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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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场素描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想起自己在理塘开铺面的那几年,仿佛就在昨天。
  那时,从湖南邵东到四川理塘,要坐几天几夜的车,火车汽车轮流坐,坐得头晕目眩,而且,吃不好,睡不好,喊娘喊爹都没有用,巴不得快点到达目的地。而目的地却像个遥远的虚妄之地,怎么也不能到达。尤其是高原反应让人头痛,像有个无形的凶手拿着锤子,凶狠地在你脑壳上钉钉子,钉出一种尖锐的痛。所以,沿途的风景也顾不上欣赏了,偶尔抬头朝窗外望一眼,只见三三两两的牛羊,一小群一小群,正在专心吃草,它们时不时抬头叫唤几声,像是在向远道而来的客人打招呼。还有藏族汉子那粗犷豪放的歌声,时不时撞击着我的耳膜。我虽然听不懂藏语,并不知道他们在唱些什么,不过,那声音极其悦耳,居然让我感觉到脑壳不是那么痛了,那个无形的凶手,似乎已被这粗犷豪放的歌声吓跑了。
  汽车像粒甲壳虫,在山路上蹒跚而行,不知疲倦地转一圈又转一圈。总以为快到了,车子忽又转上另一条山路,在尘土过分热情地拥抱下,继续缓缓而行。山高路陡,那种惊险让人提心吊胆。有时候,竟然有两个车轮子没有着地,像将要起飞的飞机。我低着头不敢再看,生怕一看,就会掉进万丈深渊。说实话,我佩服司机高超的开车技术。
  最麻烦的还是上厕所。男人还好,站在车子屁股后面就沙沙地尿起来。女的害羞,磨磨蹭蹭半天还没有动静。司机急了,大声喊道,快点啰,快点啰,你们再不来,车子就要开走了。
  一路上,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一座座开满格桑花的山头,远远望去,就像无数个彩色的大馒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灿烂。推开车窗,一伸手,仿佛就能摸到朵朵柔软的白云。我甚至觉得,这就是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我禁不住把舌头伸出来舔了舔,竟然感觉到有丝丝甜味。几个小时后,夜幕降临,车子仍在点点星光下缓缓前进。我有种错觉,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一直到第七天早上,我才终于来到了理塘县城。
  我的店子设在市场里,主要是从成都进服装,还有一些小百货,例如:化妆品,指甲剪,发夹,日记本,等等。市场并不大,一般是邵东老乡和四川人在经营。老乡大都和我经营一样的商品,四川人则以开商店和卖菜的为多。还有极少数的藏族朋友也在开店,他们一般是卖核桃,苹果,以及虫草,都是拿大麻袋装起来的,很威武。每到晚上,藏族朋友没有卖完的货,就寄在我店里。有个藏族阿妈说,你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就当我给你的寄存费。我笑着说,好吧。其实,我从未拿过。不过,那种叫小种红的苹果格外香甜,满屋子都飘散着它的香味,直到现在,那独特的香味仍然令我回味无穷。
  有意思的是,那里的藏族阿妈和女孩子都是不穿短裤的,如要方便,转上一圈,长裙像伞一般旋开,然后,蹲在地上“工作”起来。刚开始听老乡这么说,我还觉得有点好奇,又不太相信。不过,她们来我店里买短裤的人的确很少,我这才明白,这是此地的风俗而已,不足为奇。还有些藏族朋友没有读书,对数字没有什么概念,他们如果到店里来买东西,你说多少钱,他们就把腰包拉开,使劲地给钱,一张一张又一张,直到你喊够了,他们才停下来。我想,这对于那些“心狠”的老乡来说,应该是赚了人家不少钱的。不过,我遇到这种情况,虽然也很想赚钱,却绝对不会多要别人一分钱。
  印象最深的是那天早上,店里来了个藏族妇女。高高的个子,皮肤黝黑发红,脸上的高原红特别显眼,令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浑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异味,走到柜台边,用乌黑粗大的手指着润肤霜,说,娘娘,娘娘(俗语,只要是女的就如此稱呼,读平声)。我便打开柜台,把润肤霜递给她,并用藏语告诉她,这个是擦脸用的。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迅速地打开盖子,乌黑粗大的手指,在瓶里抠一圈,就抠去了大半瓶,然后,在自己脸上和身上使劲涂抹。也许,她也觉得自己身上的异味难闻吧?我正惊讶地看着她,谁知转眼间,一瓶润肤霜就所剩无几了。付钱的时候,她又把剩下的润肤霜抹在头发上,然后,拿着空瓶子扬长而去。
