薨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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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清晨,吕鸿才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脸,近距离地贴着自己。她哗地坐起来。马宇弈后退一步,说:“我正想叫你起床呢。”
  “快给局里打电话,汇报情况。”吕鸿说。
  “早打了,还等你。”
  “我怎么没听见?”
  “你睡得像头美女猪一样,打雷也听不见。有两条好消息。”
  “什么两条好消息?第一条?”
  “待会儿我请你吃早餐。”
  “哼。第二条?”
  “你用不着装死了。因为这一条,上面没通过,不过,他们也不让你继续去墓穴了,派了别的法医。接下来,就有一条坏消息。”马宇弈说。
  “说。”吕鸿听说不能上墓地了,很不高兴。
  马宇弈凑上来:“喜欢当侦探吗?局里决定,让我保护你,又鉴于这起案件的特殊性,我要破案,只好让你跟着我查查这个案子了。”
  吕鸿一听,笑了。
  
  他们来到一家日本料理店,吕鸿心领神会。
  马宇弈并没从正门进,而是绕道到后面厨房,站在小巷里。两分钟后,一个招待模样的男人从厨房出来。马宇弈把两百块钱递给他,那人鄙夷地数了数,嫌少。马宇弈安慰说:“要不要我把裤兜翻给你看?”
  男人小声说:“她叫刘倩鹤。在我们料理店拉琴。”
  “家庭地址呢?亲戚朋友呢?”马宇弈看这个男人要走,就侧身挡住他的退路。
  男人很为难地摇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真的。”
  马宇弈“嘿嘿”一笑,一把拉起男人的衣袖,手臂血管上立刻露出一个小洞:“别说我没看见。”
  “我在戒了,很努力的。”
  “就凭这个,就可以关你几天。说说看,刘倩鹤还有什么?”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刘倩鹤是个很神秘的女人,从来不说起自己。”男人的脸急红了。
  马宇弈看他确实没有隐瞒,就放开了他,补一句:“我会盯着你。”然后告诉他一个电话,“这是戒毒中心李主任的电话。你找他,他会帮你。”
  男人点点头。
  
  马宇弈立刻打电话请局里查一个叫“刘倩鹤”的女人,很快就有了回音。全国叫“刘倩鹤”的女人很多,但是一检查身高,范围就出来了,居然没有符合条件的。难道,这个“刘倩鹤”也是个假名字?
  “刘倩鹤啊,刘倩鹤,你这个保险箱里的神秘女人。” 马宇弈无奈地说,表情很像失恋。
  “保险箱?”一句话提醒了吕鸿,“那个保险箱看起来很高档。说不定卖保险箱的公司会有记录?”
  
  根据保险箱上的序列号,吕鸿和马宇弈果然找到了那家公司。在前往那里的路上,马宇弈给吕鸿买了个饼,就算是兑现请她吃早餐的承诺,自己却空着肚子。吕鸿问他是不是没钱了,马宇弈笑了笑。吕鸿把一半烧饼掰给他,心里生出“相依为命”这个词来。
  保险箱公司职员在电脑上查了半天,找到了地址:翠湖。
  “就这个?” 马宇弈的脸都要贴到电脑屏幕上了。
  职员点头:“没有任何客户会留下自己的详细地址的。”
  “线索又断了。”吕鸿叹了口气。
  “不过,”职员又说,“你们可以去问问我们送货的员工,说不定他们会有点印象。”
  几分钟后,马宇弈联系上了那名员工,员工说客户当时是让他把货送到翠湖侧门。他和同事照做了。刚好是中午,他和同事就在翠湖附近吃午餐,恰好看见来接货的客户把保险箱抬进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马宇弈问。
  “磨山会馆。”
  
  两个穷光蛋,开着局里的快没油的破车,来到了磨山会馆。
  
  磨山会馆和磨山咖啡无缘。吕鸿听说过这个地方,好像是个供人参观的景点。因为名字枯燥,她从来没去过。
  会馆坐落在翠湖边的柳堤上,藏于各种嫩绿青绿和深绿的掩映之中。会馆外部是黑木青瓦,大门高于地面一米,大理石阶铺就而上。门口左右各卧一只雌雄石狮,门内侧面有个打盹的老头,身旁的木牌上写着售票处。一番景象显出这里很少有人参观。
  
  马宇弈示意吕鸿小声,两人没钱,只能躲票。还好,上天终于眷顾他们一次。
  会馆内部看起来是个几进几出的“回”字型大套院,楼层循环相同,当地人叫做“跑马转角楼”。第一进大院,感觉像是展厅,有一些放大的石碑拓片照片和几片不知从哪里挖来的破烂砖瓦。
  看个大概,吕鸿明白了,这所会馆的创始者是清末年间一个叫詹序方的云南贩卖盐和茶的富商。他对历史非常感兴趣,潜心研究。一次,他吃完一个点心,发现用来包裹点心的纸上有些墨迹,也是无聊与好奇,就将其摊平来看,居然发现了一段关于“八百媳妇国”的记载。詹序方翘着长长的小拇指指甲,指着纸上油腻的文字反复看,嘴里不停地说:“妙哉!妙哉!”
  这张纸好像是从某本笔记上撕下来的。
  詹序方甩着长辫子跑回点心铺,向老板追要其他纸页。老板说都包了点心卖走了。詹序方心痛万分,彻夜无眠。聪慧的二姨太随即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第二天贴出告示,高价收购那些点心纸,居然得回了大半,整理出一段“八百媳妇国”的历史,并用毕生的时间收集关于这段历史的各种物件,建立了这个磨山会馆。磨山是詹序方的号,他自称磨山道士。
  然而,那本被用来包点心的书出自何人之手,詹序方致死不得而知。
  
  这八百媳妇国,历史上也确有此事。这是中国史书中对建立于泰国北部清迈地区一个国家的称谓。因为这个国家的国王有800个妻子,每人各自统领一寨,所以就被称作“八百媳妇国”。
  在另一份资料上,吕鸿看到,磨山会馆曾经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迫关闭。很多资料几经辗转,流传到了泰国。八十年代中期,一个名叫林耀永的华裔泰国富商,携带着这些资料,再次返回中国,出资重建了这家会馆。
  据说,林耀永是花了重金才从一个落魄的流浪人手上买到的这些资料。熟读资料之后,林耀永还聘请了泰国的历史专家进行考证,发现,在泰国历史中,八百媳妇国被称作兰那国。在詹序方的资料里,这兰那国的辖境是今天的萨尔温江以东,湄公河以西地区,治所就在今天泰国的北部城市清迈。
  
  难道,李家坡的侏儒古墓和詹序方的的磨山会馆以及这八百媳妇国有什么联系?
  玻璃柜里成列着一些资料照片,年代可以从清末一直到泰国华裔林耀永再次建馆。有一张詹序方的全家福,这张照片是在磨山会馆开馆的第一天照的。照片时间长了,又是翻拍后放大的,画面模糊,效果不是太好。不过,吕鸿可以依稀辨认出照片上六个人的模样。按照照片下方的文字解释,坐在中间的是詹序方和他的原配妻子,站在他身后左边第一个是他的大儿子,第二个是他的二女儿,旁边是三姨太。原配妻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是二姨太的女儿。
  二姨太呢?这个为詹序方出谋划策找回纸张的重要人物却不在照片上?为什么?!
  
  “咳,咳咳!”
  吕鸿转身一看,不知何时,那个看门的老头已经醒了,像一片门外树梢的柳叶似的,轻飘飘、脸色蜡绿地站在她的身后。老头脸型瘦长,驼背,两只眼睛像所有经典看门人的眼睛一样,驯良后藏着精明。
  吕鸿露出一个十分尴尬的微笑,眼睛的余光四处寻找马宇弈。他却不见踪影。
  可能是看门人见得多了,伸出一只右手掌,始终保持沉默。
  
  “我没钱。”吕鸿只好实话实说,听起来却十足耍赖。她很想说我是警察,来查点东西,却发现自己没带证件。
  看门人又沉默了一下。他的眼睛像两道镭射激光,在吕鸿的身上上下下扫动。吕鸿全身都是陆冰月的衣服,有点点紧,倒把吕鸿的曲线崩现得玲珑有致。看门人五十多岁样子,满脸褶皱,贴着头皮的短发开始发白。他不会提出非分要求吧?吕鸿有些担心。
  谁知,看门人向她挥挥手,自己转身走了。
  就这样?!
  吕鸿不敢相信!
  
