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今天的国民虽然腰里鼓了，吃的东西多了，可真的要是来了朋友、同学、战友，到哪里摆桌请客还是要费些心思的。近些年，私家菜特色馆盛行，人们之所以趋之若骛，除了饭菜高档好吃，给请客人的面子抬点儿外，最为重要的就是隐蔽性。
　　我这么一说，肯定也会有个别的私家菜老板站出来向我拍砖，说，你小子不要这么武断，我们这些买卖人也不全像你想的那样两眼就只认钱，我们也有自己的精神追求。我当然相信这话不假。
　　几天前，到西安参加散文家张培合的作品研讨会。会议开始前，贾平凹艺术研究院的秘书长马莉带着一个挺文雅的女士走到我近前，她将手里的一本《新陕西》杂志送给我，指着一旁的女子对我介绍说，这是荞麦园的老板。马莉离开后，我问身边的一位女评论家可否认识女老板，评论家说她不认识，但她从我手中的杂志上看到的封面上正是荞麦园的老板时，她又找补了一句，这女人的气质倒是挺好的。
　　参加一个活动，认识几个企业家，接到几本杂志，这是当下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我万万不曾想到的是，第二天中午快到饭点时，马莉对我说，真不凑巧，本来贾老师要陪你一起吃饭的，他上午临时有会议脱不开，让我和张培合几人陪你到荞麦园正八经的吃一次地道的陕北饭。荞麦园？我马上联想到昨天见到的女老板，于是对马莉说，昨天在会议上我见到过的那个荞麦园女老板，名字好像叫薛莹巧。马莉说，对，就是她，不过我们一般都称她薛总。贾老师则给她起名叫——荞荞。
　　荞荞！多好听的名字，亏得贾平凹想得出来。
　　看着荞麦园的名字，使人不禁想到西贝西北面食和晋风饭庄一类专营山陕特色菜的饭店。巧的是，一个月前我曾到山西去采风一周，吃遍了山西的面食。山西和陕西虽然都以做面食闻名全国，然就面条而言，我还是喜欢陕西的风味儿。面食中有一种不是以小麦做原料的，而是以荞麦面做原料的，如栲姥姥、碗托儿、搅团、麻食等。近些年，随着各种慢性病的大量增加，人们逐步开始注重生态饮食。医学研究表明，像荞麦这种高寒地区的农作物，长期食用确实有降低血脂、胆固醇、糖尿病、高血压作用的。
　　荞麦园的主人荞荞选择荞麦饮食作为饭店的主打，不是随意想出的。她从小生活在陕北榆林地区，其爷爷就是1948年毛泽东率领中央纵队东渡黄河时的船长。“那条毛主席率领中央纵队当年坐过的船至今保存完好，就在我们五楼的美术馆陈列。我们管它起名叫东渡船，老乡们则亲切地叫它龙船。”提起爷爷当年送毛主席东渡黄河的情景，荞荞一脸的无限自豪。见状，我把背着的印有毛主席头像、上面书写毛体“为人民服务”的军用书包举到荞荞的眼前说，你看多有缘，我今天把毛主席请来，就是想让他老人家看看昔日老船长的后代是怎么成为企业家的。
　　“不不，我哪里称得上企业家呢？不过经营个小餐馆而已。”荞荞谦逊地说，“不过话要说回来，我经营荞麦园，就是想向社会提倡健康生态饮食。”
　　知道我要来荞麦园，荞荞给我安排的是冰镇凉皮、荞麦饸饹面、荞麦皮水饺，喝的是自酿平台。”
　　为英雄的爷爷画像！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又不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人一旦有了这种毅力与信念，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做不好呢？倏忽间，我从荞荞的眼神中似乎悟到了我要向她探寻的答案。
　　这个午间的邂逅时间很短，虽然有几个人陪同，也热闹了一阵子，可我却有了一个人独享的快乐。在北京，人们把这种感觉往往形象地称作是“焖得儿蜜”。我想告诉荞荞，不知她以为如何？姑且自己先得意吧。
