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梅在一呼一吸间流露东方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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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岁之前,咏梅从没想过要得什么奖。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一个挺“懒”的人。在得奖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她说“拿了这个奖之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懒地生活了”。与其说懒,不如说是随遇而安。之前的49年,在工作和生活上,咏梅更加侧重生活,她独自去旅行、练瑜伽,放松地去生活,愿意干嘛就干嘛,不愿意干嘛就歇着,反而对工作比较“挑剔”,有自己的标准。


  但该来的总归会来。远在柏林的咏梅刚刚走下颁奖台,一手紧紧握着银熊,另一只手久久捂在胸口,她拿起手机用微信将自己获奖的好消息简短地发给了自己的爱人、前黑豹乐队成员栾树,因为时差关系,栾树正在酣睡之中,直到第二天一早才看到这条微信。回国之后,咏梅把小银熊摆在了家里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旁边的墙上是栾树前不久获得的“中国马文化推广贡献奖”奖状——这是咏梅执意要挂在墙上的,因为她觉得这个奖意义重大。除了生活上的夫妻,她和栾树更是精神上的伴侣。曾经咏梅也和栾树去骑马,但后来她发现如果想要把骑马这件事做好,就必须把全部时间和精力投入进去,就像栾树一样。但咏梅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比如演戏、阅读、练瑜伽……这些都是她的生活。
  在《地久天长》导演王小帅看来,“懒”恰恰是咏梅能够拿下影后的秘诀:“咏梅和王景春一样,不是演戏,就是生活在里面。会得奖,恰恰就是她没有演,她就跟随在丈夫身边、在命运里面、在所有的遭遇里就那样过来了,浑然天成。”
  咏梅出生于内蒙古呼和浩特,对于表演,她完全是半路出家。大学时的专业是企业管理,毕业后咏梅在外贸公司当职员。后来,她辞职去了许戈辉的工作室。有一部电视剧想找有职业气质的主演,许戈辉推荐了咏梅。那部电视剧一共拍了45天,咏梅拿到了一万块钱片酬。此前她一个月工资才800元。她突然觉得演员这个差事不错,有钱挣,还能工作一段时间休息一段时间,能有自由支配的时间对咏梅来说太重要了。就这样,她从一个门外汉迈进了演艺圈。
  2004年,电视剧《中国式离婚》热播,剧中饰演女二号肖莉的咏梅也开始被人熟知,走在街上,开始会被拉住:你是演《中国式离婚》那个吧?和很多演员一炮而红、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喜悦感不同,成名的感觉让咏梅并不舒服。她的电话开始多了起来,她感到自己内心的欲望在膨胀,变得不太像自己了,但她不知道这种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改变的前方是什么?她看不清。当她也做了很多明星会做的事情之后,却发现这些事情并不能让自己舒服,反而心生反感,咏梅开始警惕。


  因为担心自己会变,会被欲望吞没,咏梅干脆把手机设置成了呼叫转移,接电话,想找她只能通过短信,当然家人除外,其他人她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这一设置就是15年。15年间,除了家人的电话,其他电话咏梅一个都没有接过。柏林电影节归来,她也没有丝毫想把设置改回去的意思。咏梅觉得这样挺好,她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时刻保持清醒的姿态,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我这个人性格就是不愿意被牵着走,工作上、生活上我都希望自己能够控制。”咏梅如是说。


  大约两年前,王小帅的团队找到咏梅,同样是通过短信。他们问咏梅,是否有空看一部剧本。在得到应允之后一个小时,剧本就闪送到了咏梅家里。于是午饭过后,晒着太阳,咏梅缓缓翻开剧本,自此,她开始进入一个失独母亲的世界,不能自拔。剧本咏梅是分好几次才最终读完的,因为每一次都因为太悲伤了读不下去,必须停下来大哭调整情绪才能继续。等最终平复下来读完之后,咏梅给王小帅的团队回了个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非常希望出演。
  在此之前,咏梅和王小帅已经认识10余年了,两人隔空相望互相欣赏,却因为机缘不对错过了合作。
  这一次,两人酝酿了多年的火花在这个讲述30年岁月沧桑的故事中进发,王景春等实力派演員的加持更让这场合作酣畅淋漓。
  这些年咏梅的作品并不多,她几乎几年才有作品问世,三年前拍了《刺客聂隐娘》,47岁时接拍了人生中第一部担任女主角的影片就是《地久天长》。接下来的计划?没想过。咏梅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人,不争不抢,入行以来她从来没有主动争取过一个角色,都是别人找到她。她觉得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再怎么争抢也没用。但争抢不代表没原则,主动找到她的事,如果她觉得不合适,她也会拒绝。比如柏林归来之后,咏梅收到一个邀约,对方希望她出演一位科学家的妻子,但咏梅想的却是:为什么老让我演科学家的妻子,而不是女性科学家?
  2015年,渴望从双亲去世悲痛中走出来的咏梅开始系统接触瑜伽,在此之前她零散练瑜伽,这次她选择了由印度瑜伽大师艾扬格创立的艾扬格瑜伽。艾扬格瑜伽强求“身心的正位”,这对当下渴望摆脱负能量的咏梅来说太重要了。从那时起,瑜伽成为她的生活。最初的一个多月,瑜伽痛比较严重,走路靠一挪一挪,但咏梅天天坚持,甚至一天上两堂课,连老师都说,咏梅啊,你别太激进了。练瑜伽让咏梅的状态逐渐好起来,感觉重新掌控了自己的生活。
  49岁,咏梅活成了最想活成的样子,一个49岁女人理想中的样子。“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马上就是‘知天命’的人了”。这个年纪,咏梅觉得自己也该看透了。于是她淡定、喜怒不形于色,懂得感恩也懂得拒绝,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活在当下,在最日常的一蔬一菜、一呼一吸中心怀“诗与远方”。

