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满包子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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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红心的包子铺开在了她和高志山租的这栋拐角楼的一楼。
  这栋拐角楼戳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它的左手边是一所高中,右手边是一个新建的小区。在没开包子铺前,包红心一个人曾在这里考察了好多天,她想针对高中生开个书店,可是却因自己没多少文化而打了退堂鼓,接下来她又想针对小区的住户开个干洗店,可是望一下街面上的店铺,不到四十米就已经有两家了,这又让她打起了退堂鼓。两遍退堂鼓打完之后,包红心就对高志山说,开个啥店好呢?高志山摸着包红心还没鼓起的肚子说,红心你姓包,就开个包子铺吧,名字我都给你起好了,叫包记包子铺。包红心起初以为高志山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呢,可是后来看到他望着自己一脸真诚的样子,便感觉他的这个创意,还真有百分之百的可行性。
  就这样,在包记包子铺开业的当天晚上,包红心被身边的高志山拥醒了四次。头三次是因为包红心的笑,高志山当时边拥着她边说,干啥玩意呢这么嘎嘎笑,还让人睡不睡了?包红心就醒了过来,不过每次醒来的时候都被自己的笑脸定了一会儿,就跟碟片里的笑脸犯了卡一般,然后说,我高兴呗。最后一次包红心倒是没把高志山笑醒,而是高志山本来就醒着,他睡不着了,他看了会儿窗外明晃晃的月亮,又看了会儿屋里黑乎乎的楼板,接下来就看起了枕着自己胳膊沉睡的包红心来。月光透过七楼的窗户照进来,像是给本来没有暖气的房间又铺了一层霜似的,高志山就想,看样子在大冬天里租这个顶楼是一种失算呀,虽然楼下的、左右两边的邻居都有暖气,可是顶楼没有呀,顶楼直接顶天呀,冷空气直接穿过楼板砸进来呀,当初若是找个上下左右邻居都有暖气的单元房就好了,散出来的余温就把它给烘热了,真是失算呀。
  看着包红心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的样子,高志山无比心疼起来,就伸手搂住包红心,心说在这大冷的天里,怎样才能让包红心舒展开来睡呢?他突然想到一首歌的歌词来了,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让我们一起来做运动。好吧,我们就一起来做运动吧。就这样,高志山第四次把包红心给拥醒了。包红心揉着眼睛说,我又笑了?高志山说,没有,这屋子也太冷了,红心我们一起来做运动取取暖吧。包红心一下子就理解了高志山的意思,说,什么呀高志山,你没看黄历上写着今天不适合做运动吗?一睡下我不就告诉你了吗?高志山就点着了手机,说,红心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新一天来临了,黄历管不着我们做运动喽。
