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7日晚上，失业近三个月的陈远新心情特别郁闷：借给妹妹陈玉的20万元一直要不回来，妻子王婷和他吵得不可开交。他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妹妹的电话。“我没钱。”接到哥哥追债电话，陈玉一口回绝。“明天上午我过来拿钱，你准备好。”陈远新在电话里下完“最后通牒”，把电话给摁了。
　　陈远新1979年出生于福建福清市，比妹妹陈玉年长5岁，从小兄妹感情很好。陈远新的母亲韩国红是个要强女人。早年下岗，靠开杂货店养一双儿女。1998年，陈远新即将高中毕业，看到周围许多人都把小孩送出国，混得不错，韩国红一狠心，拿出多年积蓄，又将家里的房子抵押，筹集40万元，通过留学中介，将儿子送去意大利的米兰理工学院留学。
　　由于学业很重，陈远新留学期间，虽然偶尔也打打工，但收入只够维持生活开支，学费还需要母亲出。两年后，眼看银行贷款即将到期，韩国红只有把房子出售了。将银行贷款还清，再给儿子寄去学费，已所剩无几了。母子俩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不到50平米的房子住了下来。不久，陈玉高中毕业，成绩一般，高考只上了高职线。韩国红拿不出钱供女儿，陈玉干脆对妈妈说：“我不读大学了。读了也找不到好工作，白浪费时间。”她到一家服装厂打起了工。
　　想到为送儿子出国，让女儿居无定所，韩国红总觉得亏欠女儿。打工的辛苦，也让陈玉羡慕起读书的同学来，经常在母亲面前，流露出不满：“我读书少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哥，我打工赚不到什么钱，等我哥毕业了，可得补偿我。”女儿的话，让韩国红的负疚更为强烈。每次与远在意大利的陈远新通电话，她都会对儿子说：“以后你有出息，要多照顾妹妹。她为了你，牺牲不少。”
　　2002年，完成本科学业的陈远新留在意大利打工。2006年春，考虑到母亲年龄越来越大，陈远新带着在意大利攒积下来的100多万元回到了福州，应聘到福州市海博贸易公司做了主管。回国后，陈远新在福清市花了20多万，给母亲买了一套80多平米的新房。装饰一新，让母亲搬了进去。
　　2007年春节，陈远新一家人吃年夜饭时，陈玉笑嘻嘻地问哥哥：“哥，过完春节我想开个化妆品店。你可要支持我！”“当然支持了。”陈远新回国后，光礼物就给妹妹带了3万多元的，回馈这份亲情，他责无旁贷。
　　于是，2007年3月，由陈远新投资18万元，陈玉开起一间名为“美丽有约”的化妆品店。
　　然而，由于没有经验，陈玉对品牌代理考察不够细致，从开业第一天起，就一直亏损，勉强坚持了半年。
　　创业这么快就失败了，陈玉非常郁闷，经常跑到一位开花店的同学店里去玩。见同学的花店很赚钱，她又动起了心思，跟韩国红提出，让哥哥再投资自己开家花店。并称自己的同学答应帮她，保证不亏。面对陈玉的软缠硬磨，韩国红只有答应再和儿子商量一下。
　　于是，2008年3月初的一天晚上，一家人又在一起吃饭时，韩国红当着陈玉的面，对陈远新说：“远新，小玉想开个花店，你觉得怎么样？”“做生意风险大，不是谁都适合。”陈玉经商失败，陈远新没有过多责怪，但他觉得妹妹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建议她找份工作，踏踏实实上班。“我不想天天看人脸色过日子，你不帮我是吧？我自己想办法。”前一次开店，亏了哥哥那么多资金，陈玉也曾对哥哥表示过歉意，但这次一听被哥哥拒绝，顿时就拉下了脸。
　　事后，陈玉在母亲面前多次表达对哥哥的不满：哥哥欠这个家的，欠我的，他有义务帮我。
　　身为父母，哪个子女过不好，都牵肠挂肚。这让韩国红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再跟你哥说说。”
　　几天后，韩国红趁陈玉不在家，特意和儿子诚恳地谈了一次：“远新，你还是帮帮你妹妹。她过不好，你将来也不省心啊！就算妈求你了。”
　　“妈，我答应你，这事交给我！”
　　当时，陈远新与相恋多年的女友王婷都年龄不小了，两人早就计划买房结婚。王婷是地道的福州人，比陈远新小两岁。两人在陈远新念大一时，从网上认识，并相恋。王婷从厦门大学毕业，在福州政府机关做公务员。这么多年，她一直苦等陈远新，两人感情不错。按照当时的房价，陈远新全款买一套婚房并不困难，考虑到帮衬妹妹，他提出暂不买房，就在王婷分的一套60平米老房子结婚。王婷非常体谅，同意了。