　　一阵阵西北风刮过后，细细的雪花飘飘洒洒地下了几天，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一群群、一对对越冬候鸟匆匆忙忙地从遥远的北方飞来。很快，沿海滩涂湿地又像往年冬天一样热闹起来。一大群花花绿绿的野鸭，欢快地拍打着翅膀，在天空盘旋几圈后，选择了一个大水面池塘溅落下来，兴奋地伸头、缩脖，叽叽咕咕地欢叫，相互问候，相互祝贺。银白色的海鸥迎着西风，忽上忽下，轻盈地飞舞，好像在迎接远方来客。灰色的大雁群在空中飞翔，一会儿排成一字型，一会儿排成人字形。随着一阵宏亮的鸣叫声，一群大鸟越过海堤上的苍松、翠柏，展开宽大的翅膀，兴高采烈地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上空飞翔、欢叫。海堤旁的人们露出笑脸，相互告知：丹顶鹤群回来了。它们的来临，使这如诗如画的海边美景、这童话般的世界更加有趣、更加迷人。
　　一、救 鹤
　　星期天早晨，小雪终于停了下来，太阳从芦苇顶上慢慢地露出红艳艳的圆脸。沿海滩涂这块鸟儿的乐园里，各种各样的鸣叫声形成一曲曲动人的合唱。
　　在通向海堤边的小路上，穿着大红羽绒衣服的白芦花紧紧地追赶着她的邻居田壮壮，红苹果似的脸蛋上出现了点点汗珠，张开口就是一团雾气：“哥们，等等我。”
　　田壮壮比她大两岁，在同一个学校上学。他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剪着个小平头，显得很精神。他皮肤黝黑，身体结结实实，在校喜欢运动，爱踢足球。平常他很照顾芦花，今天却不想带她去，不停地向后挥挥手，说：“回去吧，海风会把你那红彤彤的脸吹黑的。”
　　白芦花圆润而秀气的脸上，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嘴角边有一颗美人痣，增加了许多英气。她性格活泼开朗，喜欢在男孩子堆里玩耍，是一个假小子。她不害怕寒冷和海风，紧追不舍：“黑里透红，魅力无限，广告里常常说的。”
　　田壮壮没时间与她说道理，气呼呼地说：“逮野兔、捉野鸡是咱男生干的事。你才九岁，豆芽似的小女孩，最好在家听听音乐，唱唱歌。”
　　“什么哥儿们，向我借书看，要巧克力吃时，嘴是那样甜，满脸笑容；现在有重要活动就变了脸，换了样啦？”芦花一步不让，态度坚决。
　　田壮壮狠狠地骂她是跟屁蟲，但没有办法哄她回家，只得带着她匆匆忙忙地向同学陆海强家跑去。登上老海堤，远远地看到鱼塘北边，一座青砖、青瓦砌成的农家小院。院后长着几排水杉树。树叶虽然落光，却在寒风中露出高大挺拔的身材，显示出积极向上的力量。再走几步，只见炊烟袅袅，雀声叽叽。海强家有一条大黑狗名叫黑客。小时候它自己跑到海强家不走了，海强留住它，起了个电脑中常常用到的名字“黑客”。看到来了好朋友、老熟人，黑客很远就迎上来，亲热地围着他俩转，一个劲地叫唤。 　　海强早就在自家门口等着。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校服，瓜子脸上长着高高的鼻梁，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是一个小帅哥。他在学校学习成绩好，又是班里一个小干部，自然而然地成了孩子王，一些重要活动，常常是他牵头。
　　今天他站在门前，左手吊着白色绷带，右手抓着逮野兔的网具，看到好朋友们来了，高兴地说：“今天天气很好，肯定有收获。”
　　田壮壮看他吊着膀子，惊讶地问：“受伤啦？”
　　原来，夜里海强睡得正香，猛地听到自家大公鸡撕心裂肺地惨叫。“不好，黄鼠狼偷鸡啦！”
　　他急忙披上一件棉衣和他爸爸一起追了出来。黑夜里，隐隐约约地见到一只野兽拖着他家大公鸡向前逃窜，他不顾一切地向前追去。一不小心，他在芦苇埂上摔了一跤，鸡没追到，左膀却摔伤了。他爸爸只好把他扶回家，全家人气得一夜没有睡好觉。