  现在,包红心已经蒸出三锅包子来了,一锅是牛肉馅的,一锅是酸菜馅的,一锅是三鲜馅的,她从一个屉里拿出个三鲜馅的包子对蹲在地上的高志山说,你吃不?高志山正往这个用柴油桶改装的炉灶里添着劈柴拌子,头都没抬就问,啥馅的?你喜欢吃的三鲜馅呗。高志山就说,我不吃三鲜馅的,我要补补身子,我吃牛肉馅的。包红心生气地扔回了那个三鲜馅包子说,还补补身子,要补你自己拿着补去吧,你就是一个瞎折腾,天快亮了还要做运动,没出息的玩意儿。高志山就站起来笑了,就拿起一个牛肉馅包子说,红心你说的也在理,咱俩不如不做运动了,做完后出了一身大汗,又被冷屋子一冻,跟洗个冷水澡一样,他停顿了下,仰着脖子望起了七楼,望了一会儿接着说,啥鸡巴破屋呀,拔凉拔凉的,一户一阀整得也太损了,让穷人想偷点暖气都不成。包红心说,高志山你消停点行不?你怎么老是磨磨叨叨地指望占人家便宜呢?你交不起暖气费还怪人家,大冬天的我跟你住这没暖气的房子,你连辙都不想还好意思骂出口呀。包红心这样一说,就把高志山说得没了一点脾气。
  不过生气归生气,包红心还是从内心里挺佩服高志山的,要不是高志山从南方的一个电子厂坚持着要回辽西老家来,她还开不成现在这个包子铺呢,头一天开张她就赚了三百五,尽管是毛收入,可扒了毛一算,还是把一百八十块钱的票子实实在在地装入了口袋,这比她和高志山在南方那个电子厂一班下来加在一起挣的钱还多呢。想当初包红心和高志山在那个厂的流水线上一干就是十多个小时,她把二极管、三极管、电阻、集成块什么的往面板上插,她不认识它们,但她知道应该把它们插到面板的什么地方,插完了就交到做下一道工序的高志山的手上,由他拿着一个电烙铁嗞嗞啦啦地焊。两口子十多个小时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不是不想说话,是人家不让说话,有一次高志山憋了一口气在忙活一个焊点,聚精会神的时候,却忘了自己的后门没有把住,咣地打了一个响屁,把整个流水线上的人都震笑了,包红心捂着嘴笑得更是厉害,小声问,你用劲儿用手劲儿,咋还把劲儿用到那地方去了呢?高志山就红着脸说,一边去,有别人看笑话的还有你看笑话的?高志山的这一屁打得着实有意思,虽然看不着,却很有含金量,用人家的话讲,你扰乱流水线上的作业秩序,罚款五十。包红心听到这话,就不捂着嘴笑了,就开始捂着眼睛哭了。
  就是在这条管理严格的流水线上,包红心和高志山干着干着便感觉轻闲了起来,起初他们还一星期加上两个班,到后来两星期也加不上一个班了,弄得两个人大亮的天一回到出租屋就开始大眼瞪起了小眼。这时厂子里开始有了传言,说欧洲那边的一个小国不要厂子的电子产品了,那边遇到经济危机了,那边的人开始勒紧裤带过日子了,总之是把那边形容得一塌糊涂,说他们已穷得叮当乱响了,都光着腚上街抗议去了。包红心听来传言后跟高志山说,产品出口不成就转内销呗。高志山说,你说得倒容易,转内销你销给谁去呀,咱国家是存款大国不是消费大国知道不?包红心就咬起了手指头说,那我们该咋办呢?不行就跳槽吧。高志山扒拉掉了包红心放在嘴里的手指头说,怎么一着急就吃手指头呢,啥毛病?包红心就把一双手藏到了身后,高志山接着说,我们回家吧,看样子这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了。包红心把手指头又放到了嘴边,刚要咬就妈呀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把一双手又藏到了身后,说,都在这儿干了八年了,八年的流水线呀,都有些舍不得了。高志山说,干八十年又有什么用?这地方不养闲人,再说了,让我们闲也闲不起,我们还是回去吧。包红心叹了口气说,回去又能干什么?地已经被人家开发区圈去了,想种庄稼已经不可能了,铁矿一个接着一个哗哗地倒闭,想挖铁石都找不着地方了,唉,还不如去这里隔街的洗水厂打工去呢。一听说洗水厂,高志山嗷地喊了一声说,红心你怎么想去那个地方?你想不想要孩子了?张兰在那地方干了一年回咱老家结婚就不能生育了,吴开莲也是,李文芝也是,还让我给你举更多的例子吗?你是想让我断子绝孙呀还是咋的?包红心终于忍不住咬起了自己的手指头说,我没有呀,我这不是正准备跟你一起造孩子吗?