  吕鸿把四进院落找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马宇弈的踪影。第二进院落里展示着一些老旧的清代家具,第三进院落屋内空空,只挂了几幅写意山水,洇黄了宣纸,故意做旧。第四进院落空空荡荡。磨山会馆潦倒无趣,难怪没有游客。
  从外往内,所有房间的门上都是敞开的,唯有第四进院的耳房,用一把锈锁锁着。吕鸿觉得,这整个大院,只有这个房间有趣。她凑上前去,从门缝里向内张望。外面光线充足,吕鸿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的黑暗。
  屋中靠墙放有一张大床,被子和床单很干净,幔帘却如陈年烟熏过般黑旧。窗前有一个红漆斑驳的梳妆台,镜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而梳妆台上却一尘不染。梳妆台边上有一个木架,上挂一方手巾,并放有一个铜盆。地面一尘不染。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房间。好像很多年都没有人住过,又好像天天都有人住着,打扫着,从未间断过。
  
  “这是二姨太的卧房,你要进去看看吗?”吕鸿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又是那个看门人,手里还拿着钥匙。他刚才不是走了吗?
  “二姨太?”吕鸿问。
  “对,就是詹序方的二姨太。”看门人说。
  “好啊。”吕鸿说。
  “不过,”看门人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二姨太生前是个怪人,除了家里人,她从来不见外人,也不照相的。”
  吕鸿一听,顿时明白刚才的全家福中为什么没有二姨太了。
  
  “为什么呢?”吕鸿问。
  “这件事,以前是个秘密。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用守了。二姨太聪慧过人,不但熟读诗书,而且还熟知兵法,被人称作詹序方的幕后军师。不过,因为她有点与众不同,又生性好强,所以就不见外人不照相。”
  “如何与众不同?”
  “她只有0.7米高。”
  “侏儒?!”
  “正是。还有,二姨太的去世也十分古怪,她在一夜间莫名其妙发了疯,只有在临终前露出清醒的模样,并且留下一个诅咒。”
  “什么诅咒?”
  “凡是进入她房间的人都不得好死。那么,你还要进去看吗?”看门人的脸上露出难以揣摩的微笑。
  
  吕鸿后脊梁一阵鸡皮疙瘩。耳房朝院子的一端有一扇木窗,此时发出“嗑嗒”声响,好像里面有人听了看门人的话,很不高兴,猛然关了窗。
  “不去,我们不想去。”马宇弈的声音忽然从吕鸿身后传来。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搂住吕鸿的肩,做出很亲密的样子,说,“亲爱的,看够了吧,咱们走吧。”
  在懵懂中,吕鸿被马宇弈牵出了磨山会馆。在车上,吕鸿把女尸项圈上的诅咒和刚才看门人所说的二姨太的诅咒通通告诉马宇弈。马宇弈只是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你刚才去哪儿了?”吕鸿问。
  “我内急,上了趟茅厕。”马宇弈很不正经地说。
  
  9
  
  两天后,局里针对“李家坡侏儒古墓案”专门召开了会议。
  在吕鸿离开古墓后,法医宋远志完成了剩下的尸体解剖。
  古墓外发现一具藏在保险箱里的侏儒女尸;古墓内一共发现二十具侏儒尸体,六具男尸,十四具女尸,衣着奇怪。统计下来,六具身穿剪裁古怪的黑色绸衣裤,八具穿西装,五具穿运动衣,一具女尸穿旗袍。
  在旗袍女尸上佩戴的项圈中发现诅咒:进入墓穴者死。
  有人试图炸死吕鸿,并在她的门上写下一句话:剖尸者成尸。
  磨山会馆创始人詹序方的二姨太留下诅咒:凡是进入她房间的人都不得好死。
  为其中一个侏儒制作西装的裁缝刘大光死了。死前留下神秘三角记号。
  有人在古墓里故意留下了这个记号。吕鸿宿舍的后门上也被人画上了这个记号。
  古墓主人的身份尚未被识别,而考古专家陆冰月消失了。
  至今为止,除了知道保险柜里的女尸的名字外,对于其他受害人的身份,警方一无所知。
  
  “这到底是一起什么性质的案件?谁是幕后人?动机是什么?” 副局长在总结完后提问。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你们调查过磨山会馆没有?”副局长又问。
  马宇弈这时站起来说:“我调查过会馆管理部。会馆现在是挂靠在一家文化单位上经营的,我找到那家单位的负责人,除了会馆中已经公布的资料,他们对此再无所知。”
  马宇弈发言后,会议又进行了两个小时,每一种分析都像断了线的锁链,无法接下去。会议最后只好在众人的不甘心中结束。
  
  这样,又过去了一个星期,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也没有其他新的线索。吕鸿在宋老师的监督下解剖了几具其他案件的尸体,正以为“李家坡侏儒案”就要成为悬案的时候,马宇弈忽然跑来向她借了三百块钱,然后说要请她吃饭。
  
  吃饭地点选在一家价格昂贵的西餐厅。吕鸿一看菜单上的标价,不敢多点,怕马宇弈三百块钱拿不下这顿晚餐,弄不好耍诈把她留在这里洗碗。
  “为什么请我吃饭?”吕鸿问。
  “有两个惊喜。”马宇弈摆出一副大款的模样,点了很多。
  “点这么多,咱们两个人吃不完。”吕鸿说。
  “谁说两个人?”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天而降。
  吕鸿原来特别不喜欢这个声音,此时却觉得特别亲切。是陆冰月。
  陆冰月再次神人般出现在吕鸿对面。她黑了,瘦了。她顾不上寒暄,一边大吃大喝,一边把情况讲了个大概。
  
  那天晚上,她才进家,就发现家里被人翻动过。因为她的房间虽然很乱,但是乱得有序,有她自己熟知的规律。她立刻出了门,准备去找马宇弈。然而,还未出门,陆冰月就发现楼下街上的黑暗中有个红点一闪一灭。
  陆冰月有副望远镜,她果然看到有人躲在那里吸烟,还不时地向她的窗口张望。还好,陆冰月练就的爬墙功救了她。她从防火楼梯爬上楼顶,从隔壁楼层逃走了。
  
  这几天,陆冰月乔装打扮,搞清了那座墓的真相。
  在墓地里勘查的时候,陆冰月在顶棚上发现一行小字:詹尹氏之墓。她顺藤摸瓜,发现这个詹尹氏出嫁前叫尹梅怡,是清末商人詹序方的二姨太。那是她的墓穴。
  “又是詹序方?”吕鸿刚要说磨山会馆的事情,陆冰月就制止她说自己已经知道了,这几天,她一直和马宇弈用电邮联系。
  “不好意思,为了查出真相,我才没有告诉任何人。”马宇弈看吕鸿要发怒,立刻做出一脸道歉模样。
  
  陆冰月继续说,由于她躲了起来,一直在暗中,居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吕鸿惊讶地问。
  “磨山会馆。”陆冰月说。
  “哦?!又是那里。”吕鸿说。
  “会馆在白天看来很正常,有时候到了晚上三点以后,就会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三点后,会馆大门会被打开。然后便会有人进出。前后也就十多分钟,整个过程安安静静,不开灯。”
  “他们是干什么?”吕鸿问。
  “这就是我们今晚的目的。”马宇弈说。
  “我们今晚要去会馆?”吕鸿十分惊讶。
  “对。”马宇弈说着,压低声音对吕鸿说,“现在,给你第二个惊喜!”
  “什么惊喜?”
  
  “你看。”马宇弈指着餐厅侧面的钢琴。吕鸿看见一个面目清秀身材却十分矮小的女子走到钢琴前,踩着琴凳边的矮凳坐上了琴凳,开始演奏钢琴曲。
  “一名女侏儒?”
  “对。以你的慧眼,你看她像谁?”
  吕鸿好好将那小巧玲珑的女子看了看,不由吃了一惊:“死在保险柜里的女人!她又复活了?!不,双胞胎?!”
  “她是那个女人的妹妹,叫刘惜鹤。”
  “啊?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在同一个地点,发现那么多具侏儒尸体,却查不出任何一个的身份,这难道不奇怪吗?”马宇弈反问吕鸿,见吕鸿点头,就继续说,“你还记得那个叫刘大光的裁缝吗?”
  “记得,他为其中一个侏儒手工缝制了一套西装。”
  “他虽然是单身,但和一个寡妇有来往。”
  “你怎么知道的?”
  马宇弈得意地说:“当警察很辛苦的,不能放过蛛丝马迹。每一个相关人都要问到。”
  “接着说。”吕鸿不想听他继续胡侃,正色说。
  陆冰月见两人如此,又在旁边怪笑了。
  
  马宇弈摇摇头说:“像你这样当警察,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你的心会累死的。”他见吕鸿面不改色,只好继续说,“那个寡妇告诉我们,刘大光曾经说起过这个侏儒。说他舌头不利索,讲话讲不清,却又不是大舌头,就是发音不标准。”
  “那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听了也止不住这么想。后来,我猜这些侏儒会不会是少数名族,讲汉话讲不清楚。再后来,我放宽思路一想,这些侏儒是外国人。”
  “外国人?!他们可都是长着中国人的模样。”吕鸿更加奇怪。
  “你放眼一下亚洲嘛。”马宇弈说,“越南人、老挝人、泰国人不都和咱们中国人没什么区别嘛。”
  “有道理。”吕鸿一边听马宇弈讲述,一边不停地看那个钢琴女孩。那女孩,若不是老天不公,身材矮小一些,标志的模样去当演员毫不逊色。
  
  马宇弈说:“我一查,果然发现了入境人中有数名侏儒,而他们却来自不同的国家,包括老挝、柬埔寨、泰国、越南、马来西亚。经过严格筛查,竟然有二十一人下落不明。”
  “难道?”吕鸿问。
  马宇弈点了点头。这时候,刘惜鹤已经弹完一曲,离开了。
  “你不去追她吗?”吕鸿问。
  “为了今晚的行动,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最不该发生的事情。
  
  月明,无风。
  吕鸿跟着马宇弈和陆冰月潜伏在磨山会馆附近的花台中。
  直至三点,会馆门前悄无声息。
  
  三点才过,会馆大门竟缓慢打开了,露出黑乎乎的缺口。然而,大门就这样敞开着,没有任何人进出。大概又过了五分钟,大门关闭了。
  “这是怎么回事?”吕鸿低声问马宇弈。
  马宇弈也很不解地摇摇头,去问陆冰月。
  陆冰月说:“很奇怪,我也不知道。”
  吕鸿说:“是不是我们的行动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应该抓住时机,进去看看。”
  马宇弈起初不同意,说现在贸然进去搞不好会打草惊蛇,后来吕鸿说那她自己进去,马宇弈没办法,只好同意。但是,他说三人一同进去,目标太大,他一人进去就好了。
  马宇弈那天晚上这一去,就再没有活着回来。
  
