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酬劳
　　她曾是我寄居的房屋
　　她的身体
　　曾是我的家
　　生下我
　　她就沦为另一个房屋的
　　我的佣人
　　二十岁之后
　　我把家当作旅馆
　　家之外
　　所有地方
　　更像是家
　　我回家或者出门
　　保姆的一切工作
　　从未停止
　　即使我不在场
　　她也时刻候命
　　她认领这个岗位
　　永不会退休
　　我的回家
　　是她的
　　所有酬劳
　　即使某天她离开了
　　也不会
　　停止她的劳碌
　　这个世界
　　只有一份这样的工作
　　只有一个这样的保姆
　　我当然会去另一个家，我必须
　　去见她
　　那时，我对她
　　所有承诺的酬劳
　　作最后兑现
　　穿 行
　　车窗外景物不断变换
　　田野，山脉，河流
　　车内旅客不时走动
　　来回上厕所，倒水
　　手推车的叫卖
　　通过狭窄的过道
　　旁边的陌生女人
　　在椅子上陷入沉睡
　　她看不见
　　我所能看见的这一切
　　途经站点
　　有短暂时间
　　可以走上站台
　　点颗烟，猛吸几口
　　旅途的困顿稍有消解
　　哨子尖锐的催促声
　　就会响起
　　每次走回自己的车厢
　　她依然在沉睡
　　那一刹我揣摩
　　如此深眠，在梦里
　　她遭遇了怎样的事物
　　“终点站到了”
　　我叫醒她
　　人群纷纷起身
　　车厢外
　　世界繁忙拥挤
　　她提着行李
　　转过身看了我一眼
　　眼睛明亮
　　然后淹没在人流中
　　我突然发现
　　她从没睡着过
　　也没有醒来
　　高铁抵达的现实
　　没有任何改变
　　婴 儿
　　他坐在推车里
　　骨碌转动的眼珠
　　神奇扫描
　　过斑马线的时候
　　他冲着我们
　　（这群“陌生人”）
　　快乐地笑
　　要是能走路
　　他还会扑过来
　　拥抱，亲热
　　直到我
　　手足无措。
　　你瞧，他
　　怀抱奶瓶，糖果
　　每次都能一眼揪出
　　我身体里和他
　　相同的部分
　　就像此刻
　　他安稳地坐在推车里
　　看我两手空空
　　茫然迟钝
　　佳 肴
　　跪拜时我说，“谢谢爹爹和
　　他家里祖宗，姆妈家里的祖宗
　　还有土地老爷”
　　香烛烧了近半
　　母亲念诵含糊的经文
　　大姐随后跪拜，她也说出了
　　我刚说过的话语
　　我已不再琢磨先祖能否
　　到场，亡灵怎样
　　无声地享用桌子上的
　　雪里蕻炒笋片，红烧鳊鱼，霜打过的青菜
　　还有另外三盘
　　晚餐时，我和姆妈、大姐
　　再次食用这些食物
　　它们看起来原封不动
　　在同一个人间
　　我还看得见地活着
　　作者简介：虞千野，本名张雪江，20世纪70年代生于江蘇常熟，北漂诗人，影视编剧。居北京、常熟两地，喜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