  包红心吃了几个酸菜馅的包子后,看见太阳正清汤寡水地挂在东边,被楼角遮成了一个剪刀形状,她就指着这个白亮亮的剪刀对高志山说,快上人了,昨天早晨这时候就开始上人了。正说着间,上学的小学生们就背着一个个大书包推门进来了,看上去个个像没睡醒似的东倒西歪哈欠连天,其中有两个孩子刚坐在一起,就突然来了精神斗起嘴来,一个说,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一个回话,二年级的大鸭蛋,一磕一个烂。包红心怕两个小家伙掐到一块,就拽起一年级的小豆包到了另一张桌子上,小声说,你上这儿来吃,别理他。二年级的大鸭蛋开始一个人吃起了包子,一个包子还没吃到第三口上,就歪在餐桌上睡着了。高志山看在眼里对包红心说,看看孩子们现在多累呀,咱俩要是有了儿子,我要养他十八岁再上学,不让他遭这个起早贪晚的读书罪。包红心说,你知道头悬梁锥屁股说给谁听的吗?高志山就打断包红心说,还头悬梁锥屁股,那叫头悬梁锥刺股知道不?包红心摆摆手说,反正锥那地方就是了,告诉你养孩子不是养爹,孩子得让他们锻炼,得让他们吃苦,得让他们尝到苦是啥滋味才行,照你这么说,让孩子天天直接奔甜上尝去,那不得把孩子给尝出糖尿病来呀,给惯坏了呀,你什么破逻辑呀。包红心轻轻地把二年级的大鸭蛋叫醒了,说,小家伙快吃,牛肉馅一凉就不好吃了。
  上早自习的孩子这一拨儿刚撤,包子铺又开始迎来了一拨儿早八晚五的上班族。上班族里的年轻夫妻居多,他们跟包红心和高志山一样,都是成家立业搬离父母处的八零后,都是你推我我推你懒得早起做饭的主,他们正处在一个彼此粘粘糊糊的婚姻期,不管干什么都像是个连体人一样,你往我嘴里塞个包子,我往你嘴里舀一匙汤,用包红心曾经的话来形容,一副等到海枯石烂才变心的熊样子。包红心看着一对对小夫妻们的吃相,撇撇嘴小声对高志山说,瞧他们那腻歪样吧,要不是为了包子铺,我才不待见他们呢。高志山就说,红心你是不是嫉妒人家了?咱俩当时没条件,流水线的环境不让咱俩这样,就是让咱俩这样我也不会跟你起腻,我是个理智之人。包红心看起来对高志山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用鼻子哼了下说,别吹了,你那点破底子我还不知道,哥们我才是理智之人呢。摞下这话之后,包红心就开始招呼客人去了。
  高志山远远地看着包红心端过去一盘包子后,还没离开客人就开始咬起了自己的手指头,就想她又有什么急事儿了,于是招手把她叫出屋来,说,红心你又咋了?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搞的是饮食行业,你这做派让客人看着会有何心理反应?包红心就用另一只手攥起了那个刚被咬过的手指头,说,我想尿尿,我憋得慌。高志山就说,红心你以为你还在流水线上呢?这是你自己开的包子铺呀,你有活动自由了,你有尿就尿去呗,干嘛咬手指头?包红心一拍脑袋说,对呀,这是在我自已的包子铺呀,不是在流水线上呀,我有活动自由呀,我怎么老是绕不过这个弯儿来呢?大脑缺根弦吧?于是就赶忙解下了围裙向屋里的洗手间跑去。高志山这时把一根筷子狠歹歹地撇了出去,自言自语道,我他妈也是,老把筷子戳戳点点地当电烙铁使。
  九点钟一过,包子铺便清静下来,包红心送走了这天上午的最后一个客人后,开始拾掇起屋里的卫生,高志山也开始在外面劈起了破木头。包红心的心情不错,她打开玻璃拉门,把外面的阳光全都接了进来,此刻的阳光在暖冬时节出奇地足,刚拖的地板很亮,像镜面一般,阳光打在镜面上开始反光,把靠北面的那个简易吧台都照亮了,甚至连吧台后面装着各色酒瓶子的格子架,也都给照亮了。包红心看在眼里,心里头也亮堂堂地像撒满了阳光般,于是就高兴地对高志山说,高志山我给你唱首歌吧。高志山像是在捋着缠在自己手上的光线,捋顺了之后说,要唱就唱韩红的《青藏高原》,别的我不听。包红心就抿嘴笑了起来。高志山喜欢韩红有他的道理,包红心就长得跟韩红一个样,若是穿上韩红的演出服装,再戴上一副浅色眼镜,再把嗓子一亮,那真是要多像有多像,其实更主要的是,他还相信包红心版的《青藏高原》,能把调子扯得比韩红版的《青藏高原》还要高。
  此时的高志山拍着自己的大腿在听包红心唱,也许包红心的声音突然一下子拔得太狠,空空空地咳嗽了起来,这时候他插了一句话说,红心呀,等我有了钱,非让你参加电视台的明星模仿秀大赛不可,气死那帮假韩红们。这话把包红心说得更有信心了,感觉自己就是真韩红了一样,就呀啦嗦地唱了起来,第二遍的嗦字还没有唱完,就听见从十字路口处突突突地传来了一阵摩托车叫声。
