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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詩经》时代,荷就逐渐被赋予了文化含义。此后,历代文人吟咏荷的作品极多,寄托了诸多情感。其中,宋代周敦颐最为著名,他在《爱莲说》中把荷花比作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
荷是夏季的水生花卉,是遍布全球的观赏性植物。荷花大瓣大,有黄色、红色、粉红色和白色,子叶肥厚。早在《诗经》以前的时代,荷作为实用植物就已经出现在典籍中,如《逸周书》中就有“薮泽以竭,即莲掘藕”的记载。《尔雅》对荷的介绍更为具体:“荷,芙蕖。其茎茄,其叶蕸,其本蔤,其华菡萏,其实莲,其根藕,其中的,的中薏。”关于荷的名称,《诗经》中有“荷”“菡萏”的称呼,如《陈风》中“彼泽之陂,有蒲菡萏”,《郑风》中“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清人著《广群芳谱》中对荷的名字做了总结:“荷为芙蕖花,一名水芙蓉,一名水芝,一名水芸,一名泽芝,一名水旦,一名水华。”荷花的颜色有深红、粉红、白、淡绿等颜色,故人们有时在荷的名称前加上花色,如红芙蓉、白莲等。早在《诗经》时代,荷就逐渐被赋予了文化含义。此后,历代文人吟咏荷的作品极多,寄托了诸多情感。其中,宋代周敦颐最为著名,他在《爱莲说》中把荷花比作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历代关于荷花题材的绘画作品也非常丰富,四川出土的“采莲图”汉代画像砖是目前发现最早的荷花题材的绘画。
据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南朝梁元帝曾画过《芙蓉蘸鼎图》,这是最早出现在文献记载中的荷花题材的绘画。到了五代、两宋之际,荷花题材的绘画逐渐走向成熟,荷花题材的作品逐渐增多,并成为花鸟画中的重要题材。据《宣和画谱》记载,黄筌、徐熙、赵昌、崔白等人皆有数件甚至数十件荷花题材的作品。检索《故宫书画图录》《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中国绘画总合图录》《宋画全集》等著录书籍发现,目前存世的宋代荷花题材的作品大概有30余件,从这些作品中可一窥宋代荷花题材作品的特点。
枯荷
惠崇的《秋浦双鸳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属于《历朝画幅集册》第二开。从钤印情况考察,这件作品曾在沈周、项元汴、吴廷、耿昭忠父子、怡亲王胤祥等明清收藏家手中流转,最后进入清内府,著录于《石渠宝笈续编·重华宫》。这件册页有贡颖之、张田、王行、独醉生、乾隆等明清人物的题跋7则。画作为小景构图,画面右上方以空旷表现远景,景物集中在左下半边,绘有双鸳、枯荷、芦苇,呈现一派秋凉的气氛。
惠崇是北宋著名的小景画家,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记载:“(惠崇)工画鹅雁鹭鸶,尤工小景。善为寒汀远渚,潇洒虚旷之象。”由此可知,惠崇的小景画以表现诗意为尚,并且水平极高。结合《秋浦双鸳图》来看,郭若虚对惠崇绘画风格的描述是客观的。《秋浦双鸳图》被明清的收藏鉴赏家认为是惠崇的代表作品,并留下了题跋诗作。乾隆的题跋是:
“秋浦两鸳鸯,双栖不改常。芦苍垂白冷,荷败罢红芳。似喜弗离别,奚曾恋稻梁。上人出家者,此画却无当。右惠崇《秋浦双鸳》。”结合画面,可以看出乾隆在题跋中的描述是十分贴切的。乾隆在题跋中直接点出画作是惠崇的作品,并且命名为“秋浦双鸳”。
