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

来源 :辽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alicarnasus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一个高个子体格魁梧,脸上包包鼓鼓的人,头一伸,立马缩了。王红光来不及看。
  王所长在里面。隔壁民政办公室老李的声音。
  我隔天再来。那个人说。声音硬梆梆的,有点儿像那个人的脸部。王红光太熟悉那个人和他的声音了。
  那个人叫程怀伍,与王红光还有点“亲戚”关系,是王红光的“老表”。虽然王红光从未喊过一回程怀伍“老表”,但程怀伍从来都喊他 “老表”,没有喊过王红光的名字。
  其实他们不是真正的“老表”。在王红光小的时候,母舅在离街上八里地的一个生产队当队长,程怀伍家就在王红光母舅的那个生产队,与王红光母舅是邻居。那个时候的生产队长是很有权的,社员家一般都巴结他。王红光家在街上,他周末的时候到母舅家玩,程怀伍的老娘见到王红光就亲热地喊:街上“老表”来啦!这样喊并不是巴结王红光这嫩小孩,而是巴结他当生产队长的母舅,王红光当时虽小,但也懂这里的意思。
  程怀伍老娘这样喊,程怀伍见到王红光也这样喊,王红光听了很有点荣耀感。
  那个人是来找老蔡的。法律服务所就王红光与老蔡两个人,程怀伍伸了下头就缩回去,不言自明是找老蔡的。王红光是法律服务所副所长,老蔡是法律服务所所长,只是老蔡身体不好,住院去了,办公室就剩王红光一个人。
  王红光还清楚程怀伍来找老蔡什么事情。这是后话。
  王红光是个肯钻研法律业务的人,工作到现在三十来年了,在法律调解方面很有一套,口碑非常地好。程怀伍宁愿找老蔡,也不找王红光,说明程怀伍清楚,“老表”王红光讨厌他,不仅不会给他帮忙,而且还有可能羞辱他。
  在王红光的眼里、心里,程怀伍这个人可恶至极,王红光只要听到程怀伍的名字,唇腔里就会恶狠狠地喷出“狗儿子”三个字,只是声音像蚊子,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是个有修养注重影响的人。
  王红光为什么这么恨“老表”程怀伍呢?因为程怀伍不是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他的自尊。王红光人内向,内向的人自尊心一般都强,或者说,更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而程怀伍外向,有“三高”,即个子高,嗓门高,活跃程度高。
  王红光记忆力好,他清晰地记得程怀伍第一件伤害他的事,也可以说第一个“案件”。程怀伍家虽然在镇下,但程怀伍的父亲在七十年代就是副业包头,那时候的副业包头还处在被压制状态,另外程怀伍家在镇下,王红光与他是井水不犯河水。等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程怀伍的父亲就露头了,一跃成为了镇建筑工程公司的经理,家也搬到了街上,程怀伍自然在同年龄的孩子中张狂了,随意给别的孩子起绰号,拿别的孩子缺陷开玩笑,对别的孩子颐指气使。不过这时候的程怀伍还不曾对王红光颐指气使。
  王红光没有考上大学,镇上成立了法律服务所,招聘人,形式上还是要考一下。王红光与程怀伍都考了,王红光考上了,程怀伍考得太差,他的父亲使了力,但没有起作用,就没有进法律服务所,不过他父亲能耐还是很大的,第二年就把他弄进了镇农业站。
  程怀伍喜欢拿同龄的人开心不假,但他有另外一面,人豪爽,喜欢交朋结友,而且喜欢请朋友喝酒,带朋友玩耍。王红光与他是“老表”,喝酒,玩耍他自然不忘邀王红光,起初王红光觉得有面子。
  每次在一起,程怀伍都拿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开涮,王红光混在里面,见大家笑自己也笑。在一起的次数多了,王红光就有点儿看不惯程怀伍,觉得他不懂得尊重人,不过他不把看法挂在脸上。
  一次程怀伍买了套新西装,嘚瑟,又邀朋友喝酒,当然也邀了王红光。怎么样?怎么样?挺吧!挺吧!也只有我老程穿着挺,你们谁穿了也不行!程怀伍穿着新西装,在众人面前显摆,大家当然都夸他,说老程你穿着这新西装就像许文强。许文强是电视剧《上海滩》中的男主角,十分地帅。程怀伍个子高是高,脸上有硬块,帅一点儿谈不上,即使穿了西装也谈不上帅。王红光没有夸他。程怀伍就歪斜着身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住王红光的脖子问:“老表”,你说我帅不帅?
