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阿富汗:温和塔利班的神话破灭

来源 :南风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xwlzjzxa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塔利班并不存在“温和与激进”的派别之分,目前只有曼苏尔领导的主流派和拉苏尔领导的非主流派两大派别。随着政治与军事实力的提升,它变得越来越自信。
  4月19日清晨早高峰时段,塔利班针对喀布尔市中心的国家安全机构发动袭击,枪击和自杀式炸弹共计造成64死347伤,是5年来阿富汗首都所遭受的最为致命的单一袭击。从时间上看,它属于塔利班一周前宣布的新的“春季攻势”(代号“奥马尔行动”)的重要一环。
  自2001年丢掉政权后,塔利班每年4月前后都要发动“春季攻势”。今年的攻势较以往更加残暴,或是由于塔利班领导层更换迁延日久,和谈的机会窗口错失,加上北约留守部队高挂免战牌,塔利班只需要对付本土军警和美国无人机,相比以往更有夺取少数城市乃至全国政权的希望。

消逝的阿富汗和平曙光


  美国国务卿克里4月9日访问阿富汗,呼吁塔利班加入和平进程,与阿富汗政府举行直接对话,并表示美方将在装备、咨询、训练等方面继续向阿富汗政府和安全部队提供支持。
  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的和谈,最早可追溯到2006年~2007年,当时在德国的调停下,双方代表在马尔代夫有过短暂接触。2010年,双方在伦敦再次会晤,但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2010年9月,尽管阿富汗“北方联盟”否决了与塔利班的和谈,阿富汗政府还是建立了一个负责与塔利班和谈的“高级和平委员会”。不久,该委员会主席拉巴尼被塔利班炸死,秘书长马苏姆也被炸伤。“北方联盟”领导人宣布停止与塔利班的谈判,声称塔利班“不可信任,没有在阿富汗实现和平的意愿”。
  美国与塔利班的第一次正式和谈也是始于2010年,时任国务卿希拉里要求塔利班解除武装、接受宪法、切断与“基地”组织的联系。但塔利班没有接受这种条件。美国在阿富汗的驻军鼎盛时期超过10万人,也没能让塔利班屈服。
  后来,美国又与塔利班进行了低级别的会谈,最终不了了之。
  2013年7月,父亲被人弹炸死的“高级和平委员会”新主席萨鲁胡丁·拉巴尼还是坚持重启与塔利班的和谈,并相信双方会签署一个最终和平协议。但塔利班多哈办事处的旗帜和国名事件激怒了时任总统卡尔扎伊,和谈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阿富汗新总统加尼自2014年9月上台以来,把与塔利班的和谈作为自己最优先的任务。这之后,阿富汗、巴基斯坦、中国和美国的代表在喀布尔经过4轮讨论,确立了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开展和谈的最终路线图。2016年2月6日,四国在联合公报中说,强烈支持即将到来的阿富汗政府与授权的塔利班及其他组织的代表开展的直接对话;四方也欢迎由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成立一个双边联合工作组的决定。
  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面对面的和谈,原定于今年3月初在巴基斯坦举行。阿富汗政府高官对这次和谈充满期望,认为这是结束阿富汗15年内战真正的第一步。上一次直接对话于2015年夏天在伊斯兰堡的度假胜地莫里山举行,但在阿富汗政府单方面公布塔利班的创立者、精神领袖奥马尔的死讯后失败了。
  就在2016年和平进程启动之前,塔利班在与阿富汗议员和社会活动家在多哈举行的非正式会晤“帕格沃什论坛”上,重申了他们与阿富汗政府和谈的先决条件,包括从国际恐怖主义名单中把塔利班去除,解除对他们的旅行限制,释放塔利班战俘等。会谈结束后,塔利班多哈办事处发言人纳伊姆称,双方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一致:第一,重开塔利班多哈办事处;第二,撤出所有的外国军队,至于怎么撤走,下一步继续讨论;第三,建立一个伊斯兰政权,取名为“阿富汗伊斯兰埃米尔”。
  就在阿富汗和平曙光乍现时,3月5日塔利班突然宣布退出原定的和谈,并指责美国增加了军队人数,以及对塔利班发动突袭、夜袭居民区。他们也指责阿富汗安全部队加紧了军事行动,还说塔利班的领导人毛拉曼苏尔尚未就和谈发出命令,“伊斯兰埃米尔”的领导委员会也没有讨论和谈事宜。
  这种“进一步、退两步”的和谈模式,令阿富汗和平进程的前景更加渺茫了。