其他人的题跋中描述了沙汀、野凫、枯荷、日暮、秋雨、凉风、暝烟等意象,表达的正是“寒汀远渚,潇洒虚旷之象”。整幅画面中,枯荷是表现氛围的关键,也就是整个画面的“画眼”。画家笔下的枯荷正是李商隐“留得枯荷听雨声”的形象表达,枯荷逐渐成为北宋文人画家表达趣味的一种选择。这种趣味在北宋士大夫群体中广为流传,甚至影响到了皇室趣味,如宋微宗的作品《池塘秋晚图》。此卷布局疏朗、平整,红蓼、蒲草、荷叶、白鹭等物象之间呈现有机的互动。笔墨朴拙灵秀,白鹭用淡墨勾出,与深墨画成的荷叶相衬托,枯败的荷叶用干笔皴涂,勾勒叶筋。特别是画中的几朵枯荷笔意疏朗、粗犷,成功渲染出画面的潇洒之趣,与北宋文人画的审美趣味相似。
这幅《池塘秋晚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是一残卷,卷后有宋徽宗钤印、押款,有乾隆皇帝、范逾、邓易从的题跋,如乾隆皇帝题跋:“鸂鶒双飞鹭拳独,秋塘位置雅相宜。精思设使通为政,五国应无播越时。乾隆乙亥,御题。”徐邦达认为这件《池塘秋晚图》即是画史著录中的《荷鹭惊鱼图》,其卷后钤印、押款皆为后添,而且邓易从、范逾二人的题跋为作伪,但这确是一件微宗的真迹。
枯荷自带的秋日萧瑟之感深受文人画家们喜爱,但是并非完全符合雍容华贵的皇家趣味。宋徽宗《池塘秋晚图》中的枯荷虽然含有文人的野逸之风,但是更多的是徽宗个人趣味的一种尝试。宋代宫廷绘画中的荷花,多是精工细描,讲求格法,即使枯荷也不例外,如《疏荷沙鸟图》《晚荷郭索图》。这两件册页作品皆藏于故宫博物院,都是乾隆内府收藏。乾隆皇帝认为《疏荷沙鸟图》的作者是宋代宫廷画家马兴祖,他在册页对开题诗一首:“叶败花残枝亦枯,何来沙鸟立斯须。伊人意寓南迁代,似写其瞻爰止乌。”
而《晚荷郭索图》则是宋代佚名作品,乾隆皇帝同样题诗一首:“从来螯蟾善横行,稻熟秋风意气生。甲介向称无所畏,如何每入膳人烹。”乾隆的题诗皆本于画面,并引申了画面物象的文化内涵。这两件作品都采用了工笔画法,刻意精求物象的形似,用细笔描绘入微。虽是秋天的败荷,但是表现的重点却是成熟的莲子,而非枯萎的荷叶。在主流宫廷绘画中,荷花题材的绘画更多表现的是奇花异卉的象征意涵,用于祝寿、宫苑等场合。
仙草
宋代佚名《百花图》是一件特殊的南宋宫廷绘画作品,画面绘有寿春花、长春花、荷花、兰花、蜀葵、玉李花、桃花等花卉,细致描绘了自然界百花争艳的各种姿态,用小楷书标出花名、年月并题诗。书法娟秀平正,稍带颜体风格。画作用笔工致纤细,设色浓丽典雅,具有典型的南宋院画风格。关于这件作品的用途,画卷拖尾处明人朱芝垝在弘治丙辰(1496年)三月的题跋中有明确说明:“右《百花图》一卷,乃杨婕妤画也。婕妤盖宋光宁时人,说者谓与马远同时,后以色艺选入宫。其绘事过人,自能题咏。每流传于人间,此其所画以寿中殿者也。”从题跋可知,这是宋代宫廷画家绘制的一件祝寿作品,使用的是植物的“美人香草”的象征意涵,并且使用的多是能够兆示祥瑞的植物。
祥瑞绘画是祥瑞思想的一种视觉化表现。祥瑞思想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形成,《礼记》中记载:“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可以看出,祥瑞思想的产生是与政治相关的。祥瑞思想的视觉化经历了很长的发展历程,现在能看到的瑞应图像,多集中在汉代之后,如汉代画像石中有祥瑞图像、南朝刘宋元嘉二年(425年)的石刻祥瑞画像、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的唐代敦煌写本《瑞应图》等。