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短篇)

来源 :鸭绿江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ghdks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搬进新居后,苏沫兴奋了好久。十五层,多木城的制高点,视线扯出很宽很远。绿的山,白的云,还有,整个多木城盆景一样捧在眼皮底下,惬意,舒心。其实,惬意里,还含着一层不为人知的感受,就是屋子里的静。静养心,她甚至觉得,静也养颜。然而,周一从市里的家回来后,惬意的日子戛然而止。一直空闲的隔壁人家住进了人,才猛然发现,两家共用的那面墙,竟像层布似的,不隔音。
  苏沫想象不出隔壁女人的样子。嗓音偏粗,声调高亢,偶尔还咯咯笑。男人呢,不大说话,像个很好的倾听者。女人说一阵,男人应两声,闷闷的。
  苏沫躺在床上,闭着眼,努力勾画男人和女人的模样。女人应该墩壮,说话时一定是眉飞色舞,男人呢,瘦小?大概是……问题是,接下来,男人和女人做那事儿,起起伏伏的声势,就像滚在她苏沫的床上。这就让她不淡定了。直到那声音消失,她依旧无法入睡,搂着枕头,恨不得搂的是丈夫王东。
  苏沫开始数羊,数羊的时候就想,明天得找隔壁谈谈。
  隔壁属于另一单元。另一单元如同另一个世界,隔的就不是一堵墙的距离了。本单元的人都难得见面,即便见了面,也是生疏的。何况,要谈的是那个难以启齿的“声音”问题,怎么谈呢?也就想想而已,苏沫是没胆量跟人家谈的。
  早晨起来,苏沫找张A4纸,写了个“友情提示”,什么远亲不如近邻、大家互相体谅之类的,措辞委婉得如夜莺歌唱的曲调,有理有据,友好又不失风度。她反复读了两遍,没发现什么不妥,就撕下一段胶条,贴纸上一半,留一半,小心地拎着,像捏一只易碎的杯子,穿过消防通道,到了隔壁单元,贴在隔壁家门上。动作很轻,像拂拭尘土,然后迅速离开,头也不敢回。
  效果立竿见影。晚上,隔壁静得出奇。苏沫有种隐疾即将治愈似的庆幸,庆幸遇上了好邻居, 一对素质高的人。至于那个“声音”,她坚信,他们定是没料到墙壁不隔音吧,她这边只一个人,她像只安静的猫。隔壁人家看到那提示,想必也一定害羞了,说不定还会脸红呢。想到这儿,苏沫暗自发笑,迅速洗漱上床,准备做个安安静静的美梦。
  正昏昏欲睡,一声巨响,轰进苏沫的耳膜,心“咚”地弹了起来,整个身子像被抽走了氧气似的,忽拎儿忽拎儿地难受,一紧一紧的。苏沫用手压住左胸,大口大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判断着声音的来源,是摔门声,还是椅子倒下撞击地板声?当她隐约确定是什么硬质物件敲击墙壁时,忽地恐惧起来。再细听,女人的声音比往常还大,像是故意的。苏沫恍然明白了,都是那个“友情提示”惹的祸,看来,隔壁不是什么善类。
  苏沫不敢跟人家叫板。她把枕头转到床尾,可隔壁女人的声音像长了脚,生了翅膀,飘飘悠悠,幽灵似的纠缠在耳边,好像在有意嘲弄她。咕咚,咕咚,咕咚……又传来床板碰击墙壁的声音,有节奏,有力道,伴着女人压抑而又兴奋的呻吟,还有男人大口大口的喘息。苏沫盯着墙,身体仿佛随着那声音浮起来,忽然,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飘浮,顿生恨意,恨自己没出息,随后又十分恼怒,生气地抬起脚,踹了一脚墙。
  隔壁瞬间安静了。
  苏沫的空间也安静了。
  ×你妈。男人的骂,像往空中扔个炸雷,破了静。
  苏沫一愣。
  隔壁却不依不饶,骂了又骂,气势汹汹,像是要从那边跳过来,苏沫瞬间生出错觉,仿佛那男人正点着她的鼻子骂。“腾”地一下,她坐起,开灯,瞪大眼睛,盯着那面墙。确信对方是过不来的。苏沫也想骂,可王东不在家,她不敢。再说了,她骂也骂不出脏话,顶多会说,你骂什么都是给你自己的,你妈!
