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曾与一位老妇人途经一处工地。在路边见到一个骷髅。她叹口气说:“想想,现在人死后真没意思。”
　　我觉得她这话很幼稚。人死后便在无尽的寂静与黑暗中,再无知觉,当然没意思。还用她如此感慨吗?我不明白,她年轻时受过很好的教育,曾是上海一所女子学校的音乐教师,先生是早年的留洋博士,她何以这般幼稚。
　　长大后,才知道幼稚的是我。人死后当然有“意思”。只是这“意思”不是对于死者,而是对于生者。
　　我愿意把生者对死者的悼念活动当作是思念之情一种诗意的抒发。
　　你可以呼天抢地,号啕大哭,就像直抒胸臆,铺陈华丽的赋。
　　你可以思念、默想,在心中不受时空制约,不受任何限制地与死者交流,如同诗跳跃的灵魂,可以自由地上天入地,跨越时空。
　　你也可以香烛纸钱,鲜花美酒祭扫于坟前,将一番诗情仪式化,具体化。
　　当然,这一切是基于生者对死者的真感情,真思念。沒有这一点,一切都变得荒唐可笑了。
　　所以,千万不要说悼念活动是为了死者,实际上是为了生者。为了生者的心。
　　当年老爹住院时有位口腔科医生,与我们虽未有过接触,但我在医院陪护老爹,出出进进一年多,因而他对我到很熟悉了。老爹去世时,他曾来劝慰我别太难过。
　　他说,他父亲去世六七年了,开始去扫墓也挺难过,但后来,每到清明,他便背上背包,一个人去山里看父亲。草长莺飞,春和景明。他说,每次,他从头一天晚上心情就很好,因为想着明天要去看父亲了。
　　我后来体会到了他的话。老爹的墓建在昌平,那年学车,驾校就在附近,每天就在陵园附近的公路上练车。驾校离我家很远,要穿越整个城区,再奔到昌平县,很辛苦。但那时天天都有一种“假公济私”的快乐。
　　除了有一年弟弟生病,我急得在老爹墓前偷偷哭以外,每次扫墓都心情愉快。
　　儿子小时候,每到春天都会说:“我们又该去姥爷家了吧?”其实,他只在满月时与姥爷见过一面。
　　去年扫墓,听见弟弟在对老爹说:“快管管你姑娘,了不得了,竟然教上人家太极拳了。”我忍不住笑起来,就像老爹在我们身边,并真的感觉到老爹也在仰天大笑。但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大概是不成体统的。
　　当一个人死去,并不算彻底地离去。只要还有人真切地思念你,你便还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去的人重视香火延续,为的是被子子孙孙供奉。但我觉得那不算,那种情形,礼远远多于情,不太可能有真切、具体的思念。
　　所以,当思念你的人也陆续离开时,你才算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时候,遗体,骨灰、墓穴一切便都多余了。
　　十多年前,我曾为自己趸付了一份大病保险。因为有医保,即使患病多半也用不到这份保险,实际上我是为投保人亡故后的十万元理赔。这笔钱可以让儿子找一处美丽的海域将我的骨灰撒掉。
　　也许,他会因此而爱大海。也许,他,还有今生我深爱的朋友们能在某个月色很美的晚上想起我,甚至思念我。我很希望被他们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