　　白芦花不放心，问：“你还能行？”
　　海强挥挥右手，坚定地说：“轻伤不下火线！”
　　他们在海堤外选中一块朝阳的棉花秆没有拔完的农田进行围捕。这里是野兔、野鸡喜爱藏身的地方。
　　海强在棉花秆田的一头布好网具，让芦花躲在一旁等着，他和壮壮带着黑客从另一头叫着、喊着轰赶野鸡、野兔。
　　一只雄野鸡被轰出，拖着长长的尾巴，惊慌地飞起，从刺槐树旁逃走了。海强和壮壮发现田里有野鸡，叫喊得更加起劲了。黑客发挥它独有的优势，在棉花秆中间东窜西窜，大声喊叫。
　　突然，两只受惊的野兔，竖起长长的耳朵，丧魂落魄地向前逃窜，一头撞进网里，拼命挣扎。
　　芦花看到这个情景，激动地又跳又叫：“野兔呀，野兔呀！”
　　海强和壮壮在另一头也急了，高声叫她：“快捉呀，快抓呀！”
　　芦花年龄小，从没捉过野兔，看着乱蹦乱跳的野兔，慌了神，一会儿想抓这只，一会儿又扑向另一只。结果，两只野兔先后钻出网具，落荒而逃。
　　野兔没有抓着，芦花的手上、脸上和衣服上沾满了泥巴，站在网具旁发呆。田壮壮满头大汗跑过来，看她那可怜样，没好气地说：“真笨！”
　　一场围猎扑了空，海强他们并不灰心，决心继续干。他们顺着芦荡，找到一块杂草丛生的滩地，也是一块理想的地方。
　　海强带着壮壮在一头布网，要芦花带着黑客准备在另一头轰赶野兔。
　　靠近草地的芦苇不久前被农民收割下来，堆成一个个芦苇堆。芦花领着黑客走近一个芦苇堆。突然，黑客向芦苇堆后面扑去，大声吼叫起来。
　　芦花感到奇怪，跟着黑客向芦花堆后面跑去，眼前出现的情景出乎她的意料：一只高大的丹顶鹤跌跌撞撞地向前逃跑，翅膀明显受了伤。丹顶鹤腿长、嘴巴长，脖子也长。它只在脖子和尾翅尖部长有黑色羽毛，其它地方全是洁白羽毛，头顶上就像嵌着一颗红宝石，红艳艳的，十分可爱。高兴时，它们会引吭高歌，双双起舞。全世界丹顶鹤数量稀少，十分珍贵。
　　黑客不停地叫喊。芦花也大声喊叫：“快来呀，有只丹顶鹤。快抓丹顶鹤呀！”
　　听说有丹顶鹤，海强和田壮壮立即放下网具，飞快地冲了过来，三个人和黑客一起把这只丹顶鹤围在芦苇滩边。田壮壮最喜爱丹顶鹤，常常做梦抓到一只。如今好梦成真，他勇敢地冲向前伸手去抓它。
　　丹顶鹤虽然惊慌，危急时刻，它奋力反击，尖尖的长嘴猛地啄向田壮壮手臂。田壮壮的手立即流出鲜血。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扑向前，双手紧紧抱住了这只大鹤。
　　意外的收获使三个小伙伴兴高采烈。他们一路欢呼，一路歌唱，蹦蹦跳跳的往回走。黑客也很兴奋，跑前跑后，时而对着鹤叫几声，显得很自豪。
　　二、争 鹤
　　快到海强家时，田壮壮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大声地说：“停一停。”
　　海强和芦花停下脚步。芦花惊奇地问：“什么事情呀？”
　　田壮壮说：这只丹顶鹤很珍贵，也很可爱，眼下受了伤，可能有生命危险。现在重要的事情，明确由谁负责饲养和治伤。说着他情不自禁地抱紧丹顶鹤，言下之意由他饲养最理想。
　　“我来负责。”芦花打心眼里喜欢上这只大鹤，拍拍自己的胸脯，坚定地说。
　　壮壮没有想到芦花争着饲养丹顶鹤，很不高兴，哼了一声，用鄙视的口气说：“丹顶鹤伸长脖子比你还要高，说不定把你漂亮脸蛋啄破了，哭鼻子！”
　　芦花没有注意壮壮的意向，不服气地说：“我给它好东西吃，给它治伤，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她学着壮壮的语调哼了一声说：“气死你！”
　　“小丫头，每天多吃点鸡蛋，多喝点鱼汤，把自己饲养好就谢天谢地了。”田壮壮坚决不让她饲养，语气越来越强硬。
　　“饲养丹顶鹤需要一个好环境、好地方。我家有小院，又靠近水塘、芦荡最合适鹤生活、治伤，这个担子我来挑吧。”海强乘他俩争抢之际，抓住要害，赶紧表态。