  苏沫毫无睡意了,提起床单、被子、枕头,铺到客厅沙发上,检查门是否锁好。顺带着从茶几上拾起水果刀,塞到枕头底下,又打开手机,放起了歌……
  苏沫有些后悔,后悔让然然去市里上学。王东原本是不同意的,是她苏沫坚持的。
  过去,多木城只有两条街,北面一条,南面一条。都不长。沿两条街,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用不了半个时辰。那时没有高楼,最高六层。一所中学,三所小学,一个医院,一个电影院,一个商贸中心,剩下的,都是些小商铺、小超市、小饭馆和小旅店了。谈不上热闹。道上来来去去的多是自行车,偶尔有突突的摩托车风一样闪过。仅仅几年时间,多木城南北两条街分别延伸七八里,又把南河大坝旁的小道改成大马路,修了南外环,挺宽阔。忽然之间,多木城车水马龙,热闹了。新楼一栋接着一栋立起,树林似的连成片。到了晚上,家家戶户的窗户在半空亮着,星星似的。天一亮,人们水一样涌出来,拥满多木城的街道,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哪儿哪儿都是人。奇怪的是,热闹了却留不住多木城的人,迁移市里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市里距多木城不到二百公里,高速修通后,缩至一百多公里,开车仅需一个多小时。
  以前,多木城人见面,问候话是,吃了吗?现在却要问,在市里买房了吗?那早买的,脸上洋溢着明显的笑,拣了大便宜嘛。买得晚的,心里不乐意了,不过也带着十分庆幸的神气,得亏买了,现在房价又涨了。那至今还没买的,便十分不舒服了,心里感慨着、后悔着,早买好了,早买就挣钱了。
  苏沫市里的房,买得不早也不算晚。
  苏沫这个人,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凡事却不甘落后。身边的同事、同学、朋友相继把孩子弄到市里上学,苏沫就跟王东商量,是不是也把孩子送进市里上学。王东开始并不热心。在苏沫的坚持下,王东同意了。最后决定,贷款,先在市里买房,买个小户型,让王东去市里陪孩子读书,苏沫周末去,周一再回多木城。她在多木城的铁饭碗是万万丢不得的。这样一来,一家三口的两天相聚就成为苏沫唯一的期盼。她想孩子,当然也想王东。
  不隔音的墙是无法改变的。苏沫连续几天睡不好,便想起了老房子。
  老房子是旧楼,筒子房,是跟王东结婚时的婚房。如今像用旧的抹布,被扔在簇新的楼群里。苏沫几次想卖掉它,都被王东拦下了。王东说,等多木城里的平房拆完了,就要轮到这片旧楼,早晚得拆,着急卖掉是会后悔的。苏沫原本是个守旧的人,受不得借钱过日子,在她看来,贷的款也算饥荒,扛着饥荒过日子,总归不轻松不踏实。王东就笑她跟不上时代,是个落伍分子,没有贷款还叫当代人吗?苏沫是个极想省心的人,争不过他,索性由他去了。从老房子搬出后,王东拿回一张租房协议,租给了一个叫于倩倩的女人。这两年,热水器不好用啦,洗衣机坏啦,或者屋顶漏雨之类的,于倩倩都直接找王东,大概于倩倩也知道,这些事,王东媳妇从不过问。前不久还听王东叨咕过,说于倩倩的房租一拖再拖,也没说欠了多少。苏沫就决定,偷闲去看看老房子,于倩倩不想租的话,自己就搬回来,躲一躲隔壁那对混账男女。   下午空闲了,苏沫溜出办公室,赶到旧楼的楼下。楼前一把旧椅子上照例坐着葛老太太。这个老太太,除去吃饭睡觉,几乎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整个楼里的人和事上,无论谁,只要从这座楼里出入的,都逃不出她的眼睛。什么六楼对门那家男人好酒,五楼那家人有个国外亲戚,三楼那家闺女在闹离婚,二楼小两口爱吵架,掌握得一清二楚。一有机会,逮着人,就低声絮叨家长里短。
