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上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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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死亡。每个民族都有不同看法。葬礼的吃食也因此而弄。
  
  热闹的送殡大餐
  
  周六上午的龙华殡仪馆,熙来攘往,热闹异常,鲜花涌动,香烛弥漫,忽而传来一声哭喊,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虚幻。W的外公病逝,我们从台湾回上海参加告别式,90多岁算是笑丧,亲友也不怎么悲伤,三五成群,聚在灵堂里外寒暄聊天。
  婆婆给我们引介亲友:呐,这是佳木斯来的四舅公,那是郑州来的二叔公和他三女儿;这是五舅婆和大儿子,还有无锡的九姨婆,旁边那位小范是她表妹的爱人,关系好又能干,外公住院时帮了不少忙。喏,老胡你们记得吧,就是弄堂口朱家奶奶大媳妇的弟弟,和小舅在同个单位……W的外公外婆都来自大家庭,葬礼上,突然冒出一堆表叔堂舅婶母和姨姑,年纪多和我们相仿,幸好内地的人不讲究称呼,不是直呼名字,就叫老李、小张。说来是亲戚,但看来疏隔陌生,又没法标示关系身份,让我觉得有点茫然,事物松散漂浮,仿佛灵堂里袅袅的烟丝。
  告别式很简短,前后不到20分钟,盖棺时响起一阵呜咽,但还没等女眷擦干眼泪,灵柩已抬了出去,殡仪馆的工人进来,开始拆帐子、搬走挽联花圈,周六是忙日,他们要赶下一场呢。
  上海习俗,送葬后要吃“豆腐饭”,宴席就设在馆里的酒楼,几层楼偌大的地方,10点多已坐满了人,都是当日出殡的人家。名叫豆腐饭,我还以为是素宴,然而除了素鹅和豆腐羹,还有咸鸡、油爆虾、糟门腔、煮干丝、红烧蹄膀、清炒虾仁、雪菜黄鱼、豆板米苋、酱爆青蟹和肉丝年糕;总之,和一般菜色没有两样,饭照吃,酒照喝。
  吃的人也言笑晏晏,神态如常,就像普通的宴席聚餐。忽然传来哄堂大笑,继而是吆喝和碰杯声,转头看看邻座那几桌,已吃到杯觥交错,酒酣耳热,嘻哈笑闹,推来搡去的,简直像喜宴,有个女人甚至穿着枣红套装。这里不太讲究服色,除了黑衣,还可穿着青蓝黄绿等色,看来更不像吊丧。
  喝完扁尖咸肉冬瓜汤后。我们这几席也热闹起来,亲友纷纷转台换座,到别桌去叙旧话家常,有的则挨桌敬酒,大厅嘈杂得像菜市场。没人掉泪,没人崩溃,甚至没怎么说起外公,席上最热门的话题,是上海的A股和房市。
  我有点搞糊涂了,这一切太不真实,空气里有浓稠的荒谬气味。“吃豆腐饭”都这样吗?邻座那家也是喜丧?对于死亡,他们是迟钝、世故、还是达观?死的就算了,活的还是要吃饭,要炒股要买菜要上班,人家早就了然于胸了,是我自己“拎勿清”,还没想通吧?
  我想起妈妈的葬礼,凌晨四点开始,念经祭奠跪拜,扶柩上山落葬,直到黄昏,一整天被仪式塞满,严苛、繁缛、厚重,那么真实确切,眼睛酸涩膝盖作痛,然而我还是觉得空荡,虚幻感像气泡,不断从丹田冒出,把悲伤圈在里面,没法破碎进裂。
  那天只吃了一顿饭,还是在开往山头的灵车上,是个丰盛的素斋便当,但我已忘了有什么菜,只记得高速公路向后急退,暗青的云色迎面涌来,把饭也染灰了,冰冷无味。
  