咏梅的名字是爸爸给我起的。我爸爸喜欢毛泽东的诗词。
《卜算子·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Q&A


  Q=《北京青年》周刊
  A=咏梅
  好,有的时候需要缘分
  Q第一次担任电影的女主角就得了这么大一个奖,你会有压力吗?
  A没有压力,我就是开心,特别开心,能够酣畅淋漓完成一个角色。所谓的压力是啥?我没想过,我应该有什么压力呢?
  Q比如大家以后可能会对你的预期更高?
  A别人的预期我左右不了的,或者他预期,我要让他预期,这都是我左右不了的事情,我就做我自己的事情,完成我自己对自己的希望和期许,这是我能做到的。别人的看法或意见、要求,我尽量不去让它成为对我的干扰。
  Q你会给自己压力吗?
  A不会。什么叫好呢?其实,好,有的时候是需要缘分的。不是说我做的好就能好,如果没有好的剧本,或者有好的剧本我却不能去演,或者没有好的团队、搭档,都不能算是好。这次《地久天长》我觉得挺好,别人也都觉得挺好,如果没有这样好的剧本,这样好的导演和演员一起合作,可能就没有这么好。所以好,其实只是一个缘分上的事儿,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多方面作用的结果。所以自身之外的不去想,期待缘分,缘分来了,我去演我能够理解的,我能够去表达的,至于别人觉得好不好,不是我能左右的。
  Q你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吗?
  A焦虑什么的都会有,但是我是一个不喜欢焦虑的人。我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焦虑。这种东西一旦来了,我就会想办法解决,不是逃避,逃避不是办法,你最终是要解决。我会选择,给自己更多冷静的时间,去想办法解决掉这些东西。
  Q这次你拿了奖之后,很多舆论开始以你举例子提到中国女演员的年龄问题,以你自己的切身体会,在中国年龄是女演员最大的阻碍吗?
  A是的,在中国真的是这样的。从市场上你就能看得出来,有多少中年女人主演的丰富多彩的形象?市场是决定一切的,市场不需要,就没人去拍。我觉得最终还是审美问题,中国的审美教育非常单一,有多少人懂得艺术?这就是现实。对于我们来说没有办法,只能接受,演员都是被动的。演员得有剧本、有导演来找,才会有机会,除非你自己又能写又能导又能投,又能做宣发,才能让观众看到。演员有几个有这样的本事?我就没这个本事。
  我能做的就是好好把自己的本分做好,有机会就上,没有机会,也可以去好好地生活。如果要是有什么机会可以为改变这份被动的现状做点什么,我也愿意。但我不会无缘无故在那儿干呼吁,有用吗?要在合适的时间,做有用的事儿。
  爸爸给我起了咏梅这个名字
  Q咏梅的名字是怎么起的?
  A是我爸爸给起的。我爸爸喜欢毛泽东的诗词,《卜算子·咏梅》。我小时候他要求我们背诵毛泽东诗词,当时我挺逆反的,讨厌背诗词。后来等我爸爸老了,他生病了,有一次我跟他说,你自己那么喜欢毛泽东诗词,那你自己背。于是我听到了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有感情的毛泽东诗词,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超越我爸爸背诵的毛泽东诗词。我想毛泽东要是听到了也一定会很开心。对了,当时我有录下来。
  Q感觉咏梅这个名字和你的性格也很贴切。
  A对,还有人问过我,你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名字活成这样了?要真是这样那活着得有多刻意啊!不过也许名字冥冥之中真会对人有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不知道。
  Q如果没有做演员的话,你想从事什么职业?
  A不做演员的话,就是在家里做家庭主妇吧。不过自己的世界可能还是要跟艺术相关。刚开始练瑜伽时我真想过一定要去考个证,然后去教周围的朋友。但后来发现太难了,像艾扬格瑜伽必须得有三年的习练经验,才有资格去考教师证,就算你考上还要花三年的时间学成,拿到初级入门教师资格证。就是说你必须什么都不做,只做瑜伽一件事,六年以后你才有资格去教课,我一想,那时候我都快60岁了。这还只是初级,要想再往上升,还得再学,如果要想拿到最高级别的证书,需要几十年才能完成。所以算了,自己练得舒服就得了。
  Q能不能形容一下你心目中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A其实就是现在这个样——內心是平静,然后就是人生都在自己手里,可以掌握,幸福度就很高。
  Q现阶段有什么事是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A困扰这个事儿,随时都会发生,人一辈子都会有。你就是活在各种问题之中,其实你的幸福感就是来自于你能够解决困难,解决得好,你的幸福度就高了。目前我解决困扰的能力还是挺好的。
