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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又传来了赵林和春秀关系暧昧的消息,我虽身在老家,但绝对相信赵林。相处了十年,我怎么会不了解他?
赵林又打电话给我了,我和他开玩笑:“有人举报你和春秀关系不一般呢!”“是的。”他蛮坦白的。我说:“那你把我休了,娶她吧!”没想到赵林说:“玉兰,我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赵家想。如果我这一代断了香火,我怎么对得住祖宗?”
我一下蒙了:“赵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盼,现在我不想再等下去,春秀也答应和我结婚了。也许我太自私,可有谁对自己断子绝孙能处之泰然?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请你成全我。等你想好了再给我电话。”电话里传出了他冰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手里还握着话筒。我把赵林的话回忆了一遍,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做梦。一颗咸涩的东西滑入了我嘴角,朦胧中,我才发现自己钻入了一个圈套。事实如退潮后的礁石,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1992年春天,我一袭红装,羞涩得宛如那片不肯舒展的幼芽,我嫁给了赵林。那年我19岁,赵林22岁。
婚后不久,我们随赵林的表姐小琴到了珠海。我进了一间鞋厂做生产工,赵林只能眼巴巴等鞋厂招男工。为了安置好他,小琴给我们租了间小小的房子。
我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下班时,赵林都会在厂门口等我。饭桌上摆的是市场上最便宜的菜,有时他也会在我碗里悄悄埋两只煎蛋。
月底,第一次拿着自己挣来的300多块钱,我们数了一遍又一遍。赵林握着我的手说:“玉兰,我真没用,一个大男人还要你养着。”我说:“等你以后赚到钱,把我养着就行了。快写信吧!”我们每次都写两封内容相似的信,一封给我妈妈,一封给婆婆。婆婆收到信后马上请人回信,每封信的结尾都要赵林好好待我,而妈却极少回信,有事也是要婆婆转告。
赵林也进了厂,在生产线做普工。他下班一般都比我早,煮好饭后,他就来厂接我。见我太累,他仍坚持洗全家的衣服。
这天赵林说要给我一个惊喜。他将一条粉红色的裙子捧到我面前。我一看标价70元,够我们一个月的房租,我心痛不已。赵林哄我去试,我不肯。他说:“玉兰,你跟我熬得这么辛苦,买条裙子给你算什么?你看咱们主管不仅不让老婆上班,还把老婆打扮得花枝招展,等我挣到钱了,你也不用上班,我把你供起来。”我鼻子一酸,赶快去试裙子。赵林夸张地围着我转了一圈,突然搂着我,在我耳边说:“玉兰,我爱你!”
二
两年后,由于赵林头脑灵活,处世圆滑,被提升为组长,基本工资也涨到900元,他把我也弄去了质检部,比在流水线轻松多了,而且收入也提高了,我们准备回家过年。
我们大包小包下车时,公公婆婆的雨伞上已铺满了雪花。婆婆准备了满桌大鱼大肉。饭后,她在一堆烂棉花里翻出了十几只沙田柚,又在屋后的沙堆里扒出藏了一冬的板栗。公公打趣地说:“难怪树上的柚子一袋烟功夫全不见了,原来你想讨好儿子媳妇,藏起来了。”婆婆边把剥好的柚子递给我,边对公公说:“咱闺女当然比你这个死老头子重要。”
在家住了十来天,婆婆还真舍不得我们走。她硬拉着公公陪我们在路边等车。我想起还没把装电话的钱给她,赶紧把钱塞到婆婆手里。婆婆坚决不要:“玉兰,有镇上的批发部作后盾,爸妈不缺钱,你们的钱自己存着。你也知道,我和你爸中年得子,当年出那么多钱给你们买结婚证,也是想早点抱孙子……”婆婆还没说完,赵林就插话:“妈,我们趁年轻,挣多点钱。”“生完孩子再去打工也不迟,孩子有妈带着你还不放心?”