  吕鸿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里面没有人说话。吕鸿下意识地“喂”了一声,对方还是不回答,只传来粗重的喘气声。
  “你是谁?”吕鸿警觉地问。
  “你是个聪明人。”说话者听起来像个男人,声音又粗又低,“楚尚岩的身体和孟蝶的脑袋,一定让你想起了不少往事吧?”
  “是啊,他让我想起了‘李家坡侏儒案’。”
  “你那次差点送了命。”
  “算是流年不利吧。”不知为何,吕鸿内心升起一股勇气。她决定和这个人周旋。
  
  “哈哈哈!”对方居然笑了起来,“你不是个开玩笑的人。不过,这句话倒还贴切。”
  “看来,你对我的性格十分了解。”吕鸿说。
  “将近十年了嘛。我的眼睛一直没有从你身上挪开过。”那人说。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哈哈哈!你这是第二次让我笑了。我的炸弹计划是不是很有创意?”
  “和你的侏儒谋杀案一样有创意。先生你这么有创造力,该怎么称呼啊?”
  “你和从前相比,成熟了不少,越来越会说话了。你就叫我‘索魂者’吧。看来,咱们非得见见面不可。”对方居然提出邀请。
  “好啊。在哪里见面?”
  “等你找到孟蝶的身体,就会找到与我见面的地点。”
  电话就此挂断。
  
  吕鸿很冷静地思考了几秒。这个电话已经证实她一开始的直觉是对的,今天的案子确实和数年前的侏儒案有关。
  她再次拨打高毅的电话,她要把当时发生的一切,包括案卷记录中没有记载的部分,通通告诉高毅。不过,吕鸿已暗自决定,不把今天接到的这个神秘电话告诉高毅,她并不是要对这个人信守承诺,对待穷凶极恶的罪犯,没有承诺可言。她是不愿意再次打草惊蛇。
  
  下部•水落石出
  
  10
  
  “柔洁美”织袜厂里机器声隆隆不断。厂房的背后是一片公墓,翻过公墓向阳的山坡,背阴的一面就是李家坡。
  高毅和孙立在门卫的带领下,走进了副厂长办公室。副厂长是个外表精明的瘦个子男人。他热情地和高毅握手,问有何贵干。
  “楚尚岩楚厂长呢?”高毅问。
  副厂长遗憾地说:“不在厂里。”
  “哦?”
  “你们找楚厂长有事?”副厂长算盘般的眼珠拨动着。看来,他把什么可能性都想过一遍了,就是没想到楚尚岩的死。副厂长一边给高毅和孙立倒茶让烟,一边说,“实话说,我也是两天没联系上他了,真着急呢。他老婆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老婆?”
  “对。他老婆叫孔玫,原来是我们厂的厂花,嫁给厂长后就没来上班了。”
  “他家住哪里?”高毅嗅到线索的气味。
  “就在后面的李家村。楚厂长原本就是李家村的人。咦,二位警官,你们怎么知道楚厂长两天没来厂里工作了?”
  “他已经死了。”
  “啊!”副厂长手里的烟掉在地上。
  高毅说:“请你暂时不要打电话告诉他妻子。我们亲自过去对她说。”
  
  副厂长愣愣地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紧绷的喉咙里问出一句话:“他是怎么死的?”
  “谋杀。具体情况,正在调查中。”小孙说。
  “楚厂长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高毅重新点燃一支烟,递给呆若木鸡的副厂长。
  副厂长接过去,狠狠地吸了一口,才把魂儿吸回来,口气仍旧木木地说:“他待员工和下属都不错,人也挺大方,不过,就是有点好色。”
  “你们厂效益怎样?”高毅问。
  “一直很好。”
  “楚厂长身边是不是经常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没有啊?!他身边除了办公室里的女秘书,没有其他人了。”
  在高毅和小孙起身离开的时候,副厂长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他最近这一个多月精神状态不是太好。好像有什么心事。我问过他几次,他就是不说。他是厂长,他自己不愿说,我就不好多问。不知这一点,对你们破案是否有帮助?”
  
  李家坡。
  李家村。
  这里正是吕鸿提起的侏儒案的事发地。难道,那起大案的破获只是个假象,余波未平?难道警方当年办错了案?
  楚尚岩的家很好找,村里人都知道。一栋四层白瓷砖贴面小楼,外带一个高墙垒筑的小院。
  门是虚掩的。有几只鸡在门后发出咯咯咯的叫声。还好,里面没有养狗。
  小孙叫了两声“孔玫在吗?”,没有听到回音,正要推门,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你们找孔玫干什么?”她气势汹汹地说。
  “你就是孔玫?”小孙问,心里寻思,她这么凶,难怪家里不用养狗。
  “这要看你找她干什么了?”
  “我们来调查点事情。”小孙露出了警官证。
  
  楚尚岩的家装修豪华,每一件东西都透着金钱的俗气。高毅没想到卖袜子能赚那么多钱。
  孔玫请他们进屋后,不停地唠叨,一会儿责怪楚尚岩手机关机,一会儿说自己打麻将手背,就在她提议再找个搭子,和高毅小孙凑一桌麻将边打边聊的时候,小孙实在是按捺不住了,皱着眉头说:“你老公死了。”
  孔玫“啊”了一声,然后咬紧双唇,忽然间一句话不说了。
  小孙以为自己刺激到她了,心里正开始内疚,她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吐尽了长期积压在心中的闷气似的,说:“这下终于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小孙又想,要是将来讨个老婆像这样,自己非疯了不可。
  “怎么回事?”连高毅都被她捉摸不定的脾性吊上了胃口。
  “你们跟我来。”
  
  三人鱼贯上了小楼第四层。前三层每层有三个房间,门都是敞开的。只有第四层,才走到楼梯口,就被一道厚重的防盗门挡住了。
  孔玫站在门前,开始掳起上衣,做出解裤腰带的姿势。
  “你这是干什么?”小孙又一次被这个女人弄得紧张了,担心她要耍诈。
  “他以为一把锁就能把我锁在门外,休想。”孔玫从裤腰带上解下一把钥匙,打开了防盗门。
  
  四楼是个一贯而通的大房间,厚厚的窗帘把房间遮蔽得一片黑暗。孔玫开了灯。
  空的。这个房间是空的。没有任何家具,墙上没有任何饰品,白净如洗。只在房间中间,有一个草编的蒲团。
  “怎么回事?”小孙惊讶。
  “你们告诉我呀。”孔玫说,“半年多了,他要么不回家,要么一回家就躲在这里,闭门不出。”
  高毅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掀起了蒲团,发现一个小小的符号,一个三角形,中间有一个圆形,圆形中间有一个小点。
  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老公出门,身边有没有老跟着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小孙问孔玫。
  “男人女人?”孔玫怔怔地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反问。
  “男人。”
  孔玫疯狂摇头:“他出门只会带女人。”
  “谁?”
  “很多。我开始还吃醋,后来就懒得吃了,不消化。”
  “他还有什么异常吗?”小孙又问。
  “这还不够吗?”孔玫转过脸来,两眼直视小孙。
  
  高毅和小孙刚离开楚尚岩的家,没走多远,就听见孔玫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如一枚刚发射的高射炮,直插云霄。
  “这个女人,怎么都让人感觉恐怖。”小孙厚脖颈发麻。
  “这不能怪她,有个不忠秘密又多的老公,谁碰上都受不了。”高毅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你还想看更恐怖的事情吗?”高毅说。
  “哦?好啊。”
  “咱们走。”
  
  两人离开李家村,向后山坡走去。
  原来,刚才高毅给警员白欣发短信,让她查一查装孟蝶人头的购物袋。两分钟后,白欣回复说,购物袋内侧有一个图案:三角圆形加一点。
  
  10.
  
  古墓门口荒草丛生。地道口在侏儒案后重新安装了两扇木门,一把生锈的铜锁挂在上面。
  小孙随便两下就撬开了。一股腥湿的寒气扑面而来,地道内黑漆漆阴森森,仿若那些死去的侏儒还在其中。高毅伸出手,刚对小孙做出一个“你先请”的姿势,手机忽然响了。
  是吕鸿打来的。
  吕鸿把她所知的“李家坡侏儒案”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了高毅,最后说:“那天晚上要不是因为我的无知和固执,马宇弈也不会出事。”
  “你不要太自责。如果那天换成是我,我也会忍不住进去看个究竟的。后来的大火是怎么发生的?你还记得吗?”
  “我也不知道。当时在马宇弈翻墙进去后,磨山会馆里边火光冲天。大火是从会馆的各个角落同时开始的。后来经过证实,是有人浇灌了汽油故意纵火,分明是要烧毁所有证据。也许,正是因为马宇弈进入了磨山会馆,才打草惊蛇。大火发生后,我和陆冰月好不容易砸开大门,冲了进去。我们在火中寻找马宇弈,可是火势实在凶猛,我们不得不放弃。在消防队扑灭大火后,我们在二姨太居住的房间里发现一间密室,里面有一个被困着烧死的男人,经宋老师鉴定,正是马宇弈。”
  
  电话中吕鸿的声音中断了片刻。高毅能够想象她此时的模样。
  负疚依旧的吕鸿最终定下心神,继续说:“后来,我们成功抓捕了刘惜鹤。据她交代,她的姐姐因为自己身材矮小就自暴自弃,后来在泰国网络上加入了一个叫做‘兰那’的组织。”
  “‘兰那’?就是‘八百媳妇国’在泰国的名字?”
  “对。刘惜鹤发现,她的姐姐刘倩鹤一开始加入这个组织后,心情忽然开朗了许多。然而,就在半年后,刘倩鹤变得冷漠,忽然决定来中国工作。后来,刘惜鹤不放心,也跑到中国来。她渐渐发现,这个名叫‘兰那’的组织,实际上是打着帮助残疾人的旗帜进行邪教活动的组织。这个组织认为身有残疾是自己有罪的表征,只有进行集体自杀,才能洗清自己的罪恶,升入美好天堂。磨山会馆是他们夜间进行活动的地点。”
  “这也说明为什么会在同一座古墓里同时发现那么多侏儒尸体了。可是,刘倩鹤的尸体为什么是在古墓外的保险箱里呢?”
  “这一点,我们一直没有找出真相。我们推断,可能是在集体自杀之前,刘惜鹤忽然改变了主意。对方为了不走漏风声,才杀了她。但是,她这样的人,又没有资格进入墓穴,只好埋葬在墓穴附近。墓穴中的诅咒,特殊的三角符号侏儒的衣裤,都是兰那组织为了进行蛊惑,一手操纵的。兰那一直是在网上活动,当磨山会馆被烧毁之后,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听你这么说,这个案件仍是悬案?”高毅问。
  
