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家谱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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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经济开发区的主任昃成果,最近经常失眠,夜里睡不着,白天也没精神。
  “昃”这个姓氏很生僻,很少有人知道。可这个昃主任手里却有实权,掌握着很多工程项目的审批权,是个很有油水的职务。
  虽然主任也不算是什么大官,可昃氏家族人丁少,昃成果在族人心目中就是个大官,他也一直为此自豪。
  这一天,昃成果正在办公室里犯困,老爹打来电话。昃成果的老爹叫昃胜利,没事是不给他打电话的。
  果然,昃胜利一开口就说:“儿子,这几天你一定要回一趟老家。”昃成果就问父亲有什么事。昃胜利说:“咱们老昃家突然要修家谱了,这可是族里的大事呀。”
  老昃家成员虽然不多,但很注重家族观念,族里每隔十年就要修订一次家谱,这项工作由家里最年长、最有学问的人来主持。上次修家谱的时候,昃成果还没当上这个主任,现在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昃成果说:“爹,家族里修家谱关我什么事呀?”
  老爹说:“孩子,咱家这一支不是出了个贪官吗?我想趁这个机会把这件事给删掉,可你向阳爷死活不同意。这事只有你出马了,要不你老爹以后就没脸在村里做人了。”
  昃成果一下子想起一件事来,他们昃家在清朝的时候确实出了个贪官。
  据说那个贪官叫昃镐,当过知府,最后被朝廷杀头的,死后都没入祖坟。这个贪官,据说就是昃成果这一支的祖宗。
  昃成果有些哭笑不得,说:“爹,这都是哪辈子的事了,这是历史,改不改的有什么用呀。”昃胜利却说:“孩子,以前咱们家没当官的也无所谓,现在你当官了,却还要背着个贪官后代的名声。以后让人知道了,对你也不好呀。”
  这事昃成果以前还真没想过,从昃成果往上追十代,就是那个昃镐,现在自己是官,祖宗却是个贪官,难免让人有点别扭。要是让人知道他是贪官的后代,对以后的仕途也会有影响。
  昃成果觉得,回老家一次也没什么,只要他提出这个要求,向阳爷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昃成果到了老家,没进家门就直接进了昃家祠堂。家族里的几个老人正在忙着,见昃成果回来了,都笑脸相迎。
  其中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人看他一眼,说:“果子回来了,你来得正好!”这个人就是向阳爷,他叫昃向阳,是家族里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人。
  昃成果给大家分烟,边分边说:“我听说咱们家族在修家谱,这么大的事,我得来看看。”
  一阵寒暄后,昃成果就看起了正在修订的族谱,果然发现他这一支的世系表中,到昃镐这里却没有名字,只是一个空格,然后就是从昃镐的儿子往下排……
  昃成果明知故问,指着空格问向阳爷:“我们这一支,为什么到这一辈就空着?这样恐怕不好吧。”向阳爷皱了一下眉头说:“是这样的,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族几百年来有一个规矩,有四种情况不能入族谱、不能入祖坟,就是:男子早夭、女子不贞、为民犯法、为官贪赃。”
  昃成果觉得脸上一阵发红,当着这么多人,他只有压低了声音,让向阳爷抬抬手,把贪官那件事抹掉。向阳爷却板着个面孔,直摇头。
  昃成果见怎么也说不动向阳爷,就想起件事来,说:“你孙子成功从小就和我是同学,现在他也在城里,我们还经常在一起呢。”
  哪想到,昃向阳一听这话却站起来,说:“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谁也不可改!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怎么能抹掉呢?”这句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昃成果觉得很没面子,就说:“那我把家谱拿回家看一下总可以吧?”见无人反对,他就拿了家谱回家了。
  回到家里,父亲昃胜利问儿子事办得怎么样了。昃成果丧气地说:“那老头太倔了,怎么说都不行,差一点跟我翻了脸。”
  老爹说:“看来咱家要世代抬不起头来呀。”昃成果怕老爹再动肝火,就说:“爹,你放心。我还有个秘密武器没出手呢。”老爹问他有什么秘密武器,昃成果却笑而不答。
  一转身,昃成果拿出手机,从联系人里翻到一个叫“成功”的名字,拨过去。
  这个成功就是向阳爷的孙子昃成功,也算是昃成果的堂弟,现在是一个工程队的包工头,为了工程的事没少找昃成功。
  昃成功一接电话,昃成果就把这事和他说了,说:“这只不过是清朝的事,过了多少年了,可你胜利叔念念不忘。你说他这么大岁数了,万一为这事气出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呀?”
