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们的秘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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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佣Rowena在雇主家中打扫房间 图/高仲明

“那不是屎尿,而是钱”


  和安娜相比,阿雅有些多愁善感,却也更趋于谨慎、安静,懂得坚持和忍耐。
  阿雅以前在菲律宾是个教师,因此在做菲佣时对孩子更有耐心,口语也很好。因为没有合法的身份,加上大陆警方的身份盘查越来越紧,她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生怕被抓走。
  在菲律宾,她一年的收入顶不上在北京一个月的工资。每次领工资,是这个菲佣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尤其是每个月到三里屯的西联给家人汇款时,看着自己挣的钱换成数目更可观的比索,所有的离愁别绪似乎都被冲淡了。那花花绿绿的钞票,就是她可以抓在手里的一个个梦想。
  阿雅的雇主相对刻薄。吃饭要定量,水果买回来要登记,如果阿雅也想吃,要自己花钱买。做生意的男主人没什么文化,英语也不好,急了就会骂人,尽管阿雅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单单看神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女主人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英语可以交流,但她终日逛街,两个孩子都交给阿雅照顾。男主人行事粗鲁,阿雅很想换个雇主,但是因为家政公司找不到替换她的人,又不肯退钱给雇主,所以一直让阿雅坚持着。
  一次,阿雅回公司休息,遇到一个给大家做培训的非常资深的老菲佣,说了一段话,让她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老菲佣在大陆某知名导演家里做了十几年,她告诉晚辈:要时刻记住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我们就是来挣钱的,你要明白你擦的那摊屎尿,不是屎尿,而是钱。你把工作做好,你的主人就会给你笑脸,如果他是恶人,不给你笑脸,骂你了,你想着那也是钱,你就快乐了。”
  阿雅的朋友苏珊娜,算是相当资深的菲佣了,她服侍的女主人是一名演员,对卫生的要求近乎变态,但她还是无怨无悔。她说自己挣的钱在菲律宾盖了两栋3层楼的房子,还买了50亩的土地。苏珊娜粗壮、踏实,是个虔诚的教徒,尽管已经53岁了,干起活来比年轻的菲佣还要利落。她会做川菜和粤菜,她的主人每个月都要请一大帮朋友到家里吃饭,她也是主人炫耀的一部分。苏珊娜说自己还能再干十年,然后就可以回菲律宾安享晚年了。

年轻一代“想开了”