　　田壮壮就担心海强与他争养大鹤，看他表了态，急忙伸出自己手，激动地说：“你们看看，我为丹顶鹤流了血，负了伤，就应该由我来饲养。”
　　芦花也有她的理由：“是我先看到的。”
　　田壮壮毫不客气，马上反驳道：“是我捉住的。”
　　“我们家黑客首先发现的。”海强也不让步。
　　三个人谁都不相让，争得面红脖子粗，也没有结论，都坐到地上，赌气不说话。
　　海风轻轻吹过，远处喜鹊喳喳地叫唤着。沉默了十多分钟，白芦花想出个主意：“咱们比石头、剪刀、布，誰赢了由谁负责饲养。”
　　没有其它好办法，海强和壮壮想了想，都同意，同时又害怕小伙伴输了不认账，一再强调：不准赖皮。
　　“石头、剪刀、布。”三人大声喊，同时伸出手。壮壮和芦花暗暗地想海强喜欢出石头，均出了布。想不到狡猾的海强聪明过人，出的是剪刀，他俩输了。
　　“哈哈，我赢了。”海强挺得意，满脸喜色。
　　“你出手太慢，不算！”田壮壮和芦花几乎同时说。 　　“说好不赖皮的，输了就不认账啦？”海强生气了，说话声音很高，脸色由晴转阴。
　　三个人背靠背，默默坐着又都不讲话。过了一会，田壮壮想出一个新办法：找三张纸条，其中一张写上“养”字，谁摸到由谁负责饲养，白纸黑字赖不起来。抓阄决定负责人，比较公平，芦花表示支持。二比一，海强没办法，只得勉勉强强同意。
　　白芦花找来三张同样的白纸，伏在海强家小方桌上，在其中一张白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上个“养”字，并小心地把三張纸叠好，然后喊海强和田壮壮先来抓。
　　田壮壮迫不及待地抢过一张，迅速打开，立即他脸上布满失望和无奈的神色。他全身冒火，狠狠地骂道：“臭！”
　　海强抓过一张，并不急着展开，心里默默地祈祷。
　　芦花拿过最后那一张，先对着叠纸吹了口气，才悄悄地打开，马上小嘴巴噘得高高的，眼里已经充满泪水。
　　看到他俩的表情，海强不禁心花怒放，急忙打开手中纸，一个“养”字显得十分醒目。他高兴地跳起来：“哈哈，天助我也。”
　　白纸黑字，田壮壮和白芦花均无话可说，没精打采地坐在一条小凳子，都感到心里很难受。
　　海强知道他俩不痛快，走过来安慰他们。要芦花去村卫生室要点纱布和消炎药。芦花感到能帮上点忙，也就爽快地点头答应了。海强请壮壮帮他修个围栏养鹤。田壮壮摆一摆手，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说完冲出海强家小院向外跑去。白芦花紧追出来，喊道：“等等我。”田壮壮回过头，恶狠狠地骂到：“你的手真臭！”
　　海边野兽比较多，为了避免大公鸡的悲惨命运，海强在自家院子里精心为丹顶鹤修一个围栏，让它有一个自己的家。接着他找来鸡鸭常吃的玉米、大麦喂它。丹顶鹤并不领情，缩在墙角，看都不看他给的美食。海强看它拒食，又去找胡萝卜、青菜之类，悄悄地放进围栏。丹顶鹤对这些更无兴趣，站在栏边一动不动。
　　海强很焦急，束手无策。他妈妈喊他吃中饭，他一点食欲都没有，伏在围栏上，一遍又一遍地说：“吃呀、吃呀，你受伤了不能不吃呀！”
　　鹤不吃食，海强不想吃饭。海强爸爸看到这种情景，笑嘻嘻地走过来开导儿子。海强爸爸说，丹顶鹤长期在野外生活，习惯于沼泽湿地活动，善于在蓝天飞翔。现在被关到农家小院，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他特别指出，丹顶鹤这类珍禽胆子小，害怕人更怕狗。
　　海强觉得爸爸说的有道理、有启发。立即找根绳子把他的爱犬黑客拴到院外刺槐树下。接着拉着他爸要他解决关键问题：吃食。他爸爸笑了笑说：“傻小子，丹顶鹤常在水里干什么？寻找小鱼、小虾和螺螺呀！”
　　海强明白了，拿起家里推网，欢天喜地向外跑去。
　　天气很冷，小河沟里结起薄薄的冰。海强不顾寒风、冰冻，用推网奋力在河沟里捉鱼虾。
