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醉眠芍药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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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划起来。平儿袭人也作了一对划拳,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的镯子响。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众人听了,都笑道:“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
  湘云的拳却输了,请酒面酒底。宝琴笑道:“请君入瓮。”大家笑起来,说:“这个典用的当。”湘云便说道:“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说的众人都笑了,说:“好个诌断了腸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只听他说酒底。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呷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拣了出来吃脑子。众人催他:“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
  湘云无语,只得饮了。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顽了一回,大家放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见了湘云,只当他外头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响,使人各处去找,那里找得着。……
  正说着,之间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她,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上文节选自《红楼梦》第六十二回,回目是“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显然,此回的主角是湘云和香菱。选文主要围绕史湘云展开,交代了“湘云醉卧”的前因及情景:宝玉、宝琴、平儿和岫烟过生日,大观园的姐妹们高高兴兴地凑了份子,在芍药栏中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摆下宴席,给他们祝寿。宴席上大家划拳、行酒令、喝酒,好不欢乐,于是就引出了“憨湘云醉眠芍药裀”这充满诗情画意的美妙篇章。
  知人论世
  曹雪芹(1715~1764),名霑,字梦阮,“雪芹”是他的号。祖籍辽阳,先祖原是汉人,后被编入满洲正白旗。曾祖父曹玺曾任江宁织造,曾祖母做过康熙的保姆。祖父曹寅做过康熙的伴读和御前侍卫,后任江宁织造,深受康熙的宠信。康熙六次南巡,其中四次由曹寅接驾,并住在曹家。曹家祖孙三代四人任江宁织造长达60年。曹雪芹就是在这种繁华中长大的。
  到雍正初年,由于政治斗争的牵连,曹家遭受一系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经历了生活的重大转折,曹雪芹深感世态炎凉,对社会有了更清醒、更深刻的认识。他蔑视权贵,远离官场,过着“举家食粥酒常赊”的潦倒生活。《红楼梦》就是以曹雪芹以自己的家族生活为蓝本写作的。
  人物形象
  第六十二回的标题是“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作者用一个“憨”字,统摄湘云的性格特征。她的“憨”,其实是“真”的别称。史湘云是作者塑造的一位具有中性美的女子形象。
  她说话“咬舌”,把“二哥哥”叫作“爱哥哥”;她诗思敏锐,才情超逸,海棠诗、芦雪亭联诗夺魁,中秋联诗咏出“寒塘渡鹤影”的佳句;她心直口快,开朗豪爽,喝酒划拳行酒令;她不拘小节,淘气可爱,甚至敢喝醉酒后在园子里的大青石上睡大觉。
  本文选取的是湘云在大观园里生活的一个“普通”场景。说“普通”,是因为这样的饮酒作乐的场景在《红楼梦》里太多了。但是,对于湘云来说,这是她少有的能盼望的欢乐生活。史湘云是贾母的侄孙女,父母早亡,由叔叔婶婶抚养长大,但史家经济不好,针线活儿都要家中女眷自己做,曾因薛宝钗的家常探话,就红了眼圈,说每日做活累得慌。但是在外她又心胸豁达,深得贾母喜欢,贾母才会经常接她来贾府小住以照顾一二。
  选文部分描写的湘云,并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喝酒,划拳,行酒令,醉眠芍药裀。如此豪放、不拘礼,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鲁莽撞,那是因为她除了不拘小节之外,还是一位才情超群的女子。
  宴席上,湘云别出心裁的行酒令,除了逗乐儿,更能体现湘云的才情。行酒令,有酒面和酒底:行前斟满杯,未饮而先行之令称为“酒面”;饮而后行之令称“酒底”。湘云定的酒令规则与众不同: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有的话:共总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再看湘云自己行酒令时的酒面:奔腾而砰湃(出自宋代欧阳修《秋声赋》),江间波浪兼天涌(出自唐代杜甫《秋兴八首》之一),须要铁索(骨牌副儿名)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元代曲牌名),不宜出行(旧时历书上每个日子的下面都写着“宜”做什么或“忌”做什么。造历者按干支五行推算,如认为某日外出不吉利就写上“不宜出行”,如认为某日会亲友吉利就写上“宜会亲友”等)。看来,要想满足湘云的酒令,除了诗、词、曲、文样样精通,还要接地气,了解时宪书(即历书)。
  湘云的豪放不拘与超群才情在这里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了。但如此率真可爱的湘云,她的判词却是“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暗示她最终会与丈夫分离(一说阴阳永隔),孤老一生。
  创作手法
  以点写面。选文部分专写湘云,又不全写湘云。选文通过描写湘云在宴席上的不拘小节,展现的是大观园里公子小姐们无忧无虑的生活图景。通观《红楼梦》全书,这样的宴会场景就更多了,正是众多这样的“点”,构成了“面”——广阔的社会图景。
  多角度结合描写。曹雪芹写湘云醉眠芍药裀,短短的两百来字,却描绘了一幅有声有色,有动有静,有花香,有梦境和诗意的少女春睡图。
  另外,从史湘云的人物塑造上,我们还可以发现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时经常运用的创作手法。例如:
  草灰蛇线,伏脉千里。以“金麒麟”为信物,再经判词考证,我们可以知道史湘云最后可能与卫若兰结婚,但最终孤老一生。
  描写美女“美玉微瑕”。曹雪芹在塑造美女形象时,从不把人物写得完美无缺,而往往写成美玉微瑕,如黛玉的弱症、宝钗的热症、鸳鸯的雀斑等。这些“微瑕”非但不影响人物形象之美,反而增加了特色,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在塑造史湘云这一形象时,也运用了这一美学上的辩证法,使这一美丽的少女有“咬舌”小疵。
  一字定人物性格特征的手法。如“憨”湘云、“时”宝钗、“敏”探春、“呆”香菱……
  (责任编辑 / 李晓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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