我赶紧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赵林,然后跟婆婆说:“妈,我们知道了。”
三
1997年,赵林跳槽进了一家规模较大的鞋厂,在生产部做主管。随后,我也进了这间厂的品质部做组长。货源充足时,我们每月的存款都超过3000元。赵林仍旧把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我,有时也会拿我给他的“私房钱”给我买点礼物。空闲时,我们一起做完家务,就手牵着手去逛街,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往的车辆,仰慕着高耸的楼房……
虽然,没有现代人的激情、诗意和浪漫,但我就喜欢这种平静、安逸的生活。我想,这就是幸福,我相信,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幸福到我们生命终结的那天!
我们频频参加同事的婚礼,又看着他们升级为人父母。一次,在喝同事儿子的满月酒时,赵林的同事小林问道:“赵林,你和玉兰结婚这么多年,难道想为计划生育做贡献?”赵林挤出一丝难堪的笑容:“急什么?”
我抱着怀里那个柔弱的生命,突然,我发现我们的幸福并不完美,因为还缺一个主角,那就是孩子。此刻,我真的想要个孩子,一丝莫名的烦躁、焦虑开始入侵我……
这一夜,我失眠了。从这以后,我害怕黑夜,黑夜里,我开始幻想我们有了孩子,幻想着我喂他吃饭,给他洗澡,哄他睡觉。我也害怕赵林去应酬,房子里特别静,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赵林在学唐老鸭的声音唱歌,他在哄我开心,我已经两天没跟他说话了。这两年,我和婆婆的关系已今非昔比。我很怕手机响起,婆婆除了质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要孩子外,跟我就无话可说,好在有赵林帮我挡着。前天,婆婆还来电质问我,说我想让他们赵家断子绝孙!
门外伸进来一个小脑袋,是邻居的女儿星星,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女孩,大眼睛扑闪扑闪,睫毛又长又卷,整天蹦蹦跳跳。她蹦跳着进来:“阿姨,你看我的新裙子飘起来了,漂亮吗?”星星穿着一条雪白的吊带裙,她一甩裙摆,转悠起来,如同一朵在风中起舞的百合。我赶紧搂着她,摸着她的头,说:“星星,别转了,转久了头晕。阿姨看清了,你今天真的很漂亮。”她的身体柔柔的,小小的,我感觉到她的心也像她一样欢快地跳着。如果她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啊!蓦地,我的心颤了一下,被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又开始吞噬我的五脏六腑。
四
晚上,我又在床上翻来覆去。赵林转过身来,轻轻按摩我的太阳穴。我拿开他的手,问道:“我想有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你也是吧?”赵林揽着我:“玉兰,别胡思乱想,睡吧!”我不依:“赵林,你说,为什么我们结婚6年了,我还没怀上?是不是我有什么毛病?”“不会的,我三姑结婚八年才生呢!明天还要上班,睡吧!”
第二天晚上九点下班,赵林没有等我,我去了他们车间,文员小雯告诉我,赵林下午没上班。
打开家门,赵林没有回来。我坐在床边,就想这么静静地坐一下。
赵林提着两个盒饭进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半跪在我面前,示意我打开。说真的,我此时根本没有心思去留意他的礼物,他催我打开,一颗白金钻戒展现在我眼前,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芒。“都老夫老妻了,还买这些玩意干嘛?多少钱啦?”我心想一定要好几千吧?
赵林依旧半跪着,把戒指套在我手上。他轻轻地说:“玉兰,这么多年来,多少风雨我们都一起走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最了解对方的。其实,就算我們没有孩子,我也决不在乎,只要我们过得开心就行了。我要告诉你,无论什么情况下,我对你的爱如钻石般亘古不变!”
