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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G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4X（2019）08-0394-01
“李叔”——这是十多年来我对这位中年男子的唯一称呼。至于他的名，对于我，像是埋在了厚厚的土里，至今也没能知道，每每想起，却有一种令人诧异的惊奇。有一次修剪工人将那肆意生长蔓延到路两边住户楼的枝桠剪去了后，我才注意到，在理发店门口上方泛黄的白瓷砖上，突兀地显出五个浅红的字“寶临理发店”，我于是在心里默默地将此与他的名主观地联系在一起，也算是为心中的一片空白胡乱地涂上了几笔灰色。
一、约摸五六岁那会儿，家还在一条叫做小北街的路上，出门右转直走不远就到了一个名字很洋气的地方——“新加坡”。其实它就是一个不平不陡的坡，但名字让人听了却有几分国际范。寶临理发店就位于坡底左侧。两旁的店铺有过彩票店，一位中年女人整日在里面面目冰冷地敲击着顾客购买的彩票号码。有过包子铺，年过半百的大婶和她的女儿不停地将蒸笼盖揭开又合上，脸上永远浸润着水珠。也有过厨电馆、足疗店、花卉圃等各式店铺，但它们存在的时间就像是理发店里散落一地的发丝，不时地落下，又被不断地清扫。令人有些吃惊的是，十多年来，记忆中在那条新加坡上唯一没有变过的似乎就只有李叔的理发店还有路对面的“谭老幺”中餐馆。但最近赶上拆迁，餐馆的门面也贴上了“餐馆搬迁”的告示，似乎是一张给理发店的临别信。寶临理发店像真正失去了一位“老幺”，尽管路的这边各式店铺仍旧营着业，但它却在那儿显得孤单起来，我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种人去街空，徒留一店的清冷画面了。
二、“我不剪！”小时候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剪头发，确切地说，是在寶临理发店度过这一段折磨的时光。李叔的剪发形式是“干剪”，去了直接剪，剪完再冲洗。在此过程中，原本干燥的头发遇上了几乎生锈的推发机，就像是荒漠中刮起了一阵沙风。因摩擦而发出“嗞——嗒——”响声暴风骤雨般震颤着脆弱的耳膜，神经递质在细胞间大量释放，一股股颤抖由头至脚地传递，耳根处的发麻令人眩晕。不一会儿便有浓密的发团一块又一块掉落在围布上，再像滑滑梯一样迅速滑下散落在地上。那部缠着胶带的老旧推发机是我的梦魇，几乎每一次理发都会折磨我的头发，将其卷入推头再用力一摩擦，常常是剪不断，丝还乱，尖锐的疼痛从头皮浸入，延续到了颈部，当我实在忍不住轻叫一声，李叔才一边嘟着“哦，剪疼了啊。”一边弯腰从旁边的云烟牌烟盒皮上换来一部仍旧缠着胶带外壳光亮的推发机，“这部可能要好一点。”我于是乎在半信半疑的胆战心惊中挺完这一煎熬。我不止一次地在理发前向父母央求能不能不剪头发，他们为了抚慰我，答应剪完头发后在不远的小卖部给我买一支“绿箭”口香糖亦或是在嘴中可以“嗞啦”作响的跳跳糖（这些“小奖励”是我平时想要而父母不允许的，说是因为小孩子要少吃），而这，让童年的我对寶临理发店在恐惧之中又多了几分善意。