  墓穴中似乎传来风声,像哭。
  “说不定,这趟行程可以让你找出侏儒案的真正凶手。”高毅在把吕鸿的电话内容告诉小孙后这样说。
  小孙朝前,墓道中若有若无的风把他吹得一晃一晃。
  “害怕了?”高毅在后面打趣。
  “是风。”小孙搪塞。
  不就是个古墓嘛,从本质上来讲就是土和石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小孙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当他走到墓穴边上时,却呆住了。
  高毅赶上来,也呆住了。
  
  侏儒案结束后,局里已经运走了所有石棺,清理了现场,这里应该空空荡荡才对。然而,在黑暗的墓穴半空中,却飘浮着一个黑影。黑影像一个倒写的英文字母“V”。
  一束微光射到黑影身上。高毅打开了打火机。
  一具尸体。
  尸体身上只穿有一件长袍,无鞋无袜,被一根绳子从腰间系过,悬吊在墓穴正中。高毅和小孙正要想办法把尸体解下来,尸体腰部的绳子忽然断了,从空中跌落,腐烂的肉体在地面上堆成一摊。
  
  11.
  
  数年后,吕鸿再次走进这个神秘墓穴。古墓苍凉不变,吕鸿的生活已物是人非。
  又是这里,又是这略带甜味的尸臭。这个墓穴引发的案件,如同一个无形幽灵,一直附着在吕鸿心上。
  墓穴中的尸体是一个女人。头却是男人的。一看就是楚尚岩的头。
  
  “难道是孟蝶?”小孙问。
  “很有可能。不过,最后结果要等DNA比对后才能知道。”吕鸿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尽量冷静地检查尸体,悄悄寻找索魂者留下的暗示。
  这个人为什么要自称“索魂者”呢?这个名字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那么,此人到底要为谁索魂?索谁的魂?吕鸿想起了“二姨太”的诅咒,凡是进入此墓穴的人都得死。
  
  “马宇弈的事,不能怪你。”高毅轻轻走到吕鸿身边,蹲下来,小声说。他见吕鸿不言语,好像没听见似的,心思都在那具女尸上,就想毕竟是老法医了,能控制情绪。这样一想,高毅就略微放心地走开了。
  其实此刻,吕鸿的心里早就乱了套。她很仔细地把这女尸的尸身和楚尚岩的头检查了好几遍,却没找到索魂者留下的丝毫信息。
  凶手为什么一直玩换头游戏呢?
  这会不会是一种暗示?
  
  吕鸿仔细观察尸体颈部,在气管内,她似乎看见一个金属状的小球。
  杀害楚尚岩和孟蝶的凶手曾经制造了三起假炸弹恐慌。这一次,会不会也是假的?
  索魂者此时在暗处,她在明处。索魂者的游戏才开始,这个人不会轻易要自己的命,否则在解剖室里的时候,这人早就得逞了。他或许是想先和自己玩玩。
  这么一想,吕鸿站起来,大声说需要安静一下,请大家都出去。
  考虑到吕鸿的情绪,高毅挥挥手,所有的警员都离开了墓穴。
  “请你也离开。”吕鸿对留下的高毅说。
  高毅想了想,转身离开。
  
  等墓穴里只剩下吕鸿和那枚可能爆炸的小球后,她抽出了小球。
  很安静。没有倒数的计时器,没有惊恐的爆炸。
  小球是个小蜡丸,中间有一条卡和的缝隙。吕鸿掰开,露出一张纸条,上面写:梦以昨日为前身,可以今夕为来世。
  在睡梦中,把昨天当做自己的前身,把今晚当做的自己来世。这句话是以梦为喻。
  今天刚好是自己生日。凶手一系列的计划都是从今天凌晨00:00:01秒开始,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
  在磨山会馆被烧毁后,再没有人出资重建会馆。吕鸿记得,在会馆原址上,好像盖起了一个什么酒吧,名字就叫梦喻。
  
  12.
  
  下午的酒吧,一般都空荡寂寥得宛如死人的梦。吕鸿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喝酒的地方,而是一个手工制陶的陶吧。
  这些年,马宇弈的死像重重阴影,悄然笼罩着吕鸿的内心。为了避开这段记忆,她从不来这里,经过的时候,也刻意绕道走,所以,远远地看见招牌是“梦喻”,就以为是喝酒的地方。
  吕鸿存了包,换上专门的罩衫,坐下。她的身前有一摊活好的泥。吕鸿假装做个花瓶,观察起里面的其他人来。
  人不多,只有两对小年轻,一边玩一边说悄悄话。以他们的年纪,谁也不像是经历过“李家坡侏儒案”的索魂者。然而,吕鸿又觉得,在某个角落,正有一双眼睛在悄悄地盯着她。
  
  她看了看周围,看见三面墙上竖起了木质的博古架,摆放着吧客们等待晾干的作品。这些作品有花瓶、笔筒、小雕塑,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业余之手,不过,这些非专业的眼光倒也给这些作品添加了古朴天然,毫无雕琢之气。
  在这些作品中,吕鸿忽然看到了一双眼睛,目光如此熟悉。这双眼睛来自一个真人大小的泥塑头像。头像的脸庞、眼、眉和微微上翘微笑的嘴唇,形象逼真,让吕鸿想起一个人来:陆冰月。
  是的,在“李家坡侏儒案”中,和案件展开亲密接触的就是马宇弈、考古学家陆冰月和她自己三个人。马宇弈已经被烈火卷走,现在索魂者又把目标对准了自己,那么,陆冰月呢?难道已惨遭毒手?
  
  吕鸿站起来,走过去,拿起头像细细端详。
  一个女服务生靠过来,小声说:“小姐,你对这个头像感兴趣?”
  吕鸿点点头,“你们卖吗?”
  女服务生一笑:“当然。顾客在制作完之后,都可以请我们代卖。”
  “多少钱?”
  “小姐,请问你贵姓?”
  “我买个雕塑还要告诉你姓名?”吕鸿很奇怪。
  服务生脸上露出难堪:“我们为一般的顾客代售作品,只是提成。但这个头像的制作者很古怪,他愿意让我们收取全部费用。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说必须卖给一个当天过生日的人。他说就算是送给这个人的生日礼物。我可以看看您的身份证吗?”
  
  索魂者设下的圈套真是环环相扣。在吕鸿把身份证递给服务生之后,她看到雕像中露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黑线。吕鸿的心嘭地颤抖了一下,里面会不会包裹着陆冰月的人头?
  她轻轻一摸,雕像还未干透,就一使劲儿把黑线拉了出来。果然是一根头发。
  吕鸿抱起头像,往地上一砸,“啪”的一声闷响,头像碎了。
  服务生被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吓呆了,缓过劲来,把身份证塞给吕鸿,说到:“还好,今天真是你的生日。”
  
  地上的人头碎成几大块,里面空空的,又出现一个小球。这个小球是用塑料保鲜膜做的,可以看到里面包着一张纸条。
  吕鸿展开保鲜膜,拉平纸条,看到上面写:火车南站储藏柜366号。
  吕鸿掏出了工作证,对着服务生晃了晃。
  服务生一看是警察,忽然之间不慌了:“哦,原来你是查案啊。”
  “你还记得制作这个头像的人长得什么样吗?”吕鸿问。
  服务生说:“实际上是这个人在别处做好了头像,送到我们这里来卖的。你看看,我们这里的人都是业余爱好者,谁能做出这么好的头像。”
  “这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
  “是个男人,长着络腮胡,一看就是假胡子。”
  “他伪装过?”
  “是的。”
  “那你究竟有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服务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离开梦喻陶吧的时候,吕鸿要按要求付钱,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服务生再次摇摇头说:“你这是破案,我就是老板,也是好市民,咱就免了,交个朋友。”
  
  火车南站永远都是是非之地。这里紧挨长途汽车站,车流人流量极大,鱼龙混杂。除去有人监管的储物室之外,还有自动储物箱。不过,需要密码才能开启。
  在储物箱的角落处,吕红找到了366号。
  密码是什么?索魂者没有告知。
  难道是藏在孟蝶头内的显示器上的数字之一?
  一共有三组数字:680315,010101,20119999。
  “680315”是楚尚岩的生日,1968年3月15号。
  还剩下两个,会是哪一个?
  
