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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词
赋予商业电影以现实主义批判性,引起大众的情感共鸣和深入思考,导演文牧野做到了。将现实主义题材做得商业化,让更多观众看到人性的光辉,感受到电影的力量,触动现实的改善,电影《我不是药神》做到了。
“《我不是药神》拿了奖,获得那么多肯定,我肯定开心啊!”原本一脸正经接受采访的文牧野突然画风一变,瞪着眼睛咧着嘴,像海豹一样拍着手说:“好开心呀!”
《南风窗》记者并没有对他的表现感到驚讶,只是哈哈一笑,毕竟他在几分钟前刚刚说过,生活中的他很幼稚。
尽管《我不是药神》的编剧钟伟也举例证实了他的幼稚,但若不是亲眼所见,真的无法把“幼稚”这个词和出席任何场合都成熟稳重的青年导演文牧野联系在一起。
文牧野的幼稚和成熟有个分界线,叫电影。
一旦离开电影,他仿佛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走路都会撞树上,然后额头上还带着一块儿树皮。”听见记者在电话这头笑出了声,钟伟却依旧是稀疏平常的口吻,“大家都会笑,我已经习惯了。”
而只要和电影相关,无论是与人聊想法,还是实战创作,他都会全身心投入,并且条理清晰地展示出自己成熟、完整的电影观。
所以,短暂的幼稚过后,文牧野继续冷静认真地回答问题。“但其实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它还有很多粗糙的地方。只是中国缺少这样的题材,作为第一部,大家的包容度会相对高一些。”
“文保保”
30亿的票房,9.0的豆瓣评分,各类奖项拿到手软。《我不是药神》(以下简称《药神》)成绩如此耀眼,令多数国产电影难以望其项背,但并没有让文牧野感到很意外。
每个做电影的人都会有野心去把自己的电影做好,而文牧野和团队做这个项目的初心就是要把这样一个好题材做好。
怎样才算好?
“让更多的观众看到。”文牧野的回答总是简单直白。坐在工作室的窗边,他一身休闲,诚恳中带点随性。
在他看来,电影创作,特别是现实主义题材,就好比去弄破一个气球。要么用一根针,针越尖,气球越易爆;要么用一个钝器,只要面够大,向下压的力度够大,气球也会爆。
《药神》要做一个钝器,就意味着要做成一个商业片。
第一版的剧本是偏文艺片风格的,但文牧野坚持要走商业化路线。题材本身是有空间做商业化创作的,既然能够更加贴近大众的口味,为什么不做呢?于是,观众的一哭一笑都在导演的规划之中。
在他看来,电影创作,特别是现实主义题材,就好比去弄破一个气球。要么用一根针,针越尖,气球越易爆;要么用一个钝器,只要面够大,向下压的力度够大,气球也会爆。《药神》要做一个钝器,就意味着要做成一个商业片。
“煽情”“升华”,这些被认为有些俗气的词,文牧野从不避讳。为什么不能煽情呢?他从不觉得煽情就是狗血,克制就是高级,毕竟电影只有让更多人看到,才实现了拍这电影的目的。
“我一直认为哭和笑是电影的钥匙,你哭,你笑,你产生情感共鸣了,我讲的道理你就能听进去了。”让观众顺畅地从头看到尾,看到人性的光辉,感受到电影的力量,这是最重要的。
而“商业”和“现实主义”之间并非是对立的,能否将两者巧妙结合,看的是导演的“手艺”,而“手艺”是需要时间打磨的。对此,文牧野很有耐心。
从拿到剧本的第一稿开始,文牧野耗时两年,修改了三遍,才最终定稿开机。导演要比任何人都了解故事,比任何人都知道要怎样的表演,比任何人都知道要拍什么风格,这才是时机成熟了。
“磨剧本的时候,我觉得钟伟可能都要烦死我了。”文牧野笑言,他每天都要给钟伟发50多条微信,或者干脆跑到他家去,一待就是一天。可事实上,钟伟很欣赏他的工作态度,并认为这是最好的合作状态—认真、高效。
除此之外,他们俩还经常去长城脚下的农家乐里“闭关修炼剧本”。钟伟回忆说,有一次,他们一整天都在讨论那么两三句台词,“就是在吹毛求疵,但那个时候在文牧野脑中的不单是剧本,而是已经有了电影画面。”
其实,在开机前,文牧野的脑中不仅有了几乎全部的电影画面,也有了各种人物的具体形象。他直言,拍摄现场会出现的问题都来自前期准备不充分。但如果剧本够好而电影拍得不好,便是导演的责任,“不都是导演喊的‘过’嘛!觉得不好就不要喊‘过’啊!”