　　结冰后鱼虾都躲藏起来，海强推了很长时间才捉到两条小鱼。他急起来，使劲向深水区域推网，谁知道脚下一滑，滑到小河里。河水刺骨般寒冷，海强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不顾左手有伤，用右手在小河里摸着，终于摸到一些螺螺，还捉到两条大一点的鲫鱼。他冻得全身发抖，心里却暖洋洋的。
　　接连两次受寒凉，到了傍晚海强感到身体不适，头昏发热了。他妈妈怕影响他明天上学，请来村卫生室医生给他打点滴。
　　海强挂着水，仍不放心丹顶鹤的饮食。隔着窗子玻璃，他观察着丹顶鹤的动静。
　　小鱼在盆里跳动，终于引起丹顶鹤的注意。它慢慢地走过来，伸着长脖子瞧了又瞧，终于啄起一条，抬起头，把一条小鱼吞了下去，接着又吞了一条。
　　屋内海强激动地跳起来：“吃了，吃鱼了。”
　　海强妈妈心痛儿子，问：“你自己呢，吃不吃？”
　　他这时候才感到饿了，大声说：“妈妈，快来碗鸡蛋面。”（待续）
　　浅雪初晴，阳光特别明丽，空气格外清新。马路边的小广场上，花坛四周，越冬草坪上的积雪只有斑斑点点，草色依然暗绿浓郁。翩然飘来一群斑鸠落地觅食。我一阵惊喜——啊！在都市里又见到久违的这种小精灵，欣喜之情油然涌上心头。我轻步蹑履，慢慢靠近，打量着这一拨稀客。它们一共六只，大概是三对情侣。它们轻巧地在草丛中疾行，一边低头寻觅食物，一边不时地转动小脑袋，警视着四周，一旦察觉险情，随时准备着起飞逃逸。
　　斑鸠俗名也叫鹁鸪，老家人根据它们“咕咕，咕咕”鸣叫的声音称之谓鸪鸪；也可能因其体形相貌与家鸽相似，亦名之为鹁鸽——其实这也不错，它们本来与鸽子就是同科不同目的近亲吧。
　　这种小飞禽精伶乖巧，十分可爱。灰褐色的羽背略透着葡萄酒的暗红，脖颈上有着灰白色的斑点，大概就是这一特征才得到了“珠颈斑鸠”的学名。我们从童年时代就熟悉这个名字，更熟悉那“咯咕、咕咕”的叫声。今天偶尔一睹它们久违的芳容，顿时勾起了遥远的回忆……
　　幼儿时期，因为躲避战乱兵荒，常住在外祖父家里。外公养了好几只笼鸟，有画眉、百灵、鹌鹑和斑鸠。我每天在他家跟小舅舅玩耍，也经常看外公给鸟儿喂食。他早晨起来，把鸟笼一只一只从房里拿出来，依次挂在花棚架子上。然后给鸟食碗儿里换清水加饵料。画眉鸟的笼子总遮着蓝布罩儿，外公提出去溜弯儿，或挂在村头杨树林子里，掀起笼罩，与其他鸟友们的“歌手”一展歌喉。一时鸣声婉转，清音激越，引起树林里百鸟齐鸣，好不热闹。这时花棚里只有那一只斑鸠和两笼鹌鹑被冷在家里。大概它们的鸣声不佳，毛色也不艳，所以才被离群索居吧。这时候我就爬上石凳与斑鸠对视互瞅。它不怕生人，立在鸟架上，转动着小小的脑袋，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儿盯着我看。有时我从鸟笼缝隙间塞进去一只谷穗或豆荚，它也会跳下架来啄食，还咕咕地叫着，似乎表示谢意……
　　后来外公病逝，没有谁再养鸟了，就把几只鸣禽连竹笼一起送了喜欢养鸟的邻居。斑鸠和鹌鹑没人收留，有人说：“要吃走兽最好狗肉，要吃飞禽鹁鸽鹌鹑……”外祖母苦笑着摇摇头说：“唉，养了几年了，怎么下得去手！即使别人杀了煮熟，我也咽不下去呀！”最后她为三只鸟儿喂饱食，饮足水，打开笼门放生去了。两只鹌鹑呱呱叫了几声展翅飞走了，斑鸠在院子上空盘桓了两圈又飞了回来，落在鸟笼架上，久久不愿离去。外祖母用秫秸驱赶它，它还是绕院三匝又落了下来。当天夜晚它在木架上宿了一夜，羽毛都被夜露打湿了。外祖母含泪为它喂了食，饮了水，一边驱赶它，一边念叨：“走吧，逃活命去吧……”再后来，外祖母搬了家。听说原来的房脊上每天清晨总有一只斑鸠咕咕的鸣叫，声音十分凄厉，大约半年后，秋风乍起时才不见它的踪影…… 　　一年初春，几个乡兵在大杨树林边比试枪法。曾经当过几年杂牌军士兵的任二麻子，说他能射中杨树枝上的那只正咕咕鸣叫的斑鸠。同伴与他打赌，讲定一包廉价纸烟的输赢。
