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桔花香很淡很淡,若有若无
车过湘江,已是暮色渐合时分。西行跑上长常高速公路,路边的竹林农舍已被染成一幅写意水墨。雨是停了,洗出的碧绿稻田,却也带上了些许墨色,稳沉地铺向灰色的天际。期待已久的洞庭之行,就在初夏这样一个傍晚启程了。
汽车下了高速公路,进入沅江地界。在株木山地段又拐进了一条乡间小路,黑乎乎的树丛半遮半掩着明晃晃的池塘,一缕缕沁人肺腑的幽香浮动在小路上。我们不约而同的静下来,这个季节,桔林开始挂果了,难道还有桔花儿在吐露芬芳么?那香很淡很淡,若有若无而又延绵不断地在夜色中导引着我们前行。没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然而,静静的路旁却有如鼓的蛙鸣。那已是从儿时记忆中淡出了的夜之吟唱啊!这一路如歌的蛙鸣,把我们带到了洞庭边的一个小湖——胭脂湖畔。
无风的夜间,湖边听不到涛声。仍是蛙鼓声声,似已有早来的蛐蛐儿在桔林中也加入了合唱。我们被老乡领到了竹林老屋安顿下来。这是一个被竹篱和竹林环抱的农家小院。走出竹门楼,就是一洼荷塘。夜色朦胧中,莲叶婆娑,窈荷轻摆,拂来一阵荷香。但我却分明查觉,这荷香里渗进了一种很和谐的花香,小院里比途中更加浓郁。
是夜,蛙鼓不息,幽香不断,似又有细雨轻刷着竹叶。老屋客房竹榻纱帘,于静中生出凉意,然而却留不住梦。辗转反侧中,花香袭来,使我忆起了“沅有芷而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的古风佳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而在这春末夏初的日子里,不闻虫鸣却有蛙鸣,不吟《桔颂》却拥兰芷,我不敢自信今夜拾得了几分远离喧嚣的闲适。凌波踏浪于这湖上,我竟不知何时入梦去了。
清晨,瞅瞅的清脆鸟鸣将我唤醒。只见得小院里摆开的小桌上,有热气腾腾的棕子,带着湖绿色的咸鸭蛋,在一大盆米粉面汤旁。还有酸豆角炒肉未……。哈哈,今儿是端午节,在这花香四溢的小院来品一品农家节庆菜。
一红一绿 先“色”夺人
要说品,早餐是太匆忙了。天阴沉着快要下雨的样子,一行人急着下湖,也就匆匆而去了。
胭脂湖是一个用大堤从洞庭湖切割下来的内湖。湖水清澈甘甜,达到了国家一、二类水质,湖中盛产银鱼、鳜鱼、青鱼和河蚌等。桔林竹丛象一条翠带,环抱着湖面的港港汊汊。下湖不多时,雨滴就飘落下来。烟波湖上,虽点染得像一幅水墨,但拍摄却十分困难。于是又早早地回到岸边农家,静下心来把酒读雨,品起那丰盛而又浓郁的洞庭端午宴来。
小桌上,有两盆炭火烹着火锅,香气扑鼻。定睛一看,呵呵,一锅是辣子土鸡,另一锅却是芦笋炖鱼。一红一绿,已是先“色”夺人。湖区有着长百公里的芦苇带,城里上得“大雅”之席的鲜芦笋,在这里可不是稀罕物。那鱼也是上午捕回的一尾肥鲤,一锅乳汁般的汤汁中,那鹅黄透绿的芦笋更显得十分鲜嫩。而鸡汤锅里却是一层望而生畏的辣油火红。好啊!主人忙招呼大伙围着坐下,又去抱了几瓶家酿的谷酒来。
满满一桌菜上来,与长沙相距不过两百里之遥,有好几盘中为何物, 竟不曾识得。有两碟菜很有特色。其一叫“杂(音)辣椒”,是用湖里小虾熬汤,掺入糯米粉和剁辣椒,上屉蒸成黄金色糊糊装盘。又鲜又辣,很有味道。另一盘菜则像是炒腊肉,但却加了不少黑色的菜茎。一问,才知那黑杆叫藜蒿,是一种湖区的水生植物。采回要捣碎才清香四溢,用它来炒农家灶台上熏制腊肉,乃是沅江的一道地方名菜。
农家的瓜棚豆架旁,当然少不了时兴菜蔬。但为了待客,还有两样野菜入席。毛主席当年十分喜爱的清炒马齿苋,那淡淡的酸味也很开胃。而用藜蒿加米粉做成的蒿子粑粑,却据说是从老祖宗屈原那辈儿传下来的食物。在端午节的洞庭湖畔,于斜风细雨中吃着这棕子和粑粑,品尝着楚风浓郁的湘菜和乡情,那家酿谷酒把人引到何时何地去放纵驰骋,在笑声中已不自知!