  王红光的脖子被搂紧了,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老表”你说我帅不帅?程怀伍搂着王红光的脖子,对着王红光的脸喷酒气。应该说,即使到这时,程怀伍只是张狂,还没有拿王红光开涮的意思。
  程怀伍当着这么多人,强迫自己,王红光觉得程怀伍侮辱了自己,感觉尊严被侵犯,他面色苍白——也有脖子被勒住难受的原因。他气愤地奋力拉下程怀伍搂自己脖子的手,抬脚就走。
  “老……老表,你太不够意思!”程怀伍歪斜着身子,指着王红光的背影骂了起来。
  二
  老蔡不在,法律服务所就王红光一个人,忙多了。上午刚送走了一个老奶奶,又来了一个老爷爷。老奶奶向王红光诉说邻居屋檐出水淌到她家墙上,她与邻居交涉,邻居不搭理她,她很生气,请求王红光过去帮她家说话,王红光答应,吃过中饭就去调解。现在来的老头子,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王红光等着他诉说来由。
  程怀伍在门口伸了下头,王红光听老爷爷叙述,见门口有人,瞟了一眼,目光正好与程怀伍对上。
  王红光来不及反应,程懷伍已经缩了头。王红光明白,程怀伍又是来找老蔡的,他是绝对不会找自己的。他想,程怀伍这头缩得好,如果不缩,自己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还真不知道如何接待他——程怀伍站在屋里,不理他不适合;理吧,心里委实反感他。
  王红光又朝门口看了一眼,程怀伍没有再伸头,他开始听老爷爷叙述。他在听叙述的时候,在纸上不停地记录着,表面上看他在专心地接待来访者,其实脑子里一直转着早年“老表”侮辱他的事。
  程怀伍骂了王红光后的第三天,王红光回家看望母亲。
  在王红光九岁那年夏天,父亲在田里挑稻把,刚刚好的天气,突然扯火打闪,父亲被雷劈倒在了田埂上,口里吐着白泡沫。死了。之后,王红光母亲拉扯着他们兄妹五个,好歹有娘家当生产队长的母舅帮助,他们兄妹五个才长大。
  母亲眉开眼笑地告诉他,昨天,你“老表”来了,带了好多东西,有白糖、桂圆,红枣……还给了我一百块钱,我不要,他大姑大姑地喊着,硬塞到我腰里。一百块钱,是当时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虽说程怀伍的父亲是大经理,可那毕竟是大钱,他来看望自己的母亲,舍得出大手,表明他认错了。王红光在用钱上小气,但心胸并不小,他谅解了程怀伍,两个人又有了来往,几乎都是程怀伍主动找王红光,他似乎记性差,忘记了那件事。   程怀伍年龄上比王红光要大两岁,程怀伍算王红光的“表哥”,王红光算程怀伍的“表弟”,“表弟”要尊敬“表哥”,王红光家境不好,在人前从来都内敛,对程怀伍也向来尊敬,程怀伍说什么,王红光都尊敬地笑。客观地说,程怀伍在外场也都罩着王红光,大家都清楚王红光是程怀伍的“老表”,对经理儿子程怀伍恭敬的同时也对王红光恭敬,王红光有时甚至觉得有这样的一位“老表”还挺荣耀。
  猝不及防,王红光后来又被程怀伍当众侮辱了一次。
  若干年之后,王红光与一位能聊得起来的文化人谈起程怀伍这个人的性格。这位文化人似乎懂得心理学,剖析给他听。这位文化人说,据我观察,像程怀伍这种性格的人还不止一个。他们出身富裕家庭,有的家庭教育较好,内敛,懂得体贴别人,尊重别人;也有的受父母自大影响,狂妄,养成了以自我为中心,凌驾他人的行为习惯,性格表现飞扬跋扈,喜怒无常,像程怀伍就属于这种类型。
  不过,这位文化人话语一转,说,这种人具有双重性格,因为手头宽绰,表现欲强,大都豪爽,仗义执言。
  王红光认为这位文化人的分析很到位。
  三
  一般来说,越是家境不好的人,越渴望得到别人尊重,越怕受伤害。这种心理,对于家境优越的人不一定了解与理解,因而家境优越的人伤害了家境不好的人往往自己还不清楚,甚至认为家境不好的人怎么那么脆弱,那么矫情。
