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押十年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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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波涛37岁,胆子很小。村支书到看守所接他回家,他要求见“正式文件”,要不,“他们说我越狱,一枪崩了我咋办?”这时,他在里面已经呆了十年。
  他被指在2001年的商丘市区内,制造了一起强奸杀人碎尸案。十年来,商丘市中院判决了他两次死缓和一次无期,三次判决都被河南省高院撤销并发回重审。直到去年8月,商丘市检察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撤回起诉,获得商丘市中院裁定准许。
  然而,杨波涛还是被多关了6个月。直到今年春节假期后,经媒体报道后,商丘市警方对他“取保候审”。在警察和亲友劝了9个多小时后,杨波涛才答应出看守所,踏入他已经阔别十年的社会。
  大学毕业生的身份,并没有在十年内给他带来优待,却一直促使他竭尽全力试图跟上时代。为了锻炼右脑,他坚持用左手写字;为了开发记忆力,他每晚看完《新闻联播》,都会按播出顺序复述每一条新闻。他在旧稿纸上用左手默写这些新闻,维系自己对世界的美好想象。
  失去自由
  “我记得那一年的GDP”
  杨波涛的监室可以容纳十六七个人。十年来,这些人换了好几茬,直到杨波涛成为资格最老的一位。“没人有我住的时间长。”他“嘿”了一声,接着说,“我还送走过十几个死刑犯,法警拉他们去刑场,没有一个不吓傻的。”
  看守所是一个拒绝传奇的地方。杨波涛刚进去时,近视600度却没有眼镜,被抽几个耳光都看不清是谁干的。不用谁教,他马上学会了屈服和求饶,这让他的日子稍稍好过点。近几年来,看守所人性化了不少,这让他开始为重返外面的世界积蓄力量。
  “我相信我能放出去。”杨波涛说,“人是不是我杀的,我最清楚了。”根据卷宗材料显示,正如他的辩护书所说,杨波涛所涉的强奸杀人碎尸案是一个典型的“三无”案件:作案地点无法确定、作案时间无法确定、没有现场证物。5次有罪供述按照他本人的说法,都是被灌辣椒水和捏睾丸后做出的。
  十年来,杨波涛经常想起他的大学,他住过的宿舍楼,南边是一条景观河,北边是一大块篮球场。在1996年至1998年,杨波涛在郑州大学读经济管理大专专业,这改变了他的一生。他曾经想过,如果不是读过大学,他不会去做电器生意,也就不会在商丘市区开商行,更不会遇到妹妹同学李某被杀一案。
  2月12日下午5时许,杨波涛被一辆面包车拉出商丘市看守所。之后,在路边的一个空地上,他和家人开始点燃带出来的被褥。“必须烧,你要不烧,说明你还想进去睡觉。”
  烧完被褥和一件旧毛衣,他开始打量这个刚过完春节的城市,发觉已经认不出来了。“沧桑巨变呀。”他被告知商行倒闭了,长安之星面包车被偷了,未婚妻联系不到了。他很快逃离商丘,他实在不想再回到这里。
  杨波涛失去自由,是在2003年12月17日。“我进去那年,中国的G D P刚超过10万亿(元),现在都50多万亿(元)了,变化能不大吗?”2月19日下午,在夏邑县一家宾馆的房间内,杨波涛感慨说。
  他一直鞭策自己不能被时间遗忘。当度过看守所的不适应期后,他通过强记《新闻联播》上的每一条新闻来锻炼记忆力。“你知道《新闻联播》每一期有多少条新闻吗?”他笑了笑,“一般都是二三十条,我可以按照时间顺序,一条条背下来。”
  大约是5年前,他在一本旧杂志上看到,用左手写字可以开发人的右脑,他就马上开始练习。现在,他左手写的字体与右手相差无几。“一个人要是没钱没背景,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大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上边头发稀疏,间有白发。
  上访喊冤
  自述被强灌屎尿逼供……
  除了道路街巷的巨变,杨波涛还得接受的是亲人的老去,以及他们性格的变化。在刚出看守所烧被褥时,父亲杨为华坚持要夺走儿子手中的另一个袋子去烧,杨波涛不依,父亲马上就怒了。在那个袋子里,塞着几件还不太旧的衣服,和杨波涛几年来写过的密密麻麻的稿纸或笔记本。
  和父亲一样易发火的,还有姐姐杨春霞。十年来,她为了弟弟的事情一直上访,一直挫败,焦虑和抑郁在内心纠缠发酵,情绪一直濒于崩溃。杨春霞的丈夫马江波说,妻子经常突然撇下两个孩子离家,去北京上访,一刻都无法停留,还被遣返过。
  马江波夫妇的生活被上访绑架。仅一套80页A 4纸装订的上访材料,马江波就一次性印刷了300套。他做过几次生意,也找过几个工作,都被上访阻断而失败。让马江波无法接受的,倒不是债台高筑,而是两个孩子太可怜。父母一出去上访,他们就被丢到郑州的朋友家里。终于等到母亲回家了,却心情极差,有时还打骂他们。
  杨波涛的回归,给大家庭和小家庭都暂时带来了一丝曙光。杨为华做了一辈子教师,在老家夏邑县桑堌乡桃李遍地,颇受人尊敬,却因为儿子成为强奸杀人碎尸犯而一度无颜见人。“杨波涛要是真杀人了,枪毙他我们一点都不心疼。”马江波说,“我们的律师跟他会了一次面,出来就说他百分百是屈打成招,我们全家马上决定,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喊冤。”
  可是,杨波涛知道,父亲无法庇荫自己太久了。64岁的杨为华现在已被确诊癌症晚期,更因十几年前车祸受伤后输血,而感染了某种难以启齿的绝症。靠一个月1600多元的退休金,他还可以撑多久?