不轻易喊“过”的文牧野在剧组有个绰号—文保保,因为他在剧组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们再保一条!主演徐峥非常配合,文牧野说拍多少条都服从,从而带动着整个剧组的工作氛围。
整部电影拍的次数最多的一个镜头是:警察曹斌抽着烟翻案卷,一共拍了36条。“拍到后来,周一围抽烟抽得头都晕了。”文牧野无奈地一笑,有歉意,无悔意。“保一条”是因为他觉得还可以更好,事实证明,保的那一条确实更好。
这场戏不是重点场,但文牧野依旧不放过。因为重点场演员情绪都很饱满,其实很容易过,反而是这种小镜头容易出现“车祸”。
没有对手搭戏,演员的情感很难调动,就要靠细节来把控,翻档案翻到哪张、什么时候翻、动作到什么程度、抽烟是什么角度、镜头捕捉的画面到底对不对,这些细小的点,文牧野全都要恰到好处。
这份偏执源于文牧野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在影片的导演特辑中可以看到,文牧野对于每一场戏的每一个点都有精准的设计,他可以清晰地指导演员“整个节奏再慢半个拍”“瘫软可以再夸张一点”。
正如演员谭卓曾在采访中表示的,文牧野在拍戏前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他的脑子里想好了拍摄的所有细节,没人能把他问倒。
只有电影
仅执导了一部长片,文牧野就达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用行话讲,文牧野已经“成了”。
故事最后的落点,充满了光明和希望。“这个落点非常重要,当我们看了一遍世态炎凉的时候,是不是还相信这个世界是好的。让观众走一圈之后,最终回到这个特别光明的点上,充满希望地走出影院。”
顺么?比起其他的青年导演,真的太顺了!
“顺么?”文牧野反问,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我考了三年才考上电影学院的研究生。”记者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如果收获前积累了大量的付出,順或不顺就无法被定义了。
可是对于自己的付出或是遇到过的艰难,他不多说,不是不愿说,而是他都忘了那些不愉快了。“我心比较大,从来不记那些不开心的事儿。”说话已没什么东北腔的他,此刻却俨然有一副东北汉子的豪爽。
生活中的文牧野是个很乐观、很阳光的人,可能唯一记得住的烦心事儿是,小时候是个成绩不好的差生。“我特别知道烂人什么状态,我从小到大都是倒数第一,就是被老师拽在讲台上坐的那个孩子,要么就是被扔在最后一排。”说起这些,文牧野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挺无所谓的。
他初中开始看电影,买的第一张碟片是《黑客帝国》,每周大概看五六部,当时就是纯粹的爱好。
除了大量的买碟观影,文牧野还喜欢看漫画,家里有一面墙都是看过的漫画书。“反正上学那会儿,耳机往耳朵里一戴,头往桌子上一埋,就是看书。”文牧野轻描淡写地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漫画就是电影的分镜头嘛,看了那么多漫画书,也算是打了个基础。
高考成绩290多,差点没学可上。最后去了个三本,因为对电影感兴趣,选了广播电视编导专业。大一的时候用特别差的设备拍了个短片交作业,从来没被表扬过的文牧野,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夸他有天赋。
“从那一刻起,我就立志一定要做电影。”那是文牧野人生中的一个高光时刻,“也是从那一刻起,我终于像个人似的。”
慢慢地,文牧野发现,除了做电影他不知道还能做啥,好像也做不了别的。就拍电影这事儿做得还可以,能养活自己,能获得一些尊严。事实上,他的生活除了电影,也再没什么可聊的事了。
“在生活方面他特别无聊。”钟伟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文牧野总声称自己有了新的爱好,但在钟伟看来那些都是“伪喜爱”。“比如,他和我说他喜欢打游戏,他也确实有好多游戏机,他还会向我介绍哪一种是他觉得比较好玩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见他玩过!”