  国人葬礼吃什么
  
  不知道其他的葬礼都吃些什么,又是怎样的滋味呢?
  吃饭是生存的象征,中国人重视食物,即便死亡,也要口口饱腹。《礼记》有“饭含”的古礼,在死者口中放入饭食、生稻或玉贝,以示口不常虚,饱足而去。台湾则有“留三顿”的旧俗,忌讳死者在晚饭后断气,认为把饭吃光才走,会带走子孙的生计,最好是早餐前大去,才能为子孙留下三顿,保有福分。
  生者更不会饿肚子,出殡之后,丧家会设宴答谢亲友,宴席的规模与菜色,则因各地风俗而异。台湾古俗有“食三角肉”,丧事桌的第一道菜必定是肉,或煮或卤,切成不规则的棱角状,以示粗简与哀伤。
  闽南另有食粥之俗,由邻里代为筹办,煮咸粥或竹笋粥共飨,清淡粗粝,以示伤恸无心饮食,这是悠久的丧俗,《礼记》早有记载,听说台湾中部和厦门泉州,依然有“食咸糜”的古风。然而,不管是咸糜或三角肉,现在都已式微,我是南投人,但从小就住台北,并无亲身经历;问过好些朋友,亦皆茫然不识。
  以前的台语里,“食三角肉”是死亡的婉称,但因旧俗荡然,此语早已荒弃废用。倒是上海人因为“豆腐饭”,还把死亡称为“吃大豆腐”,然而办丧事和参加丧宴,也是这么说,外人不明就里,猛一听“他吃大豆腐去了”,还真不知是死是活。
  豆腐饭是江浙旧俗,又叫豆腐羹饭或羹饭,以前的确是素宴,以豆制斋品为主,所以又雅称“豆宴”,第一道菜必是豆腐羹,其它诸菜亦以白色为主,像征死者一生清白。
  江苏南部则称“泡饭”,也是斋宴,清末陈庆年的《西石城风俗志》,记载江南礼俗,书里说,“出柩之日,具饭待宾,和豌豆煮之,名日泡饭,素菜或十一大碗、十三大碗不等。”吊唁的宾客吃素席,但丧家另设荤席,以酒肉答谢参葬的执事役人,这叫“回扛饭”,颇有人情味。
  浙江北部的长兴,则有吃“材头饭”的风俗,上山落葬之前,家族会在棺材盖上具备饭食,与死者同吃最后一餐,既是送行也是祈福,因为“材”、“财”同音,材头即是财头。
  说起在坟地吃饭,四川西部亦有此风,葬礼完成后,亲友会携带香烛及酒食,前往新坟致祭,丧家也会带同酒食过来,双方同在坟头饮宴,称为“封山酒”,颇具诗意。然而社会与生态,皆今非昔比,现代人死无葬身之地,山头旧俗无所依附,日暮途穷,终将溃散零落。
  倒是广东人守旧,还保留“解秽酒”的传统,粤人的丧席有两种,发葬时举行法事的叫“解秽酒”,不做法事直接吃饭,则称“英雄饭”,然而现在多已淆混,一般统称解秽酒,顾名思义,有去忧除秽之意。旧时的解秽酒也是素席,有七道斋菜和一道糖水(甜品),而且要“倒吃”,先甜后咸,从糖水吃起,像征把后福留给子孙。
  然而就像豆腐饭,现代的解秽酒也成了荤席,通常都在酒楼举行,菜色与一般饮燕相若,照样鲍参刺肚,只是数量较少,做法亦较简淡。例如2006年病逝的香港富商霍英东,财势雄厚,又是政界大老,丧礼规格崇高,然其解秽酒亦遵古例,仅一甜七咸。
  这顿饭很有代表性,我忍不住要抄抄菜单:糖水是陈皮红豆沙、主菜是红皮赤壮烧肉、东江油盐鸡、红烧竹荪鸡丝翅、清蒸海青斑、翡翠带子鲜虾球、日本菇烩鲜腐竹、鼎湖罗汉上素等七样,外加丝苗白饭。
  不过珠三角食俗互异,潮州人和顺德人的吃食不一样,住在港岛的人家,和住在新界的村民,解秽酒也迥然大异,但我并没吃过。朋友黄芳田住在围村,她热心帮我打听,说是村中发丧,多半还是煮“盆菜”,由邻里街坊帮手烹制。也 有在餐馆办的,菜式亦为七道,须有一斋一肉,但没甜品,当然也不“倒吃”。
  盆菜是新界的乡土菜,油鸡烧鸭肥肉大虾,层叠排砌齐集一盆,不管婚丧满月、逢年过节、祭祠拜山,总之有什么大事,乡民都吃盆菜。近年来,盆菜之风吹遍全港,从端午中秋到冬至除夕,不管什么节日,香港人都吃盆菜,食物的意涵象征,已渐泯没不彰。
  而不论是豆腐饭、二三角肉、泡饭或者解秽酒,中国人丧宴的菜式,通常是奇数,三五七九不等,和讲究偶数,有物必双的喜宴形成对比,也许象征生命的尽头,任谁都得形单影只、孤身上路。
  
