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忽略不计的收入
“这只老猫肯定没人要了,怎么办?它的3个小崽送给谁呢?”老胡阿姨今年72岁,她摸挲着白头发,紧张地自言自语。6岁老猫花花不知道自己的主人要离开了,它依然故我地蹭着胡阿姨的裤腿,拼命要吃的,它的3只小猫出生只有一个多月。
花花目前的存在是个矛盾,没有人准备收留它,包括它的三只小猫。老胡阿姨无法忍受她进养老院后,几只猫上街流浪的命运,尽管她们小区有不少的流浪猫狗。
“十一”前,她已经作好决定,要进养老院了,她自己也觉得那里将是度过晚年的好地方,但她的6岁的老猫突然将她的平衡感击打得粉碎。女儿工作很忙,来看她时利落地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6岁的老猫无人愿意收养了,一个月出50元,请邻居照顾;3只小猫送到上海市畜牧兽医学会小动物保护协会,据说那里专门收养流浪小动物,并帮助这些无主的猫、狗找到新的主人。
女儿帮她打电话询问时,老胡阿姨紧张得很,总是不自觉地摸挲着头发。一周后,坐上女儿安排的汽车,拿着洗完澡放进笼子里的3只小猫到了协会,她还是这个动作。她带来了猫粮,硕大的一袋,但协会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小猫还小,不能吃这个,她急得要哭出来,掏出身上的200元钱,说:“你们拿着,你们拿着买猫粮。”常务会长张毅和老胡阿姨已经通过好几次电话了,算是认识,他说:“胡阿姨,你要是愿意捐就捐款吧,我们打收据给你,我们不能白收你200元钱。”老胡阿姨不肯要收据,最后还是张毅塞到她手里。
“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捐款。”张毅开着玩笑说。不过,小动物保护协会从今年开办以来,确实只收到两笔数额相对大的捐款:一位是一个听说他们故事的银行职员,捐了3000元;另一位是把家里的小狗送到这里的一个女孩子,捐款2000元,她很舍不得自己的小狗,但家里实在没有条件养。
“有爱心的人多,但愿意出力的就不多了。”张毅翻着他桌上的流水账,上面几乎全是一笔笔的支出,从协会开办到现在,一共有近70万元的开销了,但是收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这些钱,都是他这个常务会长自己出的或是朋友帮忙。
喜欢动物胜过喜欢人
怎么会想到去办小动物保护协会的?这是所有认识张毅的人的疑问,他穿着价值不菲的意大利名牌,精致而闲散的风度,恍如从时装杂志上走下来,实在不像一个和那些又脏又臭的流浪猫狗打交道的人。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只是想正正规规地做件好事,学习国外经验给流浪的小动物找到家,毕竟,自己是个极端宠爱动物的人,“我喜欢动物胜过喜欢人,这是自己的特殊经历造成的。”他很直言不讳。“但不表示我就不爱人类了。”他补上一句。
所谓特殊经历,其实也并不曲折。90年代,张毅是个很成功的证券商人,那时他只有20多岁,春风得意地游走于深圳、上海两地的股市,每月收入有20多万元人民币,“心态膨胀得不得了,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世界。”身边朋友一大堆,“那时我经常借钱给一般的朋友。”这些人天天簇拥着他到当时的高档场所去消费,尤其是他自己的公司办起来后。
也就在那时,他的合作伙伴携资卷逃,张毅的近千万资金不翼而飞,这样的打击谁都很难承受。“除了父母亲家里存的一点老本,一夜之间,简直什么都没有了。”他首先陷入疯狂地寻找过程中,报案、自己追踪、求公安部门行动,“晚上根本不能合眼,不瞒你说,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那时候,父母亲的家是很难回去了,年纪大的父母只有埋怨;最好的朋友躲避着他;一般性的朋友都拿他的故事当新闻讲,根本也不会帮忙;“有一次,只要再有点办案经费,就能找到那个家伙了,可找谁都不借给我。”张毅说自己完全陷入对人的怀疑状态里,什么工作都不能干地过了5年。那时候的生活费就靠父母亲给。