　　任二麻子卧伏在打麦场沟边，把大枪依托在碌碡上，瞄视了半天，扣动扳机，一声闷响，那只正鸣叫着的鸟儿应声落地。小孩子们蜂涌跑去，捡回来时，它还扑扇着羽翅尚未气绝。任二麻子捏着斑鸠的一支翅膀抖落着，向围观的大人小孩炫耀他“百步穿杨”的枪法。我分明看清斑鳩下垂的一条腿上裹着一圈已褪了色的红布……
　　啊！我的心一下颤栗起来——难道真的是它？那一只曾经与我友好相处过的小精灵？它离开外公家以后，大概就在这片树林子里游荡，可能是孑然一身，现在阳春三月，众鸟都在大杨树上筑窠孵雏，它是否也春心萌动，穿行在枝杈间咕咕鸣叫求偶？因为神情过分专注，竟没有察觉危机潜伏而不幸毙命！呜乎，悲哉！我分明记得它腿上伤痕的来历：有一次，大花猫爬上了花木架子，虎视眈眈地窥视鸟笼，鸟儿们吓得吱吱喳喳惊叫不已，扑扑愣愣地挣扎碰撞。大花猫似乎越发激奋起来，一跃窜上斑鸠的鸟笼。鸟笼跌落在地，大花猫隔着竹笼抓挠了一阵，虽然没有吃到嘴边的美味，但是斑鸠被撕扯下不串的重复循环，直看得人惊魂动魄，心潮也跟着澎湃激荡。
　　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的时候，秀秀惊叫着闪开。家栋却不慌不忙，看似腿在挪动，身子却没动。头仰望着，眼里满是留恋。直到浪花落下的最后几秒钟，才闪身躲开，衣服最终淋湿了一大片。兴致盎然中，也看不出冷的样子。惹得秀秀大呼小叫，笑声不断。
　　两人正玩得开心，秀秀的哥哥找到了他们。秀秀哥说家栋欺负她妹妹。家栋说没有，真没有。秀秀哥冷不丁就给了家栋一拳。家栋本能地一闪，打在眼角上。家栋没有还手，只是冷冷地瞅着。秀秀哥还想打，被秀秀拦住。哥哥随手给了秀秀一巴掌。“你不能打她！”家栋的眼里冒着火。秀秀哥还想打，家栋忍不住就给了他一巴掌，秀秀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家栋指着秀秀哥的鼻子说：“打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怎么能打你妹妹呢？她是你妹妹。”家栋一脸的认真和较劲。
　　过后房东大婶找到家栋说：“现在的平房越来越金贵，人家房租早都涨了，要是想住的话，下个月得加一百块钱。你寻思寻思，要是不住的话，早早给个信，别耽误了我挂拉下家。”家栋像是没什么犹豫，微笑着说，“大婶，不用寻思，我还接着住，你也不用费心找下家了。”房东大婶听了，盯着家栋看了看，机械似地点了两下头，然后就走开了。
　　近些日子，大型推土机的轰鸣声离村子越来越近，吵杂刺耳的声音充斥着人们的耳朵。循着声音望过去，几栋平房轰然倒塌，满目残垣断壁，狼藉不堪，灰尘久久不散。隔着灰尘望过去，那片梨树只剩灰蒙蒙的一片。
　　有了空闲，家栋还是喜欢贴在窗前静静地瞅那一片梨树，想像着春暖花开时的盛景。但每次飘飞的思绪总被隆隆的轰鸣声给生拉硬扯了回来。这时候，家栋的眉宇间就萦绕着些许的不舍和落寞。
　　这天晚上回来，家栋又跑去商店给家里打电话，询问母亲的病情，父亲告诉他你妈挺好，没事。又说，快过年了，早早回来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夜已深，家栋翻来覆去睡不着，母亲的病情让家栋时刻惦记着。家栋高考落榜后没找到适合的工作，就暂时在家里帮父亲做农活。母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今年下半年突然就重了。前段时间，父亲陪母亲去市里医院做了一番检查，回家以后母亲就卧床不起。望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子骨，家栋心里难受。父亲也难受，却不忘安慰家栋，说：“没事，你妈会好起来的。”