  果然,葛老太太离老远就喊,苏沫回来了,好长时间看不见你,还是那么俊。苏沫笑着,照例问候她的身体,老太太似乎专等着别人问她这话呢,指着两条腿,认真又痛苦地讲,这腿,疼啊!天天贴膏药也不管用,站起来都费劲呢。苏沫便开始关怀她的腿,无非是几句关心的话。老太太又说她的腰,腰间盘突出,走路都困难呀!苏沫又关心了她的腰。怕老太太没完没了,苏沫做势上楼的样子,老太太突然神秘起来,压低声音,用手指着楼上,说,租你房子的那个,招人,招男人……苏沫愣了,心里犯起嘀咕,可别把我的房子……她想到病毒,想到……恶心。老太太说,这会子肯定在家,每天都是下午出去,晚上回来。苏沫赶紧说,那我去了。
  于倩倩穿着吊带短裙,揉着眼睛问苏沫,嫂子咋来了?
  苏沫未及回答,便被屋子里的惨状堵住了嘴巴。茶几上堆着几个泡面桶、垃圾袋,一个大烟灰缸里密密麻麻浸满烟蒂,整个茶几油腻肮脏;浅黄色沙发花了,一片黑、一片绿、一片黄的,比小吃摊上的桌布还丰富;窗台、电视柜、暖气片没一处亮色。苏沫皱起眉,想吐。她看一眼于倩倩,又看一眼。于倩倩头发乱如鸡窝,脸上带着残妆,眼影晕到下眼皮上,嘴唇一块浅红,一块灰白,尤其是两条腿麻秆似的,像是乡下地里的稻草人。
  苏沫忍不住问,怎么能把屋子住成这样?
  于倩倩白她一眼,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怎么啦?哪样东西给你弄坏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这卫生,这……
  苏沫说着往里走,脚下黏糊糊的,叭吱叭吱响,每响一下,苏沫胃里咕嘟咕嘟往上涌。厨房地没法儿下脚了,油脂子厚厚一层,有类似锅底灰样的东西洒在上面,油烟机、燃气灶又黑又脏,到处是暗黄的油点子,苏沫闭上眼,说,你把房租结了,搬走吧!
  搬?这么突然我往哪儿搬?
  到月末还有十天,你找吧。
  苏沫下完逐客令后,觉得跟这种人已无话可说,剩下的事得让王东来处理。转身正欲开门出去,沉默片刻的于倩倩突然说,你家哥知道吗?啊,你家哥,约过我……
  什么?约你什么?约你?苏沫脸上突然热辣起来,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
  于倩倩的眼珠子转了一下,似乎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接着眼皮往上翻,翻出灰黄色的白。苏沫盯住于倩倩,又瞟了一眼稻草人似的麻秆儿腿,好像确定了于倩倩的“约”,顿时咬牙切齿,却本能地说,你什么意思?我男人我了解,你以为瞎说八道我就当真了?你,明天就搬走!
  卧室门突然开了,一个男人,颈子上金灿灿一串链子,嘴里叼根烟,浑身上下只一条花裤衩,歪着头看苏沫。苏沫的耻辱还未及消化,又平添了一份恐惧。
  于倩倩说,哥,帮我把房租给了,催命似的。
  苏沫做了亏心事般,愣怔着,一时无语。男人问了钱数,从沙发上提起一只皮夹,抽出几张大票,几乎是触到苏沫眼前,苏沫上手抓住钱,也不数,仓皇地逃下楼。
  正是下班时间,街上,人、车川流不息,嘈杂声刺耳。
  你家哥约过我……你家哥约过我……于倩倩的声音,经过苏沫大脑的过滤,简化成六个字,塞满多木城大街小巷,无论她走到哪儿都听得到。
  一对卖水果的夫妻,不知因为什么事,正吵得脸红颈粗。那妇人拾起一个苹果,正待砸向男人,男人忽然觍下脸来,嘻嘻笑着说,那可是钱,你舍得吗?砸坏我倒没什么,砸丢了钱,你不心疼啊?