  Q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瑜伽的?
  A其实我接触瑜伽挺早的,大概2006年、2007年的时候就开始接触瑜伽,但那个时候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坚持得也不是很好,对瑜伽也没有一个特别正确的认知。直到201 5年的时候我才开始认认真真去了解瑜伽,真心诚意想去好好体会瑜伽的精髓。那段时间我的身体特别疲惫,各种不舒服,因为之前练过,觉得瑜伽也许对恢复能量和体型有好处。
  之前我也跑步、在健身房健身,都尝试过,最后还是觉得瑜伽更是身心的东西,比较适合我这个年龄。所以就开始好好地、潜心地接受瑜伽,瑜伽让我更安静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心灵上。
  拍摄过程对我是一种释放
  Q说说你和王景春的第一次合作。
  A对,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我们两个特别默契,互相成全,合作非常顺利。他可以说是一个戏痴,特别有意思。他属于那种不愿意走出人物的演员,都拍完好久了,他还是经常会说起哪一场戏,说那场戏我怎么样怎么样。我觉得他享受这个,蛮幸福的,让我很羡慕。
  Q王景春老师很喜欢美食,片场他有给你们带吃的吗?"
  A他经常会给我们拿吃的,什么都拿来,请我们吃。他自己喜欢吃,片场经常就会有各种吃的,他总是招呼我们吃。拍完了以后,他也张罗着大家一块儿去吃饭。他跟导演王小帅都属于那种喜欢吃的人,吃什么都香得不得了,有时我就会质疑他们这好吃吗?他们两吃得可开心了。   Q具体到某一场戏上,哪一场戏最让你印象很深刻,或者说有共鸣呢?
  A其实让我特别有感触的一场戏是没有在这个电影里面出现的。那场戏是我们老的时候,从南方回到了家,回到了那个老房子里面,过去跟孩子一起生活的老房子里面,已经离开了三十几年,就是所有的回忆全都浮现在面前,重新出现一次。那个时候的感情,孩子不在了,她在做饭,突然听到儿子在叫,去世之前放学回来,妈我回来了,她就有点疑惑,然后跑到房间里面看一看没有,跑到厨房看一看没有,就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梦一样。那个画面其实在我看完剧本以后就很难过,孩子永远地离开了你,你永远地失去了他,但是好像又没有失去,你天天都在想他,那个感觉是非常的,就在演的时候之前之后,就一直流泪,止不住地流泪。
  Q怎么评价王源的表现?
  A王源太让我意外了,他表现得太好了,角色完成度很高。之前我想他是唱歌的,又是第一次拍电影,要演一个叛逆的角色,现在小朋友们都甜甜蜜蜜地长大,这种叛逆情感他能把握得好嗎?没想到他的感受力特别强,给他什么,他都接得住,还都能反馈给你。第一场戏演下来之后,景春还有导演就去帮他分析,因为他把握得很好,他跟我们在交流的时候,他问一些他疑惑的问题全部都问在点上,所以我觉得看完这个电影以后,对他是刮目相看的,劲儿还挺足的。
  Q你觉得这次参加《地久天长》,和王景春老师对戏,和王小帅导演合作,收获是什么?
  A就是太淋漓尽致了,我们这个组合,小帅导演给我们很大的空间,我们所有的思考,包括对表演的要求,包括我们想要去表达和传达的东西,是没有障碍的,还有景春,我们三个是没有障碍的,所以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我们淋漓尽致地去完成了,非常顺利。
  Q拍完之后有没有很长一段时间难以走出来?
  A我拍完就走出来。我在看剧本的阶段就已经跟丽云融合在—起了。从看完剧本到开拍,这个时间其实蛮长的,我一直在做心理准备,我们融合在一起的时间是很充分的。开拍以后,其实是一种释放,一点点地释放,等拍完了就完全释放完了。
  咏梅
  1970年出生于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毕业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国内地女演员。1995年参演电视剧《牧云的男人》,自此开始演艺事业。2004年主演家庭情感剧《中国式离婚》。2006年出演家庭伦理剧《孝子》。2009年参演家庭情感剧《人到中年》。2011年参演家庭情感剧《你是我爱人》。2012年主演近代传奇剧《乱世书香》。2013年凭借主演的谍战革命剧《悬崖》获首届中国电视剧导演工作委员会表彰大会优秀女配角奖。2016年凭借电影《刺客聂隐娘》提名第16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佳女配角奖。2019年凭借电影《地久天长》获得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成为中国内地第一位获得柏林影后的女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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