  葬礼让我认识她
  
  对于死亡,每个民族都有不同看法,葬礼的吃食也因此而异。犹太裔的朋友力奥告诉我,葬礼之后,他们会吃煮蛋、贝果、炸薯球等圆形食物,像征生命循环重生。有的会准备煮蛋和盐,分发给来宾亲友,像征新生与不朽。
  而丧事之后,家属要在家默哀七天,不外出不煮食不剃须,称为“息瓦”(Shiva),亲友会带食物来慰唁。不过力奥说,这传统也逐渐动摇,现在的“息瓦”已经缩到三至五天。甚至只有一天。
  其他朋友也热心相告:比利时人的葬礼,要吃一种硬脆的“圣灵面包”。波兰人的葬礼,要吃豌豆、蜂蜜和罂粟子煮成的面条。罗马尼亚人则吃鲜果和甜食,以及一种圆圈形的面包,大约也寓意生命循环。老一辈的英国人吃西洋李(Prune),因其皮色深黑,宜于丧葬。
  但更早的中古世纪,英格兰贵族的葬礼要吃大餐,我看过一本书,提到15世纪初期巴斯(Bath)主教的丧宴,菜色豪奢珍奇,但也十分怪异。菜单分两种,教士吃鱼,一般宾客吃肉,两边都有十几道,洋洋大观。
  鱼桌那边有烤鲱鱼、煮鳎沙、鲑鱼冻、鳕鱼尾、比目鱼、黑鳕、大螃蟹,以及鳗鱼配番红花酱等菜式。肉桌则吃芥末猪排、烤蹄兔、烤阉鸡、烤天鹅、烤雉鸡、烤苍鹭、烤云雀、烤山鹬……还有天鹅颈子做的馅饼。菜单上没什么牛羊肉,却有十几种飞禽,天啊,他们真爱吃鸟。
  现在当然没有了,住在英国时,我参加过几次葬礼,通常礼成后就散去,偶尔才开茶会,吃色拉、冷肉和三明治等轻食,像吉儿的葬礼。吉儿是李察教授的太太,说起来是师母,但我并不认识,她因急病猝逝,李察非常伤恸,系上的师生都去慰唁,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西方葬礼,很受震撼。
  牧师祝祷后,请亲友自由上台致辞,有人夸吉儿的园艺做得好,有人抱来吉儿烧制的陶器,也有人讲吉儿的糊涂事,引得哄堂大笑。李察的女儿则念了一段诗,是吉儿随手写在购物单上,被她无意找到的。李察没说话,默默坐下弹琴,肖邦小夜曲,茶花女咏叹调,平克弗洛依的《月之暗面》,都是吉儿喜欢的曲子;最后那首,竟是电视肥皂剧《左邻右舍》的片头音乐,让大家笑不可抑。
  有人悄悄拭泪,但没人号啕,没人崩溃,人人的嘴角都含着笑,连李察深锁的眉心,都有种温柔的喜悦。仪式结束后,大家一边闲聊,一边吃着松饼、肉桂卷、熏鲑鱼、柴郡干酪、蛋黄柠檬酱、牛肉腰子派,也都是吉儿喜欢吃的东西。她的口味、感受与个性,充满在空气中,好像还在呼吸走动。
  在葬礼上,我才认识吉儿,但那印象如此深刻,已经10多年了,至今还历历在目。我因而知道,音容会磨灭,形体会死亡,但人性的风格却会留下来,和音乐、陶艺、诗歌,以及各色香气口感,永存在记忆的长廊。
  
  责任编辑 王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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