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闻一多《红烛》看“烛”的文学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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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一多的《红烛》是其第一部诗集的同名序诗,也是其代表作,无论是从体裁来看,还是从思想内涵来解读,都堪称经典之作,彰显了闻一多作为现代诗人、学者、民主战士的渊博知识和昂扬斗志。教师教学过程中,往往注重对文本结构特点和主题奉献精神的解读,并强调这首诗结合了中外诗歌的双重优点。从形式上,学生很容易理解这是现代诗,具有外国诗歌情感表达强烈的特点;但说到中国诗歌的意象之美,除了开端那句李商隐的诗句,学生无法体会到其中中国古典诗歌的魅力之处。因此,从“烛”在古典诗歌中的形象进行解读,能够帮助学生更好地体会《红烛》中古典诗歌的意蕴美。
   一、“烛”之生活功用:照亮黑暗
   烛,从火从蜀,其中蜀是葵虫的意思,因为古代火炬大多使用芦苇制成的麻绳为芯,外面裹上一层层的布,看起来像葵虫。烛最早出现于书面记载中,毫无疑问是作为照明工具使用。在缺少现代能源的古代,当夜幕降临时,如何照明便成了最亟需解决的问题。烛从出现之初,便是为了应对黑暗,照亮周围环境而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中有“举烛者,尚明也”的说法;宋代王诜《忆故人·烛影摇红》:“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魏晋时陶渊明《饮酒二十首并序 其十三》:“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秉”。自古以来,历代文人都或有意或无意地将烛写入诗篇中,让烛成为一种特定的文学形象。
   在漆黑的夜晚,点亮烛光,照亮一小方世界,这是烛。在《红烛》中,烛的每一部分都有了特别的指代:蜡是烛的躯体,烛芯是烛的灵魂,点亮烛,便是点燃灵魂,燃烧躯体,从而让小小的点亮蜡烛的小小动作,染上了一层惊心动魄之感——这燃烧的不是平凡的烛,而是有灵魂有躯体的诗人。与点燃的蜡烛相对应,外部环境如何呢?需要点亮蜡烛,那周围自然是黑暗的。因此,在《红烛》中,连烛点燃的环境也有的特别意义:这人世是囚禁世人灵魂的监狱。燃烧自我的烛与囚禁世人灵魂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如同沉沉黑夜里点亮的烛光一样——光芒虽小,却能穿透黑暗,似乎要刺伤人眼。
   古典诗词中的烛是温润的,即便照亮黑暗也是温润的,一层层荡漾开柔和的光圈,鲜少有闻一多《红烛》这样的干脆和利落。“红烛啊!既制了,便烧着!”细细体悟,“既”和“便”分明有着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之感。对比陶渊明的“日没烛当秉”的闲适自在,《红烛》中烛的形象有种萧杀紧迫。同时,古典诗词中烛的形象有着强烈的色彩对比,如“烛影摇红”此句,影是黑色的,烛是红色的,加上一个摇字,画面仿佛定格一般,从历史中向现实缓缓跃动。《红烛》的烛是红色的,可诗人却要吐出心来,与红烛比一比谁更红。红烛与黑影的对比固然色彩反差明显,让人印象深刻,而红烛与红心的对比,就让红色有了多种层次。可以说,《红烛》继承了古典诗词中烛的色彩鲜明,并做出了自己独特的创新。
   二、“烛”之意象描述:映鉴情感
   “蜡炬成灰泪始干”是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名句,表达的是爱情的相思之苦。古代文人向来喜欢在诗作中,借着不同的意象诉说心中不同的情感,烛这一意象在古诗词中承载着作者的友情和爱情。李商隐在《夜雨寄北》中用“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至于他到底在思念远方的妻子还是友人尚无统一定论,唯一能确定的是浓浓的思念之情。与李商隐并称“小李杜”的杜牧也曾写过“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这里的烛的颜色变成银色,与秋光和流萤组成冷色调画面。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烛的不同色彩也有着不同意义。通常,红色代表热烈和喜庆,银白色象征冷清和哀怨,而诗作中的红烛或银烛通常能够奠定全诗的情感基调。比如,朱庆馀的《闺意》中“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红烛是婚庆之喜的最强象征,洋溢着婚姻浓浓的喜庆之情。
