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吉和小产权房较劲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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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岁的顾元吉打开厚厚一沓文件夹,凑在眼前,翻找他的那份“《八卦花园》房屋买卖契约”。“从买房到现在,8年过去了,这两证至今没有拿到。”顾元吉的声音在打颤:“我74岁了,不知道还能为这事情跑多久。”他形容,这是一场小产权房转正的“八年抗战”。
  被“赖掉”的白纸黑字
  2014年2月12日,天阴。天气预报显示,当天南京城最高温度5度。
  顾元吉戴着帽子,裹着棉衣,坐在江宁一栋小高层3楼朝北的房间里。他执意不开暖气,“太闷,不舒服”,顾元吉的老伴拿来棉靠背,垫在他对面的竹椅上。
  “这是我儿子的家,我的房子在丽岛新城。”顾元吉说话很大声。因为脑梗导致的耳背,说话都要凑到他耳边。眼睛看不清,就把材料凑到眼前找,也不戴眼镜。
  他所说的丽岛新城和周边其他住宅一起被称为“八卦花园”,位于南京八卦洲上。这个小岛在因岛上的“小产权房”被不断见诸新闻前,最让人熟知的是这里盛产的芦蒿。
  但2006年顾元吉对于这里最大的感受还是,房子便宜。
  “广告上的价格是1900元/m2。”顾元吉回忆。而在当年,江北的房价是4000元/m2
  对于八卦洲上的这个“小产权房”,顾元吉也知道它和普通商品房有些区别:“但去的时候售楼处就贴着告示。”顾元吉说的这个告示,是一份江苏省国土资源厅的文件。在这份“苏国土资地函[2005]312号”的文件上,将南京7幅土地征收为国有,丽岛新城所在地块正是其中之一。
  正是这份文件,形成了顾元吉买房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因素:“政府都承认土地征收为国有了,还能不转正?”他还有买房的另外的两条理由:“一个是南京当日寸有10个可以将集体土地性质转为国有土地的项目中,丽岛新城在其中。二个购房的临时合同上写着,本契约所称的该房屋,属原集体土地房地产开发性质,已经由市规划局、土地局等部门批准转为国有土地,正在办理由集体土地转为国有土地的相关手续。白纸黑字上写着,它还能赖得掉?”
  但事实是,这白纸黑字的确被“赖掉”了。“2007年时,小区里就已经有居民为两证的事情开始闹了。”顾元吉说,按照临时合同上写的,他可以在2008年底办理“两证”:“我提前2个月就到售楼处提醒他们’该发两证’了,他们打发我回去。到了年底,证没拿到,再去问时他们只说还在弄。”顾元吉急脾气上来了:“他们这不是忽悠人吗?”这年年底,他以68岁高龄,加入了居民“造反”的行列。
  “别人不敢找的人,我敢找”
  顾元吉和他的邻居们,一开始都找开发商要“两证”,但始终没有结果,直到他在售楼处的广告上发现,楼盘宣传单页的建设单位上写着:八卦洲街道镇政府:“开发商被我逼得没办法,私下也跟我说‘我们在农村自己搭个小棚子,还要给村里钱呢,我们盖这么大的小区,街道能不知道?’”
  至此之后,顾元吉开始调转枪头,开始找街道“麻烦”。在退休以前,顾元吉是江苏省物资局下属钢铁企业的办公室副主任,算得上是机关里的干部。正因为这样,他懂得写材料,了解政府办事流程,找关键性的人员,很快称为“闹事业主”中的领头人。在2009年,他甚至带头成立了维权小组,要求开发商和街道解决土地性质问题。
  顾元吉回忆,当年6月传出消息,小区要“转正”,每户居民先要交土地出让金:“在我们临时购房合同所附的补充协议中的一则条文’房屋单价不包含土地出让金与相关规费,此费用由买方承担,届时按照政府标准收取,如政府标准高出300元/m2,高出部分的费用由甲方(开发商)承担’。”
  由于丽岛花园里有不少八卦洲当年的拆迁安置户及原住民,很多在2006年之前买房的人只有一张收据,没有合同。“按照当时给出的标准,我们有合同的按照300元/m2交,没合同的按492元/m2交。”正因为这192元/m2的差价,被小区里很多人认为不公平,不肯交费,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我是主张交费的。”顾元吉认为,要从集体土地转为国有土地要交土地出让金,这本来就是法律规定,应该交:“再说钱交出去,就意味着转正有希望了。”
  因为是小区里的维权小组带头人,顾元吉在小区里也有了一些“名声”:“我带头交钱后,很多人看我交了钱,也就跟着交了。”
  但没多久街道主任找到他,说钱是交了,但国土部门不收,要找当时的南京市长同意才行。这让街道主任颇为为难:“哪有下级要求上级的?”