瞬间,我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我的心里一半是感激,一半是期待:我既感激我生命的另一半是赵林,却又期待上天能赐我一个孩子,让我们的生活更完美。
五
2000年冬天,婆婆得了白内障。我和赵林赶回家时,公公在门口抽着闷烟,婆婆在卧室里哭得呼天抢地:“老天爷啊,真不知赵家祖宗造了什么孽啦?娶个媳妇七八年,蛋都不见生一只,是棵铁树也该开花了,现在弄得我眼睛都瞎了,灾星进门啦……”
我心里一酸,不禁有点恨自己又有点可怜自己,为什么所有女人都能生孩子,我却不能?我对赵林说:“你赶快劝妈去医院吧。”
转身走出来时,只见赵林的表妹春秀从厨房端了碗汤出来,我也没在意,互相寒暄了两句。
赵林和春秀陪婆婆去了市人民医院。公公吸着自制的喇叭烟去了邻居家。我走出门去,北风卷着雨丝狂奔,天空低沉而灰暗,一如我的心情,我无奈地回了娘家。
妈妈风风火火地熬了碗中药给我,见我不解,妈说:“四妹,你结婚8年都没生,我怕赵家人看不起你,给你找了个偏方。今年夏天,我听说有位老婆子的喜药很灵,一下买了5副。”
端着中药,我的眼泪“啪哒啪哒”掉进碗里。妈连声问我怎么了,当她得知婆婆没让我进门后,就劝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婆婆人老了,你就别怪她。不过,等你喝了这些药,应该可以怀上。”
雪花漫天飞舞,何处是它的归宿?我伸手接了几片,手心片刻冰凉,只剩一小滴晶莹的水,或许它是天空洒下的一滴眼泪?
赵林打来电话,说婆婆这几天一直吵着要出院,现在已经回家了。妈赶忙给我抓了两只老母鸡,催我回去。
一条白布裹住婆婆的双眼,她老了很多。赵林从我手里接过鸡汤喂给婆婆喝,我坐在婆婆身边看着。婆婆摸索着我把我的手放到赵林的手里,说道:“春秀,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往后和赵林好好过。”
我一脸茫然,赵林却连声说:“妈,我们会的。”
我们年也没在家过,就回了珠海。春秀也跟我们一起来,只是她进了另外一间厂。
六
我和趙林逛街。看着在父母身边欢蹦乱跳的小孩,我对赵林说:“不如我们领养个孩子吧?”他说:“算了,我们什么也别奢望,我们过得好就行了,抱养个孩子不孝顺也气人。这样吧,我们把老家的旧房子拆了,建栋新楼房,现在镇上的商店多了,爸妈生意不好做,也让他们享享清福。”
我把这十年的积蓄全取了出来,转回了老家,一共16万多。
等我辞工回到家乡时,我父亲已帮我把旧房子拆了,建筑材料也挑了回来,当时公路还没通到家门口。我说:“爸,你怎么不请几个人挑?”妈告诉我:“你爸见年轻人都去打工了,花钱请些老头不划算,能省就省点。”
看着两鬓斑白的老父母,他们一辈子都起早贪黑,都是为了我们,现在一把年纪还在为我劳心劳力,而公公婆婆却从未露过面。
新建的三层小楼引来了村里人羡慕的目光:粉红的墙,绿色的玻璃,家具是大姐的女儿慧慧在网上查到的最流行款式;电器是二哥和小妹送的,其中两台空调已被装到婆婆和我们的卧室——这是村里前所未有的。房子后面是葱郁的竹林,左右两边是低矮的平房,一条小河从不远处流过。“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啊!”赵林看上去很开心。我们商量把公公婆婆从镇上接回来,婆婆说我命太硬,住在一起会把她克死,赵林也只好由她去了。
厂里又打电话催赵林回去。父母为我丢了自家农活,我想帮父亲做点活,就让赵林先回厂。
父亲这一段时间太辛苦了,我想把他送的2000元礼金还给他,顺便买点补品送他。我爬到床底拿出那个装鞋的盒子,打开一看,竟然只有小叠1元、2元的纸币。那3万多元摆酒的礼金去哪里了?还有那个4万多的存折呢?我一下瘫坐在地上。这个秘密只有我和赵林知道,况且他真的是贼,怎么不连盒子一起拿走?我立即拨通赵林的手机,问是不是他拿了,他淡淡地回答:“我怕你一个人带那么多钱来珠海不安全,看见新居,我一下高兴过头忘了告诉你,我把钱带回了珠海。”
七
我没想到夫妻的感情这么脆弱。我不想失去我的一切,我不想我的幸福灰飞烟灭,我要拯救我的家!我迅速地找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就出远门。
当我到了珠海才知道,赵林和春秀已早一步去游山玩水了,我只得又回到我的老家。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亲手设计的,我怎么可以就这么舍弃它?我坐在那张宽大的床上哭了两天。
我随着山野飘过的风梦游般来到娘家。妈问我怎么了,我发出了一种虚幻的声音:“他要跟我离婚。”爸妈都怔住了。妈说:“等咱们帮他把房盖好,就想一脚踹了你?四妹,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不能生,以后嫁人难,嫁个有孩子的做后妈更难!你可千万别答应离啊!”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重按了几次才拨通赵林的手机。爸吼道:“龟儿子,要离婚,先拿出十万!”“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修房子了,如果玉兰愿意,她就住在新居吧!”