   《红烛》直接以红烛为标题,全诗9次咏叹“红烛啊”,纵观全篇,歌咏的对象唯有红烛,“这样红的烛”!在这徘徊咏唱中,我们感受到诗人内心中无比热烈的情感,唯一奇怪的是,即使在这满目的红烛中,我们竟是一丁点喜庆之意都感受不到。闻一多在此继承了古典诗词中红烛热烈情感的意向象征,却摒弃其中的喜庆之情。同时,诗人虽未说出口,却强调了红烛点亮前那片世界的黑暗。《红烛》的烛是流泪的,为何流泪?非为伤心而流泪,而是因残风侵袭烛光而着急流泪。诗篇的大半篇幅都是这种虽受侵袭却生生不息的抗争之情,直到最后才“莫问收获,但问耕耘”才点明了烛这一意向真正蕴藏的真正情感:不计个人得失,为祖国前途奋斗,这一为国奋不顾身之情。
   相比于古典诗词中,烛之意象映鉴着人世间真挚友情与感人爱情,《红烛》对烛的情感诠释有着本质提升,不再拘泥于个人之间的小情小爱,升华到爱国情操这样的“大情感”。如果套用那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完全可以说一句“烛之大者,为国为民”。
   三、“烛”之精神升华:奉献自我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可谓千古名句,常常被人用来形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牺牲自我勇于奉献的精神,再没有李商隐原诗中缠绵悱恻的绵绵爱意与思念之苦。也许李商隐在写作时,也有歌颂爱情中彼此愿意为对方牺牲,哪怕承受相思之苦也要坚持爱情的意思,但后人传颂此句时,更多的赞扬的是春蚕和蜡烛的奉献与牺牲精神。闻一多的《红烛》问世后,更是将烛所象征的自我奉献精神推高至无限大。
   从表面看,红烛点燃灵魂之芯,将蜡制的躯体燃烧成灰烬,真正地使尽全身可用之材,只为放出光“烧破世人的梦,烧沸世人的血——也救出他们的灵魂,也捣破他们的监狱”!单单是燃烧己身,照亮世界,诗人仍不满足,责问红烛何苦伤心流泪?红烛已为世间光明燃烧了自己,却连流泪的自由都要剥夺吗?这不仅是诗人对红烛的诘问,还是诗人对自身的拷问:为国家前途奋不顾身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为何偶尔还有流泪的冲动?由此问引出的回答是“急得流泪”,联系闻一多写作时间和国家形势,就能明白诗人急在何处:国家风雨飘摇,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救国之路,怎能不流泪?
   从更深层次看《红烛》,闻一多写作时应该并未找到救国之路,但他是个乐观主义者——对自身奉献、对国家前途都怀抱着希望。从现实角度看,烛的光芒本就微小,诗人选择以红烛代表自身,在他的写作意识中,自身的奋斗与牺牲也只是烛光大小的微末之光,受到残风侵袭时便会摇晃不稳。自身实力弱小,国家畏难亟需救援,情势危急与实力不够的焦虑感,让诗人着急得流泪。流泪本是弱者的行为,红烛如为自身的消亡而伤心难过,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未免让人叹息。但是,在自己的身体化为灰烬时,仍为自己发出的光芒不够而着急流泪,这泪便成了勇者的勋章,也迸发出一种无畏力量,感动读者的同时召唤出心底的希望——倘若中国人人如此为国奋不顾身,何愁国家前途?
   自我奉献精神也有不同种类之分,母亲为了孩子的前途和未来任劳任怨是自我奉献,爱国人士为了国家前途与未来奔走求援也是自我奉献。《红烛》中的“烛”在国家前途不明时,仍义无反顾地走上自我奉献精神则是无所求、无所畏完完全全的自我奉献。有的人为了将来的好生活愿意现在牺牲自己部分利益,也是一种自我奉献;有的人觉得将来未必光明,凡事做两手准备,只愿意奉献一半力量,也是一种自我奉献。只是这些奉献或有所求、或有顾虑而有所保留地进行自我奉献,《红烛》中表达的则是一种一往无前、不求回报的完完全全的奉献——灵魂被点燃,躯体被烧成灰烬,以烛光创造光明,这是以自身未来换取祖国前途的壮烈之举。
   本以为李商隐的“蜡炬成灰泪始干”已是自我奉献精神的最佳写照,《红烛》一出,将烛的自我奉献精神在李商隐的基础上再次向前推了一部,从此前无古人。
   几千年文明史,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已经赋予烛饱满而丰富的含义,让烛之意象几乎成为古诗词的流行文化标志之一。在写作烛的古诗词作品中,以李商隐的“蜡炬成灰泪始干”最为突出、最为知名,可谓古文中写烛的最高成就。闻一多的《红烛》以李商隐的诗句为引,以现代诗的体裁和形式,创新性地将爱国情感融入烛的形象中,并对烛的自我奉献精神做出新的注解,尤其是烛流泪的意象解释,比李商隐原诗句具有更高立意。总之,《红烛》中烛的形象是对古诗词中烛之意象的继承与创新,且在立意方面达到了前无古人的成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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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晨光,河北省石家庄市第一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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