  这更增加了杨波涛对刑讯逼供者的仇恨,“把他们点天灯了都不解气。”在杨波涛的上访材料中,他描述了被商丘市梁园区公安分局时任局长刘玉舟等人刑讯逼供的细节:他十几个昼夜不能睡觉,被拳打脚踢、强灌屎尿、揉捏睾丸,胡须、腋毛和阴毛全被拔光……
  在把杨波涛关入看守所7年后,刘玉舟因受贿罪、巨额资产来源不明罪等被判处17年有期徒刑。有商丘市委政法委人士称,刘玉舟曾在侦查阶段交代了刑讯逼供杨波涛的情节,但不知为何并未入卷宗。
  这也让杨波涛对刑讯逼供的描述,缺少法律认定的效力。杨波涛2004年5月底被关在商丘市天宇宾馆内突审十几天。杨波涛记得,当时宾馆的一名女服务员看他赤身裸体被刑讯太可怜,给他买过两条内裤。“我想感谢她,也想请她作证。”可是,十年过去了,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她呢?   他更想找到的人,无疑是他的未婚妻。在过去的10年来,他一直被告知,未婚妻在等他。然而,2月12日,在抱头痛哭的人群中,他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直到2月19日午饭时,他又向姐姐追问未婚妻的下落。
  杨春霞这次没有再瞒下去,她告诉弟弟,对方已经嫁人生小孩了。一刹那,杨波涛的嗓子仿佛被噎住了,他的声音立即哑了起来,“她过得咋样,能不能见见?”
  杨春霞发火了,她瞪了弟弟一眼,斥责说,“人家现在有家有口,你少去打扰!”除了杨春霞,其他家庭成员都反对杨波涛的提议。这是一个极其珍惜名誉的家庭。
  期待清白
  他的质问无人回应
  离开看守所的10天里,在村支书和两名警察的“陪护”下,杨波涛住在夏邑县城一家小宾馆内,吃住都由“公家”承担。2月19日下午,在闻知有记者过来,夏邑县公安局一位副局长忙赶到这家宾馆内,解释称这都是上级压下来的任务。
  杨波涛和家人知道,对方害怕杨家到郑州和北京上访。为了不闹僵,他们选择合作。在杨波涛床头的烟灰缸内,每天都堆满他和“陪护”者留下的烟头,空气污浊不堪。
  杨波涛很快发现,“上级是想把这事儿抹过去”,至今他没有听到对他下一步如何安置的说法。
  在媒体的报道中,他似乎清白了。然而,在法律程序上,他仍旧是待罪之身。商丘市警方只是为他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并未正式释放他。这也是他一度拒绝出看守所的原因。此案在十年里历经4次补充侦查,3次发回重审,“不能给我定罪,为什么就不还我清白?”
  杨波涛收到的商丘市公安局前进分局《取保候审决定书》称,“我局正在侦查(此栏空白)案,犯罪嫌疑人杨波涛不能在法定羁押期限内办结,需要继续查证、审理,决定对其取保候审,期限从2014年2月11日起算。”
  “难道过去的十年都是法定羁押期限?”杨波涛质问,却没人回答他。据商丘市警方人士透露,在杨波涛被取保候审的同时,商丘市成立了专案组,对其所涉的强奸杀人案重新侦查,并一日一汇报。
  不过,在一位河南律师看来,杨波涛是不是凶手,与凶手究竟是谁、能否抓到本是两回事,商丘警方显然在回避核心问题。在羁押十年无法定罪、检察机关撤诉的情况下,公安仍对其取保候审,属于滥用警权,而且其所涉的强奸杀人案等严重暴力犯罪本就不能被取保。“这也是公安不敢在《取保候审决定书》上写案由的原因。”
  在离开看守所的第三天,杨波涛到夏邑县人民医院做了体检。2月20日,他拿到了诊断报告,他被发现患有直肠炎和丙型肝炎。几年来,他大便一直附带脓血的原因算是确诊了。他的前列腺也出了问题,经常尿急却尿不出。家人担心的是,他经过被捏下体的刑讯逼供后,可能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他拿到体检报告后,马上向商丘市公安局申请3万元救助金,想住院治病。但截至2月25日晚,仍无回音。
  (摘自《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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