  昃成功在电话里保证:“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只要我一句话,我爷爷就会给你改的。”
  到了傍晚,昃成功的小车果然开进了村子。昃成果觉得这事好办了,向阳爷虽然倔,却最听他孙子的话。
  晚上没事,昃成果就翻看《昃氏家谱》,很快就找到了昃镐那件事。
  上面记载得很清楚,那个昃镐十年寒窗苦读,终于金榜题名,后来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官至知府。可他却在修筑堤坝上偷工减料,私吞了大量银子。后来洪水暴发,堤坝冲毁,淹死百姓无数,良田万顷。
  朝廷查来查去,就查到他身上。皇帝震怒,下旨斩首。昃家一百多年前出的那个官,就得了这么个下场……昃成果看后,说不出来的感慨。
  第二天一早,昃成功就跑到昃成果家,说:“果哥,那事我没给你办好,我爷爷太倔了,说什么都行,一说改家谱,就跟要他的命似的,死活不改。为了这个,我们还吵了一架。”
  这倒有些出乎昃成果的意料。不过昃成功又说:“果哥你放心,我还有个秘密武器没拿出来呢。这次我一定叫爷爷改家谱。”
  昃成果不知道昃成功有什么秘密武器,但不管怎样,只要能把事办成就行。
  昃成果就对昃成功说:“只要你能把这事办成,那个工程就是你的了。”
  昃成功高兴地走了,昃成果也回了城,办完了工作上的事,他又顺便去了一趟县史志办,想查一查昃镐的资料。
  结果,他一去就查到了,那上面对昃镐的事说得更详细:昃镐不仅在修筑堤坝上大捞了一笔,平时他就干了很多贪赃枉法的事,在他手里的冤案不计其数,为此有很多人都到京城告他。   他却上下打点,买通了朝中大员,谁也告不倒他。要不是堤坝冲毁,让皇上知道了,下旨一定要严办,他那颗人头还搬不了家。
  看到这里,昃成果便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昃成果又一次回了老家,还顺便买了几包点心。在半路上,他接到了昃成功的电话。
  昃成功沮丧地说:“成果哥,对不起呀,那事还是没办成呀,我带女朋友回家,本想爷爷会高兴,那事儿就好办了。可他说什么都答应,一说那事儿,打死也不行。”
  昃成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或许你爷爷是对的,这家谱不能改。还有,那工程我不能给你了,要公开招标,如果你觉得技术过硬,可以来递标书。”
  昃成果回到村里,却没有回家,提着点心到了向阳爷家里。
  昃向阳见昃成果拿着东西来了,脸就沉了下来,说:“果子,你想干什么?”
  昃成果笑着说:“向阳爷,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来感谢您的,那家谱不改就对了。就像您说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是改了家谱,县志等各种文献上都有,我能改得了吗?就是都改了,历史事实能改得了吗?”
  向阳爷脸上有了笑意,说:“孩子,你能明白这一点很好呀。你的礼,我收下了。”
  昃成果又说:“我已经想好了,我就是贪官的后代,并且以后我还要经常把这件事拿出来,警示自己不要步老祖宗的后尘。或许,这还是件好事呢!”向阳爷这才完全放下架子,说:“孩子,这就对了,祖宗不光能成为我们的荣耀,也可以为我们的人生作警示,就看你怎么想了。”
  昃成果笑了一下,说:“有件事我不明白,以前都是十年修一次家谱,现在离上次修家谱才七年呀,为什么又要修家谱呢?”
  昃向阳看看昃成果,顿了一下才说:“不瞒你说,修家谱是我的秘密武器,我是不得已才拿出来的。”
  向阳爷也有秘密武器?昃成果就是一愣。这时向阳爷说,昃成功是他唯一的亲人,自己就盼着这个孙子将来长大了有点出息。
  可这几年昃成功在外面有了钱,又买楼又买车,很是风光,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他还听说,孙子有了钱,在城里赌博、赛狗什么都干,就很是担忧孙子在外面学坏。他想及时阻止孙子,可孙子很少回家,再说自己老了也说不了他。
  想来想去,他就想到用修家谱这件事把孙子引出来。他知道,孙子那点本事,能在城里混成这样,还不是靠昃成果罩着。昃成果家一直为祖上出了个贪官的事耿耿于怀,现在昃成果当了官,更拿这事当大事了。他如果一修家谱,就等于旧事重提,那样昃成果和孙子成功都会回来……
  昃成果深为向阳爷的用心良苦所感动。
  昃向阳又说:“这次他领了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来,说只要我答应改家谱,他就结婚,并且把赌博也戒了。我一看那女人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人,我更知道改家谱后是个什么后果,就一口拒绝了。成功他爹娘死得早,是我一手把他拉扯大的,我不能不让我孙子不入祖坟,不入家谱啊。”
  昃成果说:“向阳爷,您做得很对,通过这件事,您也给我上了一课。让我认识到,现在我所在的位子,虽然能办很多事,但也很容易身败名裂,可别在外面混一辈子,到终了入不了家谱,入不了祖坟。”
  昃向阳开心地笑了:“孩子,咱们昃家虽然人少,但每个人都要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不管到什么地方、干什么,都不要叫人戳脊梁骨。”
  昃成果回到家里,把没有改掉家谱的事跟父亲说了。
  没想到老爹却反应平淡,说:“孩子,害你跑了这两趟路,辛苦了,你该回去好好工作了。”
  在回去的路上,昃成果越想越不对劲,父亲对这件事前后的反差为什么这么大呢?应该也是老爹想利用这个秘密武器提醒自己什么吧。想到这里,他马上打了电话过去。
  老爹却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了,他跟儿子说,其实,他也担心儿子犯错误,因为经常有人到家里来给他送礼,说是儿子的好朋友……他就担心,儿子可别再走上老祖宗的路,想找个机会说说儿子,却不知该怎么说。
  正在这个时候,老昃家要修家谱了,他从中看出了一个机会……
  最后,父亲对昃成果说:“孩子,该明白的你都明白了,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你脚下的路重要,我还掂不出来吗?好好干吧,以后的路长着呢。”
  昃成果人走在路上,心却更坚定了。以后,一有给昃成果行贿的,他就说自己是贪官的后代,正因为这样,他不能再步祖宗的后尘,那些行贿的就不好意思再给他好处了。昃成果的家里一下子冷落下来,没有人再来给他送礼了。昃成果的失眠症却没了,每晚都睡得挺好,因为他知道,自己死后可以入祖坟,入家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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