我抢过话筒:“不就是个孩子吗?咱们抱养一个不就行了?”赵林的回答掐死了我所有的希望:“捡的是人家的种!难道你让我帮人家养大孩子,又要我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基业拱手送人?我不甘心!”
我们之间的症结已无药可解,况且我不能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我同意离婚。捧着钻戒任泪水肆意流淌,收拾好衣物后,我用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抹着崭新的家具,这些东西已不属于我了,不久的将来,将有另一双手替它抹尘。
2002年,6月20日,我提着行李,走出了家门。我颤抖着握着把手,终于“砰”地一下关上门。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回头,粉红的磁砖在阳光下散发着光洁而温馨的光彩。这房子是父亲用弯曲的脊梁骨撑起来的,每一块砖上都沾满了父亲的汗水。我可怜的老父亲,辛辛苦苦几个月,到头来却是替他人作嫁衣……
赵林和春秀举行了婚礼。赵林请我去参加,我没有去,我不会强逼自己去祝福他们。
八
2003年秋天,我嫁给了25岁的赵浩峰。
2004年的春天又到了。听说春秀要跟赵林离婚。此刻,我已不再关心这些。
不远处的山上,各种的草木已被翠绿色所覆盖,五彩缤纷的野花随意撒在其间。我坐在门口,望着我最喜欢的季节,望着在养鸡场和羊圈忙碌的浩峰。我体态臃肿,再过不久,我们的儿子洋洋就要出世了。
啊,又是春天了……
责 编:谢荔翔
又传来了赵林和春秀关系暧昧的消息,我虽身在老家,但绝对相信赵林。相处了十年,我怎么会不了解他?
赵林又打电话给我了,我和他开玩笑:“有人举报你和春秀关系不一般呢!”“是的。”他蛮坦白的。我说:“那你把我休了,娶她吧!”没想到赵林说:“玉兰,我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赵家想。如果我这一代断了香火,我怎么对得住祖宗?”
我一下蒙了:“赵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盼,现在我不想再等下去,春秀也答应和我结婚了。也许我太自私,可有谁对自己断子绝孙能处之泰然?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请你成全我。等你想好了再给我电话。”电话里传出了他冰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手里还握着话筒。我把赵林的话回忆了一遍,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做梦。一颗咸涩的东西滑入了我嘴角,朦胧中,我才发现自己钻入了一个圈套。事实如退潮后的礁石,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1992年春天,我一袭红装,羞涩得宛如那片不肯舒展的幼芽,我嫁给了赵林。那年我19岁,赵林22岁。
婚后不久,我们随赵林的表姐小琴到了珠海。我进了一间鞋厂做生产工,赵林只能眼巴巴等鞋厂招男工。为了安置好他,小琴给我们租了间小小的房子。
我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下班时,赵林都会在厂门口等我。饭桌上摆的是市场上最便宜的菜,有时他也会在我碗里悄悄埋两只煎蛋。
月底,第一次拿着自己挣来的300多块钱,我们数了一遍又一遍。赵林握着我的手说:“玉兰,我真没用,一个大男人还要你养着。”我说:“等你以后赚到钱,把我养着就行了。快写信吧!”我们每次都写两封内容相似的信,一封给我妈妈,一封给婆婆。婆婆收到信后马上请人回信,每封信的结尾都要赵林好好待我,而妈却极少回信,有事也是要婆婆转告。
赵林也进了厂,在生产线做普工。他下班一般都比我早,煮好饭后,他就来厂接我。见我太累,他仍坚持洗全家的衣服。
这天赵林说要给我一个惊喜。他将一条粉红色的裙子捧到我面前。我一看标价70元,够我们一个月的房租,我心痛不已。赵林哄我去试,我不肯。他说:“玉兰,你跟我熬得这么辛苦,买条裙子给你算什么?你看咱们主管不仅不让老婆上班,还把老婆打扮得花枝招展,等我挣到钱了,你也不用上班,我把你供起来。”我鼻子一酸,赶快去试裙子。赵林夸张地围着我转了一圈,突然搂着我,在我耳边说:“玉兰,我爱你!”