　　这次，他亲自进行了考察，把花店的进货渠道、销售方式以及经营之道摸清后，又考察了福州市区的多个花店。随后，他自己工作之余，每天扑在陈玉同学的店里进行观摩，学习，又安排妹妹去学插花技术。
　　2008年10月初，陈远新又多方考察，谨慎选址，终于为妹妹在鼓楼区屏山路选定了一个店面，连房租带进货，投资20万元，开起了一家高品格花店。店铺开起来后，陈远新依旧不放心，怕妹妹经营不善又亏钱，工作之余，陈远新又天天守候在店里，帮妹妹打理。在陈远新的苦心经营下，小店开业第一个月，就赚了4000多元。半年后，就赢利上万了。对男友的付出，王婷十分不解：“这个店是你投资的，但听你妈妈和你妹妹的意思，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白天黑夜地搭在里面，连我都没时间陪！是想评为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吗？”女友的挖苦，陈远新只有苦笑：“亲爱的，他们是我的亲人呀！”
　　2008年年底，陈远新与王婷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陈远新的钱都交给了妻子管理，陈玉用起来没那么方便了。不久，陈远新和妻子全款买了一套130多平米的高层，王婷对钱也管得更紧了。这让陈玉对嫂子十分不满。陈远新结婚后，母亲和陈玉住在一起，陈玉经常对母亲抱怨：“我哥是好人！王婷……福州女人，心眼太多。”韩国红一直偏心女儿，但儿子的所作所为已无可挑剔，于是，她公道地劝女儿说：“做人不能太贪心，你开店的钱是你哥出的，他还免费为你打工，到哪里去找这种好事？你嫂子没要你分红就不错了。”韩国红本来是为儿子说话，哪知，这些话，却提醒了陈玉。据案发后，陈玉开花店的同学讲：陈玉认为哥哥的两次投资，都是偿还他对她的亏欠。“我们家为了我哥，连房子都卖了。这房子是不是有我的份？我为了他，大学都没上，是不是也要补偿？”想来想去，陈玉决定要和哥哥说明：花店的所有资产和盈利都必须全部归她。 　　2009年10月，陈玉与男友钟晓明结婚，花店由小两口打理。结婚后，陈玉拿出几年收入，按揭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还买了一辆丰田凯美瑞轿车。
　　2010年3月，陈玉想扩大经营，在花店隔壁开一家婚庆公司。因为婚庆公司需要高档摄像机、相机等设备，加上租店面，至少需要20万元。虽然陈玉当时的花店生意不错，但她买房买车都是贷款，小夫妻根本拿不出钱来。钟晓明老家在福建宁德农村，父母都是农民，更指望不上。
　　很自然地，陈玉想到了哥哥陈远新。于是，2010年3月底的一天，她特意给哥哥打电话，咨询扩大经营的事，让他再帮帮自己。
　　“这事得问问你嫂子……即便有钱，她也拿去投资了。”陈远新说的是实话，自己带回的100多万，早花光了。这几年，他虽然收入不错，但开销也大，积攒的钱被王婷拿去买了股票、基金。陈玉根本不信。据案发后，韩国红对警方讲述，女儿一再对她抱怨：这都是嫂子使坏，我哥是个窝囊废，他怕老婆。韩国红和儿子关系很不错，但和儿媳处得很差。现在，女儿骂王婷，她也帮着说话：“不怕，还有我呢。你哥说到底，还是听我的。”
　　母亲的态度，让陈玉越发有恃无恐。之后，韩国红几次找儿子，要求他帮妹妹。起初，王婷就是不干，但她越是这样，韩国红就越是强硬。最终，陈远新对母亲屈服，答应再次给妹妹出资20万。王婷气得火冒三丈，当着婆婆和小姑的面，态度强硬地说：“要我们出钱也行，但必须打欠条。”最后，陈玉没办法，只有按嫂子的要求打了一张20万元的借条，这才拿到了钱。有这笔钱，陈玉的婚庆店如期开了，生意也不错。2011年底，她又买了一套房子，却不提还钱的事。
　　王婷几次追着要钱，陈玉总振振有词：“反正你的钱是存银行，就先让我周转，以后加利息就是。”王婷很不高兴，经常为此事和丈夫争吵。2012年元宵节，一家人一起过节，王婷再次提起了这笔钱。“我哪有钱啊！”陈玉拉着脸回答。“你买房有钱，没钱还我们？”看到小姑子不高兴，王婷更生气。“那是我跟我哥之间的事，当初……”陈玉话没说完，就被王婷打断了：“少提过去的事儿。欠你的，你哥都还清了。我是你嫂子，这笔钱有我的份儿。”“嫂子算什么？不对婆家人好就不配当嫂子。”两人互不相让，一家人不欢而散。陈远新当着母亲的面，不敢给妻子说话。回家，两人又是一番争吵。之后，为了这笔钱，两人隔三差五吵架，感情越吵越糟。