  摩托车停在了包子铺前,一个头戴磕掉了漆的军用绿钢盔的胖子,把自己的屁股从车座上拧下来,对高志山说,你开的包子铺?高志山说,不是我是她。说着就把手指向了包红心。绿钢盔说,她是你什么人?我老婆。绿钢盔摘掉了头上的绿钢盔说,操,还不是一样嘛。高志山踢着劈柴说,不一样,执照上写着人家呢。绿钢盔说,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高志山看了一阵摇起头来,说,看不出来。绿钢盔说,告诉你这一片的任何一家饭店、烧烤店,他们用的各种肉都是从我这儿进的,我就是干这个的,说白了就是给你们送肉的。然后他就从摩托车后架上卸下来一个淌血淌汁的编织袋来,说,比市场价低五毛,十五斤猪肉,给钱吧。高志山心想碰上肉霸了,早就知道这城里有肉霸,今天终于碰上了,于是就对愣在玻璃拉门边的包红心喊,过来呀,给大哥付肉钱呀。包红心来到摩托车前,看起了编织袋里的肉,看了会儿就说,大哥,你这肉上也没有蓝戳呀,我们不敢买,我们都是从正规市场上买肉,对不起你还是送别处去吧。绿钢盔这时戴上了绿钢盔说,你是不懂道上的规距呢还是充傻装愣怎么的?包子铺还想开不?高志山忙插嘴道,大哥咋不想开呢,我们两口子这些天的头等大事,就是想把这个包子铺开起来,然后转身对包红心说,快拿钱去留下大哥的肉。
  两口子在水池子里洗着这一大块肉,包红心说,这肉明显是死猪肉,看看这肥膘都红得发紫,还有味儿了。高志山说,那就扔了吧。包红心马上附和起来,扔就扔吧,刚开两天包子铺就吃坏了人,那可不好,她擦起了手接着说,那个绿钢盔还说明天这个时候送十五斤牛肉过来呢,咋办呢?高志山把猪肉原封不动地又装回了编织袋里,说,咋办,想法子办呗。
  包红心琢磨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突然说,要不找个人这样办吧。高志山仔细听完了包红心的点子,擦着眼睛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似的,说,红心你真行,真有你的,就照你的办,就演一把戏看能管用不?我马上联系人去。
  可是高志山打了很多电话也没有联系到他们想要找的人,这些人在电话里不是说没时间过来就是说不愿意过来。就这样电话一直断断续续地打到了第二天上午,眼看着绿钢盔快要前来送肉了,到现在还没有个着落,高志山就泄了气般地对包红心说,红心看样子今天咱还得留下绿钢盔的牛肉了,配合咱演戏的人找不到呀。包红心急得打开玻璃拉门往外张望,这功夫就顺势迎进来了一个吃包子的客人。
  客人长得高高壮壮,一脸胡子,落座之后就要了两屉牛肉馅包子。包红心看样子都要到了有病乱投医的地步了,在端来包子的时候就跟客人套起了近乎。客人三口并做一口吃完了包子起身要付账,包红心就用手给挡住了,说,大哥账不用付了。客人剔着牙说,为啥?包红心把高志山叫到跟前对客人说,求大哥一件事呗,不管大哥答不答应,这顿包子都免费了,如果答应下来,我保大哥十天的早餐包子全免。高志山冲客人点着头说,就是帮我们演个戏。客人便笑了,说,我哪会演戏?等到高志山把演戏的过程跟客人一描述完,客人就问,我帮你们演下来,十天的早餐包子真免呀?两口子异口同声地说,真免。客人就撸起了袖子说,好,我帮你们演。
  现场实际演练了两遍之后,所有的准备工作便告完成,就等着绿钢盔出现了。现在,屋里的高志山与客人一直隔着玻璃拉门盯着屋外仓房间包红心的手势,只要她的手势一落,大戏就立马开演。
  终于,他们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摩托车声,当突突突的马达熄灭了之后,包红心的手势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高志山一手抓着擀面杖一手抓着菜刀就喊,大哥快跑。客人呼啦啦地跑出去了,擀面杖随后就跟了过去,哗啦一下把个玻璃拉门砸了个稀巴烂。高志山挥舞着菜刀冲出来,绕过正在往下卸肉的绿钢盔喊,你给我站住,吃饭不给钱还跑,看我不砍死你。包红心这时适时地从仓房间跑出来抱住了高志山。绿钢盔看了眼一地碎玻璃,又看了眼正在喊叫着的高志山问怎么了,高志山边搡着包红心边说,别拦着我,我非砍了他不可,白吃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是你随便白吃的吗?
