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落地相思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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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沉再一次见到了凌夕。
  宫殿里烛火长明,她头顶金冠的流苏垂下来,遮住一半的容颜。
  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向她敬酒,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终于轮到了他。
  凌夕已经薄醉,极力稳着脚步行至他跟前。
  “阿夕,你走到这一步,有没有后悔过。”最后他哑着嗓子,面上痛苦的情绪难以掩饰。
  女子扬了扬头,微微笑了:“喜怒不形于色,我从前是怎么告诉你的,如今全都忘了吗?”
  她虽酒醉,眼睛却仍如深不见底的平静幽潭,陆沉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躬身行礼:“黎国陆沉恭祝女帝登基,愿乾国山河永在,国泰民安。”
  话音一落只见大门外夜色中绚烂的烟火冲上了天,举国同庆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在火光中,他看见凌夕恬然疏离的微笑,最后随着烟花的落下,终归于寂灭。
  {一}
  屋里安静极了,陆沉坐在桌前啜了一口茶,蹙眉道:“这茶凉了,去换一杯。”
  蒙面死士站在他身后,匕首依然抵在他后心,陆渊在一旁笑道:“好弟弟,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脑袋吧,身子都要凉了,还担心茶做什么呢。”
  “阿夕说会来,便一定会来,还会带着你念念不忘的明玉玦。”陆沉摊了摊手,仿佛浑不在意。
  片刻后在门外望风的黑衣死士进来,在陆渊耳边低语几句,陆渊还未说话,那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
  陆沉嫌弃地掸一掸衣袖,摇头对黑衣死士道:“阿夕,你叫我好等。”
  此刻陆渊才缓缓倒下,后心不知何时已插了一枚涂了毒的暗器,眼睛睁大,死不瞑目。
  屋外这才有人反应过来死士里被安插了内奸,纷纷闯进来阻拦他们的去路,假扮成黑衣死士的凌夕持一柄剑挡在陆沉身前,身形如鬼魅一般灵动,很快便清除了敌人。
  女子的声线寒冷如冰:“若还这样给我惹祸,我再也不会来救你。”
  陆沉笑着说:“你怎么可能不来救我,阿夕总能给我新的惊喜——这么久以来,我竟不知你还会易容与变声。”
  黎国国君病弱,下旨谁最终能得本国国宝明玉玦,谁便能得王位。陆沉好不容易取得这国宝,眼看距王座仅一步之遥,三公子陆渊却绑架亲弟,要他交出明玉玦来保自己一命。
  可惜他遇到了凌夕。可以万军之中取上将人头的凌夕。普天之下,只怕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女子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陆沉觍着脸凑上前,说些玩笑话给她听,仿佛一刻钟之前还命悬一线的人不是他自己。
  “手足相残,的确死不足惜。”最后凌夕叹了一句,姣好面容上看不出情绪。
  陆沉不以为然:“王室哪有手足之情?都被权力与欲望消磨干净了。”
  话一出口他便看到凌夕的脸色沉了下去,紧紧咬着嘴唇,握着剑的手用力得甚至泛出青色。
  “你曾说过的,要是登上黎国王位,便会助我一臂之力。”她突然开口。
  这句话她说过多次,陆沉依然回答:“这是我答允你的,放心。”
  凌夕沉默着护在他身旁,陆沉看着那个笔直骄傲的身影,心里突然涌上很多情绪。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凌夕时的情景,那个无助的,狼狈的姑娘。
  可他的凌夕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二}
  偌大的房间里,陆沉看着眼前站成一排的十几个女子,大约是被特地嘱咐过要来见他,她们穿着平整的衣裳,神色却拘谨,大多都低着头,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
  陆沉的目光却很快移向了门口站着的人,轻蔑道:“没有旁的了吗?都说宋婆婆调教出来的姑娘皆是色艺双绝的美人,如今一看却透出一股小家子气。”
  宋婆婆搓了搓手,赔笑道:“公子,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话音刚落,陆沉就瞥见宋婆婆身后不远处有两人抬着一个姑娘路过,说是抬着,更像是拖个物件儿在地上走,那姑娘人事不省,也看不清容貌。
  他认得那二人是宋婆婆身边的小厮,便随口叫住了。
  宋婆婆的神色突然变得不安,陆沉见她这样心中更是起疑,吩咐道:“让我看看那个姑娘。”
  在场没有人敢违背他的话,于是陆沉上前几步,便看到了女子紧闭的双眼,她衣裳沾满尘土,脸上也尽是污垢,面色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后来陆沉无数次回忆起那一日,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凌夕,此后的那么多年,她始终以沉静从容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宋婆婆赔笑道:“这是外邦偷渡来的女子,打算送到最下等的风月场去,不值得公子留神。”
  陆沉一笑,合起手里的折扇,指了指人事不省的她:“这个人我带走了,你开个价吧。”
  凌夕在房间里昏睡了四日才醒来,陆沉得到消息后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正对上凌夕沉静无波的双眸。
  “多谢你救我。”女子支起身子朝他行礼,神情却不卑不亢,“只是我如今落魄,没有旁的可以报答你。”
  见她说话直白,陆沉更觉有趣,负着手道:“你可知我是谁?”