在南北朝时期,士族画家也参与了《瑞应图》的创作,如宗炳、庾肩吾等人。庾肩吾在《书品》中记述:“宗炳又造画《瑞应图》,千古卓绝,王元长颇加增定,乃有虞舜獬豸、周穆狻猊、汉武神凤、卫君舞鹤、五城、九井、螺杯、鱼砚、金滕、玉英、玄圭、朱草等,凡二百一十物。余径取其善草嘉禾、灵禽瑞兽、楼台器服可为玩对者,盈缩其形状,参详其动植,制一部焉。”北宋真宗时期,皇室赞助了道观玉清昭应宫的修建,这是为了供奉“天书”而专门修建的宫观,其中的壁画、雕塑等视觉创作就是一个祥瑞图像的集合。宋徽宗更是热衷于各种祥瑞现象,并大力发展祥瑞图像。宋高宗为了政权的合法性还特意制作了《中兴瑞应图》等。这件南宋宫廷的祝寿作品,所选用的视觉图像皆是灵花异草,即使是现实世界中存在的植物,创作者也在题诗中特意强调其祥瑞意涵,如画中的荷出现了两次,其题诗分别是《荷花》:“试问如何庆可延,请君来看锦池莲。呈祥只在花心见,玉叶金枝亿万年。休论玉井藕如船,叶底巢龟和小年。自是生从无量佛,言言万岁祝尧天。”《西施莲》:“昔年曾听祖师禅,染得灵根洒洒然。瑞相有时青碧色,信知移种自西天。”
这两种荷分别用精细的笔法勾勒出叶、茎、花的形状,晕染敷色,极力表现叶的生机和花的饱满,表现手法与吴炳的《出水芙蓉》、李迪的《红白芙蓉图》如出一辙。
南宋冯大有的《太液荷风图》表现的则是夏目皇家宫苑中的荷画风情。太液池又名蓬莱池,是唐代大明宫重要的皇家池苑。作为宫廷画家中画荷高手的冯大有,在此件作品中表现了宋代宫廷池苑的夏日胜景。画面中荷叶连天,莲花掩映其中,几对野鸭悠闲地徜徉在湖面,空中彩蝶、双燕飞翔,表现了一种优美、生机勃勃的荷塘风韵。此册的对开有题诗:“宫连太液见沧波,暑气微消秋意多。一夜秋风萍末起,露珠翻尽满池荷。”从题诗中的“秋意”“秋风”可知,题跋者在观看这件描写南宋宫苑美景的《太液荷风图》时,含蓄地表达了一丝悲秋的情怀。题跋者的这种含蓄的情感恐怕是身处南宋宫苑里的人们无法体会的,他们看到的荷花更多是朱熹诗中的风韵:“红白莲花共一塘,两般颜色一般香。宫娥梳洗争先后,半是浓妆半淡妆。”偏安江南一隅的南宋皇室,对荷花的审美意象往往停留在《莲池水禽图》的优美、马麟《荷香清夏图》的闲适上。至于寄托故国忧思的枯荷,他们仿佛遗忘了一般。而宋代文人绘画除了悲秋的枯荷题材外,还有消夏情趣的夏荷图,如赵伯驹《莲舟新月图》、赵士雷《荷亭消暑图》、佚名《柳塘泛月图》等。
莲社
宋代绘画中与荷有关的作品还有一类比较特殊,即借助荷花的象征意义而命名为“莲社图”的画作,其中以李公麟的《莲社图》系列最为著名。这类作品不以具体的荷花物象为表现对象,倚重的是荷高洁的品质,其典故出自南朝谢灵运等人的结社运动。南朝谢灵运与慧远等人结社的典故在宋代文人中广为流传,并且形成了固定的图像模式,辽宁省博物馆所藏宋人《白莲社图》题跋中对这一典故有详细的记载。虽然题跋中把“高贤结莲社”“虎溪三笑”“白莲结社”等典故糅合在一起论述,但是表明了荷在文化中的丰富意涵。《白莲社图》中专门有一段描绘莲池中的荷,采用“落墨法”描绘荷叶,纯用水墨作画,表现了淡雅的文人气质。
因着荷丰富的文化内涵,荷花题材的绘画一直被历代画家广为创作,并留下了大量的经典作品,难以一一详述。纵观元代以来的绘画,赵孟叛、钱选、沈周、文徵明、陈淳、徐渭、陈洪绶、石涛、八大山人、扬州画派、海派、吴昌硕,乃至近代高剑父、林风眠、齐白石、张大干、潘天寿等人都留下了大量的荷花题材的作品。这些作品在意涵上或抒发君子的高洁品性,或寓意祥瑞,或表现丰富的佛教意涵,在技法上则更加丰富多彩,带有明显的个人风格。
(本文转载自《艺术品》202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