  高志山造假的情绪刚平稳下来,绿钢盔就抱着鼓囊囊的编织袋问,兄弟,你是道上的人?高志山说,谈不上,不过在道上混过,周扒皮你认识不?绿钢盔说,就是那个到处扒山皮开矿的周扒皮?高志山嗯了一声说,我给他当过打手,一个月管吃住五千。绿钢盔听完这话,就开始把编织袋放回车架上用绳子重新绑了起来,直到他掉头把车骑走,都没说一句话。
  两口子回到屋里,击掌相庆完了之后,并没有因眼前凌乱的场景而坏了彼此的好心情,只是包红心的情绪稍微有些波动,她在躲着从门破处刮进来的冷风时说,加上换玻璃,再加上许诺那个客人来吃十天的早餐包子,算下来得需要三百块钱吧?高志山说,三百块钱哪到哪,假如咱这场戏不演,以后咱开多少年的包子铺,就得收那小子多少年的臭肉,红心你说哪个划算?包红心就咯咯咯地笑起来,说,看样子咱开张头两天的钱算是白挣了,不过还真他妈的无所谓。
  客人免费吃包子来了,客人把一只脚上的袜子褪下来给包红心看,包红心就说,看把脚脖子都崴肿了,对不起了大哥;客人免费吃包子来了,客人把后脖领拽开来给高志山看,高志山就说,是碎玻璃碴崩进脖子里划的,对不起了大哥;客人免费吃包子来了,客人对包红心和高志山说,感谢你们免费供应了我十天的早餐包子,请记住,以后你们若需要让我演啥角儿,我就帮着你们演啥角儿,只要你们吱一声就行。两口子对客人千谢万谢了一通过后,包红心又加上了一句说,大哥,我们再免费送你五天的早餐包子吧。客人一听,就开始双手托着下巴笑了起来。
  临年傍岁的时候,这座栽在辽西地界上的城市,人口看上去比往常出奇地多了起来,用当地一个很有名的民俗学家的话来作总结,这多出来的人口大约由三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在外地读书的大学生们,一部分是在外地打工的农民工们,一部分是在外地红灯区干活的小姐们。就是因这三个最富有激情的人群,才使得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过得死气沉沉的这座城市有了星星点点的亮色,进而让这座城市比以往鲜活了许多,甚至让包红心的包记包子铺也比刚开业时红火了许多。
  就这样,在短短的一个半月时间里,包红心仰仗着自己蒸出来的包子味道鲜美纯正,再加上采纳高志山的建议适时地推出了几个特色菜,比如砂锅牛鞭、酱闷驴三件和干煸羊蛋等,外带一坛子浑浆浆的鹿血烧刀子酒摆上吧台,直弄得她这个包记包子铺,俨然快要变成包记大补包子铺了。这反而令包红心的主打包子,退其次隐身在了这些滋补酒菜之后,也令她常常生出一些不适的感觉来了。
  也许这几个特色菜因为物以稀为贵的缘故,并没有把民俗学家所说的三大群体实实在在地给勾引了来,只是勾引了他们中的很少一部分偶尔过来尝尝鲜而已,其实这几个特色菜,让包红心没想到的是,却是把这座城市里的所谓中产阶级食客们给勾引过来了。包红心现在还清楚记得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产阶级食客代表,用筷子夹着牛鞭说,这菜够狠够猛够格,能多快好省地把一个人变成一个牲口。包红心听出了这个中产阶级食客代表的话中话,就小心翼翼地说,这食补真像先生您说的那样管用吗?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拜托先生出去多宣传宣传包记包子铺吧。中产阶级食客代表嚼了口硬撅撅的牛鞭说,哈哈何止是真像,简直就是真是,我这段时间一路吃下来最有体会,用一句歇后语概括再准确不过了。包红心就打断了他问,先生什么歇后语呀?中产阶级食客代表摞下牛鞭又夹起了羊蛋,说,类似这些东西,真是掀开小母牛尾巴就能看到它的舌头,都牛逼透了。包红心听完了这个歇后语,心里就开始犯起了核计,什么破中产阶级食客代表呀,还戴眼镜呢,还开本田呢,说话咋这么低俗呢?你吃这些菜就是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牲口呀,你整个一没教养的土鳖暴发户吧你?