除了游戏机,文牧野还买了很贵的照相机、很贵的音响,然而这些“玩物”的命运都一样,闲置在家接灰用。钟伟略带“嘲讽”地说:“与其说他找到了新的爱好,不如说这个有收藏癖的人找到了新的让他感兴趣的收藏品。”
这么说来,唯一能算得上是实打实的爱好的,也就是电影了。工作是电影,爱好是电影,习惯也是电影。除去电影,文牧野的生活还剩下什么呢?他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皱着眉头、抿着嘴唇,非常用力地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答案。
看他的样子,记者心里想着,算了算了,“放他一马”,还是聊回电影吧。
本土英雄
在北京电影学院念硕士时,文牧野师从田壮壮。有一次,田壮壮让他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喜欢拍东西这个过程,还是拍完以后得到的结果?
这是一个挺尖锐的问题,简单如文牧野也是思来想去才确定了答案:他享受拍东西的过程。
“想要被时代善待,就要用心去善待时代。感恩、乐观、尽量创造自己的美好生活、不要抱怨、消化负能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改变中国,让中国越来越好。”
所以,尽管《药神》批判了现实中的一些现象,但也并非是为了批判而批判。文牧野创作的初心很简单,就是讲好这个“中国英雄”的故事,传达出“善念”。
故事最后的落点,充满了光明和希望。“这个落点非常重要,当我们看了一遍世态炎凉的时候,是不是还相信这个世界是好的。让观众走一圈之后,最终回到这个特别光明的点上,充满希望地走出影院。”
电影是大众文化,电影和电影导演的文化责任非常重要。文牧野一直以来的创作原则是:用真诚的态度,做动人的电影,让观众看完电影以后充满希望地走出电影院去面对生活的困难。
电影可以影响人,但却难以凭一己之力改变国家或改变社会,他也没有这样的野心。“电影一定是顺应时代、反映时代的,它可以提出问题,但不要寄希望于一部电影就可以改变世界。”文牧野的电影观很通透。
从在学校拍摄作业短片开始,文牧野就在做现实主义题材。贾樟柯导演曾说,世界上只有一种主义,就是现实主义。他十分赞同。做现实题材,就要取材于现实。文牧野的手机上安装了近乎所有的新闻App,每天他都会把每一个App的社会板块看一遍。
而在实操时,平衡现实与创作,最重要的是要将娱乐性、社会性、灵魂性,三性统一。
娱乐性是指观众是否觉得好看,能否跟住剧情的发展,娱乐性越饱满,越能一直走到最后。但是观众不可能只诉求娱乐性,还要诉求社会性和灵魂性。
社会性是指观众看完电影以后是否会去和别人讨论电影的内容,电影能否引起公共性议题。灵魂性指的就是人的救赎,灵魂性上是否有共鸣,也决定了观众是否会一看再看。
三者之间会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的,关键看如何平衡。“其实好的电影也不是非要三个全满,关键在于如何平衡和取舍。很多人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电影做得不好看。”文牧野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他对《药神》的定位很明确,娱乐性和社会性要尽力追求满分,灵魂性则可稍放一些。
让观众们相信中国是有英雄的,并且愿意相信中国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文牧野认为这是《药神》最大的现实意义。他对“褒奖段落”的运用,也体现了他对塑造“中国英雄”的渴望。
“褒奖段落”是所有“英雄电影”必须有的升华,“说俗一点,我当个‘英雄’你得给我一个出口,让我觉得没白干这事儿。”其实这种手法国外已经用烂了,但是国内还没有人用“。褒奖段落”这个词,是文牧野研究过所有相关东西以后自己给起的名字。
虽然很多平民英雄—像电影的“原型”程勇,是“被逼出来的”,但是我们依然需要这种信念般的存在,它使我们可以拥有强烈的情感共鸣。电影跟观众最紧密的共鸣,不来自品位、批判精神,甚至不在于价值观,而是情感。只有产生了巨大的情感共鸣,这个电影才能真正抵达心灵深处。
“想要被时代善待,就要用心去善待时代。感恩、乐观、尽量创造自己的美好生活、不要抱怨、消化负能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改变中国,让中国越来越好。”外形有点儿痞又有点儿萌的文牧野,内心全是阳光。
导演的价值取向,深深潜藏在电影的基调里。拍有温度的电影,塑造中国自己的英雄,文牧野认为这是他作为导演应该要做的事儿。
文牧野
出生于1985年,中国内地导演、编剧,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硕士学历。2018年,执导现实主义题材电影《我不是药神》,凭借该片获得第55届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最佳原著剧本奖等多个奖项。该片获得澳大利亚影视艺术学院奖最佳亚洲电影奖,是中国首次获得该奖项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