  “阿姨,这是有人让我送给你的。”一个卖报纸的小姑娘把一张生日卡送到吕鸿手里。吕鸿十分诧异——这一定又是索魂者所玩的把戏。她接过贺卡后往四周一看,只见熙熙攘攘的人,却无法分辨出到底是谁送来了这张贺卡。
  吕鸿打开卡页,里面立即传出一阵单薄的电子音乐:《生日快乐歌》。
  卡上贺词如下:密码只能输入一次。打得开这个储物柜,救赎众生;打不开,灰飞烟灭。你还剩一分钟。
  
  忽然间,大厅里响起了宏大的生日快乐歌,歌声的背景音乐是一支庞大的交响乐团,有至少一百多个小孩子在齐声合唱,将贺卡上的歌声立即淹没。
  歌声来自四面八方。
  在歌声中,吕鸿听到一个声音说:“吕鸿,祝你生日快乐!快打开的你的礼物吧。只剩45秒了。”
  “好浪漫啊。”吕鸿听见附近的一个女孩双手握在前胸,面朝着传出音乐的大喇叭满脸羡慕地说。
  这一点也不浪漫!那个声音正是索魂者。他/她此刻就在火车站的播音室。然而,吕鸿只有不到45秒的时间,如果贺卡上的“祝词”是真的,366号储物柜里一定是个定时炸弹。
  吕鸿巴不得立刻冲进播音室,将索魂者逮个正着。然而,她不能。
  
  解除炸弹的密码只能输入一次。索魂者已经把这个密码和打开储物柜的密码绑定在了一起。
  大喇叭里传来索魂者倒数的声音:“44,43,42,41……”
  
   “33,32,31!让我们一起说‘吕鸿,生日快乐!’”索魂者像一个很老道的DJ,十分煽情地怂恿起车站里的人。
  拥挤的火车站里,上千的人,在这一刻,都以为是一个男子在别出心裁地为自己心爱的女人祝贺生日!他们被这个男人的声音感染了,被他的这份真情打动了,站内所有的人,包括乘客,工作人员,送亲友的人,也包括隐藏的贼,流窜的案犯,年轻的,年老的,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一起跟着这个密谋炸死他们的声音高喊:“吕鸿,生日快乐!吕鸿,生日快乐!”
  音箱里索魂者的声音更加激动,更加富有感染力,“让我们一起来为吕鸿倒数,9,8,7,6……”
  
  当索魂者数到“6”的时候,吕鸿果断地输入了一组数字。
  “5,4,3,2,1,0!”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大厅里被一片混杂而兴奋的祝福声塞满了。
  如果吕鸿输入错误,那么爆炸带来的巨大声响将会在一瞬间,毫不留情地带走这些祝福者的生命!
  
  没有爆炸。储物箱里确实藏有一个炸弹。在箱门打开的时候,在众人高叫“生日快乐”的一秒,自动关闭了。炸弹上显示剩余的时间是:00:00:01。
  吕鸿输入了正确的密码,但她并没有输入孟蝶头颅内剩下的两个密码中的任何一个。
  
  在炸弹的背后,吕鸿发现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间房间,内有电视、沙发地毯之内的东西。在房间的正中,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头上罩着纸袋的人。此人的双手被绑在椅子后面。椅子旁边,有一个购物纸袋。
  是的,一切布局犹如木汉唐小区,犹如发现楚尚岩尸体和孟蝶头颅的现场。
  这次,没有地址。
  照片上被绑的人是谁?旁边的纸袋里会不会又是一个人头?会不会又是一场布置后的炸弹陷阱?如果是,吕鸿相信,这次不会再是一个红色辣椒酱的玩笑,而是真枪实弹!
  
  13.
  
  “你干的好事!”一向很能控制情绪的高毅此时也按捺不住了。他站在火车站的广播站里,用最大的力量压低声音咆哮。他责怪吕鸿单枪匹马如此不顾原则,更多的是担心。
  “索魂者要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吕鸿的目光躲过高毅,飘向窗外。窗外是火车站巨大的广场,广场斜对面,就是摆放储物柜的地方以及候车室。播音室和储物柜相距800米,刚才即使炸弹爆炸,也不会伤及广播站。此时,储物柜周围已经被隔离,拆弹专家正在对付那颗炸弹。
  播音室里的工作人员正从惊吓中慢慢恢复。她说,刚才闯进一个蒙面男子,一进来就将门反锁,然后塞住了她的嘴,把她捆绑起来,所以,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到那名男子的模样。
  
  吕鸿从衣兜里取出那张照片,递给高毅。高毅看后,把照片翻过来,看到后面有一行小字:地址就在照片中,随即低声说:“你快跟我走。”
  就当吕鸿跟着高毅跨出广播站的门时,那名工作人员拦住吕鸿说:“虽然你男朋友祝贺的行为挺古怪的,但他是真心祝你生日快乐。吕鸿,生日快乐!”
  一席话,说得吕鸿又一身鸡皮疙瘩。她迅速镇静下来,谢过这个刚刚被她“男朋友”绑过的播音员,然后说:“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如果你喜欢,介绍你们认识?”
  播音员听后,脸上表情糅杂,混合着不成比例的兴奋、期盼和恐惧。
  
  技术科的老罗很深情地把照片前前后后嗅了一遍,然后说:“刚洗出来的。”他翻过照片,细细查看了字迹,又说道,“笔迹秀丽,很像是出自女性之手。不过,笔锋结束果断,又像是个男人。或者,是个性格刚毅的女人,或者是个柔情似水的男人。”
  听他如此一番评说,旁边几个技术人员一同发出嗤之以鼻的声音。
  不过,老罗的话倒是说到了高毅的心里:在未察明真相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接着,老罗试图从照片上提取指纹,结果一无所获。
  
  “太一般啦!”老罗就是喜欢挑战,这张照片丝毫激发不起他的兴致。
  高毅于是附身对老罗轻声说:“这张照片和‘李家坡侏儒案’有关,和‘木汉唐男尸女头案’有关。”
  一听此话,老罗的眼睛又忽然放光:“咱们得把照片放大了好好看看!”
  照片被老罗放大在屏幕上,然后锐化。吕鸿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你发现了什么?”高毅问。
  “老罗,请你再放大那个人的脖子。”
  照片上被捆在椅子上的人有一个修长的脖颈,上面好像爬着一条细线。
  “炸弹引线?!”老罗也看到了那条细线,惊讶地猜测道。
  “不,”吕鸿说,“那不是引线,而是一条旧疤痕。”
  “啊?!”老罗再次放大。那条西线果然像一条蜈蚣般凸起,还有几条短短的脚。
  “你认识这个人?”高毅问吕鸿。
  “对。她就是陆冰月。”吕鸿记得,当年在李家坡墓穴中,初次见到陆冰月吊在半空的时候,她就见到过这条疤痕。
  索魂者果然是冲着他们三人来的。
  
  索魂者的目的确定了,现在的问题是,这张照片中的房间是在哪里?
  房间四面的窗帘都是关上的。房内亮着灯。房间中的家具摆设如此普通。
  高毅已经派人调出了陆冰月公寓的地址,派人去查,并不是照片上的房间。这也在预料之中。
  老罗把照片放到最大,像一幅世界地图般挂在墙上。
  
  “你刚才输入储物柜的是哪一个密码?是不是孟蝶头颅中的数字?”高毅一边观察照片,一边问吕鸿。
  “我原来打算输入那两个数字中的其中一个。可是,就在索魂者倒数到第十秒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改变了我的想法。”
  “哦?!”高毅侧过头来。
  “我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对我说‘输入你的生日’,可等我转头,却看不见任何可疑的人。所有人的脸都对着天花板上的扩音器。我想,索魂者一直以我的生日为主线,我就输入了我的生日。”吕鸿说完,忽然指着照片上的一个点说,“高毅,快看,有线索了。”
  
  老罗放大了那个点。那个点是倒映在镜子里的一幅油画。那是一幅很诡异的油画,油画中有一个人,正在一条河边,将一个死者的身体用刀切开。他身旁的河中,漂浮着三四具尸体。
  老罗尽管觉得十分恶心,还是将其放大。油画的一角有一行小字,因为镜中影像是相反的,老罗将其反转过来,看到一行奇怪的文字。
  “是泰文。”高毅说完,立刻拿起电话。
  
  不一刻,一名泰文翻译被请到了技术科。她戴着眼镜,好像是高度近视似的,眼睛几乎是贴在电脑屏幕上看,然后说:“这行字的意思是:剖尸者成尸。”
  这是当年写在吕鸿宿舍门上的话。
  “泰国有个传说。”女翻译推了推眼镜。
  “哦?”老罗抱起双手,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们听说过‘八百媳妇国’吗?”女翻译问。
  吕鸿和高毅不免心中一惊,和“李家坡侏儒案”有关联的磨山会馆,正是和八百媳妇国有关。他们连连点头。
  “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说了。传说,八百媳妇国中凡是非自然死亡的人,比如被野兽杀死,坠崖而死的人,都不能被埋葬在本族人的墓地中。这些死者必须被掏尽五脏六腑之后,抛入水中。据说,所有施行剖尸的人最后的结局都很惨,都不是寿终而逝。他们被后来的剖尸者掏空了身体,抛入水中。”
  “原来这幅画是这个意思。”老罗低声说。
  “这条河是什么河?”吕鸿问。
  “传说中没有说。”女翻译耸耸肩回答。
  
  女翻译走后,众人又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油画上。高毅把小孙叫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吕鸿问他说什么,高毅摇摇头说,让小孙查点东西。
  
  “你们看这幅画。”高毅说着,指着油画的右上端。在那里,那条漂着死者的河流被缩成一条小河,弯弯延延走了很长一段,“老罗,把那段河流从画面上截下来,看看符合哪条河。”
  老罗干劲倍增,不到五分钟,说道:“湄公河。”
  “哪一段?”
  “在西双版纳境内。”
  “标出画中剖尸人的确切方位。”高毅命令。
  又不到五分钟,老罗标出了方位,放到实际地图中一对比,在西双版纳州境内一个小城镇上,确切的位置是小镇中的一个小区,叫“天上人间”。
  就在此时,另一位法医打来电话说,经过比对,今天在李家坡古墓中发现的那具尸身正是孟蝶的。
  
  孟蝶身首合一。楚尚岩身首合一。可是,照片中的纸袋里会不会又有一个人头?在火车站,提示吕鸿密码的人又会是谁?这次,会不会有真的炸弹?楚尚岩和孟蝶究竟为何而死?楚尚岩紧闭的密室中到底曾经藏有何种秘密?陆冰月至今是死是活?索梦者下一步的陷阱又将如何?
  谜团,像深秋的雾,挥手驱散一些之后,更浓的雾气会扑面而来。
  真相,在被破解出部分之后,更加迷离。
  
  14.
  