  凌夕语气依旧:“黎国国君的五公子陆沉,除了你,没有哪位王公贵族热衷于买美人,更建了揽月楼收罗天下绝色女子,生怕旁人不晓得你不务正业,专好美色。”
  她是在昏迷的时候被陆沉买下的,仅醒来一个时辰竟能了解到这些,他惊诧于她出色的观察力,正想调侃两句,却听女子淡淡地道:“此刻在你的府邸,我只问你,想不想坐上国君的王座,手握生杀之权,睥睨大好河山?”
  陆沉一愣,凌夕继续道:“我自知容貌不算倾城,你买我回来,大抵是看到了我手上经久习武而结成的茧吧?”
  陆沉笑笑:“的确如此。”
  一个娇弱的姑娘,手上竟有习武的痕迹,而且看那痕迹的程度,绝对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陆沉出于好奇,也出于私心,便买下了凌夕。
  没有男人不希望做天下至尊,即便日日韬光养晦,对外号称沉溺酒色,陆沉也依然抱着一颗问鼎天下的雄心。   世人眼中最爱美色的他需要一把美人刀来掩人耳目,而凌夕恰好就是被他看中的那一个。
  陆沉永远都记得这天是五月初五,他与凌夕许下诺言,她将拼尽一生才学助他登上国君之位,而他需要在事成之后助她复仇。
  “你要向谁复仇?”他饶有趣味地问。
  凌夕闭上眼,咬牙切齿道:“当今乾国国君凌炎,我的亲哥哥。”
  她顿了顿,低声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三}
  凌夕本是王女,自幼锦衣玉食,当时乾国王族子女凋零,只剩她与哥哥相依为命。
  凌炎自小好高骛远,野心有余,能力不足。凌夕与其兄相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登基为帝的不二人选。
  可在国君公布下一任继位者之前,凌炎哄骗凌夕喝下了一杯唤作遣魄的药酒。
  遣魄能使人昏迷数日,凌夕信任凌炎,却在不省人事时被凌炎送出宫去,一路运至黎国,想要将她卖到青楼。
  所幸陆沉好美色,外邦运来的美人总要他先过目,于是好巧不巧,他便截下了昏迷的凌夕。
  凌炎不满足于直接将亲妹陷害至死,让他背上不义的罪名,他要把凌夕送到风月场去,一个在敌国青楼的女子绝对再无登基之理,且能消磨她骄子的傲气,折损她王女的尊严。凌炎的居心之毒可以想见。
  醒来的凌夕这才发觉自己是被亲哥哥背叛,曾经疼爱她的兄长在权力面前露出了可怕的面目,如何让她不恨。
  最开始的那几日,凌夕常在陆沉的府邸中发呆,眼底一片死寂。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她便坐在树下,浅紫的梧桐花落在她身上,她却无动于衷,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陆沉也不横加干涉,她坐在树下,他就躺在凉亭,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后来有一日,凌夕直到天色已晚却还未起身回屋,陆沉忍不住走上前去,却见她靠着梧桐树睡着了。
  她睡着的模样很安静乖巧,倒比平日冷漠如刀的神情更像一个深宫王女,如果她没有遭遇乾国的兄弟阋墙之祸,此时也应该像这样生活。
  月光如水,浅紫的梧桐花香气幽幽飘散在空气里,陆沉往前倾了倾身子,眼看就要碰上凌夕柔软的唇角。
  而此刻的凌夕猛然睁眼,右手的袖子中飞出了什么东西,紧接着陆沉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
  陆沉回头,看到一个身穿夜行衣手持长刀的刺客倒在距他不过五尺的地方,从凌夕手中飞出的暗器正插在他的喉咙处。
  “方才未曾察觉刺客近身,让你受惊,实在是凌夕失职。”她站起身,后退几步,恰到好处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面上安然的神色一扫而光,也不复前几日的颓唐,“从此我会将你我安危视为一体,昏睡了这么几日,我也该醒醒了。”
  {四}
  这名刺客的到来宣告着黎国的争储之战正式开始,陆沉没有时间再儿女情长,他以往总以纵情声色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中,不少夺储之人没把他放在眼里,等发现这个不声不响的五公子手段不俗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陆沉在府中养了一队亲兵精锐,都藏在揽月楼的地下,黎国不许王室子弟私自炼制兵器,陆沉府上的亲兵却有上好玄铁打造的刀剑。