  包红心对高志山说,我看还是把那几个特色菜从菜谱里划掉算了,把那坛子鹿血酒倒掉算了。高志山说,为什么呢?包红心说,本来咱开的包子铺是面对消费能力不高的学生和楼群里的普通住户,可现在成分杂了,什么层次的食客都来了,乱哄哄地对小区不好了,你看这车,楼下的空场里都停满了,假如谁划车一下或车碰谁一下,那打起架来到最后还不得追根追到咱包子铺来呀。高志山说,红心你怎么整出这一说来呢,他们打架关咱屁事儿,你不会是怕他们吃多了咱的特色菜出去打野战破坏家庭和睦和社会和谐吧?包红心说,也有一点这样的担心,不过担这样的心也没多大意思,咱弄这几个菜又不是弄什么大力丸,还远达不到那个立竿见影的功效。高志山说,红心那你怕啥?煸自己的蛋,让他们吃去吧。包红心说,高志山你别跟我贫嘴,我说正经的呢,她瞪了眼高志山接着说,说实话从长远看,我是怕食客分流,若是咱固定的食客群散了、没了,仅靠这几个特色菜撑这个包子铺是不行的。要知道能消费得起这些东西的人,他们的口味是很高的,他们骨子里喜新厌旧,而我们又没有更多的资金和技术弄出更多的新花样来满足他们,就比如说一根牛鞭吧,他们要尝出多种滋味来才行,而我就会一种砂锅牛鞭。高志山就笑了,呵呵着说,红心你现在说话咋也不正经了呢?还一根牛鞭要尝出多种滋味来才行,亏你说得出口。包红心就捂住了脸说,去你的吧高志山,你是个拉下坡的好手。
  包红心辞掉了大厨,扔掉了那几个特色菜和一坛子鹿血酒,把自己的包子铺又恢复到先前那个平民小吃的状态上来了。这样一恢复,不仅恢复了包子铺所面对的学生群、上班族和周围的住户群前来就餐,同时也恢复了包红心终日悬着的那颗心。如此几天下来,包子铺的营业额不仅没降反而又有了提升。
  不过包子铺的活计却比原来多了很多,两个人看上去总是一副忙不完的样子。包红心每天做包子馅的时候,担心怕破坏了原有的肉味,始终不肯用绞肉机,而是坚持用两把菜刀当当当地剁馅,剁得一双腕力像是电影里功夫王的腕力似的,高志山也是整天劈木头烧火蒸包子,都把自己快要弄成一个黑不溜秋的烧炭翁了。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就坚持不住了,包红心便跟高志山商量,现在咱把大厨也辞了,省下的这部分钱咱雇个小工吧。
  就这样,要雇的小工找来找去,终于从老家给找到了,还是个跟高志山从小玩儿大的伙伴。
  小工也曾经与包红心和高志山一样,在南方的那座城市打过工,只不过他们不在一个厂子而已。小工比包红心和高志山回来得晚,他是跟农民工的春节返乡潮返回来的,小工对包红心说,我他妈在车站蹲了三天才从一票贩子手上买到张票,就要登车时被列车员给挡下了说是假票,没办法又回车站蹲了三天;小工对高志山说,我他妈实在是蹲不起了,晚上在车站广场上,一个小姐拉客拉到我头上来了,小姐问我包夜吗?我说包夜多少钱?小姐说两百,我一咬牙两百就两百吧我包,我是实在蹲不起了,我就把两百块钱递过去对小姐说你太好了快帮我排队买火车票去吧。高志山听到这里听出了乐子,就笑着问,小姐帮你排队去了吗?小工说,哪里呀,她宁愿包夜受累也不愿受排队买票这个罪呀。那到后来咋办了?小工看上去像是挂了一脸的委屈,说,人家把钱撇在我脸上骂一句东北山炮后就扭搭扭搭走了呗。
  包红心终于憋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说,三驴子瞧你遭的这个罪呀,明年别出去打工了,在我的包子铺干吧。叫三驴子的小工差点把脑袋摇了下来,说,不干不干不干,那边还有一个我相好的呢。
  辽西的年味儿一过了腊月二十三这个小年,就渐渐地浓了起来,天地间的每一个空气分子看上去憋得都很难受,它们都准备往除夕夜的这个时间节点上挤,挤成一个密集的团儿,就等着鞭呀炮呀什么的一下子给点燃了。城市里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们也跟着办年货的人们挤在了大街上,它们跟在拎着大包小包年货的人们身后,想拣点果腹的东西,可是它们跟了十趟,就会有十趟无功而返,一点赏头都得不到,恨得它们看样子都快要张嘴骂人了。这其间,不知道哪个老猫或者老狗发现了包记包子铺的秘密,也不知道哪个老猫或老狗是用鸡毛信的方式还是用电子邮件的方式,把它们各自的流浪团队给招引了过来,这些家伙们自动分列两队,或跳或站或蹲或坐或仰或卧,单等着玻璃拉门里的一个女人端出包子来了。
  包红心非常奇怪地管这些流浪猫呀流浪狗呀统称为小脏猴们,来来来,小脏猴们,你们大的要让着点儿小的,一人一个包子,千万别打起来呀。说话的当口,就哗地一下把一竹筐包子扔了出去,紧接着就传出来一阵吱吱哇哇的猫叫狗吠。
  高志山头一次把这幕场景看在眼里时就说,红心你这是在搞超阶级、超属种的爱,应该受到无情批判才是。包红心说,你这是哪门子理论呀?高志山说,文化大革命理论。包红心哼了起来,文化大革命时期有你吗?那时不知你是气体还是液体呢,去你的破理论去吧,批判我?不仅我不答应,小脏猴们也不答应,包红心转向了流浪猫和流浪狗们,问,你们说答应不答应?这些家伙们正低头抢着包子吃呢,没有一个抬眼看包红心,整个把她晒在了台阶之上,都白瞎了她的一脸真诚,而高志山目睹了这一切,则笑得鼻子都翘起来了。
  本想腊月二十九就开始停止营业了,包红心甚至都把红纸告示贴了出来,可是很多食客围着告示都不答应,其中一个上了岁数的食客把告示揭下来对包红心说,什么?你还要停业停到丑牛年的正月初五?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了?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包记包子爱好者了,告诉你不仅我们不答应,就是你叫的那群小脏猴们也不答应。就这样,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双方都做出了妥协,当包红心宣布正月初二就开始营业时,食客们听在耳朵里,终于兴高采烈地散去了。