  如今,数以万计的菲佣隐居在中国各个城市的角落。无论是北京、深圳、上海或其他什么地方,新落脚的菲佣不用担心找不到朋友,菲佣们有固定的活动场所,比如北京的三里屯和雅秀,比如深圳的华侨城。
  年轻一代的菲佣,观念不同于长辈,她们渐渐活得“潇洒”起来,都不会为了挣那点加班费放弃休假。受访的北京菲佣告诉笔者,长年远离故土,心头的那份孤独和无助,使她们渴望友谊和爱,特别希望隔几天就得到工作之外的一点自由时间,哪怕是独自静坐一会儿,对心灵也是个短暂的慰藉。
  笔者接触的菲佣,几乎都对自己国家的男人感到失望,认为他们非常懒惰,指望女人养着自己,而菲佣在外奔波时,他们大多拿着女人辛苦赚来的钱在家寻欢作乐、寻花问柳。身为菲佣的女人们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很多人因此也“想开了”,觉得不能委屈了自己,莫不如及时行乐。
  在北京,每逢周末,菲佣们就会聚集到三里屯的酒吧、雅秀商城及附近的麦当劳、肯德基,会有很多黑人男子去那里刻意寻找异性,那些人多数也是非法居留的。相同的命运和同在他乡的孤独,使他们很容易一拍即合,哪怕仅仅是一夜情,也让她们乐此不疲。
  很多未婚的菲佣,更是希望在这样的地方发生美丽的童话般的邂逅,以此改变一生的命运。
  阿雅的朋友中,有几个姐妹就是在酒吧里结识了中国或其他国家的男子,最终嫁了出去,这是最让同伴们羡慕的结局。
  阿雅并不漂亮,老公比她大20岁,在菲律宾开着一家自己的小公司。阿雅说她很爱老公,所以在中国会洁身自好,她的老公目前生意陷入困境,她的目标是在中国辛苦两年,赚的钱可以帮老公走出低谷,她就回到菲律宾,再也不出来了。
  阿雅喜欢走在北京光怪陆离的街头,看摩天的高楼,还有那并不清澈的天空。不过,她已没有了合法的身份,雇主几乎不再让她出门了。即使如此,她还是坚持定期休假,调节自己的身心。
  阿雅说她喜欢北京,北京让她惆怅,也让她着迷。和她有着相近感受的是吉娜。吉娜说,她的家离马尼拉还有两千多公里,坐了大巴又要坐船,每次去趟马尼拉她都吐得昏天黑地。吉娜的父母经营着香蕉园,从小在香蕉园里长大的她,对北京的大都市风情非常迷恋。
  吉娜有两个孩子,老公专职在家照看孩子。早前在台湾工作期间,吉娜得知老公找了个小女孩回家同居,她赶回去进行了充分的交流,并原谅了老公。现在,她依然每月将钱如数寄回家。吉娜的信念是,只要她源源不断地寄钱回去,老公就会感觉到她的重要性,对孩子也会好些。
  吉娜说,如果可能,她想继续留在中国再干十年,十年后她的孩子都大了,大学毕业了,她也有钱买新房子和土地了。至于丈夫,对她而言只是概念而已,见还不如不见。吉娜一心想把口袋里装满钱,而这个梦,只要她坚持,就可以在中国实现。与阿雅一样,她的座右铭就是忍耐和坚持。
  在内心里,吉娜对艳遇怀有深深的渴望,每次看见其他姐妹交了新朋友,或者有了一夜情,她就会落寞好几天。不过,吉娜又矮又胖,没什么吸引力,她对艳遇也逐渐不抱什么希望。当然,她依旧乐此不疲地参加聚会,与大家一起去酒吧喝酒,哪怕是一夜情,也是她期待的。
  因为没有合法的身份,雇主对吉娜加以限制,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一怒之下辞了职,和几个姐妹在望京合租了一个地下室,但这样的日子难免提心吊胆。今年5月的一天,吉娜和朋友一起去泡吧,就在她去卫生间的空当,远远看见她的朋友和三十几个菲律宾女人一起,被警察赶鸭子一般带离了酒吧。吉娜吓得跑回卫生间,锁上门,一直呆到凌晨3点多。她说,那一次她特别怀念雇主家温暖的床。   之后,她觉得还是做住家保姆安全,又找了个新雇主。新雇主对菲佣很不好,家里一对老人整天像防贼一样盯着吉娜,吃饭也要限量,但吉娜没勇气再换雇主或逃跑了,她说:人错就错在这山望着那山高。
  夜里,吉娜会非常想念两个年幼的孩子,尤其是3岁的儿子,她常常哭醒,但从未动过回去的念头。

那些不安分的灵魂


  身处中国大陆,菲佣们的心态也有着微妙变化,许多人放弃做住家保姆,在外面合伙租房子,一天做上几个小时的钟点工,晚上6点以后就不再工作。她们的钟点费通常是每小时50元,只要不是太懒,收入就会比住家菲佣更高,同时也很自由。她们拿着钱去雅秀买仿制的名牌,去酒吧等场所玩乐,很快就会把收入挥霍掉。在年轻人看来,这才是潇洒的生活,菲佣玛莎就认为,未来太远,无法把握,她们挣钱这么辛苦,也该及时行乐,剩下的钱拿回去,也够家人过上好日子了。
  在异国他乡,菲佣们找老乡的嗅觉很灵敏,即便陪雇主逛街,也能迅速地发现人群中的老乡,立即留下电话,互通信息。她们习惯于自发地组织所谓的联盟,互相照应,一个菲佣出了问题,一群人可以帮忙出主意,体现出特有的团结。
  阿雅和吉娜还慢慢发现,身边的一些同伴连菲佣这个职业都厌倦了,转而做起了隐形小姐。这些人觉得,出卖肉体除了“来钱快”,还能慰藉寂寞的灵魂。
  一个周末,阿雅和她的朋友在三里屯的酒吧夜饮,她的朋友很快被一个嫖客相中、带走。孤独的阿雅一个人跑到肯德基里,坐了一夜,实在困极了,就在椅子上睡一会儿。
  苏珊娜很看不惯那些在外面租房子做小时工的菲佣,她偶尔会拿自己的经验去劝导年轻人,但是,越来越没人听她的了。她常常感叹,现在来中国的菲佣都“学坏了”,太不务实了。
  在北京酒仙桥、望京、燕郊等地,被苏珊娜瞧不起的生活方式仍在继续,菲佣们合住在一些出租屋,浓妆艳抹,出没于她们的聚居区,而望京附近的丽都假日酒店,则成为她们寻找雇主的主要场所。
  太阳西斜,在北京街头,吉娜和阿雅站在一群菲佣中间说笑着。她们不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是什么,不知道美好的淘金梦何时会被惊醒。
在香港工作的菲佣 图/高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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