三、5.12地震后，搬了新家，李叔的寶临理发店与周围的店铺一道在维修加固后于小北街的新加坡上继续营业。新小区附近有不少时髦的理发店，名字听起来也是华丽的——A艺大华、京本佳人、名流……形形色色的潮男靓女进进出出，他们的头发在手法娴熟，动作花哨的资深造型师的手下变换出炫酷潮流的样式。而寶临理发店能为顾客提供的，只有再普通不过的简单推剪。清扫头上残余的头发的刷子是那种刷鞋油的刷子，硬硬的刷毛将颈上的皮肤刷得通红。头发只在“干剪”后清洗一次，用的水是烧好了储存在罐子里的，所以水温常常不定。用来擦水的毛巾已经发灰，晾晒在架子上的毛巾像一张张干瘪的褶皱的瓦楞纸。就连吹头发的机器，其中有一部还是那种年代极为久远的笨重的不锈钢制品。寶临理发店就像一个行走在现代时尚大街上的邋遢中年人，行为古怪，举止粗俗，特立独行。因此，寶临理发店的顾客主体绝不会是那些潮流男女，而是大批的中老年人。他们有大把的闲适时光来等待，他们不嫌弃那糙陋的环境，他们没有绝对的时尚观念，他们或许已经适应了理发店的一切，不愿再做出改变，因为没有青年男女的热情冲动，只有年岁给他们带来的平静。这一群来理发的人大多是常客，从他们每次与李叔那平常的见面寒暄中就能听出——
“来了哦。”
“老李，人这么多？”
“哪里多了？坐下等一哈，椅子上有今天的报纸。”
“不看报纸。”
“电视遥控板在盒子上，你拿去调嘛，看会儿电视一会儿就轮到你了。”
在这时，熟客就会不再言语，慢吞吞地挪到椅子旁，缓缓坐下，调换遥控器，他们往往会在新闻频道停下，然后倾着身子听电视机里的一字一句，眼睛里散发出这个年纪少有的光亮。有时如果人多了，聚在一个店里，在等待的时光中里看新闻，对于那些我都不怎么明白的评论性言语，这些中老年熟客往往会发出一些令听者惊异的看法，有粗俗的牢骚，也有质朴的箴言，甚有执政者般的豪气。
至此，我相信读者也会和我有一样的疑问——十多年来，我为什么一直在李叔的寶临理发店理发？十岁之前理发店稀少，所以在那儿理发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一位十六七岁的青少年仍在这样一个老式近乎落伍的中老年人理发店中理发，是有点奇怪的。我把这个问题抛给我爸，并请求更换一家更为洁净，效率更高，服务更好的理发店时，被近乎责备般地回绝了。“不要额外增加支出，李叔的手艺最适合你的头型。”“头上有两个旋儿的人不轻易更换理发的地方。”“在那儿已经剪了十多年了，换什么换？”诚然，寶临理发店的价格较于十年之前增长了几倍，但比于那些名字新奇的时髦理发店来说仍便宜了不少，这样说来，的确能够省下一大笔开销。但我在心中对此不以为然，到是对“两个旋儿”“剪了十年了换什么换”有一种奇妙的感触。头上有两个旋儿，所以不轻易更换理发的人，这听起来就像小时候奶奶告诫我不要用手指月亮，不然它会割了你的耳朵如此之类的迷信般的说法，但我对于这种真实性微乎其微的迷信说法竟有一种源于心底的赞同，甚至有一种拥有“两个旋儿”的神圣自豪感，似乎果真如我爸说的那样，轻易更换理发店就会有什么不测之事会发生。但事实证明，有几次由于时间仓促，所以就在附近的在我看来时髦的理发店中理了发，并没有怎样，反而剪出的发型，叛逆之中又有几分美感，正符合了青少年的审美愉悦。
然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还是依然去那位不知名字的中年男子的寶临理发店理发，盡管在父母提醒我该理发的时候我都会发几句牢骚，但最终还是去理了发，经历着头发被拉扯的疼痛，感受着毛刷的坚硬，洗着温度不定的罐装水，用着发灰的毛巾。在每次进店时我都会叫一声“李叔”，走之前也会说一声“李叔再见”。一切和十年前一样，又和十年前不一样。