  这次被侮辱后,王红光自然不再理会程怀伍,程怀伍也明白王红光是真的记恨自己了,他也不再舔着脸与王红光来往,两个“老表”就此断了联系。
  与两个人都熟悉的朋友好奇地问王红光,怎么不与程怀伍来往了,王红光尽管心里在骂程怀伍!但他毕竟是有涵养的人,不管别人怎么问,他都闭口不说,别人也就不好再问。熟悉的人问程怀伍,程怀伍不改性子,说,不清楚他为什么生气,莫名其妙的。
  程怀伍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过错,他不悔改,在往后的日子里,他那张讨厌的嘴仍然伤害人,而且伤害了他的领导,吃了亏。
  农业站的站长姓史,五十岁上下,史站长是个和善的人,一般情况下不生气。程怀伍刚到农业站的时候,对史站长还是很尊重的,口口声声叫史站长、史站长,还时不时地给史站长身上拍拍灰,因为史站长天天下村指导农业生产,衣服搞得不是很整洁。
  在农业站待了几个月,程怀伍与史站长熟了,把史站长的脾性也摸熟了,他飞扬跋扈的脾性上来了,装着与史站长亲热,不时地抱抱史站长的肩膀,这对史站长倒没有多大的不尊重。又过了几个月,他得寸进尺了,喊史站长“老史”,有时还戏谑地喊:老史(老死)!老史(老死)!还时不时把手在史站长肩膀上拍拍,这就对史站长大不敬了。
  史站长人好,加上史站长烟瘾大,程怀伍偶爾塞包烟给史站长抽,史站长心里虽然不悦,但面子上没有对程怀伍表现出多大的不悦,这样助长了程怀伍的脾性。
  一次县农业局局长来站上指导工作,史站长带着局长下去看看,他认为程怀伍活络,让程怀伍跟着。程怀伍平时喊老史(老死),老史(老死),喊惯了,在跟着的过程中,为了在局长面前表现自己与史站长亲近,竟喊起史站长老史(老死),老史(老死)。局长好奇地瞄了程怀伍一眼。程怀伍不认为局长对他很反感,相反认为局长很欣赏他,过程中还时不时地拍拍史站长的肩膀。史站长有些尴尬,倒没有发作。局长脸拉了下来。局长走后,史站长告诉程怀伍:局长认为你工作需要调换,你以后负责站里后勤。站里后勤,说穿了就是负责食堂买菜,一个堂堂工程公司经理的儿子负责食堂买菜,多没有面子。程怀伍第一次尝到了对别人不尊重,导致别人不尊重他的滋味。
  在农业站被贬,程怀伍哪里受得了这口气。镇兽医站缺人手,他想办法到了兽医站。他原以为到了兽医站,就出了气,可是到了兽医站,站长带着他一起下去阉猪割卵子,血糊糊的,他哪受得了这个。
  这时正好兴起办厂热,他干脆从兽医站跑了出来,找父亲要了二十万元钱,办起了瓶盖厂。
  程怀伍家有财力,再者说程怀伍是那样家庭出身,受熏陶,有闯劲儿,他的瓶盖厂在起初的两年很是红火,他也成了镇上的红人。镇上人都恭敬地喊他程总,他的威望甚至超过他当工程公司经理的父亲。他买了当时时兴的帕萨特轿车,在镇里特别招眼。
  程怀伍发达了,风光无限。王红光始终在法律服务所,不过他现在已经通过了法律专业的自学考试,有了大专文凭,算是镇里的法律专家了。
  在王红光看来,程怀伍的风光只是表象,他就是一个暴发户,不会长久的。
  程怀伍的结局还真被王红光说准了,一年后,当初红红火火的瓶盖厂竟然被转手了。究其原因,瓶盖厂红火后,程怀伍将心思放到了赌博上,与镇上的几个老板们凑在一起白天黑夜地赌,在镇上赌还不过瘾,又胆大包天地跑到澳门去赌,上了瘾,输了很多,结果把瓶盖厂转给了他人。
  此时程怀伍的父亲患肺癌去世了,作为“老表”、“亲戚”,王红光还是去了程怀伍家吊唁。
  “老表”你还来了,过去事情对不起你!程怀伍对王红光说着忏悔的话。
  王红光认为,就程怀伍的性格来说,如果不是落难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不会对自己说这番话的。王红光面无表情,他心里还是不能原谅程怀伍。
  四
  第二天的下午,王红光刚调解了一起民事纠纷回到法律服务所,口太渴,他拿起电水壶准备出门放水。
  这时一位身材纤细、戴着副眼镜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中年妇女进门就惊喜地喊:所长“老表”在啊!
