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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初,我成了《女报》记者,为了采写稿子,全国各地奔跑。有时候走得急,来不及买车票,亮出记者证,列车长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我补上卧铺票。有一次,实在找不到空铺,列车长就让出了自己休息的铺位。
有人遭遇困窘不平之事,不找官府,而給我写信。
1998年10月,温州的一个渔家姑娘给我写信:奶奶六年前被人谋财害命,公安局迅速破案,抓获凶手;铁证如山,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凶手死刑,却因为凶手后面有人,被高级人民法院否决;中级人民法院再审、三审、四审,一连四次判处凶手死刑,却四次被高院否决。渔家姑娘哭天无路,就向我哭诉,谁来还我奶奶公道?我迅速赶赴浙江,从小渔村开始,一路采访县公安局、市中院、市检察院、省高院,写出来的稿子,每个字都有出处,落在地上“当当响”。舆论大哗,再也没有人敢为凶手卖面子,凶手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是记者最风光的激情岁月,我妈提起我就一脸自豪:“我儿子是记者。”
那也是纸质媒体敢想敢干的黄金时代,女报集团最辉煌的时候,拥有五家月刊、一家周刊,女报人凭一张名片,就能让人刮目相看。
斗转星移,网络普及之后,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记者,每一部智能手机都能装下一座图书馆,期刊日渐没落,女报人左冲右突,也没能避免落入窘境。
碰到老友,对方总会不经意地问一句:“还在女报吗?”
我满面羞惭:“还在。”
近几年,媒体人纷纷逃离纸媒,我的坚持已没有多少意义。
当看到街头的报刊亭被吊机拖走,或者改造成卖饮料、零食和香烟的小士多店,我感觉自己就像泰坦尼克号上的小提琴手。
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注定要沉没,救生船有限,注定要有人与泰坦尼克号一同沉没。危急之时,小提琴手和他的伙伴们奏响了音乐,让逃生的不失尊严,让赴死的死得从容。
我妈,那个落后于时代的老太太,她不知道“轻舟已过万重山”,依然以儿子为荣,“我儿子是记者”。我不想老太太知道我的尴尬,也只好任她去为我自豪。
昨天,老太太碰到一个做文字工作的人,又向人说起了“我儿子是记者”,怎样全国各地到处跑,怎样路见不平一声吼。对方好奇,问起了我的单位、我的名字,随后,肃然起敬,向老太太要我的微信,要拜我为师。
老太太兴奋地向我报告,为我收了个学生。我正怪她多事,那人便加我微信了。
那人很谦虚,口口声声称我老师。
几句聊下来,我发现那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微信公众号大V,文章阅读量篇篇10万+,我老婆是他的忠实粉丝,每篇必读。
我表示景仰,也为我妈的不知山高水低表示不好意思。
大V还是叫我老师,说他是《女报》的忠实读者,现在还在订《女报》,对我仰慕已久,很高兴认识我。
大V直怕我不信,要求视频,让我看他的书房实景,书桌上、地板上,真的堆满了《女报》和流行杂志。
大V说,他从《女报》学会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女报》是他最好的老师,没有《女报》,他不可能成为大V。
大V还说,研究流行杂志,是所有大V的必修课。杂志衰败,不是因为做得不好,只是因为出得太慢。真正经得起推敲的,还是正经刊物上千锤百炼出来的文章,而不是手机上那些粗制滥造的文字。所以,大V是真心实意要拜我为师。
经大V这么一说,我很是释然,就任他叫我老师,也突然发现,我的坚持,还是有点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