或许，这和“李叔”有关，和“寶临理发店”有关，和“两个旋儿”有关，也和“十年的理发经历”有关。无论如何，在整条街拆迁新建之前，我还是会每隔一个月在我爸的催促下一家人驱车从城的那一边，到城的这一边，来到小北街的“新加坡”，走进寶临理发店，叫一声——李叔。
“李叔”——这是十多年来我对这位中年男子的唯一称呼。至于他的名，对于我，像是埋在了厚厚的土里，至今也没能知道，每每想起，却有一种令人诧异的惊奇。有一次修剪工人将那肆意生长蔓延到路两边住户楼的枝桠剪去了后，我才注意到，在理发店门口上方泛黄的白瓷砖上，突兀地显出五个浅红的字“寶临理发店”，我于是在心里默默地将此与他的名主观地联系在一起，也算是为心中的一片空白胡乱地涂上了几笔灰色。
一、约摸五六岁那会儿，家还在一条叫做小北街的路上，出门右转直走不远就到了一个名字很洋气的地方——“新加坡”。其实它就是一个不平不陡的坡，但名字让人听了却有几分国际范。寶临理发店就位于坡底左侧。两旁的店铺有过彩票店，一位中年女人整日在里面面目冰冷地敲击着顾客购买的彩票号码。有过包子铺，年过半百的大婶和她的女儿不停地将蒸笼盖揭开又合上，脸上永远浸润着水珠。也有过厨电馆、足疗店、花卉圃等各式店铺，但它们存在的时间就像是理发店里散落一地的发丝，不时地落下，又被不断地清扫。令人有些吃惊的是，十多年来，记忆中在那条新加坡上唯一没有变过的似乎就只有李叔的理发店还有路对面的“谭老幺”中餐馆。但最近赶上拆迁，餐馆的门面也贴上了“餐馆搬迁”的告示，似乎是一张给理发店的临别信。寶临理发店像真正失去了一位“老幺”，尽管路的这边各式店铺仍旧营着业，但它却在那儿显得孤单起来，我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种人去街空，徒留一店的清冷画面了。
二、“我不剪！”小时候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剪头发，确切地说，是在寶临理发店度过这一段折磨的时光。李叔的剪发形式是“干剪”，去了直接剪，剪完再冲洗。在此过程中，原本干燥的头发遇上了几乎生锈的推发机，就像是荒漠中刮起了一阵沙风。因摩擦而发出“嗞——嗒——”响声暴风骤雨般震颤着脆弱的耳膜，神经递质在细胞间大量释放，一股股颤抖由头至脚地传递，耳根处的发麻令人眩晕。不一会儿便有浓密的发团一块又一块掉落在围布上，再像滑滑梯一样迅速滑下散落在地上。那部缠着胶带的老旧推发机是我的梦魇，几乎每一次理发都会折磨我的头发，将其卷入推头再用力一摩擦，常常是剪不断，丝还乱，尖锐的疼痛从头皮浸入，延续到了颈部，当我实在忍不住轻叫一声，李叔才一边嘟着“哦，剪疼了啊。”一边弯腰从旁边的云烟牌烟盒皮上换来一部仍旧缠着胶带外壳光亮的推发机，“这部可能要好一点。”我于是乎在半信半疑的胆战心惊中挺完这一煎熬。我不止一次地在理发前向父母央求能不能不剪头发，他们为了抚慰我，答应剪完头发后在不远的小卖部给我买一支“绿箭”口香糖亦或是在嘴中可以“嗞啦”作响的跳跳糖（这些“小奖励”是我平时想要而父母不允许的，说是因为小孩子要少吃），而这，让童年的我对寶临理发店在恐惧之中又多了几分善意。
三、5.12地震后，搬了新家，李叔的寶临理发店与周围的店铺一道在维修加固后于小北街的新加坡上继续营业。新小区附近有不少时髦的理发店，名字听起来也是华丽的——A艺大华、京本佳人、名流……形形色色的潮男靓女进进出出，他们的头发在手法娴熟，动作花哨的资深造型师的手下变换出炫酷潮流的样式。而寶临理发店能为顾客提供的，只有再普通不过的简单推剪。清扫头上残余的头发的刷子是那种刷鞋油的刷子，硬硬的刷毛将颈上的皮肤刷得通红。头发只在“干剪”后清洗一次，用的水是烧好了储存在罐子里的，所以水温常常不定。