二
两年后,由于赵林头脑灵活,处世圆滑,被提升为组长,基本工资也涨到900元,他把我也弄去了质检部,比在流水线轻松多了,而且收入也提高了,我们准备回家过年。
我们大包小包下车时,公公婆婆的雨伞上已铺满了雪花。婆婆准备了满桌大鱼大肉。饭后,她在一堆烂棉花里翻出了十几只沙田柚,又在屋后的沙堆里扒出藏了一冬的板栗。公公打趣地说:“难怪树上的柚子一袋烟功夫全不见了,原来你想讨好儿子媳妇,藏起来了。”婆婆边把剥好的柚子递给我,边对公公说:“咱闺女当然比你这个死老头子重要。”
在家住了十来天,婆婆还真舍不得我们走。她硬拉着公公陪我们在路边等车。我想起还没把装电话的钱给她,赶紧把钱塞到婆婆手里。婆婆坚决不要:“玉兰,有镇上的批发部作后盾,爸妈不缺钱,你们的钱自己存着。你也知道,我和你爸中年得子,当年出那么多钱给你们买结婚证,也是想早点抱孙子……”婆婆还没说完,赵林就插话:“妈,我们趁年轻,挣多点钱。”“生完孩子再去打工也不迟,孩子有妈带着你还不放心?”
我赶紧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赵林,然后跟婆婆说:“妈,我们知道了。”
三
1997年,赵林跳槽进了一家规模较大的鞋厂,在生产部做主管。随后,我也进了这间厂的品质部做组长。货源充足时,我们每月的存款都超过3000元。赵林仍旧把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我,有时也会拿我给他的“私房钱”给我买点礼物。空闲时,我们一起做完家务,就手牵着手去逛街,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往的车辆,仰慕着高耸的楼房……
虽然,没有现代人的激情、诗意和浪漫,但我就喜欢这种平静、安逸的生活。我想,这就是幸福,我相信,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幸福到我们生命终结的那天!
我们频频参加同事的婚礼,又看着他们升级为人父母。一次,在喝同事儿子的满月酒时,赵林的同事小林问道:“赵林,你和玉兰结婚这么多年,难道想为计划生育做贡献?”赵林挤出一丝难堪的笑容:“急什么?”
我抱着怀里那个柔弱的生命,突然,我发现我们的幸福并不完美,因为还缺一个主角,那就是孩子。此刻,我真的想要个孩子,一丝莫名的烦躁、焦虑开始入侵我……
这一夜,我失眠了。从这以后,我害怕黑夜,黑夜里,我开始幻想我们有了孩子,幻想着我喂他吃饭,给他洗澡,哄他睡觉。我也害怕赵林去应酬,房子里特别静,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赵林在学唐老鸭的声音唱歌,他在哄我开心,我已经两天没跟他说话了。这两年,我和婆婆的关系已今非昔比。我很怕手机响起,婆婆除了质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要孩子外,跟我就无话可说,好在有赵林帮我挡着。前天,婆婆还来电质问我,说我想让他们赵家断子绝孙!
门外伸进来一个小脑袋,是邻居的女儿星星,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女孩,大眼睛扑闪扑闪,睫毛又长又卷,整天蹦蹦跳跳。她蹦跳着进来:“阿姨,你看我的新裙子飘起来了,漂亮吗?”星星穿着一条雪白的吊带裙,她一甩裙摆,转悠起来,如同一朵在风中起舞的百合。我赶紧搂着她,摸着她的头,说:“星星,别转了,转久了头晕。阿姨看清了,你今天真的很漂亮。”她的身体柔柔的,小小的,我感觉到她的心也像她一样欢快地跳着。如果她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啊!蓦地,我的心颤了一下,被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又开始吞噬我的五脏六腑。
四
晚上,我又在床上翻来覆去。赵林转过身来,轻轻按摩我的太阳穴。我拿开他的手,问道:“我想有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你也是吧?”赵林揽着我:“玉兰,别胡思乱想,睡吧!”我不依:“赵林,你说,为什么我们结婚6年了,我还没怀上?是不是我有什么毛病?”“不会的,我三姑结婚八年才生呢!明天还要上班,睡吧!”