那时候,他唯一的朋友就是自己养的小狗,从大学一年级养起,他已经养了2、3条小狗,都和他无比亲近。“它看着我的样子,好像知道我受了委屈,眼睛里都是哀怜。”多年后,张毅在他办的会刊《宠爱》杂志的刊首语中写道:“你伤心时,也许它们也用同样恹恹的目光注视着你……它让你们几乎成为一个整体,所谓人类的朋友只是局外人的称谓罢了。”正是这段经历,使张毅宁愿去相信动物与人的感情而不是相信所谓朋友之交。
5年后的1998年,他从基本销售工作做起,也许是他有做生意的天分,很快重新有了近百万的积蓄,这时候,他也看了一些关于宠物的杂志,了解到国内外小动物保护协会的状况,最想做的就是建立上海的小动物保护协会,帮助街头的流浪猫狗找到自己的家。
现在想打退堂鼓
协会的开办就是难题,他本来以为办个协会和办个公司一样容易,只要申请注册即可,但是事实使他碰壁。由于社团管理条例规定,协会必须有主管部门,张毅的私人身份使他无力去申请创办一个协会,他不得已到处找相关部门。
张毅找了一圈下来,最后只找到几家有可能性的,但是,当农林部门的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也因不明白他们协会的性质而拒绝了他时,他几乎绝望,这是与他们协会性质最近的一家协会了。还是朋友的妈妈提醒他,有家上海市畜牧兽医学会可以尝试一下,他才重整旗鼓。
协会的手续几乎半年才办下来,他始终没有想到放弃,“必须正式注册才能办事情,我像黑户一样收养动物肯定没有用处。”张毅相信法律,也相信正规化的好处。他还举出北京收养者卢狄作例子:老太太收养几十只猫在家,被邻居到处控告。
关键还是为了小动物:“比如流浪狗吧,按规定,只要抓进去,没几天就会处死,但现在有关部门和我们关系还行,我们在网上发动收养者,去给这些狗上证并且收养它们,这些工作人员还算支持我们,经常有消息就通知我们,救下来好多条生命。”
搭好了这个平台,张毅还很害怕协会变质:“有些地方的这种协会变成做生意的了,还搞独家垄断,别人搞小动物讲座什么的都不行,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有几条规定:不贩卖活体动物、不搞宠物用品销售、不经营诊所。”在国内,完全做到这样的协会并不多见,经济压力是实在的问题。
张毅的经济压力更大,上海的小动物保护协会刚开办,没有任何赞助商,不像北京的同类协会,陆续已经收到百余万的捐款,“我们也知道一些商家,专门销售宠物用品的,但就是没有开过口。”不知为什么,他说在钱的问题上他很不好意思求人。
协会从今年年初开办到现在,投资已将近70万元,张毅觉得自己有点吃不消了,他的积蓄也并不多,当时的预算是投资40万元左右即可,可是现在协会越来越像无底洞。“不说别的,就说工资吧,我们这里有3个全职工作人员,最多的一个月才3000元,他从前在德国商会工作时月薪过万元。”现在的基本收入,是注册会员的报名费,到现在算下来,也只有400多名注册的。这笔收入总额刚刚过万。
投资这么多,他不敢让父母亲知道,和他们说是朋友出的钱,他来帮忙管理。
钱的事也罢了,张毅就是不能想像工作的压力如此之大,从早到晚他都得忙于琐事,他们协会办公室位于上海某高档商住楼,是张毅私人按揭买下的房子,现在他连床都放在里面,就是为了晚上有些拾到流浪动物的人来交动物。有些志愿者特别喜欢满街搜寻流浪猫狗,一个老太太来了5趟,每次都抱来她捡到的小动物。
“本来我们这里场地小,收不下那么多流浪小动物,来交动物都要预约,只有有地方腾出来才能来,好些人不管这套,放下小动物就走,有些还扔在门口。”张毅他们还是得把它们弄进屋子里。
有些志愿者、会员只要捡到猫狗就往这里拿,不分白天黑夜。“我现在都怕了,只有这么点地方,我的卧室隔壁的这间房就是养小动物的地方。”张毅推开门,原来除了刚刚看见的满屋子里四处撒欢的几只小狗,那里面还装着7只小猫,若干只狗。猫和小狗分别在不同的笼子中,“猫狗大战”不会发生了。有只小狗生了皮肤病,脖子上套了一个大套子,怕它碰掉药,看起来很有趣。但有趣背后是他们的不懈劳动,“味道不太大吧?最多的时候我们这里放着26只猫,5条狗。天天要打扫。”
“真想打退堂鼓。”张毅说,“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等到正常再离开
现在,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主要工作是这样安排的:将拾得的动物消毒、除虫、打防疫针,然后拍成照片后登在网站上,等待收养者上门收养,收养者不用交任何费用,只要填好表格就可以了。但狗要办相关证件,交纳给公安部门一定费用,这样一来,收养狗的人就不那么多。