  西双版纳州的警察早已将天上人间小区中的人安全撤离。猛虎队队长徐科诚硬是带了自己的人一起跟来,他说要和这个自称是“索魂者”的人有始有终。
  索魂者是一个喜欢设置陷阱的玩命之徒。高毅嘱咐所有人要步步小心。
  按照老罗的坐标,照片上的公寓地点在2栋。但是,2栋有三个单元,每个单元有七层楼,每层楼两户人家。到底是哪一家?
  高毅问当地警察,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被疏散了。
  一名警察说有几家敲了没人。
  “哪几家?”
  “一单元302室,101室,二单元702室还有三单元401室。”
  高毅仔细看看,这几家都拉着窗帘。他想了想说:“一单元101室。”
  “为什么?”徐科诚问。
  “孟蝶头颅中的第二组数字:010101。”
  徐科诚听后,大掌一拍,说就是这间,把大家吓了一跳。
  
  猛虎队队员来到101室门口,毫不费力地打开了大门。面对他们的是如此熟悉的一景:房屋正中的椅子上捆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纸袋。那人的双腿间有尿迹,看来那人已经被绑了很长时间了。
  “先不要轻举乱动。”徐科诚领教过了。
  他推开前面的队员,打算这次自己亲自动手。他走进了客厅,就当他的脚踩上地毯的时候,身边忽然发出“噼啵”一声。
  “妈的”。徐科诚侧头一看,看见右边墙上正挂着那幅写着泰文的油画,画框后发出“嘀嘀”的计时声响。
  
  金鸡独立的徐科诚挥挥手,另一名猛虎队员轻巧入室,沿着地毯边可以看清的地面来到画框背后,侧身一看,露出不解的表情——画框没有挂正,后面也没有炸弹,只有引线。而引线被埋入水泥墙中。
  忽然,沙发边的茶几上又发出“噼啵”一声。那是一个计时器,上面的时间正在倒数。索魂者留下了三分钟。
  “妈的,又耍我!”徐科诚真想砸了那计时器,可是他不敢动。万一引爆了炸弹怎么办?
  炸弹就在这个屋内?但是在哪里?警员们不可能砸破了水泥墙顺着引线找。
  
  索魂者这次留下了三分钟。
  椅子上的人忽然动了动。陆冰月还活着。可是没有人敢冒然走上地毯去救她。
  
  “镜子。”吕鸿忽然意识到。索魂者将暗示藏于油画,又将油画很有心计地反射在照片中的镜中。炸弹很可能就在镜框之后。
  但是,要到达镜框,必须经过地毯。
  一名猛虎队员取出一根绳索,轻轻一抛,吊在客厅内天花板上的吊灯上,背好工具,身体很轻盈地一跃,再一荡,荡到镜框边的墙面上,像一只壁虎紧紧地贴在那里。他往镜框后一看,然后朝高毅吕鸿这边点了点头。
  就在三分钟最后一秒结束之前,那名队员解除了炸弹。“这个炸弹的设置很简单。”队员后来说。
  其他队员将地毯仔细搜索之后,徐科诚才结束了金鸡独立。他气愤至极,索魂者让他在下属面前丢尽了面子。
  
  吕鸿走近被捆在椅子上的人,但她不敢冒然去揭头罩,担心又是一个陷阱。她小声说:“陆冰月,是你吗?”
  头罩不动。
  吕鸿又喊了一遍。这次,头罩轻轻点了点。
  “能点头,就说明头罩下没有炸弹引线。”徐科诚的声音在吕鸿耳边响起。
  “能确定?”经过上两次的变故,吕鸿不敢相信徐科诚的判断。不过,她听见高毅在一边说:“老徐的话,没错。”
  吕鸿不敢擅自揭开,而是用剪刀剪下了头罩,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嘴里塞着抹布。此人正是陆冰月。
  
  高毅接到一个电话,是技术科老罗从局里打来的,他说:“科长,说件事,你可能不相信。”
  “快说。”高毅命令。
  老罗一听这口气,就不敢再啰唆:“就在刚才,那个从孟蝶头部中拿出的显示器,活了。”
  “什么?”
  “显示器先是停在数字20119999上不动,然后忽然一跳,从20119999变成115959,而且还在不断变化。”
  “如何变化?”
  “倒计时。也就是说,无论索魂者计划了要发生什么,我们只剩下12个小时。”
  
  15.
  
  陆冰月获救,吕鸿对索魂者的目的更加迷惑。如果索魂者蓄意要杀死她和陆冰月,索魂者完全可以在徐科诚的脚踏上地毯的一刻引爆炸弹。那样,岂不更简单?但是他/她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高毅也心存疑惑。孟蝶头颅内的数字忽然变动,这是为什么?
  “我们像耗子一样被索魂者耍着玩。”高毅和吕鸿异口同声。
  
  陆冰月因为严重脱水,一获救后就晕了过去。吕鸿一直陪着她。
  高毅仔细检查着这个房间。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那幅油画上。猛虎队员在检查油画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油画没有挂正。
  为什么没有挂正?是因为在安装引线的时候遗留下的疏忽吗?
  高毅走到油画边,先看看油画,再转身巡视房间。他把油画摆正后,又回头巡视房间。然后豁然开朗。因为,如果把油画摆正的话,那条河流的右上角,也就是帮助他们识别河流名称的部分就无法被照入对面的镜框中。
  随即,他看见油画背面蒙着一张纸,翘起了一个小角。一般的油画加框背面是不需要再蒙一张纸的。高毅轻轻扯出那翘起的一角,慢慢撕开,露出另一幅画来。
  难道,这是索魂者留下的又一条暗示。
  画面上很空旷,只有一栋楼。
  
  这时候,他听见陆冰月醒了,正在和吕鸿说话。他听见陆冰月说,她此前正在西双版纳进行一项调查,这个房间是她在当地租用的。当时她听见有人按门铃,才开门,就被一股气味迷昏。等她醒来,她已经被绑在椅子上了。
  “你看见绑架你的人了吗?”高毅听见吕鸿问。
  “看见了。有两个人。”
  高毅一听,快步来到陆冰月身边。
  陆冰月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一个总是戴着头套,只露出眼睛。另一个,是个驼背,他没戴任何头罩。”
  “没戴?那么那个人长什么样?”吕鸿追问。
  “他就是不戴也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陆冰月有气无力地说。
  “为什么?”
  “因为他的脸早被火烧伤了,没有眉毛,没有鼻孔,没有嘴唇。”
  
  陆冰月的话让吕鸿想起了一个人,磨山会馆的看门人。当年,当她和马宇弈潜入会馆的时候,正是有一个驼背的看门人出现过,并且告诉她“二姨太”的诅咒。后来,会馆发生火灾,说不定,这个看门人就是在这场火灾中被烧伤的。而且,说不定,还是他放的火。如果是,就是他烧死了马宇弈。
  
  “你被绑在这里多久了?”吕鸿正想着,听见高毅问陆冰月。
  “三天三夜。”陆冰月回答。
  “你在西双版纳调查什么?”高毅又问。
  陆冰月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八百媳妇国。”
  “你还在调查这个?”吕鸿惊问。
  陆冰月点点头,“上次李家坡古墓之后,‘八百媳妇国’就像一个魂灵,永远缠上了我。这是一段联系中国和泰国的历史。我想查个清楚。”
  “有发现吗?”吕鸿问。
  陆冰月向沙发上扬扬下巴,吕鸿看见沙发上堆起了一摞文件构成的小山,根本找不到地方坐下:“收获颇丰。‘八百媳妇国’在历史上虽有记载,但在很多地方还是空白。”
  吕鸿看着沙发,想起马宇弈曾经说陆冰月住的地方是以“乱”著称。吕鸿心酸地苦笑了一下。
  “绑架你的这两人,说话有什么特征吗?”高毅问。
  陆冰月说:“没有。被烧伤那个的声音是哑的,可能嗓管在大火中被破坏了。另一个,接到过一个电话,他说的是泰语。”
  “你能听懂吗?”高毅问。
  陆冰月摇了摇头。
  
  救护车将陆冰月接走了。当地警方派出警力,全程保护。
  高毅把吕鸿带到那幅油画边,反转过来,露出背面的画。
  “这幅画像写生画。”吕鸿说。画面的大楼是用黑色碳素笔随便描画的,大线条,很粗糙。画面中楼体大约有十五层,楼顶最前面写了一个英文字母“B”,后面跟着未写完的字母,像单括号“(”。
  “也许是字母‘O’,也许是小写字母‘a’。还没写完。”高毅说。
  “怎么会没写完呢?”吕鸿问。
  “大概时间来不及了。你看,这一个半字母的位置是在大厦楼体的前端,后面还留有空白,说明还有字母未被写出。”
  “难道是大厦的名字?”
  “十五层大厦?遍地皆是。会是哪一栋呢?还有这‘B’和‘O’,代表什么?”
  “Boss,Ball?”
  “Bolly! 保利大厦!”高毅说。
  “我们市的保利大厦?!对,一定是,那里的确有十五层。”
  事件又由西双版纳转回本市。
  
  16.
  