  他从来不必担忧自己的安危,因为有凌夕在,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护在他身前,无数次明争暗斗他们都一起并肩。
  这一路走来陆沉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独独有一次他孤身被陆渊的杀手逼到断崖之上,刀尖擦着他的脸颊划过,陆沉身子一斜,就掉下了万丈深渊。
  此时凌夕才赶到,恰巧目睹了陆沉掉下悬崖的那一幕。
  他听到素日轻声慢语的凌夕大喊了一声“陆沉”,那一声带着凄绝的尾音,几乎能感受到她的肝胆欲裂。
  转眼之间便听见兵器碰撞的声音,片刻后凌夕想也未想便跳下了断崖。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若不是陆沉始终留心着悬崖之上的动静,只怕凌夕早已尸骨无存。
  凌夕跳下悬崖后,藏身于悬崖石洞的陆沉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处断崖虽深不见底,但所幸树木葱茏,陆沉被逼跳崖,抓住了一根树干,反身跳进了一旁的一处石洞。
  凌夕睁大漂亮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九死一生。陆沉拉着她在石洞栖身,还没出口安抚她的情绪,凌夕就死死拉着他的手,双脚仿佛再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颤抖着跪在了地上。
  “我以为你死了……”刚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损伤了她的声带,凌夕的声音沙哑,不断重复,“我以为你死了……”
  陆沉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阿夕,我还在这里。”
  “我以为你死了……”她突然伸出手死死抱着他,语无伦次,“我以为你死了……我明明说过要保护你!”
  她浑身是血,单薄的肩膀不断颤抖着,陆沉的心中陡然生出了无限缱绻,柔声重复:“阿夕,我还在这里。”
  “派人杀你的叫陆渊对不对?”平静下来后,凌夕垂着眼,低低道,“他总有一天要死在我手上。”
  石洞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凌夕和陆沉躲在石洞里又渴又饿,但因为怕陆渊的人马不期而至,一时之间不敢上去。
  凌夕是一路杀过来的,体力已经透支,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意识模糊。陆沉看着心疼,便摘了些崖上的野草给她吃。
  为了分辨它们有毒无毒,陆沉都会先尝,发觉无恙之后再给凌夕,有次运气不好吃到了有毒的东西。陆沉半夜发起了高烧,一度以为自己快要死去。
  昏昏沉沉之间他还在庆幸,多亏吃那棵毒草的时候觉着味道苦涩,没有给凌夕。
  恍惚间他看见凌夕强撑着起身,咬着牙将他背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攀上悬崖边生长的树枝。
  “你疯了?你的体力怎么能背得动我,你先走,事后再找人来!”陆沉叱道。
  “你为我中毒的恩情,我都记在心上。”凌夕摇摇头,身体虚弱,可眼眸却亮如辰星,“你的发烧越来越严重,不能等了,我们干脆搏一把,生死全凭天命。”
  凌夕素来好强,这是陆沉听过她说的最消极的话,可此时却莫名让他心安。   他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依赖这个姑娘,她的一颦一笑都绽放在他的心上,开出永不凋谢的花朵来。
  此时二人的体力都已经到极限,衣服破烂不堪,蓬头垢面,比街头的乞丐还要狼狈几分,可后来陆沉回忆起来,却再想不到比此时更加美好的时光。