  市场里的房子,都是一排排门面,大约有十几间,中间是空阔的大坪,摆了很多的桌球台,打一盘五毛钱。有个老乡在我店门口摆了几个桌球台,生意好得很,所以,他每天都是笑眯眯的,像吃了笑鸡婆蛋。店里没来顾客的时候,我偶尔也去玩几盘,却怎么也不能把彩色小球打进洞里去,便引来老乡的一阵哄笑。哦,对了,再过去一点,就是卖肉卖蔬菜的四川人,我们管他们叫“川耗子”,其实,这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四川人很精明罢了。我还记得,当时的猪肉卖二十块钱一斤,有点贵,而且不好吃,有股腥味,所以,我一般是不买的。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是鱼,可惜的是,这里极少有鱼卖。为什么呢?听说藏族朋友是不吃鱼的。
   我在理塘生活的日子,其它方面都还好,唯一不方便的是,每个门面都没有卫生间和自来水,如果需要用水,还得到市场尽头几百米的地方去提水。而且,只有一个水龙头,所以,这么多人用水,每次都需要排队。水龙头周围,是用水泥砌成的四方台子,大约有水桶那么高。最烦人的是,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接水了,有些男人老是用脚在台子上使劲踢,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存心的,或许,是觉得好玩吧。这样,飞溅的脏水就会跑到我的水桶里面来了,因此,我只好把水倒掉重新接水。那些人却急得不得了,越发使劲地踢着台子。他们越是使劲地踢,我就越是继续倒,到最后,他们终于不再踢了,我这才胜利地提着水回家。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溜走,而所有的记忆,却在我脑海里生根发芽。比如,那摇着经筒的藏族阿妈,那怀里睡着裸体的小孩子,还有康巴汉子走路时,鞋子所发出的“钉钉钉”的声音。现在,仔细一听,仿佛那“钉钉钉”的声音,正由远而近向我走来.........
  毛娅温泉
  骑着一部自行车,带上几件换洗衣服,我们便高兴地向毛娅温泉出发。
  一路上坑坑洼洼的路面,让自行车颠簸得极为厉害。坐在后座的我,使劲地拽着他的衣服,生怕一不小心掉了下来。有时候,自行车上坡,我就差点摔下来,便不由得挪了挪屁股,竟然还感觉有点疼痛。尤其是风沙,简直像调皮的孩子,匆匆忙忙地跑到我眼里,咯得我眼睛生疼,泪水都揉了出来。于是,我只好眯起眼睛,偶尔睁开几下,那红的白的格桑花,便纷纷地映入眼帘。   花朵虽小,却极为可爱,风一吹,便摇晃着小脑袋,像是在跟我打招呼,又像是在跳舞,尽情地展示着自己妖娆的身姿。这让我忘记了这飞扬的尘土,任它在我的脸上扑粉,一层厚,一层薄。此刻,我眼里尽是盛开的格桑花。谁也不相信,在这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加上这么寒冷的天气,它们竟然开放得如此灿烂,我佩服它的坚强与勇敢。此刻,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想法,我也想做一朵格桑花,希望自己变得更勇敢,更坚强。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有着这别样的感觉,至今回忆起来,还是蛮有味道的。
  然后,我们来到了毛娅温泉。
  这时,从山下传来康巴汉子高亢的歌声,歌声煞是好听,声音在山谷里久久回荡,听得天上的雄鹰似乎也忘记了回家的路。我放眼望去,有种置身云海的感觉。我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止,我已经被这雪山之巅的美丽深深地陶醉了。
  买了门票,我来到一个简陋的小木屋旁,轻轻地推开门,我看见木屋内设有两个小池子,冒着袅袅热气。我顿时像身陷高山上的云雾中,竟然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水池旁边是摆放衣服的台子。和我一起进去的还有三个女的,估计是外地人。她们走进门,便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那不太白的肌肤,在水汽中朦朦胧胧,还是很吸引人的。我只敢匆匆地用余光瞟一眼,似乎是害羞,也好像是担心她们会笑话自己。害羞是真的,我还是第一次来泡温泉,女人们都赤身裸体的,我还真的不太习惯。不过,担心她们笑话我什么呢?我却没有想出原因来。因为我还是头次在这种场合泡澡,所以,我半天都不敢脱掉衣服。等到她们专心泡澡不再注意我时,我才像兔子般迅速地脱掉衣服,立即钻进水里。
  尽管我脱衣下水的速度极快,也没有逃过她们的眼睛,她们都齐齐地惊呼起来——哇!好白好嫩的皮肤!