  啊!坐!坐!王红光客气地对中年妇女说。
  我来给你放水!中年妇女抢水壶。
  你坐!你坐!我放点水就来!王红光没有让中年妇女把水壶抢过去,他出了门。
  这位中年妇女就是程怀伍的妻子、镇小学的老师李红艳。王红光当年家境差,凑合着在镇毛笔厂找了个工人当老婆,后来毛笔厂倒闭,老婆今天在这个厂做半年事情,明天在那个厂做半年事情。而程怀伍不同,父亲是工程公司经理,在镇里赫赫有名,家里有钱,好多人巴结给介绍对象,有信用社的营业员、财政所的会计、还有在镇小学当老师的李红艳。程怀伍的父亲有目光,认为儿子找老师最合适,李红艳便成为了程家的媳妇。李红艳当时在镇小学是一朵花,不仅漂亮,脾性也好,待人接客温婉周到,做人是没话说。   程怀伍娶到李红艳,王红光嫉妒、羡慕。他口中喃喃: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子嫁给了这个一个大草包,真是亏了!亏了!在王红光心中,程怀伍这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就是一个大草包,靠的是有一个好父亲。
  程怀伍因为家境优越,不懂得钱来之不易,同时他又心高气傲,不服输,在办瓶盖厂失败后,他不甘心,又借钱开了一家饭店,花了十万元进行装修,在当时引起轰动。饭店打牛头餐饮品牌,独此一家,在当时很是新奇,慕名到他家饭店来吃牛头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连县里的干部都来。
  所有的人都喊他程总!这时候的程总可谓是风光无限,甚至超过了镇长。只是在饭店兴旺的时候,他赌博的旧习又发,把饭店交给一个漂亮女服务员打理,整天沉迷于赌博,结果饭店很快倒闭,他又欠了债。
  程怀伍做生意确确实实不行,这在王红光的意料之中,后来听说程怀伍在给人代账,这转变太大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也不相信。一来王红光了解,程怀伍没有水平给人家代账,二来就程怀伍的那个脾性,冷板凳也坐不下来。后来,王红光弄清,程怀伍现在确确实实在给人家代账。
  他纳闷,纨绔子弟的程怀伍是如何学了财务的?他怎么把性子耐了下来?
  人到弯腰处,不得不弯腰。环境改变人!
  再后来王红光了解到,是李红艳起了作用。她劝程怀伍说,老程,你都一把年纪了,要踏实下来了。程怀伍受了多次打击后,心也的确收了。至于踏实下来做什么事情,他没有主张。当时为企业代账很吃香,李红艳为他报了个财务培训班,程怀伍学起了财务,结业有了证。
  李红艳学生多,有不少家长是私企老板,私企为了节省开支,雇佣懂财务的人每月代账。程怀伍便不再折腾,为一家家的私企代起账来,一年收入也还不错。
  所长“老表”!我来,我来!王红光走进屋来,李红艳这回抢过水壶,接上电源。
  多不好意思!王红光摊开手。说心里话,他对程怀伍有恶感,但对李红艳还是有好感的,李红艳是知书达理,懂得人情世故的。
  来给所长“老表”带麻烦!李红艳嗒了一下嘴巴说。
  这是我的职责。王红光心里清楚李红艳来找自己的事情,他不装模作样,诚挚地说。
  带麻烦!带麻烦哦!所长“老表”话这么说,让我挺感动的!李红艳坐下去的身子略微弓起。
  是不是外面传说的付明财不付给代账工资的事情。本来是让对方先说,结果王红光先提起。
  是哦!是哦!我家老程……程怀伍辛辛苦苦给他代账,付明财竟然拖着工资不给,两年了,只好来求助所长“老表”。
  我大致听说了!王红光听说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付明財开了家制衣厂,雇佣程怀伍给代账,每月一千元工资,年底一次性付,总共一万二千元。可付明财说,程怀伍不负责任,把账代错了,让厂子赔了四万元,他不仅不能付给程怀付代账工资,而且还要让程怀伍赔他损失的钱。
