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蒸芙蓉煎

来源 :文苑·经典美文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nimashabi200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潘向黎是当代一位颇具个性的女作家,她的创作唯美婉约,在当代文坛中独树一帜。她的文字充满着善心与爱意,怀着真挚淳朴的感情,艺术上追求一种高雅的格调,含蓄蕴藉,耐人寻味,有一种诗歌般的意境。
  秋来,桂花的馥郁笼罩了全城。小区里的几棵桂花今年开得分外盛大,忍不住走到桂树下,仰首享受那浓郁而清甜的香气,由衷地重复往年的惊叹:真香啊!真好闻!
  好像每个花蕾都是一个迷你的黄玉瓶,里面藏着经过三个季节酝酿出来的香膏,等到秋之君临,于是欢呼着将亿万小玉瓶中的香膏一起倾出,要从头到脚地膏沐这位新王。这一世界义无反顾的香,让人惊喜、陶醉,又暗生无功受禄的惭愧,几乎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桂花总让我想起辛弃疾的《清平乐·忆吴江赏木樨》:“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明月团团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 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芳芬。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咏桂而得其风神,意境优美又开阔,字字芳馥四溢。“大都”是“不过”之意,“一点”,言桂花之小,再借用宫中女子涂额的“宫黄”道其色;然后惊叹其“香”——不过是这么小的点点嫩黄,竟然香到如此地步,让整个人间都芬芳起来了。
  唐人咏桂名句,只记得卢照邻的《长安古意》的结尾:“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无论是衬托南山的清幽和读书人的品格高洁,还是暗喻寂寞才子的文名将流芳百世,对桂花的慕悦之情都是非常强烈的。
  桂花绽放的前后,天气突然闷热,好像掉头回到了夏天。初秋这种阴雨低温之后、晴好闷热的天气有个名头,叫“木樨蒸”,又叫桂花蒸。《清嘉录》卷八有“木樨蒸”条:“俗呼岩桂为木樨,有早晚二种,在秋分节开者曰早桂,寒露节开者曰晚桂。將花之时,必有数日炎热如溽暑,谓之木樨蒸,言蒸郁而始花也。自是金风催蕊,玉露零香,男女耆稚,极意纵游,兼旬始歇,号为木樨市。”
  木樨蒸。桂花蒸。初听便心生喜悦,多么贴切生动,又何其美妙风雅!渐渐地,觉得此中隐隐包含了一种来自民间、温润而坚韧的乐观态度。好像突然降临的溽暑,就是为了成就一场桂花的盛典,于是“复辟”的高温不再令人不快,反而像一个天与人高高兴兴订的盟约:桂花要开了,不过得热几天哦。好说好说,桂花香多好闻呀,尽管热!
  一直琢磨着,要按此逻辑给另几种天气也取个好名头,来安抚那时节数着日子苦撑的自己与亲友。
  荷花盛开时正是太阳“火力全开”之时,酷暑难挨,但念在荷花就需要那样的灼热和强烈光照,那种烘烤一般的天气,不如就叫“荷花烘”,不好听。那么,“芙蓉烤”?听上去容易误会成“芙蓉考”,荷花可不能让人联想到什么刻板的考证,也放弃。是了,叫“芙蓉煎”!依例,俗名自然是“荷花煎”。天气热时,我不再说“热死了”,偏道:这是芙蓉煎。这么一叫,潜台词就成了:“不这么着,荷花她可不开!出水芙蓉多好看啊,那年在西湖曲院风荷,还有绍兴沈园……唉,为了荷花,说不得忍着点热了。”
  隆冬季节,霜冷风寒,大地冰封,但是腊梅偏喜冷,此花宜在寒潮來时,放在风口霜地,受足了寒,冬天着花才盛才艳,自然清香更多。那么,将那种最难将息的大冷天唤作“腊梅冻”,那时的霜昵称“腊梅霜”吧。这样一来,那份侵肌入骨的寒冷就带上腊梅的清香,容易忍耐些了。
  春天风雨不定、容易感冒的轻寒天气,就叫个“梨花阴”吧。
  这应该不算是无聊的命名游戏吧。爱桂花,于是欢迎木樨蒸;喜腊梅,从容应对腊梅冻;赏梨花,大可笑对梨花阴;观荷花,从此也不惧芙蓉煎。原来,面对同一件事,感受也可以私人定制并且自主刷新的,只需要一个别致而风雅的理由。
其他文献
去年夏天,我兴冲冲从花市拉回一缸荷花,放在屋檐下。花有两朵,一朵盛开,一朵含苞。立时,整个环境气场都变了。人虽俗,花却雅。一雅一俗,功大于过,清雅占据了优势地位。  谁知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地给我颜色看:盛开的那朵花瓣掉了一半,含苞的那朵,变得软软的,臊眉耷眼,不打算开了。果然是温室的花朵,质地都变了。她跟池塘里那铺向天际的泼辣辣开在骄阳下的荷花已然不同。  今年,我早早地买好藕段埋在大缸的淤泥里