第二天晚上九点下班,赵林没有等我,我去了他们车间,文员小雯告诉我,赵林下午没上班。
打开家门,赵林没有回来。我坐在床边,就想这么静静地坐一下。
赵林提着两个盒饭进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半跪在我面前,示意我打开。说真的,我此时根本没有心思去留意他的礼物,他催我打开,一颗白金钻戒展现在我眼前,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芒。“都老夫老妻了,还买这些玩意干嘛?多少钱啦?”我心想一定要好几千吧?
赵林依旧半跪着,把戒指套在我手上。他轻轻地说:“玉兰,这么多年来,多少风雨我们都一起走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最了解对方的。其实,就算我們没有孩子,我也决不在乎,只要我们过得开心就行了。我要告诉你,无论什么情况下,我对你的爱如钻石般亘古不变!”
瞬间,我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我的心里一半是感激,一半是期待:我既感激我生命的另一半是赵林,却又期待上天能赐我一个孩子,让我们的生活更完美。
五
2000年冬天,婆婆得了白内障。我和赵林赶回家时,公公在门口抽着闷烟,婆婆在卧室里哭得呼天抢地:“老天爷啊,真不知赵家祖宗造了什么孽啦?娶个媳妇七八年,蛋都不见生一只,是棵铁树也该开花了,现在弄得我眼睛都瞎了,灾星进门啦……”
我心里一酸,不禁有点恨自己又有点可怜自己,为什么所有女人都能生孩子,我却不能?我对赵林说:“你赶快劝妈去医院吧。”
转身走出来时,只见赵林的表妹春秀从厨房端了碗汤出来,我也没在意,互相寒暄了两句。
赵林和春秀陪婆婆去了市人民医院。公公吸着自制的喇叭烟去了邻居家。我走出门去,北风卷着雨丝狂奔,天空低沉而灰暗,一如我的心情,我无奈地回了娘家。
妈妈风风火火地熬了碗中药给我,见我不解,妈说:“四妹,你结婚8年都没生,我怕赵家人看不起你,给你找了个偏方。今年夏天,我听说有位老婆子的喜药很灵,一下买了5副。”
端着中药,我的眼泪“啪哒啪哒”掉进碗里。妈连声问我怎么了,当她得知婆婆没让我进门后,就劝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婆婆人老了,你就别怪她。不过,等你喝了这些药,应该可以怀上。”
雪花漫天飞舞,何处是它的归宿?我伸手接了几片,手心片刻冰凉,只剩一小滴晶莹的水,或许它是天空洒下的一滴眼泪?