  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包红心对高志山说,高志山,还有一天就过年了,我们是不是要过个温暖祥和的快乐年呀?高志山说,那当然了。包红心的手就在被窝里把被子顶成个尖儿,指着屋子说,你看看这冰凉邦硬的屋子能温暖祥和吗?今天你拿上钱到热力公司去把这一户一阀给开了吧。高志山就抱住了包红心说,红心你说的是这个温暖祥和呀,行行行,我今天一定办好这件事儿。包红心把头顺势埋在高志山怀里说,快过年了,我们要身心全都温暖祥和才是。
  高志山的情绪起初在很高处打旋,现在突然就降了下来,他摸着包红心的肚子说,唉,红心我们结婚都快两年了,你这块儿还是平塌塌的,照此下去,再怎么温暖祥和,在我这儿也是打折呀。包红心搬着高志山的脸说,高志山别气馁,春节长假过后,我就去医院把环儿摘了去,在牛年我们一定要造个牛小子出来。
  高志山听得愣了有两秒钟时间,紧接着就挑高了声调说,红心没想到呀没想到,这两年你是瞒着我戴环儿跟我做运动呢,你什么目的呀?包红心也挑高了声调说,高志山我什么目的,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呀,你说过去在人家流水线上我不这样做咋办?你说现在咱家包子铺刚开起来我不这样做咋办?高志山后来说出来的话把包红心给逗乐了,他说,红心你这样做都吓死我了,我老以为我那些种子在你地里发不了芽开不了花结不了果呢。
  责 编:鄢文江
  题 图:石剑
  本栏目下期推出:王先佑的《你正在上班吗》——受金融海啸影响,老六跟许多打工者一样丢了饭碗,可他怎么会借给村长一大笔钱后还捐款给乡文化站呢?为什么沦落到进入看守所,他还要对妻子谎称“我正在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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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我念书的学堂  想起了我的娘  娘就在村口那棵杏树下  守望着儿的归航  那时,全村的人都知道  娘的娃读书很棒    当我从学堂回到娘身边的时候  娘的脸上先是喜悦后是忧伤  娘知道娃在学堂里没钱了  想娘  可娃没有想到  娘的日子,雪上加霜    在我十六岁那年  娘托人告诉娃回家看看娘  我知道娘肯定又在村口那棵杏树下  守望着儿的归航  由于考试,没有及时回家看娘  可娃没有想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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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中无人 胡永年 (江苏)    文凭热 张鹏飞 (湖南)    锁一时 李文花 (江苏)    不值钱 阿 辉 (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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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七月的一天,我去医院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因为是晚上,等308路公交车的人很多,在我旁边站着一位女孩和一位中年女子,应该是女孩的妈妈。那女孩工衣早已被汗水打湿,听她们的对话,是妈妈陪女孩去医院看病的,正好跟我同路。  上了车后,那位妈妈为了不让人群碰撞到女孩,一只手总在前面挡着人群,另一只手把女孩的胳膊抱住。车上早已人满为患拥挤不堪,这时一位小伙子站起来,微笑着对女孩说:“小妹,你来这里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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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很圆,月光很稠,春光低头望去,目光所及全是一片神秘而朦胧的景象。春光似乎是第一次发觉,在月亮地里,人的影子又长又黑,一点儿也不像阳光下的人影。春光迎着月亮不紧不慢地踩着又长又黑的影子向前走,然后折回身子,又不紧不慢地踩着又长又黑的影子向前走,走着走着,月亮就抱着又长又黑的影子走了。  春光神情蔫蔫地回到桂花嫂子家,太阳已升起一竿子高。  昨天回到牛背村时,西坠的太阳还挂着一竿子高。那会儿,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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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深圳,我在坪山镇沿着大街找工作。“先生,找工作吗?”