温和塔利班的神话破灭


  为了能够启动与塔利班的直接和谈,阿富汗政府努力形成一种舆论导向,让公众相信塔利班内部存在严重的派别之争,通过加强温和塔利班领导人的势力、削弱强硬派的力量,可以分化塔利班、实现阿富汗和平。为了配合这种舆论宣传,美国的决策者也把塔利班定义为“一种社会政治运动”,而不是恐怖组织。
  但实际上,塔利班并不存在“温和与激进”、“好与坏”的派别之分。塔利班目前只有毛拉曼苏尔(Mullah Mansoor)领导的主流派和毛拉拉苏尔(Mullah Rasool)领导的非主流派两大派别。如果任何一派向阿富汗政府妥协,都会被指“背叛塔利班的事业”。而且,无论是在多哈的塔利班、巴基斯坦的塔利班,还是其他地方的塔利班,他们都无法完全控制在阿富汗境内的塔利班一线指挥官。是否参与和谈,不是哪一派可以完全决定的。
  阿富汗塔利班去年8月承认,前头目穆罕默德·奥马尔早在2013年就已死亡,推选曼苏尔为新首领。随后不少塔利班指挥官,包括奥马尔的儿子和兄弟不服曼苏尔,塔利班内部矛盾尖锐化。但奥马尔的儿子和兄弟最后向新的塔利班埃米尔效忠,证明了原来的普遍看法,即在塔利班的“超级领导人”奥马尔死后,塔利班会分崩离析这一判断是错误的。
  今年3月10日阿富汗官员说,塔利班对立派别在西部赫拉特省信丹德地区发生冲突,4天造成至少200名武装分子死亡。德新社报道,赫拉特省去年至少两次成为塔利班内部冲突的“交战地”。
  不过,塔利班对立派别在个别地区的内讧,并没有给恢复与政府的和谈增加任何希望,反而可能是他们看到了“外患的解除”,而开始了“内部清洗”。
  当奥巴马宣布2014年之前从阿富汗撤出大部分军队的时候,他本想向阿富汗政府传达一个信息,即阿富汗必须更多地担负起安全防卫的责任。但在塔利班看来,这种论调正好证明西方军队对塔利班的压力解除了,西方要与塔利班和谈的话,已经是处于弱势地位了,从策略上讲,是完全失败了。   根据美国新的计划,从2017年起,驻阿美军要从9800人减少到5500人。而阿富汗军队虽然表现出一定的勇气,但他们缺乏资源、缺乏装备、缺乏战斗力。有报告说,阿富汗40%的军队只存在于纸面上。
  自2015年攻势升级后,塔利班如今控制的领土范围是美国出兵阿富汗15年以来最多的。特别是一度攻占北方城市昆都士,是2001年以来塔利班首次控制一个大城市,也是塔利班首次出现在他们的死敌“北方联盟”的地盘上。

