奖杯，有优秀教练的奖杯，还有两个是以前学生送给她的单打冠军奖杯，她总想，老头为什么不能像她这么过一辈子，那也不会得什么糖尿病了，也不会那样动不动就吼她。林老头还想找点话说，快关门那一瞬间，林老头还在啰嗦：“去年春天，我在球场边找到一只刺猬……”林老太还是毅然关了门，觉得他特可笑，什么刺猬，她在球场一直都没有见过，她倒觉得这老东西才像刺猬，稍微近点都很烦。果然，细雪还是铺了球场薄薄的一层，还冻硬了，林老太先拿大扫帚扫了下，扫不动，干脆脱下运动服，用铁锹慢慢铲，出了点小汗，就当又教了场球好了，等铲好大半个场地，电话没有响，学生没有打，老头更不会打。等她把雪铲得差不多了，却听见老头在叫她，欢天喜地的，手里好像还捧着个东西，老头说：“我找到刺猬啦，我找到刺猬啦！”
　　老太马上凑过去看，刺猬被裹在老头的围巾里，睡得正憨，“过年前后那一个星期，真是热得出奇啊，都25度了，我就琢磨这个东西要出来了，我去找了一次，找到它的洞了。它出来了，又冷得跑回去……”老太仔细看这个生灵，小东西的鼻子泛着清凉的幽光，四个爪子都缩到肚子边上，睡得正憨呢，全然不知道冷，也不知道有人就在它耳朵边上又喊又跳的，老头伸出手指摸它鼻子，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像那年刚得了儿子那样开心。
　　林老太又有点想流泪了：“把它养回去，给它吃啥。”林老头说：“柴鸡蛋啊，你藏起来的柴鸡蛋哪，儿子如果不回来，我们都给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