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不过老爷子
　　
　　说实话，真不想扯这些，这把年纪了，让别人知道会说你装嫩。也就是熟人介绍了一下，不然谁理你。你让现在这人跟生人掏心窝子，难！
　　我七六年回城，从辽中茨榆坨那儿。我七四年下乡的，干两年就回来了。说实话，可以吧？那时我身体可壮了，狗熊似的，啥力气活儿都不在话下。下乡也好也不好，好就好在多上了一课，再遇到啥憋屈事儿都不惧了。哪像现在这小兔崽子，身体弱，心也脆，遇点事儿就扛不住。
　　我去了我老爹那个单位，家具厂，大集体。我是抽调回城的，政府把工作都给我安排好了，是地方国营。可老爹不让我去，说应该学门手艺，木匠。老爹死犟。说实话，我老爹还挺会拍马屁的，那时他在制材车间看收发室，也管锯末。那天他在车间挂了个牌，说今天厂书记要装锯末，请大家都不要装锯末。这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你说这马屁拍的。当时同事跟我一说，我差点儿一头撞死。老爹你行，真行，让儿子跟你丢人。
　　现今一想没啥，老爹那代人头上都有个天，就是党，领导就是党，领导说啥是啥。那时领导也纯，尤其企业里的，哪像现在，妈拉巴子的。
　　拧不过老爷子，去了家具厂。领导一看我档案，当过青年点点长，身体也棒，就分我去了制材车间，就是我老爹那车间，还封了我个班长。那时档案好使，你干得好，上面记着，到新地方你还能顺着往好了干下去，能接上。真是资本。现在档案还这样吗？不能了吧。你以前干好干坏谁管你？到了我这一疙瘩一块儿，你就得从头来。所以呀，现在这人都讲究活在当下。说实话，这不成牲口了？牲口都活在当下。没办法的事儿。
　　
　　我也辉煌过
　　
　　你知道制材车间干啥的？破木头的，大圆木，用那种长把儿的两轮车拉上去，往活动车上一滚，卡住，大锯一开，轰，破成板材，四零板、六零板，还有大大小小的木方子。那时我们车间内外都堆满了圆木，跟山似的。去我们那儿可好找了，那么走那么走，看见堆着圆木的就到了。
　　我刚上班就被震了一下。一大圆木，黄菠萝的，六米长，粗得三个人都抱不过来。这么大咋破呀！可师傅们有办法，三下两下就给收拾了。没法儿跟你细说，你得亲眼看。那时工人不光有力量，还有想象力呢！
　　我当班长就领大家干这个，叫制材班。第一年我就弄了个厂先进，第二年升了，公司先进，第三年更大发，二轻局先进。厂里也没亏了我，提我当了车间副主任。后来车间主任当了副厂长，我就被扶了正，主任。手下也叫200来人哪，没有不服我的。为啥？我从来不在办公室呆着，天天跟着干。谁能干我喜欢谁，多给他奖金。不能干的，你玩勺子去。有个小年轻的犯懒，我还收拾不了你。我带他，我上锯，他下锯。我干得又猛又快，第一天就给他累拉稀了。第二天照样。最后他求我，我不偷懒了成不成，叔。有意思，再这么干，他能管我叫祖宗。后来这小子当班长了。
　　除了在青年点，我就数那时挺辉煌了，厂领导看得起你，底下工人也拥护你。我对他们也好哇！想喝酒就一块儿喝，谁要娶媳妇了，我派人给打家具；谁家死人了，我前前后后张罗。那时就有那么一股子劲儿。
　　后来就不行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咋就不行了。车间里外堆的圆木越来越少，来料加工的也不多了。那时真他妈天真，就知道干活儿，总觉得活儿还会有的，一切会好起来的。厂子虽然是大集体，但归家具公司管，公司上头还有二轻局，就是第二轻工业局，局上头就是市政府了。都是国家一条线上的，只要政府在，下面的局呀、公司呀、厂啊，还有我们，就差不了。当时就这么想。哪像人家心眼儿活的，早把退路进路想好了。
　　
　　在澡堂子里哭
　　
　　这转眼就到了九几年，时兴砸三铁。铁交椅、铁饭碗，还一个铁什么来着。我们厂哪经得住砸呀，一砸，死了。然后厂子卖地，用卖地的钱买断工龄，你跟厂子就再没有关系了。不买不行啊，大势所趋啊。那时觉得真完了。我老爹那时还活着，比我还上火，天塌了，没砸着自己，倒把自己儿子砸了。他最后活着那几年，老觉得对不起我，跟我说话都特小心。我好整两口，他每个月都给我买一桶散白酒。谁也不如爹亲啊！
　　我干啥去呀，别人有手艺，去给人打家具。那时结婚时兴自己找人打家具。我只有力气，不缺这种人。厂长没忘了我。有一间厂房租出去了，人家当仓库放家具。厂长介绍我去看仓库。就是这看仓库让我明白了，我们厂早晚得完，好像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做的家具，质量那叫好，做工特细，样式也好。再看我们做那家具，模样没模样，质量没质量。你不完天理不容。可话说回来，这怨不着我们工人啊，工人不就是干活吗，你让干啥咱干啥，可谁能想到，这干着干着，任劳任怨的，给厂子干黄了。
　　这看仓库看了有小十年。不光看仓库，有人来提货，你还得跟着给组装。都是有钱人买，真刺激你。刚开始真不适应，以前被200多人惯坏了，是大爷，现在你给人家组装家具，人家是大爷，你是三孙子。人家那大爷当的，比我有派。那回组装床，还没进屋呢，就让人给轰出来了，女主人说我身上有味儿。一个多礼拜没洗澡，可不有味儿。她说先让我去洗澡，不然不让进门，洗澡钱她还要给我掏。我没要她钱，自己去了。说真的，边搁水池子里泡，我边流泪，止都止不住，真想一头扎下去浸死。
　　也巧，有一次装家具碰见了熟人，这家主人是我原先一个手下，比我小两三岁，几年没见，做木材生意，发了，在沈阳棋盘山那住着小独楼。咱俩一见面，他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组装时，他也伸手，干得比我还多。组装完他请我吃了饭，还说让我到他那儿帮他忙。我没去。我去干啥呀，过去人家听你的，现在你要听人家的，都别扭，省点儿心吧。
　　这仓库看了小十年，人家招了俩年轻的，把我给踹了，又失业了。说实话，不怨人家，人家要不收留我，我这小十年干啥去呀，你又能干啥会干啥呀。我还得感谢人家呢，家具组装这活儿虽说没啥技术，但至少我全懂啊。现在我在沈阳一家私人家具厂干呢，也是跟车去人家组装家具。原先挣得少，不到1000块钱，这两年物价一涨，提了，一千五六百。我不光组装家具，看活就干。老板就喜欢这样的，我当过主任，我知道。
　　我屈，也不屈，要是世道没变，我干个厂长没问题。可世道变了，没干成，还成了打工的，屈。可别人跟你呆在一个世道里呀，就像我那个同事，人家咋就发了财呢？他身上有的东西，我肯定没有，这我还屈啥？人家有那东西你没有，人家就去创造，你就得担当。说实话，我现在就在担当，像我这样的人都在担当。别扯别的，这是现实，你得认。
　　以前看过一个电视剧，忘了叫啥名了，里边一个老头儿对一个年轻人说，一代人就得干一代人的事儿。这话好哇！没事儿你品品，真好！W （标题为编者加）
　　责编 / 永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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