阿富汗处在崩溃的边缘


  今年3月20日,加尼总统在庆祝传统新年“纳吾鲁孜节”的仪式上承诺,阿富汗将在新的一年里实现和平与发展,安全部队能够取得反恐战争的胜利。但在西方逐步退出的情况下,这种承诺究竟有几分可信?
  事实上,美国中情局局长布伦南在2016年2月声称,阿富汗已经濒临政治崩溃的边缘。奥巴马的前情报顾问克拉珀也在参议院作证时说,阿富汗已经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回顾2015年,阿富汗2/3的省份都出现过安全问题。战争不但在地理上扩大了,残酷的强度也加深了。除了塔利班外,激进的中亚人、车臣人、巴基斯坦人、阿拉伯恐怖组织等,都在加紧他们的活动。
  塔利班在战术上也得到提高—通过恐怖暴力袭击和打了就跑的战术,增加阿富汗政府的安全代价,在国际范围内制造“战争疲劳”—塔利班的支持者更加富有信心,觉得时间永远在他们那边。
  阿富汗安全部队的真正问题是信心危机。这在昆都士的战斗中表现得更为彻底:7000名安全部队士兵在几百名塔利班士兵的进攻下大溃败。在塔利班密集攻势之下,阿富汗安全部队弃守的念头不断增强。2015年,安全部队和警察部队的逃兵数量大大增加,大约有3.4万人由于武器和后勤保障的缺乏而逃离战场,以至于阿富汗军队不得不放弃与塔利班重点争夺的赫尔曼德省的多处检查站。
  阿富汗政府的治理缺失和经济形势的恶化,也为塔利班的崛起创造了条件。阿富汗联合政府的争吵声一直不断,以至于到现在,一些关键的职位如国防部长、司法部长、一些省长都空缺。而阻止恐怖主义传播的法律执行力—政府合法性的重要因素—更是乏善可陈。
  过去几十年,在“国际安全援助部队”的干预下,阿富汗还是取得了一些成就,但问题还很多:缺乏政治和公共机构的社会基础,司法体系薄弱,安全形势继续恶化,塔利班、军阀、盗匪、犯罪集团的威胁仍然严重;财政收入困难,2001年以来美军将7000亿美元用于军事行动,用于阿富汗社会重建的资金不到400亿美元;经济基础薄弱,70%的社会财富依赖于毒品生产与走私,丰富的矿产资源无法转变为社会财富,上千万的劳动力资源无法转化为可持续的就业……
  随着外国军队的撤离,相应的外部援助逐步减少,阿富汗的失业率高达50%,中小企业一家接一家破产,经济陷入严重困境,流离失所的人数在2015年达到2009年的5倍之多。其中14万阿富汗人逃到西方避难,成为欧洲第二大难民群体,加速了阿富汗的人才流失。