　　就在夫妻感情出现危机时，2012年6月起，陈远新身体不舒服，经过几个月治疗，身体一直不好转，没法上班了。2012年8月初，陈远新不得不辞职在家休养。夫妻感情原本就出了问题，现在陈远新身体又不济，王婷越发不爽：“我为什么要跟你过？你现在一分钱不赚，你妹有钱都不还你，她有没有把你当亲人？我受够了。”夫妻俩因为陈远新和妹妹纠葛，感情早已今非昔比，其间他一直在挽回。
　　久病心理更为脆弱，妻子又提出离婚，这让陈远新更为恐慌。为急于挽救婚姻，陈远新想到了借给妹妹的那笔钱，他认为只要把这笔钱要回来，就能让濒危的婚姻峰回路转。于是，2012年11月初的一天，陈远新跑去花店跟妹妹讨要，还一再表示：“你嫂子整天在我面前唠叨，闹着要我和离婚。”“你叫嫂子找我。”陈玉一听王婷就来气，拒绝还钱给哥哥。
　　此后，陈远新几次索要不成，跟母亲倾诉自己的处境，想让她出面劝妹妹还钱。哪知，韩国红一听儿子要钱是为了挽救婚姻，更急了：“儿子，你真傻呀！那女人不打算和你过了，你怎么还跟妹妹要钱给她？”母亲这个态度，让陈玉更没有还钱打算了。
　　陈远新苦不堪言。他和妻子感情基础不错，他真心想挽回这段感情，可母亲和妹妹根本不体谅他。他一遍遍对母亲和妹妹说：“就算你们看不上王婷，能不能看在我多年真心的份上，还钱给我，让我自己去解决问题？”可陈玉就是不肯：“你傻，我们不能做傻事。”陈远新不死心，几天后又去找妹妹，结果陈玉告诉他：“我把钱还给咱妈了。”陈远新不信，去问母亲。韩国红回答说：“你妹妹确实给了我。我先替你保管。”陈远新还是不信。2012年11月27日晚上，王婷又与陈远新发生争吵。陈远新越发焦虑，也更把那20万当做了救命稻草。于是，当着王婷的面，他给妹妹陈玉打电话。这才出现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第二天上午10点多，陈远新打车来到陈玉的花店门口，一进门，就冲着陈玉要钱。当着员工的面，陈玉十分恼怒：“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再逼我，我也不可能还你。”说完，就要赶哥哥出去。
　　陈远新一下被激怒了，随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把剪裁刀，架在陈玉的脖子上。“哥，你想干吗？你别乱来。钱……我已经给咱妈了，不信你问她！”陈玉还一个劲嚷嚷。陈远新不理解自己对妹妹那么好，为什么自己遇到难处，妹妹却百般刁难，一时间他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用剪裁刀对着妹妹的脖子使劲一划，陈玉的脖颈血汩汩而流……
　　陈远新吓傻了，店员拨打了120。当急救车赶来时，陈玉已因颈部大动脉被割断流血过多死亡。陈远新自知闯下大祸，向鼓楼区公安分局投案自首。
　　2012年12月5日，陈远新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罪被鼓楼区检察院批准逮捕。案发后，王婷四处为陈远新奔走，而陈玉的丈夫要求严惩凶手。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儿子，韩国红痛苦不堪。此案历经数次审理，2014年9月，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陈远新有期徒刑10年，陈远新提起上诉，2015年1月，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维持原判。
　　该案给人留下了深刻启示：留学对普通百姓家庭来说，往往是举全家之力。一家人的厚望和回报，也从此寄予此，有的为此负累一生，还人情债，从而影响了自己的小家。殊不知留学并不意味着大富大贵。而且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起落，都有自己的空间。要求家人一生负累恩重如山的过往，这尚且不公平，对丈夫或妻子也做此要求，就更有失公道。生活的苦涩和艰辛，往往担不起“还债”，势必压垮亲情。
　　（犯罪嫌疑人实名）
　　编辑/陈宝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