如果说充满奇异想象力的《兽兽镜》足以令人回味、沉思,那么《杀狗》则具有震撼人心的效果,读来令人怦然心动、潸然泪下。小小说以上世纪“文革”期间那个特殊的年代为背景,先抑后扬,将人与人和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描写得一波三折、一咏三叹。  哥哥这辈子没有跃出农门,说起来,全怪我家的一条狗。这狗叫做虎子,名字一般,聪明劲一流。到现在我都怀疑,它是不是真的能听懂人言人语,否则就不会有后来那么悲壮的举动了。  那
从昭和五十六年起,有整整五年时间,我都在某汽车零件制造公司从事生产技术的研发工作。我大学当然读的是工科——电子工程专业。我之所以学工科,是因为从小学到高中,我的理科成绩一直比文科成绩好。前些日子,我与七年未见的高中朋友会面,他一本正经地说起我的语文成绩:“不管我考得多烂,只要一看到你的试卷就放心了。”  当时,我们俩正在我常去的酒吧,他的话被酒吧小姐听到了,她们立刻开玩笑说:“啊?真的吗?好差劲啊
西门媚:小说家,独立作家。代表作品长篇小说《实习记者》《看不见的河流》、随笔集《说我爱你》《结庐记》《纸锋》等。先后在《南方都市报》《南都周刊》《东方早报》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小说多发于《信睿》《山花》《芙蓉》《长江文艺》等期刊。  你会看吗?你看到了什么?  跟虚构不同,非虚构因为必须尊重事实,自然没有虚构作品的那种随作者心意,巧手安排或者高潮迭起,很容易流于平淡,克服这一点,关键点是要安排好多
有道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追求好的名声对于每一个社会、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但是如果不计成本地追名逐利,带给人的恐怕只会是沉重的负担。  小时候看过的一则故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一对父子在烈日下牵了一头驴赶路,有路人道:“有驴不骑,真不聪明。”父子俩闻言都跨上了驴背。可二人立刻招来指责:“两人骑一驴,太不善良。”父亲闻声赶忙下来。又有人批评道:“儿子骑驴父亲步行,不孝。”两
夕阳山外山。  李叔同转身,背影融入霞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萋萋,晚风轻拂,渔歌唱晚,送别笛声残。  耳闻晨钟暮鼓,心修律宗禅理,他的精神、灵魂递升风骨、才骨、傲骨的修为: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叶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作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一首清越雄壮的《满江红》义薄云天,琴心剑胆!  天之涯,海之角,纵是知交半零落,然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
日本TBS电视台制作的日本中学生“屋顶告白大会”的视频,在网上火了起来。4名来自八街南中学的学生,站在学校教学楼的屋顶上,向自己喜欢的人大声告白。  第一位站上屋顶的是初二男生久保田圣斗,他大声地对心中的天使告白,说:“请和我交往吧!”却被“天使”拒绝了:“虽然很开心,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对不起!”  第二位站上屋顶告白的是滨本初花,她一直暗恋一个男生,可是那个男生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对喜欢的男生
// 在路上 //  火车启动前,我单手托腮凭窗远眺。隔着玻璃望天,天有点灰,介于似灰似白之间。层叠的云彩在天上走,样子淡定不疾不徐。天在云上游,云游离于天之上,它们彼此剥落或抽取,相互依存并相融。离,是一种状态;离,能牵动内心最柔软的机体颤动。此刻,火车离开站台,我离开我的城市。  有时,我们会在不经意间把自己安置到放逐状态,我们会在疏离、脱落、悬浮抑或下坠中茫然无措。一条船行将远航,动机并不在
我的家乡有句俗语:少不入川。少不入者,则四川天府之国,山光、水色、物产、人情,美而诱惑,一去便不复归也。此话流传甚广,我小的时候就记在心里,虽是警戒之言,但四川究竟如何美,美得如何,却从此暗暗地逗着我的好奇。一九八一年冬,我们一行五人,从西安出发,沿宝成路乘车去了成都;走时雪下得很紧,都穿得十分暖和。秋天里宝成路遭了水灾,才修复通,车走得很慢,有些时候,竟如骑自行车一般。钻进一个隧洞,黑咕咚咚,满
/名片夹/  李海鹏,作家、新闻记者和专栏作者。曾为《南方周末》高级记者、《人物》杂志主编。作品典范而不拘一格,怀抱理想精神又深具现代意识,蕴含文字之美、独到见识和对人与事的深邃了解。  我较少地记得《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较多地记得电影《布拉格之恋》。里面有一段儿:苏军开进了布拉格,特丽莎发表了照片,托马斯、特丽莎、萨宾娜和托马斯的两个同事一起去酒吧庆贺,里面有很多年輕人在跳舞,还坐着一桌苏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