那些无鳞而长胡须的家伙原来叫“水笋”
次日清晨,一行人从胭脂湖踏波北去。翻过挡水大坝。已见到一艘白色游艇正在等待我们。
天仍是灰色,可它好像已罩不住这一湖涌动波涛的辽阔水面。极目向西望去,西洞庭拥沅、澧二水滚滚而来,已经是水天一色。而向东远眺,南洞庭却是百岛千岔,岸芷汀兰。游艇拉起一条翻腾的白色波痕,往东水面上的十里画廊径直而去,此刻我们才真正地走入洞庭。
游船开入一道水碧苇青的秀美港汊,只见青竹插网在绿水中拉出一线黛色,听说这围网中养着鲈鱼、鲑鱼等名贵湖鱼。柳岸水草丛中,停泊着一艘几近黑色的乌篷船。那如镜的水面中倒影真是如诗如画。有船头渔女正对水梳装,映得那一汪碧水竟是万种风情。
游艇穿过一块块辽阔的水面继续东行。临近正午又驶进芦苇丛中的一条航道,驶向南洞庭的湖心区域。两旁的芦苇像绿色的城墙排列在水道两侧,游艇冲开的波涛过处,芦苇随着浪花起伏摇曳,惊起不少水鸟扑翼掠过。这一片似总也望不到边的芦苇荡,即亚洲最大面积的湿地——万洲迷宫。在快艇两个小时的穿越中,时而疑无去路,时而豁然开朗。浅滩上芳草菁菁,绿茸茸地从黄色的湖水中铺过一片。这一湿地中没有渔村,没有小岛,也是一片浩大的无人区,只有极少“游牧〔渔〕”的“船家”。据说在深秋时节,芦花飞扬,随风飘荡,壮观的场面构成了南洞庭特有的“百里飞雪”的美景。可以想象若在那时一艇鼓风,看落日飞鸿,赏鱼游潜底,揽月色波光,醉扬花飞絮则是比此刻更加妙不可言的时节。
游艇在苇丛航道中左冲右突,其间水手几次隔水相问,游艇才小心翼翼地弯过几道浅浅的芦丛。眼前豁然一亮,湖面波光遥接天际,又是一番辽阔高远的大湖气势。而此时,湖心小岛撂刀口到了。我们泊船上岸吃午饭。 *
撂刀口这个小岛,狭长得像一条扁担。陆地高出水面三五米,洪水时节,全岛便落入湖水中。岛上是一个典型的渔村,家家门口都堆着网具,晒着鱼干。一小畦一小畦的后园菜地,像种花儿似的种了点瓜豆辣椒。主人们见客人到了,并不着急。操起渔篓就下湖而去。
不多时,一叶扁舟回靠柳岸,拎着篓子往下一倒,哈,全是无鳞而长胡须的家伙,但我除了认识黄鲶(此地称为“黄鸭叫”)外,其余六、七种都叫不上名来。乡亲们说,好运气,今儿弄到了几条“水笋”。这鱼可是洞庭湖中最名贵的野生鱼了。我一看,比黄鲶白点,尾鳍也不一样,但那胡须却是淡红色的。渔家烹鱼可不讲究,拍碎几块老姜,舀上几勺辣椒,下锅煎上一煎,倒上一瓢水就煮。可就是这样烧出来的鱼,那种鲜嫩,简直是无与伦比。此地的虾多得吓人,一元钱一斤。也用红辣椒闷出来的通红的一大盆,此时已无人问津。直到一满锅鱼连鱼汤都喝光,大伙才像瞌瓜子那样剥起虾来。没人此刻再想起搬小桌到那古拙的柳树下,把酒巡风去弄风月了。
船娘还在甩桶提水,我们却已打起鼾来