“国中之国”与影子政府


  塔利班在国际上不是孤立无援的,多哈办事处为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获得西方认可和接受的舞台。随着政治与军事实力的提升,塔利班变得越来越自信,也吸引到不少外国投靠者。
  2014年6月巴基斯坦在北瓦济里斯坦的“利剑行动”,将几千名的乌兹别克、阿拉伯和巴基斯坦武装分子驱赶到阿富汗境内。他们转而向阿富汗政府宣战,并推动塔利班进入原本支持者很少的阿富汗北部地区。
  在广袤的南部根据地,塔利班正建立“国中之国”。其已建立了与中央政府一致的平行机构,并任命省长、法官、税务人员,建立食品分发渠道等,从外围挑战着阿富汗政府的权威。
  塔利班还与地方强人、军阀合作,使他们在人力物力上支持塔利班。有些“塔利班政委”还能与安全部队—特别是警察达成某种协议,让他们间接支持塔利班,或直接说服他们加入塔利班阵营。有报道称,塔利班吸引了至少10万名不同类型的士兵加入。
  除了建立“影子政府”,塔利班还通过贿赂等手段,使一些地方机构陷于瘫痪。塔利班的“政工干部”或“传教士”不仅能够识别支持者,也知道谁是塔利班的敌人,并采取措施加以消灭或招安。在他们控制的区域内,彻底清除阿富汗公民社会的基本元素仅仅是时间问题。
  普遍预测,2016年阿富汗安全部队将放弃更多的边远地区,甚至一些中心城市给塔利班。除非加尼总统能够拿出一个足以吸引塔利班的权力分享方案,或者像中、俄这样的国家能够填补美国撤出后的真空,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民众将进一步坠入对未来的恐惧中。
其他文献
2015年刚开年的两个月间,津巴布韦首席大法官和首都哈拉雷高等法院的法官吵了一架。吵架的起因是首席大法官奇迪奥西库在司法年度总结大会上不点名批评了哈拉雷高院的一些法官,严厉指责他们太懒了。业绩最差的4个法官,一年总共只判了33个案子,其中只有两个案子还算大案。有个法官甚至只判了两个案子。相比之下,这个法院最辛勤的法官一人就判了72个案子。  津巴布韦宪法保护法官的独立地位,规定法官只有特殊情况下才
党必须改变,但是事先却很难有一个清晰的“蓝图”,如何把握改变的分寸,极大地考验着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层的智慧。  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政治学系主任狄忠蒲(Bruce J. Dickson)教授是专门研究中国政治和中国共产党的享誉海内外的中国问题研究学者。早在1997年,在一本专著中,他将“政党适应性”概念引入对中国政治的研究,对政党适应性问题展开了专门研讨。他将适应性界定为一种政治体系的创设,即对社会
这段时间,人民币汇率出现了间歇性上涨。一些乐观者认为,这是经济基本面改善的结果。对这种观点,我不评价,我只知道,即便有所改善,但至少还不够。  汇率是什么?它是一种货币兑换另一种货币的比率,也可以说是以一种货币表示另一种货币的价格。比如,在人民币的直接标价法(购买1元外币应付多少元人民币)之下,1美元等于6.7元的人民币,6.7就是汇率。  汇率是什么决定的?从短期看,是外汇市场上本币和外币的供需
在过去3年间,超过1000名法国公民前往叙利亚和伊拉克参加“圣战”。  1月27日,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一家豪华酒店遭枪手扫射和车弹袭击,多人死亡。早前曾声称处决了两名突尼斯记者的“伊斯兰国”利比亚分支,宣称对新的事件负责。无独有偶,巴黎《沙尔利周刊》1月7日遭血洗后,总部在也门的“基地”阿拉伯半岛分支(AQAP)的两名首领也积极认领袭击案,似乎“基地”组织与“伊斯兰国”在开展“竞争”。但更全面的信
人总是无法忘记自己从哪里走来。中国人对“中国”这一延续了几千年的存在,始终具有难以形容的情感牵连,其中甚至有神秘主义的因素。“中国”何以如此具有魅力,有如一个人存在的母体?  而随着中国在国际事务上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对自身,对世界的认知模式、关系模式也随之变化,我们正在返回古代的“中国”去寻找文化、精神的资源,甚至政治资源,并带到现在,参与构造我们和世界的未来。  2005年,著名哲学家赵汀阳
就像是惯例一样,每到农历过年前,在中国总会上演“农民工讨薪”、“产业工人回家过年”的剧目,一年又一年。  它可以说明很多东西,至少是在提醒,中国社会仍然处在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的历史时段上,而且,无论是就产业工人的权利保障,还是就经济结构对社会结构的支撑来说,我们远没有到达转型基本完成的终点。  在以前,过了年之后,沿海发达地区,大城市,总会出现一轮“用工荒”。但在经济结构早已发生很大变化的情
最近无论我去哪里、见哪些人都会听到同样的问题:你怎么看待托马斯·皮凯蒂 (Thomas Piketty,法国著名经济学家,其于去年出版的著作《资本在二十一世纪》在欧美热销至今,一时洛阳纸贵,形成“皮凯蒂现象”)?这个问题其实包含两层意思:你怎么看待皮凯蒂的著作,你对皮凯蒂现象有何见解?  回答第一个问题相对容易。我侥幸成为英文版《资本在二十一世纪》一书最早的读者。出版皮凯蒂著作的哈佛大学出版社在这
中国慈善事业渐入佳境  《经济学人》7月16日  2010年,两位世界顶级富翁沃伦·巴菲特与比尔·盖茨来到北京邀请50位中国富豪参加的一场“慈善晚宴”,他们希望能够劝说中国富豪参与慈善募捐。然而当时他们的这一期许并未得到强烈的回应。阿里巴巴总裁马云强调说,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吝啬,而是因为当时中国的慈善事业还在发展初期。现如今,中国拥有的亿万富翁超过了美国。虽然中国慈善事业仍然滞后于美国,但是已经在高
刚刚读到两个真实的故事,很有启发。  A先生是一名干部,似乎得了抑郁症,不爱理事,整日独坐,对周围总是心存戒备,他的妻子就去向前辈索求疏解之法。前辈说,让A先生做三件事,一是读几本名人传记,二是洗澡时大声唱歌,三是有空多去白云山走走。3个月后,A先生焕然新生。  B先生在单位,总被人“整”,被人当作发泄对象,他一直隐忍,别人却得寸进尺,也去求教同一位前辈。前辈让他在办公室人齐的时候用力拍死一只蚊子
年过八旬的郭道晖是学界美称“法治三老”之一。郭道晖早年参加革命,是解放前清华大学地下党组织的成员。解放后留校工作,担任清华大学党委委员,但是在“反右”和“文革”中受到冲击。改革开放后,郭道晖调入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参加立法工作和法学研究,参与了八二宪法和《民事诉讼法》等重要法律的起草工作。1989年后,郭道晖担任法学界的权威杂志《中国法学》主编,发起、参与和弘扬了重大法治话题的讨论。  郭道晖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