  陆沉被烧得晕晕乎乎的,伏在凌夕耳边呢喃:“阿夕,嫁给我好不好?从今以后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这么辛苦。”
  “你病糊涂了,我会这么辛苦,全是因为有你在啊。”良久后,他听到凌夕不含感情的回答。
  陆沉时常不着调地对凌夕说话,对方无一不是冷眼相对,独独这一次算是得到了回应,陆沉心中欢喜,迷迷糊糊往她颈窝蹭了蹭,意识便缓缓堕入深渊。
  耳边刮过凛冽的风声,那时候陆沉觉得,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二人相依为命。
  {五}
  凌夕言出必行,陆渊最后果然被她用有毒的暗器杀得悄无声息,到死也不能瞑目。
  当夜陆沉在灯下看着手里的明玉玦,明日将它亲自呈到病榻上的父王面前,黎国国君之位就是他的了。
  登上王位之后,按照约定,凌夕重回乾国,她会血刃亲兄,在陆沉的帮助下坐稳女帝之位。
  此时距离他们相遇已经过了四年。
  本该是乾国王女的姑娘,在他身边风雨无阻地护了他四年,帮他训练亲兵,帮他运筹帷幄,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带凌夕进入揽月楼的地下时的情景,上面莺歌燕舞丝竹声声,但仅隔了一层地面,就完全变了一个天地。
  一列列士兵手握玄铁刀剑整齐划一地训练着,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只能听到兵器破空的声音,有种沉默的压迫感。
  这才是世人眼中极好美色的五公子陆沉真正醉心的世界。
  凌夕见到那些上好兵器也没有过问,只淡淡地赞道:“五公子手段了得,凌夕拜服。”
  黎国王室子弟若是被发现私自拥有如此大量的上好兵器是要按照谋反罪论处的,所以这些东西从何而来,都是至死不能说的秘密。陆沉知晓凌夕的体贴,转过头去,没有直视她的眼睛。
  大概从那时候起凌夕才真正下定决心追随他,她明白他勃勃的野心,见过他暗藏的锋芒,他们彼此都了解内心的秘密,所以一路走来,从没有过反目与背叛。
  明玉玦触手生凉,陆沉看着身旁摇晃的烛火,无数思绪在脑中乱撞,最后他将明玉玦握在手心,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定。
  第二日清早凌夕便守在他门前,等待着护送他去王宫,她脸上少见地带了一丝愉悦的神色,看上去格外恬淡温柔。
  陆沉打开门,对上她明亮的眼睛,摇着头一字字道:“阿夕,我不想做黎国的国君了。”
  {六}
  黎国国君死去的这一天,陆沉手握明玉玦,却并未登基,而是令年仅十岁的十公子监国。
  这一天也是凌夕启程回乾国的日子,她带着一把剑和一点碎银,孤身踏上了归国的路。
  那日陆沉的决定让凌夕变了脸色,她喃喃问道:“为什么?”
  陆沉别过头去:“我并非不想登基,而是不想即刻就坐上王座……我有我的理由,我想等一等。”
  “可是我呢?”她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你这么轻易放弃了这些,有没有想过我该如何?”
  “我会扶持十弟,让他监国,他年纪还小,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摄政。”
  “十公子才智不足,你扶持他监国,迟早有一天还是要登基,拖延这几年,没有任何意义。”凌夕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自己清楚。”他试图安慰她,“我依旧可以动用势力送你回国,助你一臂之力,到时你成了女帝,我们两国可以……”
  可凌夕却冷声打断:“我只与强大的人结盟,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没有与我并肩的资格。你我当初有约在先,若你执意如此,我念你当年救我一命,不会多做纠缠,但从此你与我再无半点关系,陆沉,你可要想清楚。”
  陆沉看着她,沉声道:“我……已下决断,再无转圜。”
  她的五指冰冷,精致的眉目流转之间却透出无可掩饰的怒气,薄薄的唇紧抿着。
  陆沉不知怎的竟恍了神,抬起手轻轻碰她柔软的唇瓣,还未开口说话,便被一个耳光打得别过脸去。