  喂,小妹妹你是哪里的?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皮肤,你难道有什么保养秘诀吗?
  三个女人的声音直击我耳膜。
  我笑着回答说,我是湖南人,这是因为我家乡的水好,所以,这皮肤是洗白的。
  她们惊讶地看看我,那眼神里,分明流露出怀疑的目光。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弥漫起热闹的气息。过一阵子,她们又聊起天来,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一边洗,一边警惕地看着木门,似乎生怕有人闯进来,因为我怀疑小木屋的封闭性。无意中,我真的发现后门竟有二指宽的缝隙,外面站着一个藏族阿妈,手里转着经筒,这个我还不担心。问题是,我又发现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大约四五岁或五六岁的样子吧。他们嬉笑着往木门里偷看,小脸蛋都快贴着木门了。这吓得我赶紧躲在水里,半天也没有起来。我不时地看着后门,希望他们快点走开,他们却像在看人间美景,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我又看着那三个女人,用眼光暗示她们要注意后门,这三个女人却对我的暗示视而不见,仍然在嘻嘻哈哈地说笑。
  于是,我也终于放弃了这种努力。
  温泉的温度适宜,水质清澈,我泡在里面,感到通体舒服,要知道,这是高原上的温泉,世上有多少人难得来此享受。
  这时,我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其中一个女的竟然摔倒在地,那个姿势,若让男人看见,准会流出鼻血来。她肉嘟嘟的身体跌倒在地,只看到一团肥肉了,五官似乎不见了。幸亏的是,她好像并没有摔伤。我想,也许正是这样肥胖,她才免于受伤吧?她挣扎着翻动了好几下,试图让自己爬起来,却没有成功,真有点滑稽可笑。那堆肥肉一颤一颤的,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发抖。她那本来绯红的脸颊,这时就更红了,很像以前我在老家喂养的生蛋鸡婆。
  我们三人怔了怔,立即走上去,一起用力地把她扶起來,准确地说,是抬起来的。这有点像我们小时候,看见大人们把某个人抬起来,有的抬脑壳,有的抬双脚,做撞油的游戏。说实话,我还是担心她摔伤了,仔细查看,她还是比较庆幸的,只是手臂上擦破了一点皮,屁股上摔得有点红印子而已,总之,无大碍。我关心地问了几句,她笑着说没事,并向我表示感谢。然后,她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又继续跟同伴们嬉闹起来。那飞溅的水花,像朵朵含笑的格桑花在盛开着,散发出芬芳的气味。
  几声牦牛的叫声,由远而近钻进了小木屋,小木屋似乎更加生动起来,充满着高原的气息。用不着猜测,藏民们在挥舞着鞭子,把牦牛们往回赶。让我感到惊喜的是,酥油茶的独特香味,也不知从何处扑面而来,它们似乎从小木屋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强烈地诱惑着我,包围着我。顿时,我的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极想端起一碗酥油茶,痛饮一番。
  待我收拾完毕,出门一看,已是暮色时分,一切都显得是那么模糊,那么朦胧。惟有周身发热,舒适的感觉遍布全身,这是实实在在所能感受到的。
  这时,我极想走进某个藏民家里,痛快地喝着酥油茶,对他或她诉说在高原泡温泉的浓浓惬意。
  夫妻藏服店
  小李子很小,好像跟树上结的李子一样大。
  人虽小,做出来的藏服却非常大气。
  小李子是四川人,他老婆叫慧,也是四川人,讲一口地道的四川话,让人听了安逸得很。他开的藏服店是一号码头,又紧挨着市场里唯一的水龙头。所以,那些排成长队提水的人,如果没有地方站了,就直接到他的藏服店来摆龙门阵,天南地北地闲扯。因此,他店里时常飘出一锅川话大杂烩,很热闹。不过,奇怪得很,他们说的那些好听的话,我都不记得了。而像瓜娃子、粑耳朵、锤子等等这些骂人的话,我却记得很清楚。