但是,小猫的收养工作中也有“痛苦”,就是给大一点的猫进行绝育手术,由于猫的繁殖率奇高,如果不做绝育手术,一只母猫平均会生出22只左右的小猫,很难全部处理掉。再加上繁殖期间的猫叫声很扰民,所以一般大点的猫类都要求做绝育手术。
薛晓琪是协会最年轻的员工,她很害怕看到被打了麻醉针躺在手术台上的小猫,但来做手术的兽医很喜欢和她开玩笑,做好手术让她把还在麻醉状态的小猫抱下台去,薛晓琪哆嗦着双手,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兽医的手术费也是由他们支出,50元到80元不等。从协会开办到今天,已经送出400多只小猫,这样算下来,也是一大笔款项了。
袁卫,就是张毅介绍过从德国商会跳槽过来的年轻人,他本来是专管网站工作的,由于人手少,现在他什么都做,最能干的就是和收养者打交道,他把这项工作称为对“出去的货物负责”。
正好有个年轻女孩子,开着汽车来收养网站上看好的小猫玲玲,走进贮藏房间,她上前去仔细地看玲玲,房间里有着动物特有的腥骚味道,她皱皱眉。“怎么看起来这么大?太大不好养了。”她觉得玲玲不像网上那么小。袁卫满脸带笑,告诉她这么大的猫最好养,因为不像小猫那样还要吃奶,也会和主人心贴心,他还拿出协会自己办的《宠爱》杂志给她看,上面有大量的养猫知识。女孩子高兴了,抱起了瘦小的玲玲,说:“跟妈妈回去好不好?”小猫乖巧地叫着。女孩子欣然地填表,从此,她就是玲玲的新“妈妈”了。
正好,有位收养者打手机给袁卫,一说就是近一小时。反复强调她的小猫的手术问题和健康问题,袁卫非常有耐心地听着,解释着,好不容易结束,他长出一口气,自嘲说:“售后服务得做好。”原来收养者的小猫才3个月,看兽医时被动员做了绝育手术,但一般小猫要5个月才能做该手术,那个兽医显然是想赚她的钱,小猫现在状况不佳。袁卫详细地介绍自己知道的宠物医院,告诉她哪个医生医道好,哪个医生手术不错却收费贵,让她自己选择。后来他干脆说:“我明天过来帮你看看。”手机接了这么长时间,同事替他不值,他说:“那个收养人一开始就说她要诉苦,我也只能听着。”第二天是星期六,他也无所谓,因为到这里工作后,几乎就没有休息过,他特地把房子租在办公室附近,好应付加班。
袁卫喜欢现在的工作,他觉得不仅将爱心用在他喜欢的小动物身上,还培养了自己对付琐碎工作的能力,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少了那么些收入吃亏。
“做到协会走上正轨就离开,那时候能维持运转了,我就找别的工作,来这里当志愿者。”袁卫是这样打算的,他对自己的将来规划很清楚。他们这里志愿者不少,来给小猫小狗洗澡、护理;特别是刚出生的小动物,隔一会就得喂奶,只能叫很多朋友帮忙。“我把一起到楼下小饭馆吃饭的人都发展成志愿者了。”袁卫表扬自己。
都是一样的生命
网站上等待收养的猫狗照片均很漂亮,加上动人的说明,很能打动人。这些照片都是他们拍的,袁卫经常拿着手中的数码相机大叫:“好漂亮。”也许旁人眼里,只是两只平常的小猫。他们也把小猫小狗的残疾写在上面,这样的小动物比较难被人收养,但他们觉得这不能骗人。
每只流浪猫狗都有名字和故事,一只刚上网的鸳鸯眼的小白猫是东锦江酒店职工送来的,那家酒店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都已经来看过;一只聋小狗是一位北京游客在外滩拾得的,也有动人的名字叫“幸运”。尽管猫狗肯定也分为几等几级,有些人就专门收集名贵猫狗,但袁卫他们的形容词里都是好话。在他们眼中,这些猫狗都是一样的生命。
有些残疾的或老弱的小动物很难被收养,现在满屋子跑的小京巴明明就双目失明,还没有人收养。张毅特地给它起名字“明明”,是对小夫妻送来的,张毅他们觉得可能是小夫妻自己养的,发现双目失明后就不想要了,并不是他们说的捡来的,但这种话,当着人也不能说。
尽管明明被丢弃了,但张毅觉得它实在可爱,“心态很好。”只要一逗它,它就会躺着打滚。“没有人收养的话,我来养。”张毅自己现在已经有几条小狗,但他不觉得明明多余。现在,每天众人下班时,都会给明明抓抓脖子,它则摊着肚皮,很开心。
张毅办公室里,还有一张荣誉证书,是他们把一只价值数万的英国斯宾格猎犬捐献给机场入境检疫局后,由对方颁发的。“这些小动物都是生命,多救下来一点,让他们发挥作用,不好吗?”他很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