  “别人不敢找的人,我敢找。”2009年12月,顾元吉以个人名义,向当时的市长和市委书记写信,他甚至组织了居民集体签名。不久之后,回信发到栖霞区政府,表示已经批复了,让国土局尽快办理。
  “我把出口打开,哪个人的脑子,可以知道写信给市长和市委书记?没有一般二般的能力,他也不会回给你。”顾元吉说。实际上,除了给两届南京市长和市委书记写信外,他还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找到一些政府会议纪要,能够证明当时政府部门对事件的认定。
  在获得市长批复后,2010年2月15日,是按照规定截止缴纳土地出让金的日子。顾元吉打听到,居民和开发商凑了3000多万元的土地出让金,在当年2月9日交了上去。这一年,他70岁了。
  闲话四起,怄出了脑梗
  在缴纳了3800多万元的土地出让金后,2011年,八卦花园和八卦洲上另一个“小产权房”项目长江花园,一同拿到了《国有土地使用证》。不久后,《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也下发。开发商补办的“五证”已经下发了两个,这让顾元吉看到了曙光。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超出顾元吉的预料。《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下发之后,按流程应该办理《建设工程施工许可证》。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后面2年的时间里,材料一直没有递送进住建部门。   而顾元吉所要面对的问题是,尽管“五证”已经下发两个,但人们最熟悉的“两证”还没有到手,丽岛新城居民中的风言风语,开始陆续传进他的耳朵里。
  “因为维权要拿’两证’,我上过电视、报纸,小区里很多人都认得我了。”顾元吉走在小区里,开始有人对他指指点点,闲话也飘进他的耳朵里,“说什么的都有,觉得我让他们交的钱。”最直面的一次冲突,发生在2011年的7月的一天。顾元吉去丽岛新城对面的菜场买菜,丽岛新城的一位居民看见他,冲上前和他发生争执,对方认为顾元吉主张交钱,证又没拿到,和开发商、街道是一伙的:“我也是暴脾气,和他在菜场里吵得一塌糊涂,很多人都看到了。”
  争吵当天并没有让顾元吉有什么不适,但在那之后几天半夜,老伴都听见顾元吉唉声叹气,睡不好觉。
  “我每天早上都要起来遛狗,到现在也是。”顾元吉跺着拐杖。在争吵发生几天后,遛完狗的顾元吉坐在家里休息,突然觉得身体半边不能动了。他叫来老伴,两个人立刻去医院,但并没有叫120:“我和老伴先从八卦洲坐车、再换乘地铁到珠江路,再转车到脑科医院。”在出现中风症状3小时后,顾元吉达到了医院,此时身体开始出现僵硬,半边身体瘫痪:“医生把我抢了回来,诊断我得了脑梗。”“这事儿总要有个结果”
  “我以前可以骑着车在南京满城跑,现在就只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走。”顾元吉指着自己的耳朵:“脑梗之后耳朵也听不清了,到哪儿老伴都得跟着,我去找人解决事情,她也得在我耳边再大声说一遍。”
  也因为脑梗,顾元吉的儿子不敢让他再住在八卦洲。“八卦洲冬天气温低,万一脑梗复发,堵在二桥收费站,怕人等不了。”顾元吉现在每年冬天有6个月住在江宁,开春之后再去八卦洲住半年:“我现在回不去,好多事情都在那儿压着,我回去还得接着闹。”
  尽管脑梗,顾元吉的思维依旧保持清晰和敏捷,对于记者的提问,只要他听得清楚,立刻就会给出回答,不留沉吟的时间。最近这2年,尽管有半年时间不住在岛上,他也没停过追问着下一步申请材料不递交的原因。在他的手机里,存着近8年来,历任5位街道主任的电话,并记得他们的姓:“主任更换这么频繁,本来就不寻常。”他认为,对于“两证”的办理进程,一到办不下去的环节,就换一任主任:“我们好不容易跟他们说明白了情况,没多久就换人了。”
  而当年的维权小组,如今也只剩他一个还在坚持:“虽然没拿到’两证’不能上市,但很多居民也私下买卖,小组的成员不少都把房子卖了,离开了八卦洲。”
  “其实我不是没房子住,在山西路我也有两套房子,单位分的。”顾元吉解释,因为和年轻人的生活习惯不同,在把两套房子分别给了两个儿子后,他选择和老伴搬出来住,所以才到八卦洲买房:“平时我不要儿子们的钱,我和老伴两个人4000多元的退休金,除了一部分要用来医药费,其他生活差不多,为跑’两证’我也花了不少钱。”
  顾元吉的单位曾经在河西集资建房,但因为买了八卦洲的房子,顾元吉没有多余的钱再拿出来买房了。在八卦洲上,没有他熟悉的朋友:“我的同事没有一个在那儿买房的,除了我。”儿子和老伴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劝他放弃,但他不肯:“去年10月我还给市长信箱写过信反映情况,都是我偷偷背着儿子、老伴写的。”
  “我是在机关工作的,哪有把事情做着做着不做的?这事儿总要有个结果。”顾元吉说,这时让他坚持下来的原因。但如果时光能够倒回8年前,顾元吉用力地摆摆手:“不会买了,不会买这个房子了。”
  但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自己还能跑多久?“我74岁了,快跑不动了。要是我死了这事都没结果,这不是给孩子、老伴添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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