  可能是因为人气很旺的缘故,小李子店里的两台缝纫机,一直在呼呼地旋转着,叫喊着,很少有歇气的时候。人可不比机器,总得要吃要喝吧?小李子却似乎有种无比的神力,好像不需要吃喝样的,总是埋着脑袋伏在缝纫机上。他眯着小眼睛,面露微笑,那样子好像不是在做衣服,而是在呜呜呜地印钞票。其实,那一块块花花绿绿的布料,不就是像成堆的钞票吗?所以,他兴奋得很,以至于龙门阵摆到哪里了,居然都不晓得,只是偶尔哦一声,或者点下头。
  那些等候提水的人,看到他忙得不亦乐乎,也就不再打扰他了,纷纷站到下料的案板边。如果实在没有地方站了,或是站累了,就一屁股坐到案板上,或者像翻了壳的大乌龟,在案板上使劲地挣扎。案板在这种重压下,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仿佛是在向主人求援,又像是在欢乐地歌唱。小李子倒是不太在意这些,此刻,他眼里只有花花绿绿的布料。   慧就不同了,生怕吃饭的家伙被大乌龟们压垮了,时不时就说,小李子,你快去裁点布料来,我这里没得用了。看小李子没有动静,她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小李子,快到做饭的时间了,案板那里有个尼龙袋子,里面有昨天买菜剩下的零钱,你去找出来拿去买菜吧。良久,仍不见小李子回音,他的耳朵似乎被呜呜旋转的声音灌满了,已经听不到其它声音了。这时,慧便坐不住了,腾地起身,走到案板边,伸着脑壳在布料堆里翻来翻去,好像要翻出什么花样来。其实,鬼才知道布料堆里到底有没有尼龙袋子。但是,看到那个大乌龟仍然纹丝不动,慧的脸上就会流露出烦躁的神色来,把布料统统甩到案板上,似是某种抗议。由于太过用劲,慧胸前的两坨肉,像沙罐一样晃来晃去,晃得人眼花缭乱,晃得那个大乌龟直翻白眼。
  大乌龟怔了几秒种,这才坐起来,红着脸走了出去,任暧昧的笑声在空气里发酵。
  一天上午,天气出奇地冷。阴沉沉的天空,飘着漫天的白蝴蝶。小李子把卷闸门半开着,又埋着脑袋,在机器上忙碌起来。忽然,砰砰几声闷响,卷闸门下面,钻进来一男一女两个藏族老乡,头上的雪像回到家的孩子,欢快地四处散开。藏族老乡喘着粗气,那气体在空气里游了一会,都冷冷地跑到了小李子脸上。
  小李子抬头一看,不由暗喜,嗯,大生意来了。他立即站起来,满脸堆笑,用半生不熟的藏语打着招呼。
  你还别说,小李子的手艺还真的不错,那挂在墙上的藏服,每件都是针眼细密匀称,线条流畅自然。在川话和藏语的较量之下,最后,小李子竟然大获全胜,以每件五十元的价格计算,成功嫁掉了八个宝贝,共得彩礼四百元。嘿嘿,这样的生意,如果每天来它几单,那该有多好。
  也是哦,在那时候,万元户可是很多人的梦想呢。
  钱货两清后,藏族老乡也不急于离开,两人拿着衣服试了又试,刚穿热乎又脱了下来,反复试穿几次,才放心地放进尼龙袋子里。小李子见此,不由担心起来,他们这样脱来脱去的,会不会感冒呢?他正想着,只听见“啊”一声大叫,只见藏族男老乡仰天倒地,已不省人事。藏族女老乡可能吓坏了,束手无策,呆呆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小李子反应很快,立马背起藏族男老乡往医院走。连店门也来不及关了,救人要紧。这时,藏族女老乡才回过神来,拿着尼龙袋子跟在他们后面奔跑。小李子比较清瘦,此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背得稳稳当当,远远望去,像一朵会跑的大蘑菇。幸好医院离市场不远,十多分钟就跑到了,然后,他又在医院一阵忙碌,总算安排妥当。