  女人看一眼苹果,看了好久,放下了。
  苏沫就坐在路旁的石凳上,看着他们,忽然问,你们在市里买房了吗?
  大妹子,你们多木城人去市里买房,咱鄉下来的,能在多木城买个房就不容易,喏,我们刚在那个小区买了二手的。
  女人说完,走到男人跟前,恨恨地拧了男人的耳朵,只一会儿工夫,又和男人说笑去了。
  苏沫闭上眼,闭了几秒,掏出手机,打给王东:那个于倩倩把房子住成了猪窝,我让她搬走了。
  王东顿一下,才啊了一声。
  苏沫问,她欠几个月房租?
  王东说,差不多五个月了吧。
  苏沫心中抽痛,酸涩地说,快半年了?怪不得!
  王东不解,什么怪不得?
  苏沫既委屈又气愤,不想再跟王东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一辆汽车撞了电动车,人倒在地上不起来,南北、东西排起长龙,堵得水泄不通。苏沫的手机响了,是王东的。她没接。眼睛涨涨的,眼泪扑簌一串,扑簌一串。她起身走过了南街,又走上北街,最后,停在连接南北街的坝子街上。这儿人少,冷清。她坐在坝坡下的草地上。
  手机又响了。王东已经挂了几次电话了,苏沫都没接。这个时间,女儿然然应该放学到家了。想到然然,她心里便堵得慌,站起来,继续走。到了楼下,苏沫仰望十五层。家的窗是暗的,隔壁家的灯像颗星,孤独地闪烁着。苏沫犹豫着要不要上楼,站了许久,又返回到正街上。
  北街有两家歌厅,两家按摩店,这个时间灯火正盛。
  王东电话又来了。
  苏沫走累了,寻个门市台阶,坐下。王东的名字在手机上一闪一闪。苏沫竟然露出小小的得意。知道急了?急去吧!然然呢?然然吃饭了吗?得意瞬间飞散了。苏沫接听了手机。
  苏沫,在哪儿?
  苏沫不说话。
  说话呀。
  苏沫还是不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苏沫不由得嘁了声。
  你在哪儿?
  街上。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等着被打劫。
  苏沫,你疯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那个姓于的!她是个什么东西,你竟……啪,苏沫又扣了手机。
  回到家,夜已深。很静,静得出奇。
  王东没再来电话。
  苏沫躺上床,忽然想起隔壁。隔壁也安静了,隔壁的男女也通情达理了?她嘁了一声。谁料,立刻产生一种难以适应的空寂感,空荡荡地慌。慌什么?她翻出手机,王东在十几分钟前发来微信。苏沫,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是不是那个于倩倩说了什么,她是什么人我清楚,我想不出她对你说了什么,我不想问,见了面再给你解释。
  又一段,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等你,要不是然然,我现在就回去了。
  苏沫的眼泪又扑簌扑簌往下掉。她脱了衣服,把被子拉起,遮住脸。脑门一跳一跳的,她清楚,她要失眠了,索性跳下床,站到窗前。唉,多木城,那些男男女女婚外恋的故事星星一样多,她曾感慨,像流感,像病毒。她忽然觉得,多木城在仰脸望着她,嘲笑她……你家也染上病毒了。她决定,明天周末,不回市里了。
  砰!隔壁传来摔门声。
  女人大呼小叫,你滚!别跟着我,我烦!
  没有反应。随后是敲门声,声音不大,飘飘忽忽的。
  苏沫的神经被聚拢起来。
  开门,兰,开门。男人弱弱的声音。
  你滚你滚!女人的声音。
  再不开门我就踹了!男人突然爆发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还有理了!