  凌夕的目光里夹杂了无数厌恶的情绪,转身走毫无留恋。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凌夕的偏执,她被最信任的人伤害过,现在她最亲近的人也要背弃当初的约定,这在她看来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只能动用一切力量在暗中帮助她复仇,三年来,他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消息,陆沉将自己培养的所有眼线和亲信几乎都派去了乾国,要求每月都修书一封来向他汇报。
  凌夕走后的第三年冬天,乾国国君凌炎被刺杀,王女凌夕突然出现,短短时间内力挽狂澜万众拥戴,最终将登基为帝。
  他松了口气。他派出去的亲信终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不断在暗处奔走游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替凌夕收买了人心,扫清她路上的所有障碍。
  乾国国力强盛,周边邻国都派了使者前来贺喜,陆沉自请为黎国使者,经过多日的车马劳顿,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见到了身着华服的女帝凌夕。
  陆沉无数次想,他的凌夕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不苟言笑,神色清冷。
  直到这一刻他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女帝,才终于明白,凌夕从来不是他的,她也一直不曾变过。
  他一次次重复着问自己凌夕为什么会变,是因为他早知她不是揽月楼里的那些温香软玉,他抓不住她的心,才会一遍又一遍无力地抱怨。
  烟花落尽,众使者纷纷散去,陆沉走在最后,此时有宫女上前,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女帝传召。”
  {七}
  宫墙内的梧桐树下,陆沉看见了凌夕。她卸掉了金冠,看上去有些疲惫。
  陆沉看见她眼底的青色,蹙眉道:“你何必如此辛苦……”
  话音未落,只见凌夕垂眸笑了笑,低声道:“我知道此次登基,你暗中助我不少。我此次与你相见,是想当面说一声多谢……以及想回答你方才问我的问题。”   她看着袖口上金线绣成的华贵花纹,苦笑:“陆沉,此次复仇,此次登基,我追悔莫及。”
  凌夕蛰伏多日,终于寻得兄长凌炎独处的时候,她想也没想,七年筹谋只为这一刻的痛快,寒光湛湛的长剑立时刺入了凌炎的后心。
  凌炎转过身,看见了久违的凌夕。
  这么多年因为陆沉的刻意隐藏,凌炎再打探不到她的消息,此刻再见,竟一时间相对无言。
  “他对我说,当年那杯遣魄毒酒,他是不知情的!”凌夕的眉头紧紧蹙着,“他自小疼我,所以当初我才那样愤怒……如今竟全是假的!我和他,都被居心叵测之人骗了这么多年!”
  凌炎告诉她,凌夕饮下遣魄昏迷不醒,他自己也被打昏,醒来之时已听说皇妹下落不明。他在仓促之间被推上王座,也受了不少暗害,最挂念的仍是血脉相连的亲妹。
  “夕夕,我对不住你。”他的手伸出来,想如从前那样牵一牵她的手,可还是垂落在地,再无声息。
  这句话让凌夕脑中最后一根弦也断了,她第一次恨自己出手太快太绝,恨自己失去理智,恨自己愚蠢浅薄,手刃了血脉至亲。
  “这些话,我从来不敢对旁人说。”凌夕闭上眼,“这王权金冠都是对我的惩罚,我日夜难安,却不得不一直走下去”
  陆沉抿了抿唇,道:“如果凌炎真的出手害你,你的内疚之心反而少些,是这样吗?”
  女帝想了想,摇头:“皇兄死前对我说这些,反而叫我警醒了。我觉得连最亲的哥哥都背弃我,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可是现今我知晓并非如此,我从前总是偏执,如今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活下去。”
  陆沉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强调一般再问:“阿夕,你现在很满足,除了凌炎的死无可挽回,其余再没有什么遗憾了,是不是?”