用来擦水的毛巾已经发灰，晾晒在架子上的毛巾像一张张干瘪的褶皱的瓦楞纸。就连吹头发的机器，其中有一部还是那种年代极为久远的笨重的不锈钢制品。寶临理发店就像一个行走在现代时尚大街上的邋遢中年人，行为古怪，举止粗俗，特立独行。因此，寶临理发店的顾客主体绝不会是那些潮流男女，而是大批的中老年人。他们有大把的闲适时光来等待，他们不嫌弃那糙陋的环境，他们没有绝对的时尚观念，他们或许已经适应了理发店的一切，不愿再做出改变，因为没有青年男女的热情冲动，只有年岁给他们带来的平静。这一群来理发的人大多是常客，从他们每次与李叔那平常的见面寒暄中就能听出——
“来了哦。”
“老李，人这么多？”
“哪里多了？坐下等一哈，椅子上有今天的报纸。”
“不看报纸。”
“电视遥控板在盒子上，你拿去调嘛，看会儿电视一会儿就轮到你了。”
在这时，熟客就会不再言语，慢吞吞地挪到椅子旁，缓缓坐下，调换遥控器，他们往往会在新闻频道停下，然后倾着身子听电视机里的一字一句，眼睛里散发出这个年纪少有的光亮。有时如果人多了，聚在一个店里，在等待的时光中里看新闻，对于那些我都不怎么明白的评论性言语，这些中老年熟客往往会发出一些令听者惊异的看法，有粗俗的牢骚，也有质朴的箴言，甚有执政者般的豪气。
至此，我相信读者也会和我有一样的疑问——十多年来，我为什么一直在李叔的寶临理发店理发？十岁之前理发店稀少，所以在那儿理发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一位十六七岁的青少年仍在这样一个老式近乎落伍的中老年人理发店中理发，是有点奇怪的。我把这个问题抛给我爸，并请求更换一家更为洁净，效率更高，服务更好的理发店时，被近乎责备般地回绝了。“不要额外增加支出，李叔的手艺最适合你的头型。”“头上有两个旋儿的人不轻易更换理发的地方。”“在那儿已经剪了十多年了，换什么换？”诚然，寶临理发店的价格较于十年之前增长了几倍，但比于那些名字新奇的时髦理发店来说仍便宜了不少，这样说来，的确能够省下一大笔开销。但我在心中对此不以为然，到是对“两个旋儿”“剪了十年了换什么换”有一种奇妙的感触。头上有两个旋儿，所以不轻易更换理发的人，这听起来就像小时候奶奶告诫我不要用手指月亮，不然它会割了你的耳朵如此之类的迷信般的说法，但我对于这种真实性微乎其微的迷信说法竟有一种源于心底的赞同，甚至有一种拥有“两个旋儿”的神圣自豪感，似乎果真如我爸说的那样，轻易更换理发店就会有什么不测之事会发生。但事实证明，有几次由于时间仓促，所以就在附近的在我看来时髦的理发店中理了发，并没有怎样，反而剪出的发型，叛逆之中又有几分美感，正符合了青少年的审美愉悦。
然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还是依然去那位不知名字的中年男子的寶临理发店理发，盡管在父母提醒我该理发的时候我都会发几句牢骚，但最终还是去理了发，经历着头发被拉扯的疼痛，感受着毛刷的坚硬，洗着温度不定的罐装水，用着发灰的毛巾。在每次进店时我都会叫一声“李叔”，走之前也会说一声“李叔再见”。一切和十年前一样，又和十年前不一样。
或许，这和“李叔”有关，和“寶临理发店”有关，和“两个旋儿”有关，也和“十年的理发经历”有关。无论如何，在整条街拆迁新建之前，我还是会每隔一个月在我爸的催促下一家人驱车从城的那一边，到城的这一边，来到小北街的“新加坡”，走进寶临理发店，叫一声——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