赵林打来电话,说婆婆这几天一直吵着要出院,现在已经回家了。妈赶忙给我抓了两只老母鸡,催我回去。
一条白布裹住婆婆的双眼,她老了很多。赵林从我手里接过鸡汤喂给婆婆喝,我坐在婆婆身边看着。婆婆摸索着我把我的手放到赵林的手里,说道:“春秀,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往后和赵林好好过。”
我一脸茫然,赵林却连声说:“妈,我们会的。”
我们年也没在家过,就回了珠海。春秀也跟我们一起来,只是她进了另外一间厂。
六
我和趙林逛街。看着在父母身边欢蹦乱跳的小孩,我对赵林说:“不如我们领养个孩子吧?”他说:“算了,我们什么也别奢望,我们过得好就行了,抱养个孩子不孝顺也气人。这样吧,我们把老家的旧房子拆了,建栋新楼房,现在镇上的商店多了,爸妈生意不好做,也让他们享享清福。”
我把这十年的积蓄全取了出来,转回了老家,一共16万多。
等我辞工回到家乡时,我父亲已帮我把旧房子拆了,建筑材料也挑了回来,当时公路还没通到家门口。我说:“爸,你怎么不请几个人挑?”妈告诉我:“你爸见年轻人都去打工了,花钱请些老头不划算,能省就省点。”
看着两鬓斑白的老父母,他们一辈子都起早贪黑,都是为了我们,现在一把年纪还在为我劳心劳力,而公公婆婆却从未露过面。
新建的三层小楼引来了村里人羡慕的目光:粉红的墙,绿色的玻璃,家具是大姐的女儿慧慧在网上查到的最流行款式;电器是二哥和小妹送的,其中两台空调已被装到婆婆和我们的卧室——这是村里前所未有的。房子后面是葱郁的竹林,左右两边是低矮的平房,一条小河从不远处流过。“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啊!”赵林看上去很开心。我们商量把公公婆婆从镇上接回来,婆婆说我命太硬,住在一起会把她克死,赵林也只好由她去了。
厂里又打电话催赵林回去。父母为我丢了自家农活,我想帮父亲做点活,就让赵林先回厂。
父亲这一段时间太辛苦了,我想把他送的2000元礼金还给他,顺便买点补品送他。我爬到床底拿出那个装鞋的盒子,打开一看,竟然只有小叠1元、2元的纸币。那3万多元摆酒的礼金去哪里了?还有那个4万多的存折呢?我一下瘫坐在地上。这个秘密只有我和赵林知道,况且他真的是贼,怎么不连盒子一起拿走?我立即拨通赵林的手机,问是不是他拿了,他淡淡地回答:“我怕你一个人带那么多钱来珠海不安全,看见新居,我一下高兴过头忘了告诉你,我把钱带回了珠海。”
七
我没想到夫妻的感情这么脆弱。我不想失去我的一切,我不想我的幸福灰飞烟灭,我要拯救我的家!我迅速地找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就出远门。
当我到了珠海才知道,赵林和春秀已早一步去游山玩水了,我只得又回到我的老家。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亲手设计的,我怎么可以就这么舍弃它?我坐在那张宽大的床上哭了两天。
我随着山野飘过的风梦游般来到娘家。妈问我怎么了,我发出了一种虚幻的声音:“他要跟我离婚。”爸妈都怔住了。妈说:“等咱们帮他把房盖好,就想一脚踹了你?四妹,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不能生,以后嫁人难,嫁个有孩子的做后妈更难!你可千万别答应离啊!”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重按了几次才拨通赵林的手机。爸吼道:“龟儿子,要离婚,先拿出十万!”“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修房子了,如果玉兰愿意,她就住在新居吧!”
我抢过话筒:“不就是个孩子吗?咱们抱养一个不就行了?”赵林的回答掐死了我所有的希望:“捡的是人家的种!难道你让我帮人家养大孩子,又要我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基业拱手送人?我不甘心!”
我们之间的症结已无药可解,况且我不能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我同意离婚。捧着钻戒任泪水肆意流淌,收拾好衣物后,我用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抹着崭新的家具,这些东西已不属于我了,不久的将来,将有另一双手替它抹尘。
2002年,6月20日,我提着行李,走出了家门。我颤抖着握着把手,终于“砰”地一下关上门。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回头,粉红的磁砖在阳光下散发着光洁而温馨的光彩。这房子是父亲用弯曲的脊梁骨撑起来的,每一块砖上都沾满了父亲的汗水。我可怜的老父亲,辛辛苦苦几个月,到头来却是替他人作嫁衣……
赵林和春秀举行了婚礼。赵林请我去参加,我没有去,我不会强逼自己去祝福他们。
八
2003年秋天,我嫁给了25岁的赵浩峰。
2004年的春天又到了。听说春秀要跟赵林离婚。此刻,我已不再关心这些。
不远处的山上,各种的草木已被翠绿色所覆盖,五彩缤纷的野花随意撒在其间。我坐在门口,望着我最喜欢的季节,望着在养鸡场和羊圈忙碌的浩峰。我体态臃肿,再过不久,我们的儿子洋洋就要出世了。
啊,又是春天了……
责 编:谢荔翔