  她看了一眼他,眼底如幽潭深邃,轻声道:“是。”
  “那很好。”陆沉看着她,微微笑了,“如你当初所言,我回国之后也要登基,成为名正言顺的国君,再没有什么遗憾。”
  {八}
  陆沉之所以争得明玉玦,手握重权,与他武装精良的亲兵不无关系。
  而那些本是违禁品的兵器从何而来,凌夕没有问,陆沉也没有回答。
  在很早之前乾国公子凌炎就与陆沉暗中结盟,凌炎为陆沉提供玄铁兵器,陆沉将自己的人手派给凌炎使用。
  后来有一日,凌炎传话给陆沉,要他帮自己处理掉一个人。
  乾国的王女,凌夕。
  陆沉想也没想便送去了遣魄酒,并笑着表示可以帮助凌炎把凌夕运送到黎国来处理,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凌夕至死也不会知道,她多年来所受的一切折辱和痛苦,都是陆沉间接带给她的。
  陆沉因为此事,得到了凌炎赠予的八千两玄铁,可谓是一笔划算至极的买卖。
  后来陆沉无意之间见到凌夕,之后知晓了她的身份,才感叹世事无常,阴差阳错。
  若早知道乾国王女是这等人物……
  若早知道,她是凌夕……
  凌夕迟早是要登上王座称帝的,陆沉在突然之间不想当黎国的国君,正是因为如此。
  两个国家的国君是绝对没有在一起的可能的。陆沉放弃了多年的韬光养晦和细心筹谋,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王位,只为凌夕回心转意,退一万步讲,就算凌夕成了女帝,只要陆沉不是黎国国君,他们就还有一线可能。
  只要有一点点希望,陆沉就不会放弃。
  曾经他也以为凌夕对他有意,在断崖边上,凌夕那声撕心裂肺的“陆沉!”不可谓不动情。
  可那动情也只是一瞬,陆沉太过了解她,凌夕并非是沉迷于风花雪月的小姑娘,她心中怀着无尽仇恨,眼里全是家国天下,容不下半分儿女情长。
  他们在悬崖石洞相处的那段时日,让他从此对她泥足深陷的光阴,最终还是熬不过残忍的真相,只能统统被辜负。
  陆沉等了她三年,在这期间,动用所有力量助她,期盼她能动心,可最后当他终于走到她面前,亲口问她一句,却听她掷地有声地说再无遗憾。
  他自始至终都未曾被列入到她计划的未来里。
  那么凌炎与自己密谋,到死还在骗她的残忍真相也不必再对她讲了。
  他不愿让她难过,凌夕一生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个男人,一个对她心怀恶念,至死欺骗;一个让她心生失望,不愿相见。
  夜色愈来愈浓,凌夕站在梧桐树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在他府中树下睡得安静的小女孩,七年后她终于得偿所愿,但尽管王袍加身,可到头来,终究还只是一个人。
  {尾声}
  王宫一别,再无相见之期。
  陆沉如众人所愿,兜兜转转还是成了黎国国君,他也不曾避讳,将从前揽月楼里的女子全部充入了后宫。
  华灯初上之时他回宫歇息,那些倾国倾城的女子巧笑倩兮,抱着他轻声慢语地撒娇:“王上看一眼妾身啊!看一眼,妾身就能入你的心呀。”
  陆沉没有言语。
  目之所及灯火阑珊,脚下的疆土,都是他的领地。
  可他最挂念的却是千里之外的某一处,凌夕大抵还在伏案看奏折,她素来身子弱,又多疑多思,不知有没有好好养着。
  耳边传来女子的晏晏笑语,那些姑娘围绕着他,展示着自己的温柔与妍好,期盼他能为此倾心。
  而唯有陆沉知道,此生此世,那个唯一能入他心的女子,已经在最美好的年华,与他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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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初的蛀牙是到美国后才开始出现的。室友余小渔也长过蛀牙,劝她:“有蛀牙要尽早拔掉,不然有你受的。”  宁初含混着点头,却一直拖着不肯去。  牙痛到只能靠嘴里含着凉水来缓解的时候,余小渔终于看不过去,问她:“你缺钱?”  已经被生活折磨得灰头土脸的宁初有点狼狈,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我缺钱。”  她们念的大学学费昂贵,本科生申请到奖学金的机会微乎其微,美国公立医院的门诊费又贵得要死,宁初连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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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如果不是怕之后的几天耳朵会被念出茧子,黎夏是万万不会答应跟寝室里那几个疯丫头一起出来的。毕竟她们几个都有男朋友伴在左右,黎夏一个单身狗夹在中间实在别扭。  大概因为是七夕,江滩上的人多得几乎前脚挨后脚。黎夏百无聊赖地跟在那几个人后面,不知是谁提议要放孔明灯,她总算找着机会,自告奋勇要去买,转眼却挤出了人群,浑身轻松地大口喘气。  转身时,却踢到了什么东西,脚下瞬时亮起一片火光。她快步闪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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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他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却也有些事,错过了便是错过,再无重来的机会。  一  沐盈被抓回来时,正是一天里日头最毒的时候。  这是大旱的年岁,一十六郡因干旱颗粒无收。沐盈伏在地上,天气太热,逃出宫时换的侍卫服紧紧贴在身上,被汗浸湿了,显出消瘦柔软的腰线来,可她分毫不敢动弹。  令她警惕的人正站在她身边,炽热的风扫起练武场上的薄沙,亦卷起他雪白的练武服,天子之尊,每一寸衣裾都细细绣了金龙香草,映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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