  小李子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想起店子无人看守,又马上打起飞脚往店里赶去。回到店里一看,谢天谢地,墙上的衣服和布料一件不少。又翻了翻桌子下面的铁盒子,208块钱还在里面躺着。他又陡然想起,前两天的货款,是放在贴身的裤袋里的,本来,准备今天下午拿到银行去存的,加上刚得的400块钱,一共是3400元。他顺手摸了摸,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来,裤袋里空瘪瘪的,什么都没有。他脑壳一懵,差点站不稳了。他不知道这些钱何时不见了,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呢?还是在医院里呢?他想来想去,脑壳一片混乱,在店里走来走去,脸上愁云密布。如果慧知道了,又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三千多块钱,在当时应该算是一笔大钱了。那么,就可以想见,等慧买菜回來,这场战争肯定会毫无悬念地爆发。
  整整三天,小李子的藏服店没有开门,像已经去了别的地方开藏服店了。其实,夫妻哪里都没有去,那个慧竟然在店子里躺了三天,小李子被她骂得晕头转向,已经躲到老乡家里去了。他如果待在店里,慧就蒙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像死去了一样。他如果出去了,慧就悄悄地起来搞饭或下面条吃。
  所以,我如果跟慧近距离站着,总感觉有股奇怪的味道向我飘来,顿时,我居然有种怀了毛毛的反应,只想呕吐。我想,难道人的心情不好,所发出的气味也这么难闻吗?而在平时,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慧在做饭的时候,仍然边骂边掉眼泪。
  我开玩笑说,你眼泪水掉在菜里,还省了盐钱,要是滴在电炉上,肯定会哧地叫一声。
  慧低着头不回应。
  我看到她太过于伤心,眼睛已经肿得像两个猪尿泡,人也憔悴了很多,模样当然就不好看了。我说,不管怎样吧,还是身体重要,钱掉了可以再挣,何况,你老公也是因为帮助别人嘛,这是一片好心,好人是有福报的。
  不知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她已经筋疲力尽了,竟然止住了哭声。
  第四天一大早,阳光暖暖地照在雪地上。整个市场顿时活了起来,早起的人多了,融化的雪水便在市场里撒娇。慧刚打开店门,阳光便跟着走了进去。几天没有打扫,店里略显脏乱,慧便拿起扫帚搞卫生。这时,在案板下面的布料中,她发现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尼龙袋子。打开一看,是一根根活灵活现的虫草,其重量少说也有一斤吧。慧怔怔地看着这些虫草,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
  半个月后,那个藏族男老乡来到小李子店里,带来了牦牛肉和核桃等礼物,说是来感谢他的。小李子笑着不肯接受礼物,那个藏族男老乡哪肯听他的,把东西放下,正准备起身离去,这时,慧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那包虫草,说,这是你上次忘记拿走了。
  此刻,那被尼龙袋子包着的虫草,在阳光的抚摸下,仿佛都活了起来,它们扭动着柔软的身躯,慢慢地爬向高原的最深处,渐渐地,便可以看到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印子,像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也许,在那个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那个能闻到雄鹰气息的地方,才是它的家乡。
  谢永华,湖南邵东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神州·时代艺术》杂志编辑。有散文和诗歌发表于《湖南文学》《神州·时代艺术》《湖南日报》《长沙晚报》等报刊。
  责任编辑袁姣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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