  女人噤了声。随后是开门、关门声。再随后,是男人将瓶子类的东西墩在桌子上的脆响。我告诉你,男人在吼,不要过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闹,就把你轰出去。
  那个叫兰的女人抽泣了。
  苏沫发觉自己已经没了哭泣的欲望。
  不知隔了多久,隔壁传来隐隐的窸窣声,苏沫努力辨识着,那声音逐渐加剧,越来越熟悉,猛然触动了苏沫的某根神经,她的身体骤然热起来……隔壁女人喘息着,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又响起略带沙哑的啊啊的叫声……苏沫蒙住头,一脸泪水倾泻在枕头上。
  苏沫呆坐在办公室。往常这个时间,苏沫是坐不住的,大包小裹,备着往市里带的东西。
  苏沫,今天怎么没带东西?同事问。
  苏沫红了眼圈,低头佯装整理材料,半晌才抬头说,不回了,不舒服。
  同事觉出了她的异常,说,再不动身,末班车也没了。然然会想你的。
  苏沫心一动,眼前就闪现出然然的小样子,小猫一样偎过来,拉着她的手,亲她的脸,燕子似的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苏沫抓起包,风一样跑出办公室。
  进门前,苏沫设计的方案是“先发制人”,痛斥王东,让他没有反击的机会和能力。她想到了离婚。然而,她忽略了然然。门开了,然然扑到她的怀里,天真烂漫的脸和妈妈妈妈的亲昵妨碍了她。她抱起然然,王东递过拖鞋,她扭头不理。吃饭间,然然的小嘴一刻不停地说东道西,苏沫跟王东都淡淡地敷衍着。吃完饭,王东像往常一样,在厨房洗碗,苏沫陪然然。然然拿出作业本,主动递给苏沫检查,自己坐到钢琴旁,弹新学的曲子。苏沫麻木着,然然的作业,她没看进去,然然的曲子,她也无法听进去。
  然然很乖,她感觉出妈妈的情绪不佳,主动说她困了,先进屋睡觉了。苏沫没像往常那样陪她进屋,只是点点头,说,妈一会儿陪你。
  许久,王东才从厨房出来,去洗手间拿出洗脚盆,倒好水端给苏沫。王东的殷勤,在苏沫看来很不真实,做贼心虚。苏沫撇嘴,扭过脸,不理他。王东捞起苏沫的脚,要往盆里放,苏沫用力一挣,甩开了王东的手,盆却翻了,水洒了一地。王东蹭地站起来,气呼呼地看着苏沫,苏沫仰头瞪王东,此刻,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眼里喷气,一个眼中冒火,像两只斗架的鸡,对峙着。
  苏沫突然发现王东鬓角的白发,还有肿胀的眼袋,心里就哼一声,都成了油腻的老男人了,还有心思拈花惹草!
  僵持一阵子,王东败下阵来,悻悻地取来拖布,擦地上的水,又跪在地上,用干抹布擦地板,十分用力,像要把地板擦掉一层似的。苏沫忽然很后悔提前说了这档子事儿,让王东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多好。苏沫越想越生气,生自己的气,更生王东的气,堵在胸口的闷气咽不下,上不来,真想上去踹王东两脚。
  王东擦干净地板,叹着气,走到苏沫身边,拉苏沫的手。苏沫抽回手,说,离婚吧。语气平淡。说完,苏沫吃了一惊,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她应该先斥责,再大骂,最后才能说离婚啊。
  苏沫,至于吗?我又没对不起你。
  苏沫冷笑,没对不起我?
  王东沉默片刻,说,那样的女人,你也信?
  你知道她说了什么?苏沫似乎抓住了要害。
  她很能胡说八道的。
  你挺了解她?
  王东又是片刻的沉默,突然大声说,她说什么我不管,我也不想问,我知道,我是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没干对不起家的事。王东委屈起来,说我容易吗?为了家,为了孩子,我牺牲了多少啊。王东竟然有了哭腔。我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家給孩子做饭,你想让我怎么样?苏沫,别轻易说离婚,这年头,离婚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我……
  哎呀,你还有理了!你要是能找个好女人,也行!你竟然跟那么个破女人脏女人……
  我怎么跟她了,我凭什么跟她了!你有证据吗?