父亲的烟抽得愈加厉害，家栋看不清父亲笼罩在烟雾里的那张脸，心里有些恐慌，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堵在家栋心口窝，家栋憋得想哭，就像小时候那样拱到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可家栋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父亲也常说，你是个大人哩，都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哩。嘴上这么说，其实父母心里还是拿自己当做小孩子。家栋好不容易说服了母亲出来打工，临走的时候，母亲紧紧抓住家栋的手再三嘱记，“出门在外不容易，要学会照顾自己。”家栋强忍住泪水，说：“放心吧妈，我这么大了也好出去锻炼一下了，你就在家好好养病。”来到这个城市，家栋首先做的就是跟村里商店老板好话说家里来电话了麻烦通知一声。隔三差五，家栋就去商店打电话询问母亲的病情。
　　家栋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梨园终究没有逃出被毁的命运，梨树被电锯紧贴根部切去。没用一天的光景，原先的一大片梨树，变成了满地光秃秃的树墩，那些树墩像是因为惊恐而瞪圆了的眼睛。家栋看着心痛，秀秀也心痛，但想到未来不多日子这里将崛起一片高楼，自己也将住到宽敞明亮的楼房里的时候，眼里不免又多了一些憧憬和向往。
　　正好赶上个星期日。傍晚，家栋和秀秀又相约来到海边。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默默地瞅着安静下来的大海。秀秀打破了沉默，说：“回家过个年，来年再回来吧。在这里找个工作。我觉得你不应该只属于那个小山村。”秀秀的眼里充满了期待。家栋的眼神却有些迷茫，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喜欢这座城市。可……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紧跟着家栋就饶有兴趣地跟秀秀说起了自己的家乡，说自己的家乡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枣园。你一定以为枣特多吧，其实不然，是指过去说的，那时满山满坡全是酸枣树。枣园村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家乡还出产名声响当当的红富士苹果，等明年苹果熟了，我请你去吃苹果。家栋跟秀秀说起自己的家乡的时候，显得很兴奋。秀秀连声说好啊好啊，一定去。随后家栋又不无怅然地说起了那片梨树，说：“那一片梨树就这样毁了，心里真有些舍不得。”秀秀感受着家栋的心境，不说话。家栋又说：“我有个设想，等以后我在自家地里也种上一大片的梨树，自己做这片梨园的主人。梨花盛开的时候，我以梨园主人的身份邀请你来欣赏美景。哦，对了，结果了还可以卖钱，卖了钱我再在梨园里盖一座漂亮的小房子。哈哈，那时候，我肯定比神仙还逍遥。”家栋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中，也为自己这个绝妙的构想而显得有些动情。“嗯，到时候我一定给尊敬的梨园主人大人多拍几张相片，照片里的梨园主人大人肯定很威武。”说完，秀秀不住地笑，家栋喜欢听秀秀笑，听了心里敞亮，这时候家栋也会不由地跟着笑，笑声依然爽朗。秀秀从未见家栋笑得如此开心，眼里的柔情一丝一丝洇在家栋那张满是希冀的脸上。
　　这天房东大婶又找到家栋，满脸堆笑地说，这间屋子自己家要用，你另找地吧。家栋说好，也笑了笑，笑得房东大婶脸上的肌肉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