  在高毅一行返回本市后,小孙针对高毅临走前交代的任务作了汇报。原来,高毅让他去跟踪那名女翻译。高毅的命令是:只能跟踪,不采取任何行动。
  小孙汇报说:“女翻译离开技术科后,单独去吃了一顿饭,然后就进了保利大厦。”
  “然后呢?”
  “她在那里呆了半个小时后就出来了。然后去了四季大酒店,入住908房间,至今都未出来。白欣现在还守在那里。”
  
  计时器上的时间在不断减少。从西双版纳回到本市,路上花去了近七个小时的时间,12个小时只剩五个小时了。
  如果索魂者留下的线索就是保利大厦,那么索魂者很有可能在那里安置了炸弹。
  保利大厦地处市中心,行动不能出半点差错。高毅布置下人手,疏散大厦人群,立刻拘捕女翻译。
  
  在赶往保利大厦的途中,吕鸿问高毅为什么要安排小孙跟踪女翻译。
  高毅说,女翻译看电脑的举动很像是高度近视,可是他观察了她的镜片,很薄,而且没有度数,是平面的。
  “她根本不是近视眼?”吕鸿惊讶。
  “对。我要小孙再次给女翻译去电话,对方占线。我派了人赶到真正的女翻译的家,她被捆在卫生间里。”
  “警局对翻译都有资料的呀?”
  “对。不过,这是我们第一次请泰文翻译。这名假翻译按照照片,做了伪装。”
  
  “她为什么要冒充翻译进入警局?再说,她对那句话的翻译是正确的。她这样做是为什么?难道她是来刺探我们的进展?”
  “这也是我怀疑的。我想,她冒险进入警局,一定不止刺探进展那么简单,必定还有其他原因。索魂者把那幅画留在镜中,早已料到我们会请一名泰语翻译。索魂者查到了警局泰语翻译的名字,早做好了冒充的准备。我们每一步的行为,都在索魂者的预料之中。要想知道真相,只有想让这个假翻译自由行动。”
  “你当时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我?”
  “当时一切还未确定,你又着急着陆冰月的生死,就暂时没有告诉你。”
  “那为什么还不让白欣拘捕她?”
  “我们还不知道索魂者的最后目的,暂时不能打草惊蛇。”高毅说。
  吕鸿一听打草惊蛇,心里又颤了一下。当年,马宇弈在进入磨山会馆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当年,若不是因为吕鸿的草莽与固执,马宇弈也不会牺牲。
  
  这时,两人一起来到保利大厦楼下。
  现在,距离计时器上的时间还剩一个小时。吕鸿的生日已成昨日。
  警方已进入大厦,寻找暗藏的炸弹。高毅和吕鸿也苦苦思索,寻找索魂者隐藏炸弹的蛛丝马迹。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计时器上的时间指向最后一秒。
  保利大厦一派平静。
  没有爆炸。警方在九层楼的卫生间中,发现一个足以炸毁整栋楼的炸弹。但是,炸弹却没有按时爆炸。
  事到如今,索魂者并不想要了吕鸿的命。
  这个阴险的罪犯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17.
  
  警方从未被人如此戏弄过!
  警员们像猎狗,索魂者留下的线索像香肠,猎狗被香肠逗引得团团转。这是高毅在第一时间想出的比喻。
  高毅向白欣下达了立刻逮捕“女翻译”的命令。
  忽然,他看见吕鸿向围观的人群扑过去。高毅仔细一看,吕鸿在追一个戴口罩的人。那个人有些驼背。
  高毅立刻尾随上去。
  
  在跑出五十米之后,吕鸿和驼背相继跑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场。吕鸿奋不顾身地扑倒了那个人。然而,吕鸿毕竟气力不如驼背,被驼背一侧身,一拳打翻。此时,高毅和他们之间相隔数辆汽车。高毅跳上一辆桑塔纳,从一辆辆车顶上跑过,反方向堵截。停车场内立刻轰鸣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汽车报警声。驼背没有料到高毅会从相反的方向出现,被高毅扑倒。高毅扭住那人的肩膀,扯下他脸上的口罩,看到一张极为恐怖的脸:无眉,无鼻,无唇,遗留着被大火烧伤后的重重疤痕。
  峰回路转,在案件进入绝境时,警方抓获了两名重大嫌疑人。可是,在这之后,的确能柳暗花明吗?
  
  高毅料到无论是对假冒的女翻译,还是对这个驼背男人,审问都将是艰难的。但是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审出结果。因为,他们还尚未搞清楚索魂者的目的。也许,索魂者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待着。
  高毅蓄意让“女翻译”和那个驼背男人在走廊上擦肩而过。高毅看见“女翻译”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先开口的居然是驼背男人。他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指着高毅说:“我只和你谈。”
  高毅笑笑说:“为什么?”
  驼背说:“因为是你抓住了我。”
  驼背提出一个要求,这次审讯只能由高毅一人执行,必须关掉监控器和摄像机。
  旁边同审的警员露出担心之色,高毅摇摇手,让他们按照驼背的话去做。
  
  审讯室里,就只剩下驼背和高毅两个人。
  一个小时后,审讯室里传出枪声。
  小孙第一个打开监视器,看到审讯室里高毅被驼背劫持,驼背的左手手腕卡住高毅的脖子,右手拿着高毅的枪,枪口指着高毅的太阳穴,对着摄像头说“开门。”
  刑侦科的传奇人物高毅就这么被驼背劫持着,走出了警局,拦下一辆出租车,飞奔而去。驼背留下话:不许跟踪,否则立刻开枪。
  警局眼睁睁地看着刑侦科的科长被人从警局大门口劫走!
  多么讽刺!多么丢人!
  
  在高毅被驼背劫持处警局的一刻,大家举枪瞄准着他们,实际上却束手无策。小孙刚好站在众人尾部,他从人群中悄悄剥离,使用技术科的电脑,调出路面监视录像。他发现,出租车在驶出警局主街后,立刻换成了一辆面包车。
  面包车在出城前钻入了一条小巷,那里并未设置监控摄像头。出巷后,面包车驶出城区。在面包车进入小巷之前,小孙发现车身在行驶过程中出现了摇晃,车头方向不稳,好像是车厢内出现了打斗。
  面包车上了高速路后,行驶了一段路,就下了高速,驶上旧公路。旧公路上不但没有监控摄像头,而且还有个十字路口。
  交通警察在收到小孙的电话后立刻合作,警员在一条小巷的垃圾堆里找到了昏厥的高毅。高毅的左脸上一片淤血,显然是在被人重击后抛下汽车。
  在十字路口,警员们发现了被抛弃的面包车。车牌号显然是假的。
  
  在走廊上与驼背相遇的一刻,“女翻译”全身暗暗一抖。她没有料到一向行动诡异小心的驼背也被逮捕了。不过,她已经下定了主意,只要警方没有证据,她就不开口。
  一名女警员把“女翻译”关到一间审讯室里后就离开了。随后不久,她听到了枪声,听到门外一片混乱。“女翻译”知道出事了。她借机敲打审讯室的门,无人回应。一个逃跑的念头在一瞬间在她脑内灵光一闪。可惜,审讯室的门固若金汤,室内无窗,她只好作罢。
  “女翻译”坐着,等着,揣测着。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混乱很快就平息了。这混乱是不是和驼背有关?
  门“哗”地被推开来了,走进一个脸上有淤血,脑袋上缠着纱布的男人。男人尽管受了伤,腰杆仍旧笔直,两眼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直视着“女翻译”。
  “女翻译”见过这个男人,他就是高毅。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男警。
  
  高毅快步进来,一转身,门一关,把那名男警关在门外。“女翻译”看到了男警员的脸在一瞬间跳出一片惊讶。
  “要来硬的。”“女翻译”心想。
  高毅两步就跨到桌边,一把拉开椅子,坐下,眼睛忽然从“女翻译”的脸上移开,掏出一支香烟,点上,嘴中才冒出的烟气,立刻被他从鼻孔吸入。
  “女翻译”想,这个男人在生气。
  
  沉寂了一分钟之后,高毅说话了:“名字?”
  “女翻译”说出了真翻译的名字。
  高毅笑了笑:“你是假的。那名真翻译我们已经找到了。你为什么冒充她?”
  “女翻译”看被戳穿,就说:“好玩呗。”
  “有你这么玩的吗?喜欢冒充人可以去演戏啊。”高毅的口气淡淡的。
  “女翻译”笑了,“演戏不刺激。”
  “被抓才刺激?”
  “女翻译”不说话了,要以沉默对抗。
  高毅在她始料不及的时候,“呼”地站起来,转身走出审讯室。
  就这样?假翻译忍不住这么想。
  
  五分钟后,刚才被关在门外的年轻男警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摞资料。他先坐下,脸上很委屈的样子,好像是为刚才被关在门外的事很不满,却又不敢发泄。
  假翻译一看就知道这名警察没什么经验,有些忍不住想逗逗他,就说:“受欺负了?”
  男警察不理她。她还往上凑:“告他呗。把他搞下去。”
  男警察撇撇嘴,似乎松了些警惕,说:“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手段的领导。凶得很。听说他好几次把犯人打残了,也没人搞得下他来。”
  “被打残的是男犯人?”
  “男女都有。哎,也是今天心里不顺,跟你说说。这个高毅,只要手里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审讯中把犯人打死都敢。”
  “我不信。”
  “刚才,就是他在打犯人,枪走了火。我跟你说……”男警员凑过来,还要往下说,门开了,高毅板着脸走了进来。男警员咬住舌头,走了出去。
  男警员出门后,对警员白欣做了个鬼脸。白欣说:“小孙,你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审讯室里,假翻译心里起了毛。警察殴打疑犯的传闻她听得多了,电影里见过。这次,被自己碰上了。
  高毅不说话,扔过来一张照片。照片里,假翻译正走进保利大厦。
  高毅又扔过来第二张。照片里,假翻译站在一张电脑前。她身后挂着锦旗。那是公安局长办公室。
  “怎么样?说了吧。”
  虽然看见自己被对方抓住了把柄,假翻译还是抵死不说。
  