  那她为什么说你约过她?还你家哥约过我。恶心!
  王东苦笑摇头,摆摆手,那意思是,你随便吧,我不想跟你解释了。
  王东转身要进卧室,苏沫腾地站起来,一把薅住王东的衣领,你给我回来!你给我说清楚!现在!不说清楚,你休想……王东回过身,像头暴怒的狮子,苏沫能感觉出他的身体在颤抖。王东举起手,苏沫本能地做了个躲避的动作。王东却高举轻落,一双手捧住她的脸,愤怒的眼神随即盈满了水汽,一闭眼,将苏沫提起,另一只手夹住苏沫的腰。苏沫蹬腿,绷紧腰,反抗着,可无济于事。王东几步就跨进他们的卧室,将苏沫墩在床上。
  苏沫还没反应过来,王东伸过手,解她的衣扣。苏沫躲开了,翻过身,背对着王东。王东贴到苏沫背上,口中的热气呼进苏沫耳朵里、颈子上。苏沫浑身一颤,发出一声低吟。王东又极快地用双手握住苏沫的乳,苏沫即刻软得泥似的,身体仿佛飘起来……再睁眼时,隐约见王东裸着膀子,苏沫忽然怒气冲天,双手卡住他的脖子,恨恨地咬住他的嘴唇。王东没有反抗,发出一声闷闷的惨痛的叫!
  王东的唇,留下一道血痕。他休克般喘着粗气,喃喃着,苏沫,相信我。
  苏沫眼圈一红,嘴一瘪,呜呜哭起来……
  咚咚咚,急促的擂墙声突然响起。苏沫一惊,立即止住了哭。这声音让她恍惚,疑是多木城的家。
  王东不管不顾,继续折腾。苏沫屏住气,凝神细听,咚咚咚,这次是敲门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像往深井里投石头,遥远却分明。王东也一惊,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出去看。回来时,王东手里捏着一张纸,嘟囔着说,也不知隔壁住的什么人,还给贴了这个。苏沫接过来看,是“友情提示”,写着远亲不如近邻、请相互体谅之类的礼貌又不失风度的话。苏沫想起了多木城的隔壁那对新搬来的小两口,忽然很想跟王东说说,却听得此刻王东鼾声如雷。
  【责任编辑】 陈昌平
  作者简介:
  李月玲,女,满族,1978年生,河北师范大学毕业。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河北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秦皇岛市作家协会理事,青龙满族自治县作家协会主席。出版和发表长篇小说《韭方》以及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若干。现为青龙满族自治县文化馆创作员。
其他文献
1  陈培浩:本期我们先从林为攀的新作《方寸》说起。《方寸》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呈现了一个80后女作家工作中与90后同事的格格不入、家庭中对丈夫儿子的咄咄逼人。当然,小说中主人公对自己的行为也开始有所反省。我好奇的是,作为一个90后的男性作家,怎么会想到用80后女作家的视角来写作呢?创作这篇小说的缘起是什么?  林为攀:女性视角我一直很感兴趣,这些年也在小说中多有尝试,比如即将出版的长篇小说《梧桐栖
期刊
邓友梅是一位颇具胆识的作家。半个多世纪前,他因在“悬崖”之上跳舞而被铐上沉重的枷锁,历史已然陈旧,但其思想与胆识并未倒下或褪色。时过境迁,以今日之视角回溯历史,记忆与思想重新发酵,这朵“重放的鲜花”或许会呈现出不同的维度与底色。  于是,我回到了那个敏感的历史节点,重返历史现场。我试图同充满矛盾性的“我”一起站在“悬崖”边上,“我”在朴质传统的妻子和浪漫现代的加丽亚两位女性之间徘徊,此刻,我真真切
期刊
主持人语:  “萧长春死了媳妇,三年还没有续上。”读过浩然三卷本长篇小说《艳阳天》的,这开篇的第一句叙述几乎都能记住,经典得如同《变形记》《百年孤独》首句:“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雷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还有《白鹿原》的开头:“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