  程怀伍一张嘴会说,付明财一张嘴更会说,程怀伍说不过付明财,虽说付明财个子小,程怀伍个子大,但虎落平阳被犬欺,程怀伍又不敢打架,因而钱始终要不到。
  现在走投无路了,程怀伍想到法律援助,上法律服务所来。前两次因为王红光在里面,他退缩了,这回让李红艳来。
  我家老程那张嘴臭,真臭,不知道尊重人,其实人心不坏。我不知道骂过他多少回,现在年纪大些,也好些了。李红艳说话很有技巧,让王红光稍稍转变对程怀伍的印象,心里舒服才好帮忙。
  王红光没有搭话。李红艳眼睛瞟着王红光的脸小心翼翼地说:看我的面子,还请所长“老表”给帮忙。
  你不说我也会给帮忙的,这是职责。再说代账辛辛苦苦,不容易,该得的钱,我会尽可能地帮你讨。王红光诚恳地说。
  那敢情好!太谢谢所长“老表”了!李红艳激动得手有点发抖。
  盖子顶起,水开了,王红光要提壶倒水。李红艳抢过壶,壶水溅了一下,洒到皮肤上,有点烫,李红艳另一只手赶紧抚了一下。
  五
  王红光拎着个包来到付明财的制衣公司,门卫老韩见到王红光亲热地喊:王所长,来啦!
  你们付总在不在?
  在,正好在办公室。老韩带点讨好地说。王红光往里走,老韩从后面赶上来,凑近王红光耳边说:王所长,老板在里面,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王红光对老韩笑笑。
  车间里光线不太好,白天亮着灯,二十来个妇女正忙着缝制衣服。王红光走进付明财的办公室,只见付明财正站在气派的办公桌前打电话。付明财见王红光进来,有些诧异,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做手势让王红光坐。
  王红光在沙发上坐下来,听付明财继续打电话。付明财结束了通话,笑问:大所长光临本公司可有什么事情?
  王红光先绕着说:看车间工人忙活,你付总发大财!
  还行,还行。付明财满面红光。
  王红光与付明财闲扯,付明财意识到王红光来肯定有事情,眼睛始终盯着王红光的脸。
  我来有件事情。王红光开始扯正题。
  什么事情?付明财小心翼翼地问。
  程怀伍给你代账的工资钱你还没有付吧!王红光盯着付明财的脸说。
  哟!王所长,我的王所长!你又不是没有听说,程怀伍那家伙给我代账,让我赔了四万块钱,我不找他赔钱就算了,还付什么代账的工资?付明财表情瞬间变化,眼珠子由于过度激动撑得圆滚。
  代账是辛苦事,他给你代了账,按照劳动法,你就要付他工资!王红光掷地有声。他觉得这丝毫不能含糊。
  那他给我公司造成的损失怎么办?
  你付总是精明人,造成损失的事情,我清楚一点。王红光适时地点拨了一下。付明财是明白人,听了王红光的话,脸色有些不自在,他有些尴尬地说,我当初要是不找他代账就好了,吃亏就吃亏在让他代账。
  付明财到处宣称程怀伍做错了账让他赔了四万块钱,程怀伍因为还要给其它公司代账,不好明说,其实是付明财让他做四万块钱的假账,被他拒绝了,因而付明财借口不付程怀伍的代账工资。   外面有人说,程怀伍是怕做假账担法律责任,在王红光看来,无论程怀伍是怎么想的,他没有做假账就对了。尽管王红光还是有点恼怒程怀伍,但在这一点上,他对程怀伍还是认可的,认为程怀伍与以前比,脾性改了一些。
  话不能这么说吧,付總。王红光面带微笑,把气氛变和缓了些,因为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是要让付明财付代账工资的。
  王所长你不是与程怀伍那家伙不对付嘛,现在干嘛要帮他说话?