  高毅似乎看穿了她的脑袋,说道:“打算抵死不承认吧?这也没关系,这几张照片都是从监控录像上截取下来的。你在局长办公室作案的全过程已经被拍下来了。你偷走的东西,至少也是判个无期。那东西涉及的内容,至少判个死刑。既然你都要被判死刑,不如先让我解解气。”
  假翻译觉得高毅的话听起来仍旧底气不足,就忍不住想回敬对方几句:“你被人打了,所以想拿我出气?”假翻译看见高毅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联系到驼背以往的身手和应变能力,忽然悟到了什么,“你还让打你的人跑了。孬种。”假翻译的脸上充满了嘲弄。
  高毅被戳到了痛处,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扑过来,抓起假翻译的衣领,掏出了一支枪,对准假翻译的头说:“你敢再说一遍?!”
  “孬种。”假翻译说。
  
  高毅打开了保险栓,脸上露出一个凶狠的微笑:“我要让你死个明白。这个案子警方已经破了,你们组织的前身叫‘兰那’,是国际性的贩毒组织。你们利用各国的残疾人,在世界各国贩运毒品。这些侏儒,是其中一支,你们叫他们‘矮脚驴’。磨山会馆是你们的地下藏货点。你真名叫汪萍,云南腾冲人,加入组织十年,是索魂者的得力助手。楚尚岩也是你们组织的人,但是楚尚岩在孟蝶的影响下,想脱离组织,逃走过正常人的生活。你得知后,派一个年轻人假装是楚尚岩的跟班,监视他。后来为了一了百了,你们绑架了他们。我想,你们嫌孟蝶多事,先杀死了她。一个月后,在吕鸿生日之前,又杀死楚尚岩,并且借机设计出一系列事件,转移警方注意力。不过,预谋要杀死陆冰月和吕鸿,还不是你们的真正目的。”
  “那你说,我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你们收到一条消息,中国、泰国、越南、柬埔寨和老挝曾经部署过一个黑鹰计划,就是五国同时行动,联手打击兰那。你们还得知,五国各自都派出了自己的卧底。然而,你们的组织太庞大,找出所有的卧底耗时巨大,你们就想出设计这些炸弹事件,一边制造恐慌,造成警方推理混乱,一边诱出中国内部的卧底。可是,自始至终,你们都没有查出谁是卧底。你着急了,怕对上面交不了差,就想出冒充翻译的计策,混入警局,想从我们的电脑里窃取。可惜,索魂者的计划失算了。”
  “恐怕未必。我已经从你们的电脑里找到了卧底名单,并交给了索魂者。此时,索魂者恐怕早已离开中国境内了。我就是死,也值了。”
  高毅一听,十分失望,一把推开汪萍,收起了枪。
  
  汪萍见从精神上击倒了高毅,打算更近一步,继续往高毅的伤口上撒盐:“我这次办事,是公私兼顾。”
  “此话怎讲?”高毅眯起了眼睛。
  “你们当年在磨山会馆火灾中只发现了一具警方人员的尸体。实际上,那天晚上死去的还有另一个人。”
  “谁?”
  “我老公。他当时正在会馆里。因为‘李家坡侏儒案’被发现,索魂者下令立刻烧毁磨山会馆。可是,当他点火之后,他被你们的臭警察马宇弈发现了。两人打斗起来。当时火势已经开始蔓延,而且越来越凶。我和驼背当时在附近车中,看见火势已起,却迟迟不见我老公出来,驼背就从后院矮墙翻进去,看见我老公和马宇弈都倒在火海中。驼背把我老公救了出来,自己也受了重伤。遗憾的是,我老公在车里就死了。我这次设计这个行动,目的就是一箭双雕。只可惜……只可惜几次策划,火车站炸死吕鸿,还有在西双版纳炸死陆冰月,都被你们破解了。”
  
  “那么,最后一个密码20119999是什么意思?”高毅问。
  “按理说,最后一个密码是保利大厦内部的炸弹的引爆密码。诱惑你们以为这是炸弹解除密码,只要一输入,就会引爆。可惜没用上。你本应该是在保利大厦被炸死。哎,算我运气不好。只要我能出去,我还会卷土重来。”
  高毅点点头,好像很理解的样子说,遗憾地说:“不可能了。”
  高毅说完,离开了审讯室。假翻译这才发现,她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把一切都交代了。
  
  18.
  
  接下来对汪萍的审讯,势如破竹。
  当年,因为侏儒走私线路的暴露,索魂者下令杀死所有参与者,也就是所有侏儒,抛车保将,保存实力。索魂者是个很有心计的人,料到警方迟早会在将来发现尸体,就一不做二不休,利用磨山会馆的历史,利用二姨太的古墓,制造种种气氛,胁迫侏儒们咬破牙中毒药,制造出古墓集体死亡的场景,以防一旦尸体被警方发现,也能转移警方视线,误以为这是一场邪教组织的集体自杀。张倩鹤恰好在磨山会馆里偷听这个计划的时候被发现,被当场杀害。他们把她的尸体塞进保险柜,抬出会馆,埋到李家坡古墓旁。“李家坡侏儒案”案发后,索魂者没想到警方那么快就找到了磨山会馆,只好下令烧毁会馆,彻底毁了这条线。
  然而,案件还有一个重大遗憾,索魂者在逃。驼背在逃。因为驼背逃跑的失误,高毅受了一个局里的处分。
  当年的“李家坡侏儒案”终于水落石出,然而吕鸿的心情仍旧十分沉重。她亲手解剖了侏儒尸体,她知道,这些人,也都曾经像清水一样干净过。他们之所以加入兰那,原本都是抱着被人理解,让生活美好起来的纯洁愿望。然而,身体上与他人有所不同的人往往自尊心更强,兰那就利用他们精神上的弱点,利用他们的好强,将他们变为托毒的“驴”。
  吕鸿仍旧会在梦中与这些死者相遇,在白天的瞬间,在走廊拐角,在树荫下,见到他们的魂魄。他们的魂灵永远不会被理解,无依无靠。吕鸿此生注定要被那股略带甜味的尸臭缠绕,要被这些灵魂困扰,。
  更让吕鸿无法释然的还是马宇弈,一个天性开朗的幽默警察,一个前途光明的忠职警察,一个生机勃勃的年轻人,若不是因为自己,今天一定还活着。
  
  两天后,当吕鸿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解剖室,从地下室走上一楼的时候,忽然发现警局今天有些反常。若是通常,一楼总是人来人往。而此时,却空荡无人。灯光昏暗。
  忽然,大厅内响起歌声:“祝你生日快乐!”吕鸿一听,想起火车南站的遭遇,头皮立刻发麻。
  灯光随着歌声亮起来了。从各个隐匿的角落里,走出了无数警员,并且推出一个大蛋糕。
  这回是真的过生日。吕鸿的心放下来。
  
  高毅走过来,说:“吕鸿,祝你生日快乐!前几天忙着破案,没来得及好好庆祝。”
  “你这玩笑也太过分了。”吕鸿说着,想起马宇弈说她如果不会开玩笑就无法轻松地话来,心里不免一沉。
  高毅说:“也不是给你一个人过生日,这个月出生的警察今天都一起庆贺!”
  大厅里,说话声,音乐声,高低交错喧闹起来。
   高毅低声说:“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高毅把吕鸿带出警局,带进一条黑暗的小巷。吕鸿刚要转头问他为什么来这里,却发现小巷里空无一人。
  巷道内黑魆魆的,穿堂风吹得厉害。在正对吕鸿的巷道口,透着主街的路灯光。光线毛茸茸的,仿若用飞蛾的细绒毛织成的露天电影屏幕。在背光里,吕鸿看见一个阴影缓步从屏幕中走出来,步子缓慢,背脊微驼。
  “驼背!”吕鸿不由说出声来,全身血液因紧张恐惧而沸腾。
  黑影“嘘”了一声,身体渐渐站直,并且说:“你还是那么不会开玩笑!”
  
  一瞬间,吕鸿体内沸腾的血液凝固了。她真想冲上去给这个家伙几拳,隐瞒了那么多年。然而,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步也走不动。似乎从她脚下的大地里忽然间长出了无数粗细不均的树根,缠住了她的双脚,拽住了她的身体。
  吕鸿忽然明白,是谁在火车站给了她密码的提示,是谁故意弄歪了油画相框,照片中才得以露出澜沧江缩略图的线索,是谁在那幅油画被制作的时候悄悄在右脚上画上缩略图,是谁在油画后面匆匆留下保利大厦的线索,保利大厦的炸弹为什么没有爆炸,以及驼背为什么会在那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为何高毅会知道假翻译的真实背景,高毅又为何要为驼背的逃跑背上一个处分……
  黑影发出笑声。黑影的笑声和以前很不一样,不如以前年轻清爽。大火烧坏了黑影的嗓子。黑影用粗糙的嗓音说:“你呀,还是要学着开开玩笑,让自己活得轻松些。”黑影说完,未等吕鸿反应,就若一束光,消失了。
  吕鸿从梦中惊醒一般,跑到黑影曾今站立的地方,发现四周空荡,只有风,只有主街上的路灯光。
  
  在一架飞往泰国曼谷的航班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在飞机起飞后,拿出电脑,将一个U盘插入电脑。他满怀希望地等待着。U盘被打开了,里面是一排矮小的卡通人,正排队走进一个黑洞。然后,“嘭”一声,黑洞爆炸了!
  汪萍弄到的是假资料!
  老者气愤地一把拔出U盘,摔在机舱走道上,低声说:“高毅,你们等着。”
  数小时后,老者进入曼谷机场。迎接他的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她迎上前,献媚地说“欢迎归来,索魂者。”但当她一看老者的面容,就立刻住声,收住脸上的笑容,严肃下来。
  
  正与邪的较量,如同阳光与乌云的较量,还将继续……
  一切尚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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