期刊
汤成难的小说,源于“建筑”的冲动,甚或是一个建筑师的本能,“是一种让别人知道我们是谁并在这个过程中提醒我们自己不要忘记的渴望”,而石头、树木、沙,钢材、砖块、混凝土,棉花、麻绳、布匹,既是材料和装饰,也是语言和张力,正如汤成难自己所说:“可你并不喜欢这种主旨先行的方式,你更倾向于搜集材料过程中,面对一块石头的诚意。而这些真诚、天真、诚恳的部分,正是你当初从事小说创作的原动力。”(见本期汤成难《一个
期刊
读同龄人的小说总是很有意思。相似的成长经验常常让我们更容易对小说中的某些描写感同身受。同时,同龄作家的写作技巧和艺术手法就像一面镜子,与自己的平日的阅读和观察互为印证,甚至能启发新的学术思考。  梁宝星的小说《海边别墅》,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现代派的气息。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是文学史上的两大思潮。尽管在此名目下的流派林林总总,对其定义也是众说纷纭,但总体而言,读者和学者阅读文学作品时都会有一个基本的
期刊
1  陈培浩:本期我们从梁鼐的小说《哈布特格与公牛角》談起。这个小说很有意思,特别是它跟余华《鲜血梅花》之间所构成的互文性关系。梁鼐的叙事语言非常老练圆熟,看得出你对余华的钟情。不过,年轻作家在上辈作家的后面写作都努力摆脱“影响的焦虑”,不愿让人看出“影响”,希望另辟蹊径、别开新境。所以,你这篇小说的构思和写作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梁鼐:很高兴能与两位老师对谈,感谢《鸭绿江》给我这次机会。陈老师所
期刊
主持人语:  在书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白桦的长篇小说《妈妈呀,妈妈!》《远方有个女儿国》,收入“诗人丛书”的诗集《情思》和《白桦剧作选》。记得自己还有白桦的诗集《我在爱和被爱时的歌》和一本短篇小说集《边疆的声音》,急匆匆的,竟然没有找到。倒是《今夜星光灿烂》《吴王金戈越王剑》《苦恋》《孔雀公主》等文学剧本,在几本过往的刊物上格外醒目。20世纪80、90年代的“白桦”,亭亭玉立于改革开放最为前沿
期刊
小说写作有所谓宽阔的常道,也有逼仄的羊肠小道。走常道的小说,当然要有故事、人物、环境,情节跌宕起伏,人物血肉饱满,细节耐人寻味。走常道的小说最容易被大众读者所喜爱,因为关于它们早沉淀下一套行之有效的解码方式。但小说家偏也有热爱行走在刀锋上的。将小说大部分常规的道路都舍弃了,从一种逼仄的角度去探寻宽阔的可能性,这就是小说实验的意义。某种意义上,《黏腻故事》就是这样的小说。  《黏腻故事》是一篇很别致
期刊
浩然虽以短篇小说《喜鹊登枝》(《北京文艺》1956年11月号)登上文坛,但内心实则有着为中国农村的集体化道路写史立传的史传意识和长篇情结。因此,他崭露头角之后一度急于求成,尝试写出并不成功的长篇《狂涛巨浪》。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萧也牧做了退稿处理,并建议他先从短篇小说入门,像画家先要打好素描底子一样,练好基本功后再做长篇。此后,浩然进入短篇小说创作的自觉期,集中精力专攻短篇,至1962年动笔写作《
期刊
1  陈培浩:本期我们一起从梁宝星的《海边别墅》说起。应该说,这篇小说从题材到写法都和我们这个栏目很配。宝星是近年颇受关注的“90后”作家,《海边别墅》写得很有特点和想象力,宝星先请你谈谈这篇小说写作的缘起和背景吧。  梁宝星:去年十二月,我一个人沿着海边旅行。从北海到海口去的时候,我在海上漂泊了一个晚上,船在海口靠岸的时候是早上六点钟,我晕乎乎的,没有马上打车,而是沿着西海边的公路走了好远的路,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