一男青年指着立在身旁的招工广告牌。广告牌上写着招聘:人事助理、文员、业务员、护送员、保安、普工。  “做护送员吧。”看我停下来他说。  我担心不胜任,说:“我没有做过啊。”  “那也可以做,不晕车吧?”  “不晕。”我接着问:“送什么东西啊?”  “我们做房地产的,送一些房产资料。”他说,“这是我们公司直招的,不押工资,每天8个小时,一个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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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苏木看了看手机,快七点了,楼下小贩的叫卖声已经非常激烈了。苏木透过窗户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雨不算大也不算小,一丝丝的,一条条的,项链似的,争先恐后般从天空上掉下来。下雨天苏木常有多睡一会儿的习惯,躺在床上,脑子里开始闪现出一些古怪的人和事,如雪泥鸿爪般,倏忽不见,迷糊中就又睡了过去。敲门声,将苏木从梦里拉回来。打开门,房东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丝丝歉意。房东的话却直截了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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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朱艳艳中午一般不起床吃饭,老根一个人咀嚼不出啥味道来,随便买几棵青菜再搭上几两肉就是一顿了。老根一踏进菜市场的门口,卖青菜的广西佬就堆满一脸讨好的笑容,老板前老板后将老根叫得脸红耳热的。我是老根不是老板。老根反复地纠正说。没有用,广西佬只叫了一天老根,隔天就忘了,还是左一声老板右一声老板,将老根搞得很不是滋味。老根喜欢烧买档的小姑娘,她从来不叫老根做老板,而叫老根叔。她叫老根叔的时候舌头像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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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有过一段辛酸而又无奈的情感经历,几年来,我一直封锁了自己的情感,直到2006年底我认识了辉。辉是在看了我的一篇《寻找初恋情人》的文章后给我来信的。信中他很坦率地说,自己的身边不缺男女朋友,只缺牵手一生的爱人。看他随信寄来的照片,俊朗的脸庞带着阳刚与正气。来信中我了解到他不仅和我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他工作的地点离我也是咫尺之间,而且我们还是邻镇老乡。诧异之余我在心里问自己,难道他就是自己冥冥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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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家都说,2008年是最倒霉的一年,什么南方雪灾,四川震灾,这些天灾就不说了,最糟糕的是,临到过年了,又来了个什么金融海啸。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份工作又丢了。于是,春节还没过完,我就每天奔波去找工作。  一连几天,工作还是没有着落,而口袋里的钱却所剩无几了,我的心情既焦虑又无奈。这天晚上,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群租房,骨头像散了架一般,一头倒在狗窝里,如同一条被放了血的死狗一样,闭上眼睛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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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打工真不容易呀,要回家过春节就更不容易啦。要不是经济拮据就是买不到火车票,有几年没有回四川老家心里怪想家的。去年,我排了两天队,好不容易买到了腊月二十四的火车票,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啦。  终于坐上了拥挤不堪的火车,归家的激动遮掩了沿途的风景。  车厢里坐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乘客,他们聊着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我和同厂的小庄妹一个车厢,她也是我们一个电子厂的。我和她坐得最近,为的是有个照应。  火车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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