  不是我帮他说话,是应该这样来办,谁找我们,我们法律服务所职责所在,都应该这样办。王红光语气坚决。
  我现在没有钱。付明财口气软了下来。
  王红光心里有些高兴,他从事法律服务这么多年,经验充足,他认为已经有了突破,不急,慢慢来,一口吃不了一个大胖子。
  李红艳得知付明财口气变软,感谢所长“老表”出力,想趁热打铁,把代账的工资要了,买了一条中华烟送到法律服务所,王红光拒绝了。王红光说,帮你要工资是我的职责,我要了,我就不是法律工作者了。
  李红艳感动得连连说:所长“老表”你人真……真的不错!你那个“老表”现在真……真懊恼当初伤害了你。
  受到了尊敬,王红光把手一挥说,过去的事情算了。
  要说一点积怨没有不真实,年间日久,王红光心中的积怨淡化了。在程怀伍办瓶盖厂失败时,他心里有点幸灾乐祸,在程怀伍开饭店再次失败时,他甚至很开心。等他听到程怀伍落魄给人家公司代账,他在开心的同时,又有点同情起程怀伍来。
  得一鼓作气帮程怀伍把代账的工资要回来,王红光跑了制衣厂几趟,都没有见到付明财,王红光知道他是躲着自己。
  李红艳不间断地往法律服务所跑。每跑一次,王红光都感觉压力增加不少。
  事情有了转机。付明财的制衣厂装了一货车成捆的布料来,一个妇女在车上面下布料捆,三个妇女在车下面扛布料捆,一捆布料沉甸甸的,估计有七八十斤重,其中一个妇女在扛布料捆的时候落了手,咚地一下,布料掉到脚背上,脚被严重压伤,被紧急送往医院。
  医院给做了个小手术。
  之后这个妇女家里缠上了付明财,说妇女以后不能走路了,失去劳动能力了,提出要赔偿二十万元。二十万元可不是小数字,付明财愁眉苦脸地找王红光调解,王红光一方面同情这位妇女,一方面认为赔偿金额过高,他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最后调解达成协议,付明财赔偿妇女六万元。
  调解结束,王红光提起了代账工资的事情,付明财苦着脸说,王所长,你知道,我刚刚付了六万,哪里有钱?
  你退回想,要是她坚持不让,要八万呢,你不照样要付给她?
  付明财苦着脸说,先付八千元,剩下的年底再付。
  你姓付,你当初要是痛快地把代账的工资付了,也许没有现在的事情。王红光高深莫测地说。
  那好吧,我全部付了!付明财唉声叹气地说。
  半个月后,李红艳把程怀伍领进法律服务所。王红光见程怀伍进来,犹豫该怎么与他说话好。
  快感谢所长“老表”啊!李红艳拽了一把程怀伍衣裳。
  感……谢所长“老表”!
  以前狂傲的程怀伍不见了,王红光感觉赢回了尊严,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平复。毕竟以前他喊我“老表”,毕竟以前他羞辱我,也对我好过,自己就应该以礼相待。
  李红艳从程怀伍的包里,取出一面锦旗,展开,上面写着:肚量似海老表,为民解忧所长。
其他文献
那一年的篝火  那一年的篝火  是我记忆偶尔跳动的火焰  有鸟鸣弹奏的小树院里  时有落叶斑驳在一角  这是我点燃篝火的必备条件  篝火燃烧在我精心设制的小灶  两块带泥巴的砖  一个盘子  连同院子里幸运捡到的一个鸡蛋  酝酿成我童年最奢望的味蕾  许多年以后,在一个盘子的釉瓷上  有我生活的图腾  烁烁生辉  雪花  万籁俱静,不语的风  在一阵欢快的笑声中  找回我童年的足迹  小雪花,六瓣
期刊
《文脉——我们的心灵史》,是著名历史文化散文作家王充闾先生推出的“人文三部曲”的第三部,2020年1月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文脉”就是文明演变的历史血脉。充闾先生在该书的序章中这样写道:“历史是精神的活动,文脉是心灵的滚动,精神与心灵永远是当下的,决不是死掉了的过去。”读此,我们就可以知道作者以“我们的心灵史”作为《文脉》副题的旨意了。  要追溯和展现中华文明演变的历史血脉,既要有开阔的视域
期刊
我家园子里有一棵樱桃树,树干有碗口粗,枝杈茂密,旁逸斜出,自由散漫,但我从不修剪,一则我不会,二则我觉得它的形态是大自然赋予的,长成什么样子就应该是什么样子,万物生灵莫不如此,甚至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都是大自然赋予的形与相。所以,人的干预只会破坏它的天成之美,人类的分别念怎能比得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春天来时,樱桃树的叶子便一天天地张扬起来,开花时就更加肆无忌惮,满树的樱桃花大张旗鼓,大有君临天下之