有了这一次渔村品鱼的绝妙经历,伙伴们就盯上了稀奇古怪的长胡须的鱼来。第二天,我们不用游艇,而雇了两艘渔舟,向另一个小岛明朗山进发。
两叶扁舟你追我赶,贴水而行。由于视角几乎贴到水面,波纹倒影,衬得那蓝天更加高远宽阔。尤其是走近镇江塔,这一带湖面是南洞庭最开阔之处,一片汪洋与大海无异。而且,湖水从芦苇荡湿地和撂刀口的浑黄,又变成了清波碧水。近处的水面闪动着粼粼波光,而远处却与天边的堆云浑然一体,舟行湖中,像是要驶上蓝天。远方一小洲上若隐若现似有一棵大树,不知何时,又映出一方塔影。这座湖心孤塔的花岗石底座长年泡在湖水中,历经百年风吹浪打不曾撼动分毫。愈发衬出洞庭湖的浩大气势。
上得岛去,林间港汊静泊的无人小舟,水中杨树林苍老树杆上细嫩的须根倒影。芦苇丛水道驶进港汊的乌蓬船家,还有水边捕捉蜻蜓的孩子,美得无法言喻。大伙儿时而凝神取景等那白色鸭群扑腾起舞,时而屏气捕捉渔女双双船头私语。远远闯到镜头里居然还有渔人拎着一条怪模怪样的大鱼,一问,说是叫“瓦子”鱼,是为我们的中餐而捕捞的。仍是拍碎姜块煎了再煮,仍是说不出的鲜嫩美味,仍是佐以一大盆火红的大虾,仍是家酿的上好谷酒。这一次,大伙儿都有些醉了。我们也弄了一条小舟,撑进杨树林间的浓荫里。那头船娘还在船边甩桶提水,这边厢几个伙伴却横卧船板打起鼾来。我也寻得一处放平,合眼躺下。微风穿林拂来,只听得一首土语渔歌飘了过来。
“渔人最喜鱼水情,女掌舵,男扯蓬,
欢欢喜喜在湖中。
今朝风大浪滔滔,坐着划子打转身,
清汤寡水也同心。”
领略洞庭上品菜
品味洞庭的最珍稀的两道上品,是在逛完沅江老街后,主人设宴时领略的。
一品是银鱼肉丸汤。
银鱼本是洞庭湖特产。长不盈寸,透明晶莹。这小鱼并不是常年都有,而是在入夏八月才有捕获。盒装的银鱼干常作馈赠珍品。用其煲汤我既尝过又亲手做过。有一种腥味似不容去除。而这次是平生第一次品尝鲜银鱼,一尝之下,才知干、鲜完全是两回事。
鲜银鱼熬汤,那小鱼从半透明变成了乳白色。而姜未肉丸加到汤里,不仅腥味完全消失。而且肉味和鱼味揉和得宛若天成,已变成了一种清香,那汤的鲜美,更是不可多得。
另一品,则是洞庭荷香鸡。
那是选当年家养的仔土鸡,用盐水渍上半日。把少许茴香莲子放入鸡肚内,再用荷叶包裹,上屉一蒸。蒸好的鸡色泽嫩黄,透出一股荷叶清香。上席前盘中衬垫一嫩荷叶,再搁上这鸡。点缀一两朵黄绿小莲蓬,整盘菜堪称色香味三绝,尤像一幅彩墨工艺挂盘。
这两道菜,是好客的洞庭儿女款待远方贵宾的主菜。而我,也许本就是山野之人,却更留恋湖畔野渡渔村的那种随意,那种自在,那种寄情于天地之间,放纵于江湖之上的开心与快乐。品味洞庭,还是放舟于湖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