期刊
田兴家,贵州人,1991年生。作品发表于《民族文学》《山花》《西部》《广州文艺》《湖南文学》《湘江文艺》等刊物,有小说被《小说选刊》转载。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在院子里写作业。突然被人从身后蒙住眼睛,那人故意变声用汉话说,猜猜我是哪个。连猜两个名字都没猜对,我着急地掰他的手,但他蒙得紧根本掰不动。我晃着头大叫,放开。他恢复正常的声音,笑着说,猜对了才放。我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用苗话喊道,长林哥,你
期刊
萱萱是我的独生女儿,刚五岁多点,大名叫关明萱。萱,百合科,多年生宿根草本,夏秋季开花,橘红或橘黄色,无香气。嵇康《养生论》曰:“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张潮在其《幽梦影》中更是推崇:“当为花中之萱草,毋为鸟中之杜鵑。”然而她妈却不允许我在家里直呼其大名,总认为户口本上的名字叫起来生硬,与女儿有隔阂之嫌,于是我就时不时地心血来潮,报复似地给女儿编出诸多的朗朗上口的亲切小名来,花鸟草虫,五
期刊
远道而来的风登着石阶而上  不敢多邁一步,默念左右  每上一级台阶阳光就深鞠一躬  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  每一颗亲近的心都如此虔诚  十万个长头磕在地上  就有一块看不见摸得到的石头放下心头  转经筒每一次照面不是单纯的世事轮回  佛说:一滴水有四万八千虫  那扇窗超度了多少日落日升  酥油花,唐卡,和堆绣过堂的僧人  如一粒粒嵌入塔尔寺胸口的朱砂  鸟雀和鸣,结满菩提之子  诵念一泓止水  殿堂
期刊
唯一残缺,遗漏在泛舟解绳  晓风牵起柳丝玉手互诉衷肠  剩下影子在借条里安慰前程  掀开被,寒冷必须重新醒来  翻书到最后一页,把微信装进去  虚拟案台前的霜露  陌生的鸟儿啼过一世的窗檐  飘进一阵夜来香淡淡的味兒  什么都没有。其实是生存的伎俩  日子,常常有失神在人间  运气轻吁一口。多余的不要  承接轻灵中抖落的羽衣碎片  风失守约定。风筝在信中与流浪者自焚  暮色开始一抹最后黄昏。没有别
期刊
从早到晚从夜到朝,我听到湖水在不断地轻轻拍岸---叶芝   安然于生活的暖,我又会从这金色的秋天中捧出一些苦楚。什么样的风打开了那些仿佛已经枯萎的事物,什么样的巨变又会让一切变得模糊了?我在问自己的时候车已把我从原地载向了很远。眼前的果实,招摇着安宁和神秘,美仿佛是一个熟透的词,大地闪着微光,你需要用舌尖品尝,用灵魂轻轻地铺展。只是我一深入就返回了过去。   车通往栖霞亭口镇。这个熟悉的小镇仿佛我
期刊
话说冬天  话说冬天一个落雪的日子  我们静静围着一个火炉  看切成片的地瓜  在炉盖上吱吱冒着热气  这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雪,无声覆盖山野  柴草在户外  堆成房屋的模样  卖糖葫芦的老人  在雪地上  留下一串串脚印  指向一座座房屋  这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逝去的祖先就站在山野上  看着我们的田地  看着我们的房屋  他们的银髯伸手可触  他们慈祥的目光  抚平山野间条条沟坎  这是一个温
期刊
其实,只要有空气就够了  由气转化成水雾  由维持平衡的砝码,延伸出  一束进进出出的气流  最舒畅的,来自与世无争  原始的溪谷,草原,山林,桃花源  那些可以無他的地方  “风过如呼吸,云生似吐含”  而在窒息的生活里,只有不多的人  还能随性地操纵,呼吸:  从夹缝中吸入阳光,从胸腔中吐出块垒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